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再谯成后
5686600000047

第47章 与君诀

他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的跟身上的血色一样,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人人都死了,他悲怆地逃了出来,神色哀绝,目光散漫,早已没了昔日的英豪之气。

府里的姬妾都不敢上前,她们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暗自呜咽。

付蔷让管家买了上好的楠木棺椁,用锦缎把廖含姜入殓,等着赵荣来吩咐如何安葬的事儿。

赵荣像疯了一样,把她的尸体从棺椁里抱出来,要从她背上割开把胎儿弄出来。

他狠戾的如嗜血的魔鬼。

付蔷抱着他的腿,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头。

她呜咽着说:“太子,您让她们母子在一起吧,您千万不能做这个孽啊。”

赵荣拿着短刀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他扔了短刀,眸色血红的放佛要喷出来一样,一把抓起付蔷,挟持在半空中呵问:“你早知道她是公主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本太子,为什么不?”

春华和付六吓的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情。

春露搀扶着刘青青闻声赶过来了。

付蔷在赵荣的手里高高地被吊着,早已没了正常的人样,形容枯槁。

刘青青跪在他前面,抚摸着隆起的腹部,低声泣道:“太子,快把妹妹放下了吧,孩子胆小,经不住吓的。”

赵荣见她来了,又见她体形笨重地跪倒在地上,心中不忍,一时放松下了,把付蔷丢在地上,挽起刘青青的手,把她抱了起来。

他回头对管家说:“把她和废太后埋在一起吧,她不喜欢本太子,不用埋在赵家的坟地里了。”

说完他抱着刘青青往正身居的后院去了。

赵福赶紧应承了下来,着人尽快把棺椁收拾好抬了出去。

春华心疼地扶起付蔷,她已经完全虚脱了,身体僵硬无力,眼神混沌。

肖信仁过来看她有没有伤到哪里,她拒绝了。

“春华,当初母亲大人让我落发出家,我眷恋红尘,就是不肯,如今,这,是不是报应?”她问春华。

春华哭着摇头。

“小姐,您千万不要这么想啊,太子,太子他会明白您的付出的。”她哭的时间长了,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

付蔷绝望地望着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它们蓊郁的如那年她刚嫁到宋府里的梧桐树一模一样。

她厌倦了那里的庭院深深,以为下一个人,能带给她碧月流辉,花好月圆。

没有。

都没有。

只有庭院深深,寂寞冷冷。

她伤心欲碎。

早上的阳光刚刚升起来,本该是一个多彩明丽的白昼,然而之于她,只有比冬夜还要漫长严酷的冷。

京城的正中间,有一座皇家的瑶华宫,里面住着自愿带发修行的皇宫和世家的女子,她们都是在绮丽的年华看透了红尘,伴着青灯黄卷度日的奇女子。

付蔷想到了这里。

她回到卧房恹恹地躺了半日,泪水不曾干过。

赵荣说头疼,歇在刘青青的房里由丫鬟照料着,让赵福向皇帝告了假,窝在府中不出门。

皇帝杜威听说太子赵荣把谢兆霖给剁了,不知详细缘故,先叫人封了口,非要等太子亲自来解释了才立案。

付蔷早就想到这件事,躺了大半日起来写了一份折子,叫春华悄悄送到皇后那里去。

春华着折子走了之后她呆呆地坐着,苦笑着想: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为您效劳了,太子!

太累了,从来没有过的累。

她追不动红尘了。

当她下定了决心,便去了发簪,捻起笔来,给赵荣写了一封信。

她的字清秀飘逸,若金兰小篆,翠墨初钩,饱含情深。

春华从皇后宫中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紧紧是一个小小的包袱,春华打开来一看,只有几件素袄并几双鞋袜,一应金银发钗,全不带走。

春华又收拾了几样她们带到太子府里的翡翠白玉,悄悄的放在付蔷的包裹里。

她问:“小姐,咱们真要走了吗?”

