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出花店时,外面正下着雨。阮立冬看了眼手表,不免再一次抱怨天气预报员的不靠谱:“萧逸树是按历史教材报天气的吧,说好的晴天呢?”
离上班时间还早,阮立冬抱着花,徐步走进蒙蒙细雨中。
花店离单位不远,可到了单位,阮立冬身上的衣服还是湿了大半。她揉着鼻头,正酝酿着喷嚏,便看见萧逸树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她正准备和萧逸树打招呼,谁知对方见了她便如同见鬼似的激动地冲了过来,直接把她逼去了墙角。
“你干吗?”
“立冬,我可听说了,你们那个栏目最近业绩不好,老于下午才被总监训了一通,估计一会儿他就要来找你了。”
“找就找,刚好我还想找他呢。”
萧逸树的话没让阮立冬感到害怕。她摆摆手,满不在乎地将朋友打发走了。
老于真的挺生气的,按理说他们这个城市频道该是很火的频道,可偏偏他被总监打发来负责电视购物这么个连鸡肋都算不上的栏目。这星期台里统计各部门业绩,“电视购物”作为垫底被点名批评。
老于并不认为是自己有问题。他把责任归咎于阮立冬这个主持人,觉得阮立冬在介绍产品的时候不够卖力生动。
在总监办公室受了半小时的训,出来时他已经是满腹怨气了,“噔噔噔”地踩着脚步去了录影棚。
进门时,阮立冬正背对着他在弄什么,老于直接走过去冲她一顿吼。可吼了没几句,老于突然停住了。
“什么味儿?”
闻声转身的阮立冬手捧花瓶,笑眯眯地看着她的领导:“主任,为了增加节目气氛,我买了束百合,打算一会儿摆上。”
在看清她手里的百合时,老于的表情顷刻变了,先是一声剧烈的喷嚏响起,接着是成串的喷嚏声。
“我……阿嚏……我花粉……阿嚏……过敏……你不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啊,不然干吗买,这一束贵着呢。
如愿的,老于落荒而逃,阮立冬满意地吹了声口哨。
“干活干活。”她拍了拍手掌。
没理会其他同事讶异的目光,阮立冬按照自己事前准备的台词介绍起了手里的这款产品,和台里给她准备的介绍词截然不同。
“这款电饭锅智能高效,可在短于同类商品三分之一的时间内煮熟食物,并让营养加倍。说明书是这样说的,至于是不是真的,我是不信,你如果想确认一下,欢迎你做个傻帽买一台回去试试……”
她吧啦吧啦地讲着,像是根本没看到同事惊呆的表情一样。等到录制结束,她才第一次正视摄影小刘那几乎难以形容的表情。
“怎么了?我是鬼吗?这么看着我。”
“冬姐,你这个介绍词,主任那儿肯定过不了啊。”
“我压根儿就没想它过。姐准备辞职了,以后和这倒霉地方江湖不见。”拍拍年轻同事的肩,阮立冬出了录影棚。
这个处处压制算计,根本不给她机会的电视台,她已经受够了。
那天,连同那束百合花一起,阮立冬还放了封辞职信在主任办公室的桌子上。
辞职信最末,阮立冬手绘了一根中指。
阮立冬在家睡了一天一夜。如果不是枕边的手机一直在响,她真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闭着眼,她接起电话。意识迷糊中,萧逸树说的一大通话她一句也没听清。啧啧嘴,阮立冬抹掉嘴角的口水:“台长平时怎么教导你的,播音员吐字清晰、字正腔圆、不疾不徐……”
身上肩负着任务的萧逸树想发火却也只能强忍着。她太了解阮立冬的性格了,倔得很。
叹了口气,她放慢了语速:“我错了,阮小姐,那麻烦你现在打开电视看一下城市频道好吗?出事了!”
萧逸树是看不见阮立冬现在这副神情,否则非要被她“准奏”的嘴脸气晕。
阮立冬打开电视,啧了一声:“咱台的摄影机该换了,把我脸都拍圆了。”
萧逸树翻了个白眼,那不是重点好不好。
“老于花粉过敏请假,总监临时有会出差去了外地,结果没人审片就播了你录的这条。这是播报事故……”萧逸树和阮立冬解释事情始末。
在她看来相当严重的事,阮立冬却不那么在乎。她打了个哈欠:“和我有关系?”
当然有!萧逸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还是好言好语道:“你都辞职了,自然和你没关系了,不过……”
然后萧逸树听见电话那头一阵“嘟嘟嘟”的忙音。
阮立冬!萧逸树快哭了。其实一个电视购物节目的失误说大不大,前提是没有一个较真的顾客买了这款主持人介绍过但并不好的产品,而且还买了不止一个。
萧逸树也想不通这个冤大头执意要见阮立冬的理由。可她再拨阮立冬的电话时,对方却已经关机了。
一个回笼觉睡醒,清早上班去的阮圆已经下班回了家。阮圆在厨房做饭,香味儿勾起了阮立冬的馋虫,她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已经错过至少四顿饭了。
风卷残云地吃了一顿饭的结果就是吃撑了。打了个饱嗝,阮立冬抓起沙发上的包,朝在厨房洗碗的姐姐打了声招呼:“姐,我出去散散步。”
家附近有家大型超市,本想到远处走走的阮立冬下了楼就开始喘粗气,索性放弃了原来的计划,转身去了超市。
临近下班,超市里人不多,无聊的她四处转悠。在厨卫区前,她突然停住了脚。
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超市员工正在一个男人的指挥下动手将一个个电饭锅搬到一台小拖车上,拖车上堆了不少牌子不一的电饭锅。
这是干吗呢?正想着,她便听见有人问那个男人:“其余牌子也要吗?”
