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库招标前一夜,恰逢初雪,次日清晨雪止天晴。
早在月前,内库就已经通告商家巨贾,于今日午时之前赶往都城内库招标处。可以携带现银或者银票办理押金入场手续。
内库精瓷分销权历来都是一块肥肉,利润高不说,货品从来都是供不应求不愁销路。能销售皇家官窑所出的瓷器,不仅体现商家的财力和人脉,其带来的荣誉更能为商家的招牌镀一层金,从而大大促进商家其他常规货品的销路和信誉。因此光是能入场参与叫价,就需要付出十万两白银的押金。更是上有官吏、下有太监侍从护卫等处需花费金银打点一番。即使如此复杂,前期投入巨大,依然是趋之若鹜关注者众多。
其实能筹措十万两银子付押金买通各方关系入场的商贾巨富,在大雍境内并不是凤毛麟角。不过这些敢进场角逐的商家,自然是各有各的背景后台和通天手段,历年拼杀下来,基本形成了一定的套路和势力线路的划分,往往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若有哪个新人不懂这些“潜规则”,就算侥幸顺利交钱入场,也必定被老势力排挤,最终落得毫无所获。
当然也不乏花钱进场纯属积攒人脉的,若是谋划得当将银子供上做添头借机傍上大腿,事后多少是能分一杯羹的。
就以精瓷分销一项为例,往年这些最终能在内库获得行销权的商贾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家,而这几家除了雄厚的实力,背后还与某些固定的权贵通过联姻等手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大商家混到现在,早凭着在内库的地位和话语权收拢了一批小商家和合作伙伴,有出钱的有出力的,组成相对稳固的财团风险共担,便是突然有什么幺蛾子冒出来也拧不过如此粗壮的大腿。
内库竞标的门道外人看来无非是价高者得,实际早形成惯例,大家的出价都不会太离谱,皇家内库通过拍卖最后能落得的利润收成渐渐也就没了自主权,全由着那些大商家背后里达成了某种平衡。
除非如今次这样,西北边疆初定,精瓷分销又多了新路线。这让内库平白多了一项新的收益预期,也打破了既有的利益格局,有心有力者谁也不想总屈居人下,所以这一次内库竞标盛况空前。
以肃王李云卿的背景,内库招标处的人自然不敢刁难,假托拾锦记的招牌递上太平钱庄出品的银票,顺利交了押金入场。
身为皇族的李云卿无需亲自出面,只派了小楚观场。本次的主力是拾锦记的少东家冯九魁,她带了几名亲信掌柜,组成了齐备阵容,提前订好雅间严阵以待。
“楚管家。”冯九魁作揖施礼,将肃王府来的人奉为上宾。
小楚原以为这么大的事情,肃王定然会安排身份更可靠的人来,没想肃王如此心大,就让他一个来观场,给予充分的信任。当然,肃王府目前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梁伯忙着整顿府内庶务,得宝也为王爷疗伤做药费神。也就是他,勉强可当此一用,说不得可以帮忙算个账,参详一二。
“冯少东客气了。”小楚恭谨还礼。
冯九魁将披风交给身后的随从,语气熟络道:“楚管家,此次拍卖正赶上冬日初雪,天气一下子冷的很。外边廊下风大,楚管家为何不入雅间休息。”
雅间是拾锦记出钱订的,小楚早到了片刻,拾锦记还没人来,他怎好先进去。何况他自认是一届官奴的身份,哪能如此随便,没得了同意就真当自己是主子,摆肃王府的架子。
心中这般想,小楚面上却不能损了王府的格调,只言道:“让冯少东见笑了,来参加拍卖会的商贾比想象中更多,在下初来乍到与他们也不熟悉,索性就在外边等等看看,长长见识。风冷正好静思,待会的竞标咱们虽说已经商量了对策,不过……”
冯九魁笑道:“楚管家过虑了,参加者论人数是比往年多了许多,可真正有能力与我们做对手的却依然只有那么几家。我拾锦记本就扎根在西北经营数载小有声望,此次能得肃王殿下垂青关照,定能一举中标。”
话虽如此,然而本次除了入场押金,其他打点花销大都是拾锦记所出,为了王爷今后在彼此合作中不太被动,本次投标还是应尽量降低标的花费才好。小楚正寻思着如何操作,却听冯九魁话题一转探问道:“拍卖的事今年是盛况空前,王爷他日日闷在府中,不趁机来看看,消遣一二么?”
