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楚遵照刘管家传唤去了前厅,看到梁伯也在,心下稍安。他想着或许是有什么账目的问题,梁伯喊他来帮忙,毕竟之前王府的账册都是他协助梁伯整理过的。
刘管家和梁伯在一众债主对面坐定,上手主位是留给王府中的主子们,目前肃王并未出面,刘夫人又是诰命在身的女眷也不会贸然见客,主位都空着。
小楚则很自然地站在了梁伯身侧,与刘管家的长随小厮一样躬身侍立。
梁伯正在翻看借条,因眼疾看字很是吃力,心内忐忑,明知是有人作祟鼓动人闹事,却无法为王爷分忧。他见到小楚来,暗中略松了一口气,赶紧吩咐道:“小楚你来的正好,快看看这些借据,核算一下利息。”
小楚领命,也不用算盘,将借据一一看过便心算出了答案,回复道:“刘管家、梁伯,这些借据统共借银三千两,均是复利结算,三年累计应还本息九万四千零二百两。”
小楚话音刚落,债主中立刻有人急道:“你这后生怎么信口开河,如何算的九万多?会打算盘么,明明十三张借据累计欠账十二万两。刚才你们刘管家也看过的。”
小楚迟疑地望着刘管家。
刘管家是老夫人带来的陪房,世代为家仆早年也是念过书识文断字的,后来一直协助老夫人掌家管事,账目的事情比寻常仆人多懂一些,他皱眉道:“小楚,你再看看,是不是落下了借据。”
债主们也有跟着起哄的:“小子毛都没长齐,大人们说事不要瞎掺合。”
小楚并未惊慌,也不在意被人小看污蔑,只再次翻看借据,心中已有答案,抽出其中两张字条高高举起,解释道:“一共十三张借据,其中两张为同一人出借,不过两次利息的多少及起算时间都不同,不能混为一谈。除非另有证据写明,否则应该区别对待。贵方是否看差了,才算出了十二万两?”
“你这后生,这如何能看错,待我来算算。”那债主还不死心,自己掏出个算盘来,将借据字条的副本拿出来核对,果然,若是精心细算区别对待,真的只有九万四千零二百两,与小楚说的丝毫不差。那人不禁惊叹,这些借据金额零碎,起算利息的多少及时间都不同,他们这伙债主拿着算盘核对了半天才算了个大概的数额,没想到王府里随便一个小厮看了一眼借据立刻就算出了数额,这也太神了吧?
那债主咬牙道:“九万就九万,你们堂堂王府总要给个说法,是打算继续欠账不还么?”
小楚刚才算账的时候就已经暗自心惊,毕竟这些欠条都是有刘夫人印章的不似做假,难道是当年刘知仁不知深浅被人设套借了高利贷,压根没打算还,这才留下的祸患。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冒用刘夫人印章的刘知仁已经官办伏法,流放在外,你们这些借据均为刘知仁经手操办,王府也需找人核实。岂能由你们一面之词就说了算?”刘管家到底是掌管王府多年,关键时刻还是挺起腰板来并不让步。
梁伯神情冷肃地补充道:“此地是堂堂王府,尔等平民之身聚众诬告皇族,是大不敬之罪,深究起来按律当斩。”
债主们有不通律法的,急道:“什么?明明是你们王府欠债不还,居然倒打一耙。我们算错了账我们认,可也算不上是诬告啊。莫非为了赖账,竟然要在天子脚下把人灭口不成?”
小楚过去在皇庄做事,律法庶务甚是熟悉,梁伯的说法的确不是危言耸听,他代为解释道:“诸位,依据欠条上写的年月日期,这些银钱全都是王爷不在京中的时候欠下的。这么说,你们可承认?”
“是又如何。”
刘管家和那些债主们一样不知道小楚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梁伯却已经看出了小楚不动声色挖坑的门道,不过他才不说破。
小楚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王爷这个主子不在,欠条是谁签的?哪来的欠账?更何况,你们报上来的债务数额与欠条差额巨大,难道不是你们胆大包天,在天子脚下存心欺瞒哄骗皇族之人?!”