“要……要……都要……还……还有,你们……这……有××牌的吗?”颇具书生气的男人一开口便让阮立冬大跌眼镜,不只因为他是结巴,更重要的是××牌刚好是她在电视里提到的那款电饭锅。
“电饭锅这东西够用就行,××牌的不好不说,有买锅的钱还不如花去治病呢。”自言自语般嘀咕着从男人身后经过,阮立冬觉得自己的背影很雷锋。
有人却不那么想,萧砚盯着阮立冬远去的背影,眼睛眯了起来。虽然他没看清那女人的脸,不过她的声音和身材他可是认识的。如果不是她,他何至于被打发出来收集各种电饭锅啊!
正蹙眉生气,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没看来电显示,他就直接接起了电话:“别……别催,就快……快……了。”
“快点吧,再有一个小时我就要睡觉了。”
温吞的命令让萧砚哭笑不得。一个科学家,不好好弄他的科学研究,非要弄什么锅的质量对比分析,可他偏偏对这个癖好怪异的朋友生不起气来。正想着,手机里传来“砰”的一声爆破音,萧砚仿佛看得到一个被炸成黑脸的男人摸着鼻头,嘴里嘟囔着:“萧砚,有空我想研究一下你夜间结巴的毛病,配合我一下。”
……
只顾着和朋友聊天,他没发现有个走远的人正回过头看他。“有些文化,买锅的,说不定是个技术员……”
2
本以为无所事事的日子还会持续几天,没想到这个预期很快就随着萧逸树的到来而被打破了。
“播报事故是台里的问题,我现在不是台里的人了,还找我干吗?”
萧逸树摆摆手:“不是那事儿,那事儿解决了。”
“那是……”阮立冬一脸奇怪地看着萧逸树。
“台里一直想做一位物理学家的专访,可惜对方是个怪人,压根儿没接受。最近倒是有个机会,不过需要你出面。”
“我出面?”阮立冬轻嗤一下,“开什么玩笑,我可有那个自知之明,主任可是说过我是个连脸都长得不合格的花瓶。我这么不合格的人,怎么有机会和‘重要人物’联系在一起?”
“电视台就是这样。”深知阮家出事后阮立冬受了不少委屈的萧逸树沉默片刻,“不过这次是真的。你不知道,那位物理学家刚好就是买锅的那位,而且对方谁都不见,只见你。这不是让你白干,总监说了,这事儿成了不但不追究你播报事故的责任,还批准你调离电视购物栏目的申请,岗位任选!”
岗位任选!这四个字对阮立冬而言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吞口口水,她问:“真的任选?”
“总监原话。”
“我接!”
一天后,她拿着萧逸树留给她的地址,站在中山东路77号门前。
一条普通街道上的德式建筑,左侧有书店,右侧上坡深处的教堂时有钟声,对面的两家大型商场在打促销战,广播声竞相刺耳。
阮立冬收回目光,唇角露出一抹自信的笑意,住在这种闹市区的怪人又能有多怪。瞥了眼门前一块位置突兀的方形草坪,她准备登门拜访一下这位传说中回绝过无数采访的怪人。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阮小姐,你总算来了。”
她回头,发现是个眼熟的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
“超市里买锅的结巴!”阮立冬手指着他,不礼貌的话脱口而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为自己行为汗颜的她随即抬起头,犹豫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可你不是结巴吗?”
阮立冬的直接并没让萧砚感到尴尬,他笑着推开铁栅门:“我是萧砚,靳怀理的朋友。老靳等你好几天了。”
“你好你好。”阮立冬点着头,心里对自己之前下的推论默默打了个叉:和物理怪人是朋友,应该不会是技术员吧。
她又想起了那个怪人。怪人头上的光环真多——斯坦福大学的物理学博士;凭借着毕业论文里提出的三角反常推论获得当年由国际理论物理中心授予的狄拉克奖章,成为夺得该奖项的第一个亚洲人。他拒绝了美国几家一线机构的邀请,选择回国任教,除了教书,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
就是这样一个怪人,竟然会破天荒地主动提出见她!
真的拿下这个专访的话……
阮立冬忍不住兴奋,根本没注意到在她进门时一个“东西”正朝她慢慢移动过来。
“啊!”踩到什么的她险些摔倒,幸好她平衡感不错,在将要摔倒的前一秒抓住了门栏。
“怎么了?”萧砚回头看到姿势奇怪的阮立冬,再看看地上,笑了,“Piggy,阮小姐不是坏人。”
什么Piggy?阮立冬不解。
“老靳发明的机器人。”萧砚指了指地上一个模样有点像铁饼的东西,“老靳总给它设置各种稀奇古怪的功能,如拿鞋、递厕纸、看家防盗。哦,老靳这人白天不锁门。”
说着,萧砚蹲下身子,对着地上正滴滴叫唤的“铁饼”说起话来:“这位是阮主播,来见老靳的,不是坏人。”
“滴滴、滴。”
“它记住你了,下次你来它就不会让你摔倒了。”
它跑她脚底下原来是想让她摔倒啊。阮立冬干咳一声,无言以对。
“不过你放心,就算真倒了,Piggy也会接住你,不会让你摔疼的。”
“那还怎么防盗?”