小楚隐约觉得冯九魁对王爷的兴趣比这次内库竞标更大,他心中颇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与酸涩,话语之中也没了刚才的淡定,只冷声道:“王爷身份尊贵,若是大张旗鼓来观场,怕是惹来旁人非议。不如避嫌,其实也都提前打点过,冯少东家与我们肃王府的关系,怕是在场的都多少有些耳闻了。”
“这样啊……”冯九魁无端想起了肃王那挺拔身姿如玉容颜,面色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说的也是,是在下考虑不周。”
小楚一阵恍惚,是他看错了么,为什么觉得冯少东家刚才那表情好像少女一般羞涩。
冯九魁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恢复成爽朗姿态:“外边冷,楚管家,还是进雅间来聊吧。”
小楚心说虽然自己猜疑那冯少东家雌雄莫辨的容貌,以为人家是女子欲对王爷图谋不轨,可是自家王爷那般出众的品貌,简直是男女通杀,被女子喜欢丝毫不奇怪,被男子仰慕或许也属……正常,是可以接受的?所以自己才对王爷生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怎么了,楚管家,你这么看着在下……”冯九魁这才正眼打量楚子玉。若论起容貌,这楚管家生的也是俊美非凡,可惜太过文弱,相比较之下自然是武勇过人的肃王更有安全感。莫非刚才她情绪波动,露出了小女儿姿态,被这人看出了什么破绽?她不免暗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得意忘形了,接下来需集中精力仔细谋划不可再出差错。
“没,没事。”小楚慌忙垂眼,自己心中想着王爷一时发呆,却被误会是盯着冯少东家看,实在是太失礼了。若冯少东家是男子还好,若真是女儿身,他这罪过就大了。
“冯少东家,这边请入席。”有那内库的侍从早得了拾锦记的好处,眼明手快上来热情招呼,“二位走这边,请随我来。”
“等到了会场,烦请冯少东为在下指点对家的情况。”小楚客气了一句,努力让刚才的尴尬气氛散去,无论自己是如何卑微的身份,今日此时他是代表肃王府而来,必须打起精神,一定尽权力,用最合理的价格为王爷拿下这次标的。
“自然没有问题。”冯九魁应了一句。
说实话,拾锦记早几年也曾研究过内库中每有斩获的那几大商家,分析他们的财团势力构成,如今新增了西北外销线路,这些势力会否内部分化,或者又有哪几家新面孔能够得上一搏的实力。
冯九魁这些年顶着少东家身份在京中往来交际,对于今日在座的便是没交情也是有几分面熟,说得上来对方的来历。她知无不言毫不藏私,小楚也是用心记忆,与之前梁伯和得宝收集的那些资料在心中逐一对号入座,没一会儿功夫,竟也能将对手看得透彻。
冯九魁没想到肃王府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管家,居然有如此眼力和记心,除了欠缺一些上位者该有的骄傲性情,其余全是优点,看人准分析老道,熟悉经商的手段套路,颇有几分过人本事。她本以为肃王府来人就是监督观场,还寻思着怕人家瞎指点坏了事,谁料楚管家是这等强大助力,往往只看对手面色表情就能一语道破对方顾虑和软肋,看来这一次胜算又多了几分。
走西北这条新线路能有多少利润多高的风险,没有惯例可以参考,谁都无法准确预测,竞标时全凭己方经验和能投入的成本来举牌抬价。实力弱、对利润预估不足的,早早就败下阵来。
几轮举牌,多番厮杀,拾锦记这一方除了那些久营西北线路的老掌柜外,还有小楚这个察言观色的高手、心算神速的强援。每次举牌,都能正正压住对方底线。再加上肃王在西北的人脉信心,各项反应均比别家更胜一筹,终于是稳稳拿下西北外销线路毫无争议。不仅中标还比预期中省下了不少银钱。
因着此事扬名京中,拾锦记的少东家冯九魁作为风头正盛的人物,在中标后开启了一系列繁杂的应酬活动。那些与肃王无缘结亲的商贾,转而东都纷纷向着年轻有为尚无家室的冯少东家抛出橄榄枝。冯九魁再是长袖善舞也忙得天昏地暗,顾不上对镜自怜小女儿情怀。肃王这个幕后的大老板反而是结束了之前的陪饭卖笑,相对悠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