久而久之,季瓷也习惯了,不再哭闹,甚至不再在意。
季瓷的四个姑姑也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而且因为年龄相差比较大,对于季瓷和哥哥的照顾几乎可以说没有。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这样的关系是正常的,无论是父母之间无休止的战争也好,亲戚之间的冷漠也好,我以为天底下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后来我才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徐川乌看着季瓷,今天的她很冷静,没有一点要失控的样子,甚至连一丝情绪的外露都没有。可就是这样的她让他觉得更需要帮助。
季瓷接着往下讲。
季瓷的父亲不求上进,在单位里上班,每个月领着微薄的薪水,甚至不能让家里人吃一顿好的。
母亲骨子里带着冲劲,想挣钱养家,不想再被困在家里除了带孩子,什么都做不成。
母亲向别人借了钱开始做生意。
事实证明,母亲是有天赋的,做生意很有一套,家里很快盖了新房子,但家里的一切氛围还是没有改变。
父母之间、婆媳之间的战争从来都没有停止。父亲面对外界的时候躲在母亲背后成了习惯,却又总觉得母亲太过强势。
在那个电脑刚刚流行的年代,他们家跟上了潮流,买了台式电脑。
母亲不会玩,父亲平时会在上面斗地主,谁都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注册了QQ,又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聊天的。
母亲发现父亲在网上出轨的时候,季瓷十一岁。
他们每年在家里待的时间也就那么短短两三个月,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母亲逼问出了父亲的账号密码,让季瓷帮忙登录。
“可能我真的很聪明吧?从他们吵架的时候听出了端倪,在母亲让我帮忙登录的时候,我按了大写锁定键。结果当然显示密码错误。”季瓷脸上依然是平静,目光有些空洞。
她似乎又看到当年十一岁的自己坐在楼下电脑前,伴着楼上父母的争吵声,把自己所谓的父亲和现在应该称之为小三的女人的充满暧昧字眼的聊天记录翻了个遍。
其实那时的她也才刚学会打字没多久,那个下午,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打出来:阿姨,你不要再打扰我爸爸了,他有家。
然后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除掉,最后她咬牙把那个女人删除了。
那时的她不懂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她只是希望这个家还能是一个家,哪怕没有爱也好。
可父亲屡教不改,甚至借着旅游的机会见了网友,这件事,季瓷是偷听到母亲打电话才知道的。
那时她以为这个家完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说实话,当时她的内心很平静。
然后当母亲带着一个陌生男人见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轰然倒塌。
平心而论,男人对她对母亲都很好,起码符合了季瓷对一个正常父亲的想象,但她心里始终不愿意相信,母亲也选择了出轨作为报复,甚至带着她。
纸终究包不住火,季瓷住校,三周回家一次,校车接送,然而那一次父亲的朋友提前去学校把她接了回去,直接带到了医院。
原来,父亲发现了这件事,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母亲和那个男人罪无可恕。
在一个上午,父亲以商量事情的名义,把那个男人骗到了家里,捅伤了他。而父亲自己也伤到了手。
季瓷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如释重负也好,心惊胆战也罢,终归觉得这件事是过去了。
当母亲再次私下带着她去见那个男人时,季瓷心理几乎崩溃。
然而在她装着睡着之后,她听到自己一向坚强的母亲哭着对那个男人说:“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
季瓷的手就放在灯的开关上,只要她按下去,一切就摊开在明面上了,所有人做的伪装都将被揭开,她不必再假装什么都不明白,母亲可能也能获得幸福了。
她的手在抖,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然后她收回了手,在心里说了一句:“对不起。”
一直过了很多年,季瓷都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觉得是她破坏了母亲的幸福。
“很恶心吧徐医生?”
徐川乌沉默,眼神微微透露出不解。
季瓷轻笑:“我是说我,很恶心吧?我觉得恶心,为自己体内流着这样的血液,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我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为什么这样的痛苦,好像只有我才记得。”
徐川乌张口,声音有些喑哑:“季瓷,你该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大人之间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复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有些选择在某些人眼中是正确的,但在其他人眼中是错误的。”
季瓷看着他,目光专注而认真。
徐川乌与她目光对视,声音仿佛带着巨大的魔力:“你没有做错,相反,你很有勇气,也有智慧,你用你自己的方式,守护了你们的家。”
季瓷眼珠震颤:“徐医生,谢谢你能这么想。”喝了口水,季瓷的手指摩挲着徐川乌不知道什么时候特意为她准备的杯子。
她抬眸直视着徐川乌:“其实后来我和我母亲说起过这件事。”
徐川乌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她也说,这不是我的错,当年的事情后来回想起来,她也不能说出谁对谁错。”
停顿了许久,她又开口:“徐医生不问我究竟还在纠结什么吗?”
徐川乌睫毛颤了一下,觉得接下来季瓷要说的话不是他想听到的,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最终还是选择从善如流:“那么,季小姐还在纠结什么?”
季瓷做了一次深呼吸:“我是说,我觉得自己这样的人不配拥有爱情。别人都说,女孩子以后会变成自己母亲那样的女人,嫁一个自己父亲那样的男人。”
再次让自己直视着徐川乌:“但是,我不愿意让自己变成母亲那样可悲的人,也不愿意嫁给自己父亲一样的人。”
徐川乌不语,他已经大致知道季瓷想表达的是什么,但他不想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