“它会把可疑的陌生人五花大绑。”
……
蹲下身子,阮立冬点着Piggy的头顶:“二师兄,就你这反应速度,连我都能轻松躲过,真怀疑你能绑住谁?”
“滴。”如同瞬间熄火般,Piggy头顶的灯灭了。紧接着,它“哧溜”一声,跑了。
“二师兄还害羞了。”阮立冬笑着,人还没起身,一声巨响便从头顶传来。
半晌过去,终于回过神的阮立冬颤巍巍地摸了摸胸口,还好,还在跳。
“是什么爆炸了吗?”
还真是爆炸。
从楼上下来的萧砚摆摆手:“没事,是老靳在做实验。这是经常发生的事,你别怕。”
还经常,阮立冬心里一跳。她不害怕,只是更强烈的好奇心让她想马上见到这位怪人。
“靳教授要紧吗?今天能见面吗?”
“就是他让我喊你去二楼的。”
“谢谢你!”紧握了一下萧砚的手,她一溜烟地跑上了楼。
“哎……楼上房间多,还没告诉你是哪间呢。”萧砚想喊住她,可楼梯上哪还有阮立冬的影子?
同一个问题难住了二楼的阮立冬。她盯着关着的几扇门开始发愁,是哪间呢?
试着敲了几扇,都没人应。
冒冒失失地推门进去?不礼貌。
还是下楼去问萧砚吧。正想着,一个声音突然从天花板上传来,那声音有些低沉,透过电流带着一丝沙哑。
那声音在给她指路:“左边第二间。”
“教授,是你吗?”被那声音吓了一跳的阮立冬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可对方好像没听见她问话似的,正自顾自地念叨着她听不懂的东西。
“抗压性”“对撞”“帕斯卡”,这都是什么?终于,经过十几秒的等待后,怪人“唔”了一声,想起她了。
“左边第二间。”
好吧,就算没有正面回答,阮立冬也几乎确信这个人就是她要采访的对象——怪人靳怀理。一边想着,她一边推开了第二间的房门。
门里面是个让她意外的温馨世界。
欧洲风格的房间里有壁炉、油画、挂毯,还有一整面墙的落地书架,抬鼻一嗅,有淡淡的松香味。
房里没人。
阮立冬神色有些不悦。
可这种不悦马上因为一个新发现而迅速消失。她几步走到书架前,压抑不住内心兴奋地看着书架上的一排原版书。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绝版珍藏本,还有东野圭吾的。靳教授,你也喜欢推理小说吗?”
正在整理数据的靳怀理动作一滞。
“不喜欢。”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即按下身旁一个按钮。
随着他的动作,阮立冬所在的那间房里的一块幕布缓缓坠下,遮住了那成排的书籍。
“加热、保温、安全系数,你推销的那款电饭锅都相当差劲,我做了两百组实验,它的加热速度比平均值慢十二个点,保温时长短十九分钟。至于安全方面,在电压不稳定的供电条件下,它存在爆炸的可能,爆炸可能是百分之二点五。”
突然冒出来的话让望着幕布恋恋不舍的阮立冬一时回不过神来,她“啊”了一下:“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你的推销语言不精确,需要再纠正一下。这个锅糟糕透顶,完全不值那个价。”
“所以呢……”
“虽然你陈述了这个锅的弊端,不过根本问题在于你们不该在节目中推销这个锅。”
她也知道根本问题在哪里,但她一个小主播做得了主吗?阮立冬心里吐槽着怪人的强人所难,嘴上却不这样说:“好吧,我会和台里反映的。不过靳教授,我按照你的要求来见你了,你能不能也帮我个忙,接受我们台的采访?”
“……不能。”
“那你的书能借我看看吗?我喜欢看推理小说,你那几本绝版原版书能借我看看吗?或者我不借走,就在这里看也行。”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自动开了。
摆明一副送客的架势。
没办法的阮立冬只得出了门。临走前,她留恋地回头,看着书架的方向。因为看得太过专心,她甚至没发现走廊和刚刚有些不一样了。
三楼,头发被炸成鸡窝的靳怀理单手拿着毛巾擦着脸,一边手忙脚乱地按着面前的几个按钮——他忘记自家的走廊会动了。可惜越急越容易出错,没等他调回原来的设置,就看到墙上的电脑屏幕里,迷路的阮立冬已经“咚”的一下撞到了一扇假门上。
呃……他深感抱歉地眨眨眼,对着话筒说:“对不起,你朝右走能出去。”
屏幕中的人似乎对这一道歉并不买账。她抬起头,瞪着不知身在何处的靳怀理:“把我撞得这么疼,一句道歉就完了?”
