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楚趴在潮湿的稻草上,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刑伤太痛,而是刚刚从噩梦中惊醒。梦中,肃王也含冤入狱,遭受折磨,还被人发现了女儿身,便是肃王没有被栽赃谋逆之罪,这隐藏性别的欺君之罪也是杀头抄家的大罪。
幸好,那只是噩梦。
肃王英明早有了安排,如今她应该已经脱险与梁伯他们会合在一处了吧。要不是突发西戎入侵的事件,他是不是也已经亲眼见到肃王平安无事,能再次侍奉在她身边了呢?
刑伤之痛,将小楚拉回现实。
大雍刑律,以奴告主,无论是什么情况,上来这背主的奴才就先要领一顿板子,才能轮上说话。好在是九门提督这里急等着肃王藏匿之所的消息,这顿板子无非走走过场,比起小楚早年间受的那些折磨根本算不得什么。
只是小楚硬撑着坚持要亲自将情况告知宫中那位位高权重的戴总管,旁人谁也信不过,死也不露半句口风。这九门提督出身贵族,原也在军中受过一段训练,打心底是敬佩肃王的英雄事迹,最看不惯小楚这种卖主求荣的奴才,又赶上小楚偏偏不吐口,要见了宫中的总管太监才交代。九门提督费了这么多时间,一手信息和半点好处都没捞到,憋了一肚子气。所以故意交代手下先将小楚收监,别说医药铺盖,便是水米饭食一概都不给,存心让小楚吃点苦头。
当然九门提督也不敢真不去宫内通告。毕竟圣上着急要肃王的下落,好不容易有人肯说,请戴公公亲自跑一趟问清楚也不为过。
小楚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牢房内见不到天光,也没人来送饭食。他只能按照自己的饥饿干渴程度推测着时间的流逝。他不免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的清醒。事实上,这几天在城内躲藏,日夜惦念着肃王的安危,他都没能按时吃药休息,身体每况愈下。
忧虑了一阵子,小楚忽然又想开了。他此刻昏过去又如何,别人想问他消息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将他弄醒。最怕的是戴公公不肯来,或者来了也不肯听信他的言辞。他必须提前设计好各种对答一步步将戴公公引入圈套,才好通过戴公公再去去影响圣上的决策。
戴公公接到九门提督的消息后,其实心中是有些犹豫要不要来。
此前肃王假借湖心岛水道脱身的障眼法,他是看破并猜到了几分,某种程度上故意误导了圣上,他这么做无法是为了心中那一丝不忍,想要放肃王一马。他想着以肃王在朝野的名望身份,就算他不放一马,也有的是想帮且能帮的了肃王的人。他混在其中,不露痕迹地推波助澜根本无人会注意到,说不定便积了功德。
再者戴公公侍奉圣上多年,对圣上的言行神态琢磨的非常透彻。就算圣上表现出了十分的积极执行着张太后的命令,戴公公也能看出圣上内心深处的犹豫和不舍。
种种迹象表明,圣上应该从没有过要将肃王当场格杀的决心。只要圣上杀意未绝,肃王就有一线生机就有翻盘的机会。
戴公公久在宫中,能混到如今地位,绝对是一人精。目睹皇权更替,他深知政治投资不能只赌一位,多留些退路后手才有未来。换句冠冕堂皇的话说:广撒网多行善,事不关己举手之德放人一马,说不得何时就为自己攒下一条退路。
戴公公当时在肃王府见小楚的时候留下活话,威逼利诱让小楚为圣上办事,如今他尚未派人联络小楚,怎的小楚就来主动联络他了呢?小楚身份卑微又不会武功,是如何逃脱出肃王的势力范围,去到九门提督那边通告消息呢?
想了这么多,戴公公还是禁不住心中好奇,亲自去了一趟关押小楚的牢房。
戴公公隔着牢房的铁栅栏,看向趴在腐烂稻草上不知死活的小楚,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牢头却是见惯了这种场面,没心思伤春悲秋,打了一桶掺了盐的水,尽数泼在小楚身上。
小楚痛的全身颤抖,渐渐清醒过来。尚未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舔食唇畔得来不易的水滴。
戴公公有几分责怪道:“这官奴不是来报信的么,为何遭了这般虐待?”
牢头颇有几分油滑,讪笑着解释道:“戴总管,咱们这又不是客栈,哪有高床软枕好吃好喝的伺候。我们大人按律量刑,手下已经放宽了。否则以奴告主的,少说要先剥层皮去半条命。”
戴公公不与这种底层小人物浪费口舌,挥挥手将那牢头赶开,这才正色问道:“小楚,现在就剩咱家一人,你可以说实话了吧?肃王究竟藏身在何处?”
小楚听出是戴公公的声音,若依着早年间为奴的性子,他定是会咬牙也要做出一副跪伏恭敬的样子。而今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明明有点力气能换成跪姿,却依旧那样散漫地趴着,只微微睁眼,凝神看了看戴公公的那双宫靴和罩衫下摆的头领太监纹样,确认了他的身份。他再也做不出卑微畏惧的模样,心内一片清明。
戴公公的靴子尖上已经有点脏污,不知是否来的路上沾了深牢大狱的尘土血腥。他问话的语气中也透着些许的急切。小楚却偏偏没有立刻回答,这会儿是戴公公要知道消息,自然不能不给些好处。小楚紧着自己所需,要了食水医药。
戴公公有求于人,小楚提的要求又不过分,没一会儿功夫,吃喝药物都呈递到了戴公公身旁的案几之上。
戴公公敲了敲案几,说道:“小楚,你老实交代,这案几上的东西才能归你享用。”
“若不然呢?”小楚的声音很轻,透着几分虚弱,“下奴怕撑不了多时。烦劳戴总管使人先救治下奴,好歹喂几口饭食。否则……”
戴公公心中有点恼怒,可也还是耐着性子又吩咐人按照小楚要求的伺候完吃喝,清理伤口包扎上药。磨磨蹭蹭都处理完,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
再次清退旁人,戴公公言辞已经失了和蔼慈祥,厉声道:“小楚,别拖延时间了,莫不是你并不清楚肃王……哦不,那逆贼的下落?”
小楚这会儿吃饱喝足有人给上药包扎,力气恢复了不少,已经能靠坐在墙边,微微抬头便可以对上戴公公的视线。他并未躲闪,而是做足了架势反问:“就算下奴告诉了准确的肃王藏身之所,你们难道还真能杀了肃王不成?”
戴公公暗自心惊,看小楚这样子,对肃王的情绪不太对劲,似乎生了许多怨恨。那一日在肃王府单独说话的时候,小楚还不曾表现出这些异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