付蔷点点头。

“瑶华宫清净,里面全是金枝玉叶,我去了那里,想也能找到知音。”她说。

“只是苦了你了。”付蔷愧疚心疼地看着春华。

春华的眼泪哗的一下崩了出来,她含着泪说:“婢子自五岁服侍小姐以来,小姐就是我的生命,不管去哪里,只要能跟着小姐,婢子就心满意足了。”

付蔷握住她的手,主仆二人抱头各自安慰了一下。

“明天早上去给太子叩个头吧。”付蔷说。

廖含姜死了,府中的姬妾吓的都噤声闭门,谁都不知道这接二连三的事是怎么来的,真以为是府中风水不好,更加深了一层恐惧。

都在战战兢兢中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早早收到付蔷今天免了请安的消息,又都闲坐在各自的院子里,看着丫鬟做女红去了。

付蔷早早起来,梳了云髻,没有用任何的发饰,更加显得光可鉴人。

她穿着青灰色的粗布襦裙,完全不假雕饰,看起来另有一番风,情。

估摸着赵荣在刘青青处用了早膳,她带着春华过来请安。

赵荣的气还没有消,见了她,冷冷的,爱理不理的。

付蔷跪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赵荣见她今日装束和神色异常,不似往日,心中咯噔一声,不知道付蔷这是要干什么。

付蔷跪直上身,低缓地说:“太子,妾自掌管后宅以来,思虑不周,没能保护好太子的家人,妾深感惭愧,欲往瑶华宫中念诵佛法消除业障,请太子恩准。”

很安静,偌大的房间里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阳光透过窗棂穿进来,光影斑驳,摇曳不停。

付蔷的声音坚定而决绝。

赵荣的眸光久久落在她的脸上,说不出是悲伤还是心凉,他沉默了许久。

“你要离本太子而去?”他问。

“本太子并未真正责怪于你。”他移开目光,威严地站了起来。

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显得智勇深沉,英华内敛。

付蔷面无表情。

“是的,妾不足以托付重任,又是再谯之身。早就应该青灯黄卷忏悔己身罪过了。”她说。

“妾并不是因为太子的责备走的,妾是愧对太子。”她又补充了一句。

赵荣咬着牙说:“好一个青灯黄卷。好,匹夫不可夺志。你走吧。”

付蔷听了他的话,又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直起身来,退步走出了门槛。

她走的很决绝,出了大门连头都没回,任凭身后肖新仁和萧成砰砰砰地在地上叩头。

几年前,她也是这样离开娘家义无反顾地追随着赵荣而去的,那时的她,忘却了前尘,带着无限的憧憬,委身仰慕的他。

英雄佳人,他们的传奇流传在民间,多少痴男怨女为之倾心。

倘若他们看到她背着简素的包裹,孑然走向瑶华宫的时候,会不会如她一样,伤心一地。

她不知道,她没有勇气去坊间听听他们津津有味地谈论当年她和他的故事。

她写给他的信,平铺在她是书桌上,他只要想起她来,去一下她的书房就能看到。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到了。

她走的时候,他一点挽留都没有,淡淡的几句话,就让她走了,她感觉不到他的留恋,甚至,连一点伤感都没有。

说什么除却巫山不是云,她的陌上良人,不是他。

他的巫山神女,亦不是她。

她雇了一辆马车,车夫听她说去瑶华宫,神情愕然,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大概觉得很惋惜吧。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绝。

......

乃敢与君绝!

少女时代的歌谣在耳畔响起,似乎是谁家未嫁的少女在欢快地歌唱,听的付蔷泪痕满面。

马车穿过京城的几条大路,路边几座朱门紧闭的威严的王府,付蔷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唱着上邪的女子也是侯门绣户里的千金小姐。

直如她当年一样。

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想回家去看一看。

“大哥,麻烦您把我送到付府里去吧。”她叫住了马车。

车夫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折了回去。

到了付府,她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子。

家中的老仆人发现了她,连忙迎出来说:“大小姐回来了,赶紧进来吧,夫人刚还在念着您呢。”

她的小妹妹付蕙和付双听到声音,奔了出来,见着姐姐回来,左一个右一个抱了上来。

“大姐回来啦。”她们欢愉地叫着。

当年宋府被灭门,她劫后余生逃了回来,也是这般情形。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又是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