无语了片刻,靳怀理拿起话筒,低头诚恳地说:“我可以赔钱。”
“用不着你赔钱,要么接受我的采访,要么借我几本书看看。”
“我借你书吧。”
“……”
“她走了?”没一会儿,萧砚上楼来,靳怀理忐忑地问,生怕得到的是其他答案。
“走了。不过老靳,她借走的几本可都很珍贵的啊。”
“小时候看的,无所谓。”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是他难以招架的,还是少招惹好。
“不过她说她还会来。”
“什么?”才平静下来的人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看到了你在书里的涂鸦,似乎很惊喜。”萧砚好笑地看着靳怀理,“还好目前她还只是把你当成和她一样的推理小说迷。”
这就很要命了。
靳怀理有些后悔地揉着眼睛,如果他不是被一个课题逼烦了,也不会跟一个电视节目较真;如果不较真,就招惹不到那个女人了吧。
现在,他只有期盼那人是一时头脑发热,不会真像她说的那样,再来纠缠。
可事情的发展总是事与愿违。
第二天清早,阮立冬提着一锅汤上门来了。
“这是我煲的汤,希望靳教授品尝一下。我看了你在书上的批注,觉得你对推理很有天赋。不如这样,我向台里提议,以后咱们弄个‘推理之夜’怎么样?汤我放下了,你考虑考虑。”
吃人嘴短,他碰也没碰那锅汤,任凭它在厨房里慢慢变质。
第四天上午,阮立冬拿了一沓女明星的照片登门。
“靳教授,听说你还单身,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对象了。这些是我从同事那里要来的明星签名照,这些人虽然不能做你女朋友,可没事追追星,人也不空虚啊。”
门内,被说得面红耳赤的靳怀理再次关掉了扬声器。
第五天……
第六天……
靳怀理始终忍着不见这个难缠的阮立冬,直到第十天。
“萧砚,我接受采访。”
“终于受不了了?”萧砚好笑地看着老友,不料靳怀理却摇摇头。
“她说采访不到我工作就会丢。不过告诉她,我不懂推理,也不想参加什么‘推理之夜’,这只是一个普通采访。”
得知靳怀理答应采访的阮立冬欢呼雀跃,殊不知等待专访的人因为坐立不安,蹲在家门外拼命锄草。
那块日本产的草坪在短短几天内变得几乎光秃。
采访日定在周末,阮立冬早早地和摄影师出发去了中山东路77号。一进门,她便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围着屋子来回踱步,样子似乎有些……紧张。
“靳教授?”
“嗯?嗯。”
接连两个音调不同的“嗯”让阮立冬不禁莞尔,心想这个靳教授也没传闻说的那么怪,不过腼腆倒是真的。
“之前我们准备的问题发到你的工作邮箱了,不知道你看了没有?”
靳怀理点点头,顺便递来一张纸:“答案我提前写好了,你们录节目前不是需要有个彩排吗?你看看行不行。”
阮立冬心里又是一暖,含笑接过字条,可在看清上面的答案时,心头的暖意瞬间荡然无存。
问题:传说你初中毕业就被国外几所大学相中,收到他们的邀请,大家都说你是天才,对这个评价你是怎么看的?
靳怀理的答案是:我不是天才,同学们学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基本都会。
问题:据说在国外读书时,现在的美国小姐是你的校友,曾经追过你,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你有为自己没和她修成正果而后悔吗?
答:她当选是因为她爸是市长。
诸如这样的答案比比皆是。阮立冬不禁抬头瞥了一眼靳怀理,这个节目如果播了,不仅气死观众,还会让她被领导约谈。
或许这个靳教授是临场发挥型?抱着一线希望,阮立冬示意摄影师开始。
她没想到,一“开始”就更不行了。
“教授你不会晕镜头吧?”
“我……”靳怀理的脸红得像番茄。他想解释,可怎么解释,说他天生不爱和人打交道吗?
懊恼的他连招呼都没打一声便上了楼。
“教授……”阮立冬想拦住人,可为时已晚。
阮立冬抓狂地挠头:我不过是问问,他怎么就走了呢?
就在这时,桌上的一份报纸引起了她的注意。
上面用硕大的黑字写着——“杀人楼再现命案!”
“这不是姐姐上班的楼吗?”眼珠转了转,另一个想法浮现在阮立冬的脑中。
3
五年前,也是东都大厦建成后的第二年,大厦的所有者万丰参加完大厦落成周年庆的酒会后,回了他在第二十八层的办公室。进去前,他让秘书煮了杯咖啡给他。秘书送完咖啡,万丰告诉她可以先回家了。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清早,来上班的秘书发现了死在办公室里的万丰。后来经过法医鉴定,万丰是死于心脏病。
本来算得上普通的一件事,在三天后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还是在第二十八层万丰的那间办公室,还是清晨,又一具尸体被人发现了。这次的死者是万丰的老搭档,持有东都百分之二十股份的欧阳慕,他的死因同样是心脏病发。
心脏完全没问题的万丰死于心脏病如果可以解释成意外,那相同的意外连续发生两次就显得十分不正常了。房间很快被封了起来,第二十八层成了东都的禁地,传言说有不知情的人上了第二十八层,当场昏厥。
有人说是东都风水不好,甚至还有传言说是万丰死得冤枉,鬼魂作怪。总之说法很多,一个比一个奇怪。
后来接手的新老板对第二十八层进行了再装修,譬如晕倒死亡的事还真就再没发生过。可“杀人楼”的名字人们并没有忘,直到五年后的今天,东都又死了人——第十三层的卫生间,死亡的是小职员,死因还是心脏病突发。
阮立冬说完,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她倒不是被“杀人楼”的故事吓到了,而是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诡异的乐声,滴滴答答,没有固定节奏,听着很耳熟。阮立冬一拍脑门,叫出了声:“靳教授,能别让二师兄在说故事的时候放《回魂夜》里的伴奏吗?”
