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亲爱的患者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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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眼泪

不然怎么会有人那么讨厌自己呢?

从这两件事情其实已经可以看出季瓷心中有自卑的种子,而如果这两件只是唤醒种子的诱因,高中时期的经历就是化肥,催生这颗种子越长越大,越长越旺盛。

进入高中,身边有太多优秀的人,每个人都那么努力,季瓷一开始适应不了高中的紧张氛围,第一次月考发挥失常了,只考了第一百多名。

其实当时整个年级两千多人,一百多名真的不算差,但她自小优秀惯了,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那一周她听够了别人的议论,什么“怎么会这么差”“不是说学霸吗?”“假的吧”“……”她不知道如何反驳,选择了沉默。

当时她是带了手机到学校的,但是一直放在宿舍没有拿到教室过。

周日季瓷本就有些发烧,打电话给远在新疆的父母,本是想寻求安慰,没想到母亲第一句就是“这次考试怎么回事啊考这么差?”

她刚想说自己发烧了,那边父亲已经抢过了手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就是玩物丧志!”

“我······”她想说我没有,我只是想在想你们的时候能给你们打个电话。

对面却丝毫不给解释的机会,又是一阵怒吼:“你不想玩你带它干什么······”

季瓷直接按了挂断,抱着自己哭到几乎喘不过气来。朦胧的泪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在悄然改变。

从那以后,季瓷变了,明目张胆地不学习,虽然没有做其他出格的事情,却也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同学们的议论声越发过分,甚至有人当面问她中招成绩是不是抄的,季瓷捏紧了拳头,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击:“你抄一个我看看?”

其实她不是不难过,只是赌气,“玩物丧志”四个大字重重地砸在她心口上,血淋淋地疼。

为什么没有人问她考差了心里会不会难过,没有人安慰她这次考差了不要紧,再努努力就好了,所有人都像是在看她的笑话,包括最亲近的父母也只有责问和训斥。

她觉得累了,之前那么努力地学习取得好成绩,不想让他们担心,此刻看来都是笑话,她的优秀在他们看来是理所应当,如果有一天她不优秀了,他们就接受不了了。

其实当年的季瓷也只是想证明一件事吧,那就是她本身比她之前身上所带的属性——“成绩好、听话”更重要。

可她也忘了,因为是她,父母才会在意这些属性,如果是其他人的孩子,他们又何至于这么在意呢?

然而这些,当年的季瓷不懂,于是一再地放任自己,任由自己“堕落”下去。

高一下学期分班,季瓷不出意料被踢出了实验班,到了普通班,她以为自己解脱了,然而并没有。

从实验班踢出来的学生,普通班的孩子们也会不自觉地戴上有色眼镜去看你,仿佛你被实验班踢出来就比普通班的孩子们更差劲。

有人当面嘲讽“以前是学霸又怎么样?现在呢?学衰吧!”“……”

而父亲也只是冷漠地下达了“命令”:“给你一个学期,考回实验班。”对此,季瓷只是不在意地一笑。

如果她和初中时一样擅长交往也就罢了,可从初三的事情之后,她发现自己不是很愿意和别人交往,尤其是异性,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在学校她也只和自己旁边的同桌相熟一点,其他人甚至都没认全。

而且她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在公共场合自如地发言了,就连上课老师提问,她也会紧张到发抖,很多时候自己会的答案也说不出口。

甚至有时她会想自残,也曾试探地问过母亲:“妈妈,如果我自杀你会怎么样?”当年的季瓷不知道,这已经是抑郁的表现,但也永远记得母亲的回答。

母亲用异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说:“我会觉得自己很失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没有伤心没有难过,只是说觉得自己很失败,季瓷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有风呼呼地吹进去很久也没有找到出口,因此也没听到后半句,而此后她再也没有心平气和地和母亲说过这类话语。

就这样,季瓷的成绩越来越差,最差的一次考到年级七百多名,她自己觉得不甘心,努力了一把,让自己保持在四百名之内。

时间久了,大家对于她的自甘平庸似乎是习惯了,没有人再来嘲讽挖苦她,父母似乎也接受了这个现实,不再看到成绩就叹气。

其实后来季瓷是想努力的,可是已经有些晚了,放纵玩乐的心一旦有了,就很难再收回去了。

“就是这样,一个好学生自甘堕落成了坏学生的俗套故事。”季瓷依然保持着满不在乎的姿态,徐川乌却从她的脸上看出了遗憾和淡淡的悔意。

“后来呢?你当时学的是理科吧?怎么会学了社会工作专业?”徐川乌的语气有一些好奇。

季瓷看他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高二下学期只剩一个月要进行一轮复习的时候我转了科,先是在普通班,然后考进实验班,最后考了我们学校文科第三十七名。”按理说这话语气应该是骄傲的,可季瓷的语气竟然有些伤感。

果然,下一刻季瓷看着徐川乌的眼睛:“徐医生你知道吗?我太差劲了,我们高中只是一个小县城里的重点学校,理科强文科弱,文科500人第37名却连一本都不是。”

说到这里她垂下眼睑:“当年高三时,有一个初中要好的女孩子来找我,跟我说一定要考上一本,我不明就里,只记得当时她快要哭出来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班上直到高三还有人在讨论我的‘光辉事迹’,她气不过,和人吵架,却被对方几个人一起说哭了。”

气氛压抑起来,季瓷似乎是有些稳定不住自己的情绪,却又在努力克制。

下一秒还是问了出来:“徐医生你说,人与人之间为什么要存在着那么多恶意呢?每个人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拿别人取乐呢?别人过得不好他们真的那么开心吗?”

说这话时,季瓷眼泪已经流了出来,脸上的神情复杂,带着些茫然,又有一丝痛苦。

在讲到别人对她的排挤与嘲讽时她没有哭,讲到父母对她的不理解与无意间的伤害时也没有哭,而仅仅是提到这么一个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的女孩子时,季瓷的眼泪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汹涌而出。

徐川乌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孩子,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默默地递纸巾,等季瓷的心情慢慢地平复下来。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没有资格站在人性的制高点去评价别人的痛苦,有些事情在旁人眼中微不足道,可是积压得多了迟早是要爆发出来的。

岂不知甜言于我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当年的季瓷需要的也不过是自己亲近之人的安慰吧?

徐川乌知道季瓷现在情绪不稳,但是他必须要把当年的事情一次问清楚,让她把情绪完全释放出来,不然下一次只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于是等季瓷稍微冷静下来,他便斟酌着开口:“我看到陈老师做的记录,你说你跟父母发生过争吵,起因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季瓷擦眼泪的手一顿,目光清冷,下一秒又变得有些无奈,徐川乌惊讶于她的情绪收敛之快,果然听见季瓷故作轻松无奈的声音:“徐医生,我的眼泪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