连这个后生小厮都如此说,债主们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哪有此事!”急着否认的其实已经心虚。
还有狡辩的:“我们升斗小民,学堂都没上过,难免一时有了差错,怎能说是存心欺瞒。”
有自以为机灵的却从小楚的话里揪住一条咬住不放:“而且,谁说哄骗。王爷不在府里,可银子都是刘知仁出面借的,欠条上都还盖了你们王府主母刘氏印章。”
梁伯冷喝道:“大胆!你们说的刘氏,是刘知仁的同胞姐妹,乃家奴婢提拔上来为王爷庶长兄做妾的,月前才得了诰命称得起夫人。刘氏并非王爷生母或嫡妻,借钱的时候何谈主母身份?”
小楚借着梁伯的威慑顺势道:“据说那刘氏跟了王爷的庶长兄抬了身份后,刘知仁已经蒙恩销了奴籍。刘知仁是平民自由身,王府也没有聘书请他当差,他无权拿刘氏的印章打着王府的名义借钱。所以,所有借债无论是否王府的人签章担保,都是刘知仁个人私用,这说法你们认不认?”
债主里终于有脑子快的悟出其中门道,赶紧说:“那刘知仁已经犯法流放,家产都被查抄了,我们找不到债主,才来王府找保人担责任啊。”
“是啊,当年若没有刘氏签章担保,我们哪敢出借那么多银钱。刘氏不是当家主母,那也是你们府内女眷,这不差吧?”
梁伯心说小楚费了这些口舌,终于将债主们的概念掰扯过来了,原本这些人气势汹汹来闹,是认定了刘知仁作为肃王府代表借钱,认为欠钱的是王府是肃王,现在已经是明白王府最多不过是担保的身份。这在大雍律法中,虽然债主无力还钱保人要代为担责还债,却已经是摘清了主次。肃王府欠债不还,那是仗势欺人,可如果王府受蒙蔽被人利用当了担保,将来若能替债主还钱就成了道义,当然没钱还不上也可以再拖延一二,至少不损王爷的声誉。
“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想还钱,对不对?”一看没理说不过,债主里就有那居心叵测的,立刻撒泼打滚胡搅蛮缠闹起来。
梁伯却不怕这种场面,正色道:“并非如此。咱们有话好好说,王爷一向仁爱,府内虽说是受了蒙蔽被人利用担保这高利贷,眼下却允许诸位登门没赶出去,就是有的谈。咱们先将账目逐一核算清楚,我们再商量看,王府该负担多少债务,总不至于亏了诸位的本钱。”
小楚暗赞梁伯这一番话讲的有水平。空口白牙再次强调王府只是作保,还是受人蒙蔽利用的,末尾点出不亏本这种愿景,已经是将那上万两的欠款打消于无形。
果然债主们再没人敢提复利计算的事,梁伯与小楚两相配合,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将众人忽悠着一点点降低期望,却并未打压到完全无望,好歹是留下活口有本钱可期呢。这就奠定了和睦商谈的基础。
既然债主算错帐,说不得还有别的地方不妥,应该大家坐下来一一核对,仔细算算。于是刘管家吩咐人就在前厅铺开笔墨纸砚,让小楚与那些债主一一将账目梳理清楚。
刘管家在债主上门的时候去禀告肃王,梁伯这里也早就吩咐人暗中调查,究竟这些人是否受了蛊惑煽动或者被歹人利用。一般正常借款绝对不会签这等高额复利,就算刘知仁再混账也不会傻成这样,想来其中定有隐情。当务之急一是要稳住债主不要闹出什么冲突,二是赶紧调查实情。刘知仁那边流放在外一时联系不上,但是刘知仁总有些狐朋狗友还在京中,或许能打探一二。
小楚心领神会,自然知道这时定要慢慢的细细核算账目,于是也四平八稳装做打算盘的样子,虽然早就将刚才的数据记在心中能默写出来,还是务求仔细写写算算,将累计过程每一日都恨不得拆解开写明白,遇到债主看不明白的地方他还耐心讲解,一遍讲不明白就多讲几次,竟然就这样拖到晚上。
刘管家正犹豫着是否该让人准备晚饭招待债主,忽然有手下来报说是“请”到一个有利的证人,或许能解开欠债真相。刘管家顿时欣喜,债主十几号人如果招待晚饭又不能太寒酸丢了王府面子恐怕额外破费,这下或许能省钱不用留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