可门里的人并没给她任何回应。说了半天话,已经口干舌燥的阮立冬无力地拍着门,依旧坚持着:“我姐姐就在那栋楼上班,这是多有利的条件,我们要抓住啊。”
“砰砰砰”,终于,门开了。
门内的人伸出一只手,在门板上擦了擦:“门被拍坏了。”
“……”
“你快走吧,你的采访我接受了,可我做不好。我也不是推理爱好者,对那个‘杀人楼’没兴趣。你同事不是急着去学校送伞吗?快走吧。”
说完,他再次关上了门。这次不管阮立冬再怎么敲门,里面都没人回应了。
“二师兄,怎么才能搞定你的主人?”她看着滴溜溜打转的二师兄,心里有些迷茫。
阮立冬不得不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摄影师让阮立冬把车停在一所中学旁。
看着同事手里的那把伞,沮丧的阮立冬突然出声叫住了他:“我们刚刚在靳怀理家有提过你要去学校送伞的事吗?”
摄影师摇摇头:“没有啊。咱们进去就直接谈采访的事,哪有工夫聊其他啊。”
如果他们谁也没说,那靳怀理是怎么知道的呢?
莫非……
几乎消失的希望再次在阮立冬心里燃起。
中山东路77号。
萧砚敲开靳怀理的房门,发现他正对着电脑发呆,不禁莞尔:“看样子这位阮小姐真的让你头疼了,我可是好久没见你这副模样了。”
“幸灾乐祸一点都不适合发生在朋友间,是朋友的话可以别再提她了吗?”想起阮立冬那副难缠样,屏幕上的数据他都看不进去了。
“好吧好吧。”萧砚举手投降,“不过我能最后提一次吗?”
“什么?”
“那个阮小姐又回来了。”
“……”
去而复返的阮立冬这次耐心了许多,她没吵没闹,只是在客厅里静坐。
楼上的靳怀理看着屏幕里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要干什么?”
“不知道,需要我去问问吗?”
靳怀理摇摇头,或许这样一直不搭理,她自己就会走吧。
这么想着,他便强迫自己去做其他事了。
可惜那天,他频频出错。
一组数据反复算错七次,打翻了萧砚的水杯,看错时间……
转眼间,已是傍晚。
终于不想再这样下去的靳怀理推开椅子,走下楼去。
“天要黑了,我要关门了,请你回家吧。”
正在看手机的阮立冬听到声音,抬头见靳怀理一脸憔悴,不免几分得意涌上心头:看吧,你还是下来见我了。
心里是这样想,嘴上却还是诚恳客气:“靳教授,不瞒你说,你的专访如果我做不成,我的工作就会丢。”
“我帮了,可是做不到啊。”靳怀理头疼地叹气,只盼能送走这尊瘟神。孰料不说还好,一说阮立冬竟直接凑了过来。
“知道你不擅长,采访的事我也不为难你了,你帮我个忙,和我一起去调查‘杀人楼’那宗案子。我知道你喜欢推理小说,今天还推理出了我同事给他女儿送伞的事,这说明你还是有点本事的。我也喜欢看推理小说,恰好我姐就在那栋楼里工作,天时、地利就差你这个‘人和’了。怎么样,和我一起去吧,真查出了真相,说不定我的《探案直击》台里就会批准了……”
阮立冬口若悬河,殊不知她和靳怀理之间过近的距离已经让某人相当不适了。
“我对推理没兴趣,帮不了你,你还是找别人吧。”
“瞎说,你敢说书上那些批注不是你写的?你敢说我同事的那把伞你是蒙的?你明明和我一样,对这些超感兴趣!”
“我说了不感兴趣。天黑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你快走吧。”
强行把她推出了门,靳怀理靠着门板长舒了一口气:“可别再来了。”
可是门外的阮立冬并不打算这么放弃。她拍着门板,说着一切游说靳的话。
可无论她怎么说,门都没有再次打开。
“靳怀理,你不会是害怕去了什么都查不到吧?不试你怎么知道查不到,还是你担心你的能力不如我,被我笑?懦夫、胆小鬼!”
踢飞台阶上的石子,阮立冬沮丧地走下台阶。能说的她都说了,现在该怎么办啊?
放弃?她的字典里可没这两个字。
正想着,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谁怕了?”
靳怀理的半张脸隐在门后,不服的表情让阮立冬忍不住在心里比了个剪刀手。
因为靳怀理的要求,萧砚也参加了这宗在靳怀理口中有些“无聊”的案子。可当他们在约定时间赶到东都大厦时,却发现他们根本连这栋楼都进不去。
“进不去那咱们就回去吧。”靳怀理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无比渴望他那有着厚厚窗帘的中山东路77号。
“那怎么行,都说好了的!”怕他反悔,阮立冬横跨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姐姐不是在这里工作吗?”萧砚不解地问。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阮立冬就无奈地连连摆手。她这个姐姐,太不支持她工作了,说什么大楼发生命案不许她来,那姐姐怎么还每天照常上班?
“等等,你们等我想想招。”手摸着下巴,她冥思苦想起来。
如果有招早就想到了,靳怀理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就不用陪她折腾了吧。
正想着,东都大厦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大肚子孕妇快速地朝门口移动。
“糟糕!”阮立冬大叫一声,忙躲在靳怀理的身后。
“你干吗?”背后的人让他浑身发硬,靳怀理僵着舌头问。
“我姐,我姐……”
你姐就你姐,拉我干吗啊?觉得自己惹了个大麻烦的靳怀理哭丧着脸,看着一个女人从那群人里朝他们走来。
“阮立冬,我和你说什么来着?”
