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楚在肃王府地下的密道之中前行,幽深狭长的空间仿佛没有尽头,昏暗灯影明灭不定,他不知为何心内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梁伯,您说王爷现在是否已经成功离开宫城?”小楚轻声问了一句。
梁伯收敛眼中精芒,斜睨反问道:“小楚,你以为王爷逃脱的计划有何不妥么?”
小楚坦言:“虽然宫中水道与城中水道相通,不过若在所有闸口都派人守着,哪怕提前已经弄断了铁闸栏杆,毕竟水道并不深不宽,极有可能会被人注意到动静。何况时间仓促,怕是不可能所有闸口都有王爷安排的人提前接应。”
“所以呢?”
“下奴总觉得这法子不够稳妥。万一有人告密,或者有人发现了闸口被破坏,万一侍卫首领反应很快,加派了人手迅速布防……”小楚越说越担忧。
梁伯点点头:“没错,老夫也觉得这法子风险太大,所以王爷现在应该还在宫内。”
小楚若有所思道:“莫非王爷另有退路?”
梁伯审慎地望着小楚,语气戒备道:“小楚,你打听这么多是为了什么?若王爷出事,你又想如何?”
小楚抬头,迎上梁伯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若王爷出事,下奴定当以死相殉。至于打听许多,实在是关心则乱,总有不安。虽然下奴知道人微言轻,这种时候就算知道了计划也帮不上忙。还不如不知道……也免得拖了后腿。”
梁伯敏锐地察觉到小楚隐而未说的话,安慰道:“其实王爷信你,想要对你讲出全盘计划,让你心中有数。一直是我拦着没让王爷告诉你。怕的就是万一撤退的时候,你落入敌手,知道太多反而对王爷不利。”
小楚落寞地点点头,对梁伯的说辞不置可否。没错,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会武功身份卑微,在京城没有根基人脉,这种情况之下凭什么去参与肃王的脱身计划。梁伯说的对,万一有什么纰漏,或是自己运气不佳在撤退的时候被人捉住,熬不住拷问反而会害了王爷。
梁伯似乎很明白小楚的心态,犹豫了片刻又说道:“倘若你非要知晓,那我告诉你一个听起来更合理的,让你心安一些,若有万一,你自己掂量着是否告诉别人就是。”
小楚继续点头。梁伯给出的答案合情合理,之前水道逃生那个自己已经觉得有不妥,说不得旁人也会怀疑,不如多了解一个法子,哪怕明知道不可能是真的, 将来也能蒙蔽敌人。
梁伯沉声说道:“据我所知,王爷的计划其实应该不是泅水从河道逃走。那几处提前被破坏的闸口不过是障眼法,分散宫中侍卫的注意力,王爷则静静潜在水中等待。王爷水性极好,凭着一根芦管就能在水下待一整日不动声色。别说是如今这种不冷不热的时节,便是塞外那极寒之地的湍急深水,亦难不倒王爷。当年王爷就是那样不惧艰险身先士卒领着我军精锐设伏多日,才一举歼灭了敌军主力。”
冬日里因着受刑被人泼冰水的经历,小楚并不陌生,冰寒彻骨似刀割肌肤痛不欲生。他可以想象极寒之地的水会有多么冷,肃王却可以不声不响静静潜伏那么久,那需要多么坚强的毅力强悍的武功,怕是许多男子都做不到。女子天生畏寒,便是武功高强如肃王一般在冷水中泡那么久,也绝对不会舒服吧。肃王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梁伯却不管小楚如何想,只好似半真半假地说道:“等到围困的人退去,入夜暗沉无人注意的时候,王爷再游到岸边,拿取干衣服,装扮成宫中内侍杂役。待次日开启宫门,蒙混出去。所以现在夜已深,所不定王爷仍在宫中某个角落。”
这一晚,星光冷暗,残月高悬。
李云卿躲在浣衣局一间偏远的空房内,蜷缩着身体靠在角落,透过破烂窗纸,勉强可以观望外边的情况,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其实比起边塞苦寒,这个时节京中气候可以说不错了,就算是一直泡在湖水之中也不觉得冷。可惜那一年冰湖之中设伏,她身先士卒太过要强,还是伤了身体,此后每逢月事就变得极为难熬。多数是大半年都不来一次,来了就疼的要死要活,仿佛那一刻旧伤都一起发作一样。
今天,不知怎的,她从湖中出来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浑身乏力,晕沉沉腹痛如绞,原来是久违的月事突然来袭,害她血流不止,体力迅速消耗。
按照原定计划,她应该去御膳房那边与接应的人汇合,扮作内侍杂役等到天亮,再随着取水的车子出宫。现在她不得不临时调整计划,改了一条应急路线。这个线路藏了药品和饮食,也有不起眼的空房间能供她躲藏几日。
药品中有止血的,也有阵痛和提神的东西。防备着她万一在突出重围的时候受伤,总能料理一下伤口。不过到底是准备的仓促,若早知会来月事,应该备些当归、甘草和生姜。
李云卿想到这里不禁苦笑,宫中的内线暗桩已经算是将药品和替换的衣服都准备的很齐全了,可是谁又能料到肃王是女儿身?怎可能准备女儿家的月事袋和调经理气的妇科药?不过好在这条退路是藏匿在宫中浣衣局附近。在这里做事的大多是犯官的家眷妻女,或是低阶粗使的婢女,到处挂满了各种浆洗晾晒的衣物。女人家用的草木灰和布料针线,倒是不难获取。
李云卿顺手取了些合用的,粗针大线自己做了个月事袋,又捡了身低阶宫女的衣服换上。女人的发髻,她只会最基础的那种,待头发干的差不多就潦草弄了个。只要她安静呆着,不动作不说话,装做女子倒也看不出什么突兀端倪之处。
李云卿当初是喝了特殊的药让嗓音永久性沙哑,不似女声,而且行止言辞都是打小按照男子那般养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虽说她私下里刻意留心过女孩子家的动作姿态,真要让她学,她却百般别扭,总是僵硬呆板,比那男扮女装的戏子还差了许多。还不如老实躲着,装聋作哑,尽量不与人接触。
等熬过这一日夜,恢复些精力,再做打算。
其实李云卿最讨厌生病,尤其是这种与生俱来无法摆脱的性别问题。如果她是真男子就不会有诸多麻烦,就能少受点苦吧?那么,如果她是真男子,她会去觊觎那权利巅峰的宝座么?如果她是真男子,遇到了小楚那样的妙人,无论小楚是男是女,她是不是都会更加主动去追求去占有呢?
不知为什么,在身体极度不适的时候,她忽然越发想念小楚,想念那个并不强壮厚实却温暖无比的肩膀,想念曾经与小楚朝夕相处微服江南,一路相知相惜相互照顾相互慰藉又难得悠闲的日子。真的仿佛一场酣畅淋漓快乐无比的美梦。
她开始有点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什么自己那么要强,不肯卸下身上的责任包袱。
她为什么不能任性一回,选择更轻松一点的活法?
她当初明明能在遇刺后就直接诈死。
她们已经遇到了神医,小楚有机会得到医治,最困难不过就是她将来偷偷摸摸回京弄到神医要的书而已。然后她便可以与小楚双修治病,双宿双飞,远离朝堂,远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