“姐,我也要工作啊。”阮立冬认命地探出头,准备挨批,却发现阮圆脸上的生气成了惊讶,一个人名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萧砚……”
萧砚认识我姐?阮立冬用眼神询问靳怀理。
托萧砚的福,阮立冬得以进了大厦。可此刻的她脑子里想的并非是什么案子,而是萧砚和姐姐的关系。
“喂,你知道我姐和萧砚是怎么认识的吗?”
“不知道。”
“我猜他们以前是恋人,萧砚背叛过我姐,你看他那个手抖的,明显是害怕。”
害怕就不会和你姐并肩交谈了,没看到萧砚都不敢直视你姐吗?那手抖分明是激动造成的。靳怀理在心里嘀咕着。
天知道告诉阮立冬她的漫天胡想没一个是对的,自己会被怎么骂。
和萧砚久别重逢的阮圆心情很好,相谈甚欢,以至于两个熟人已经走到近前她才发现。
“欧阳总。”和稍年长些的男人打过招呼后,阮圆看向欧阳总身旁的年轻人,“陆扬,你老婆刚刚晕倒了,我们没找到你,就先把她送医院了。”
年轻人神色一变,问清是哪家医院后拔腿跑了。
“这个陆扬,也不和你说声谢谢。”欧阳总和颜悦色地对阮圆说。
“没事。”阮圆摇摇头,转身看向阮立冬,“你不是一直吵着要来查案吗,见了欧阳总怎么不说话了?”
欧阳总?阮立冬已经打量半天这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了。阮圆的话让她肯定了这个人就是欧阳旭,当年死在“杀人楼”里的欧阳慕的弟弟。
4
“你们也想查这栋楼啊?”欧阳旭微微一笑,随即摇头,“喜欢查就查吧,查出来倒好,我也能卖个好价钱。”
“这楼要卖吗?”
“是啊,资不抵债。”
阮圆看了眼妹妹,生怕她问些什么不该问的,忙做了个“请”的手势:“欧阳总,David在办公室等您。”
“我姐姐在楼上的心理诊所做秘书,David是她老板。这就把人拉走了,我还想多问几句呢。”阮立冬抱怨,“不过你不让我问欧阳旭,我可以问别人!”
阮立冬昂着头,朝靳怀理挥挥手:“走吧。”
哎……看着眼前这个斗志满满的女人,靳怀理只觉得她有些不靠谱。嘱咐了萧砚几句,靳怀理跟着阮立冬去了电梯。
案发楼层人少得可怜,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保安,阮立冬便不放过了。
“尸体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人死前后有人在那附近出现过吗?”
“他有仇家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阮立冬问得口干舌燥,可靳怀理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喂,你怎么不问呢?”
“你问得挺全。”
这一“恭维”令阮立冬很开心,她抖抖肩膀:“我们去案发地看看。”
她有模有样地说着,真觉得自己是在破案了。
第十三层的卫生间墙面擦得锃亮,第一次见男便盆的阮立冬有些局促不安,手不自在地来回搓着。
“你不是想做侦探吗?在干吗?”蹲在地上东敲敲西敲敲的靳怀理回过头。
“我……”不知如何解释的阮立冬心思一转,“我看你敲了半天,有什么发现吗?”
“算有……没有吧。”
“什么叫‘算有没有’,到底有没有啊?”
“没有。”这次的回答异常果断,因为靳怀理知道,一旦他说了有发现,那这个女人肯定要追问是什么发现、怎么发现的、为什么会有这个发现,她甚至还可能会问怎么他发现得了,她就不能……哎。
“去第二十八层看看吧。”说着,他起身,闷头走出了卫生间。
可是此时的第二十八层严禁对外开放。看着“闲人止步”的牌子,靳怀理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你真想查这个案子吗?”
“当然!”
“那今晚就再来一次这里吧。”靳怀理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就在刚刚,他收到萧砚发来的短信。
“Deal.”
欧阳旭同意他们进第二十八层了。
阮立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靳怀理会选在半夜时分再度造访东都大厦。
黑色穹窿深沉地笼罩在头顶上,没有星星,明亮的路灯在远处排成两行,离阮立冬近一米远的矮灌木的影子被灯光拉成奇形怪状。才下车的阮立冬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一早就听阮圆说这边晚上没人来,却没想到连车也来得很少。
“干吗非要这个点儿来查楼啊?”紧了紧领口,阮立冬颇为敬畏地看着面前的大楼。
“几个受害人都是晚上死的,晚上来查,说不定能查到什么。”等萧砚锁好车子,靳怀理闷声朝大楼走去。
“性子闷,胆子倒不小。”阮立冬嘴里嘀咕着,却也不甘示弱地跟着靳怀理。
“这两人。”走在最后的萧砚饶有兴趣地摇摇头。
大楼的门厅里,举着手电的保安人影飘忽,样子有些恐怖,心里有些害怕的阮立冬“噔噔噔”一路疾走,冷不防一抬头,发现原本走在她前面的靳怀理不见了。
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她看着黑黢黢的路,舌尖微微打战:“靳……怀理。”
“干吗?”
声音从背后响起,她回头,手电筒微弱的光线里,靳怀理的脸朦朦胧胧地晃动着。
“你怎么跑我后面去了?”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阮立冬故作镇定地问。
“你走太快了。”
……好吧。
再也不敢掉以轻心的阮立冬默默地走到靳怀理和萧砚中间,闷头走路,直到进了电梯。
“我去第二十八层,你和萧砚去第十三层。”
“我们不一起吗?”阮立冬抬起头。
“同一时间监测两个楼层,只能分开。”靳怀理认真地解释,阮立冬只得同意。
在第十三层分手时,她不禁回头看了靳怀理一眼。
“他自己去第二十八层,不会害怕吗?”
“不……必担……心他,你……不害怕就……好。”
“我可没怕。”
嘴硬的阮立冬让萧砚莞尔,他想起了上楼前靳怀理的嘱托,倒觉得,眼前这个女生被逼急了胆子也不会小的。
第十三层。
男卫生间的自动冲水系统每隔一段时间就来那么一下,让蹲在旁边的阮立冬不时地活动一下。
终于,她起身:“萧砚,我们走吧。”
“干……吗去?”
“靳怀理不是说想看看晚上能查到什么吗?死在第十三层的李中平的死亡时间已经过了,我们还是去靳怀理那边看看吧,他可别死了。”
心直口快的阮立冬逗笑了萧砚,想想老靳并没指望这个女生能查到什么,他索性从命,跟着阮立冬去了第二十八层。
长年无人的第二十八层,地毯有着难得的松软感。克制着内心忐忑的阮立冬快步地朝前走去。
说实话,此刻的她有些后悔:自己这么贸贸然地来查案,万一出了事,姐姐岂不是会伤心死?
可这些想法在她推开面前那扇门后就戛然而止了。
没开灯的房间里,一道月光从窗外直直照进房内,实木地板上赫然躺着一个人。那人面如死灰,胸膛没有一点起伏,好像死了一般。
阮立冬捂着嘴,忍不住叫道:“靳怀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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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经过短暂的空白后恢复了清明,阮立冬一个健步冲过去:“是先做心脏复苏还是人工呼吸?”
“不用不用,两个都不用。”她正犯难的时候,地上的“死人”突然抬起了上身。
靳怀理屈着膝盖,连连后退。
“你没死啊?”阮立冬长吁一口气,拍着胸脯,“我还以为是我乌鸦嘴了呢。如果你真的出事了,我良心会受谴责的。是吧,萧砚?”
见靳怀理没事的阮立冬完全忘了这里是死过两个人的第二十八层,脸上竟浮起了笑意:“萧砚,你说是吧?萧砚……”
她回头看萧砚,却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萧砚身旁多了一个人!而萧砚正和那人对视着。
“别紧张,我是万丰。”那人急忙解释道。
阮立冬打了个寒战:“万丰不是死了吗?”
光线幽暗的房间一下子变得越发瘆人,阮立冬感觉身上的毛孔都在冒着寒气。
好在接着房间的灯亮了。
开灯的人收回手,转身露出一张和气的圆脸,是个身材硬朗的小伙子。
小伙子笑笑,一脸歉意:“我的锋是锋利的锋,不是丰收的丰。我是沭封市公安局刑侦队的,听说有人晚上要来这儿查案,我过来看看。”
“我们还在看呢。”得知对方是警察,阮立冬松了口气。
“有什么发现吗?”
阮立冬刚想回答,身后的靳怀理却先出了声:“警察先生,我们几个和那几名死者都没有任何关系,你对我们的怀疑没有根据。”
“靳怀理,你说他怀疑我们?”
没理会阮立冬的提问,靳怀理指指门外:“从我进了房间,你就一直在外面盯着我。就算你是密切地注意这栋楼里的人员进出,可对我们这样真的没有必要。”
万锋尴尬地笑着:“我也知道你们基本没可能作案,可这案子太蹊跷,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点。这样吧,你们跟我回一下局里,我们也可以交流一下意见。”
哎……靳怀理轻叹一声,看着呆若木鸡的阮立冬,心想,自己真是一时心软,惹了个大麻烦。
“万警官,我觉得你这样请我们回去是不对的,我们也是在帮警方破案,我自己就有几个方向。”阮立冬也意识到万锋的这个“请”不是那么简单,忙出声说话,“如果你强行带我们回去,我有权通过媒体披露你的行为,我可是电视台的主播。”
这点威吓对万锋来说毫无威慑力,他甚至遇到过比这强势得多的恐吓,可他对阮立冬那句“我自己就有几个方向”有点兴趣。
他索性不提回警局的事,饶有兴趣地问阮立冬她的推断。
“《福尔摩斯》里有一则故事叫斑点带子,说的是从通气口放进毒蛇害人。在这个案子里,有没有可能凶手是用某种药剂害死死者,携带方式就是类似毒蛇这种东西?”
福尔摩斯啊……万锋看着阮立冬,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异想天开的姑娘。
“如果是药物致死,法医能在死者体内查到残余药物,就算没有,也不可能有蛇这种东西存在。当时两层楼都没有停电记录,真的有东西进来,一个人可能看不见,不可能三个人都看不见。”
“看见又能怎么样?”阮立冬不服气地瞪着出声反驳的靳怀理,心想这家伙是来拆台的吧。
“看见就会有打斗,尸检时有相应证据吗?”
“这个没有。”万锋肯定地回答。
靳怀理递了一个“所以你的推理都是错的”的眼神过来。
“我说得不对,那你说。”我就不信你说得出什么!阮立冬气哼哼地看着靳怀理,原本预计好的“探案组合”这一秒在她脑子里分崩离析,什么组合,就会拆台!
像没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一样,靳怀理真的开始陈述起他的结论来。
“我还不确定他们是因为什么死的,不过欧阳慕出现在那个房间的动机解释不通。合伙人万丰前一晚才死在那间办公室,紧接着第二天欧阳慕也死在了那间房里。欧阳慕死时,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出现的痕迹,也就是说他是自己去的那间办公室。一个才死过人的房间,正常人在深更半夜去那里的理由是什么?要么是祭奠,要么就是有其他目的。可欧阳慕从来不信鬼神这类事——你们在现场找到祭奠用品了吗?”
“没有。”已经听得愣神的万锋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可紧接着,他的神色突然严厉起来,身体肌肉也出现了处于防御状态的紧绷,“你是怎么知道那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出现的痕迹,你是……”
“我不是。”似乎在应对一件特别让人为难的事,靳怀理的表情纠结得要命,像是经过了一番艰难的心理斗争。他放弃地垂下头:“资料是从我一个朋友那里拿来的,他叫龚克。如果不信,你可以向他核实。”
“龚克?”万锋一惊,“等我打个电话。”
万锋走去一旁打电话,阮立冬则心情复杂地看着靳怀理。她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些不服气,但又觉得他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
正矛盾着,就见打完电话的万锋几步上前,握着靳怀理的手,满眼崇敬地道:“靳教授,以后就请您多多指教了。”
哎,被握着手的靳怀理在心里唉声叹气,他怕的就是这个。
“所以靳教授,你刚刚的意思是欧阳慕去第二十八层是有其他目的的,”万锋眼睛发亮,“我刚刚找到了可以证明这点的线索人物。”
“嗯嗯。”靳怀理拼命挣着,终于挣开了万锋的手。
“我回家睡觉了。”招呼上萧砚,靳怀理落荒而逃。在他看来,万锋是个丝毫不比阮立冬小的麻烦。
“你干吗那么激动?”阮立冬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说的就被否定,靳怀理说的万锋怎么就那么相信?
“怎么能不激动,靳教授可是协助逮捕‘割皮手陶德’的大功臣,他是传奇人物啊!”
功臣?传奇人物?阮立冬一时无法将这些赞美同那个木讷的家伙联系在一起。
“说我推理错误,你说得也未必对。”不想承认自己的推理全不正确的阮立冬暗暗较劲,她倒要看看,这个靳怀理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
第二天,在万锋的邀请下,靳怀理和阮立冬一行去见万锋口中的线索人物。
提供“万丰和欧阳慕不和”这个信息的人是五年前在东都大厦工作的老员工,姓李,当时在东都大厦做保安员,住在距离中山东路有两条街远的一个老式小区里。
小区正门外没有保安岗,小区里的风景只有些缺乏修剪的绿色灌木,几个老头儿在离大门最近的那栋楼前扎着堆儿,那架势看起来像在围观下象棋。
万锋比对了一下照片,对着站在外围的一个小老头儿喊了声:“李师傅。”
“啊?”李师傅应声回过头,“谁啊?”
“其实东都大厦盖起来前,万总和欧阳两兄弟就是我们的老板。那时候我们是开厂子的,我在厂里是轧板工,粗人一个,时常犯些错误,可万总说,他们几个做老板的也没什么文化,也会犯错。后来国内经济发展起来了,万总就说要不去做房地产吧。要知道,我们这个小区就是当年万总给我们安置的住处。万总人好、能干,我们都乐意跟着他。后来厂子卖了,楼盖起来了,我们这拨老家伙就没工作了。万总就给我们安排新工作,赚得不如过去多,不过也没以前那么累了。”
“欧阳兄弟为什么对你们不好呢?”
“什么?”被打断的李师傅一脸错愕地抬起头,看着靳怀理,“你怎么……”
这种打量让靳怀理有些不自在,他挠着头道:“因为你一直说万丰的好,提都没提别人。”
“哦……”了然的李师傅卸下心头猜忌,但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也不是不好,就是欧阳家的人总没万总那么和气。”
“外人说万丰和欧阳慕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但你说他们吵过架,是真的吗?”
“我不说假话的,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万总出事的前两天,时间挺晚了,我去楼上巡夜,走廊光线挺暗的,我打着手电筒……”
李师傅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爸,小阳出院了。”
阮立冬朝门口看去,就见一个年轻小伙子扶着一个孕妇进门。
“陆扬?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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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家里会有这么多人,也意外有陌生人认识他,陆扬愣了一下,低头扶着孕妇进了屋,连招呼都没打。
“姑娘认识我女婿?他这个人不大爱说话。”李师傅搓手解释着,“我闺女前阵子人不舒服。”
李师傅的注意力全被已经进房的女儿带走了,似乎没心情继续刚才的话题,可偏偏就有人不识时务。
“你打着手电筒,接下去呢?”像没看到陆扬和孕妇一样,靳怀理兀自问着,样子认真得让阮立冬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乖乖,你懂些人情世故好吗?至少问候一下吧。人家姑娘病了,嘘寒问暖一下总是要的吧。
话已经说了,阮立冬也没办法拦着,只能边翻白眼边继续听李师傅说那天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听到欧阳总和万总争执,他们声音不大,不过听得出欧阳总当时很生气。”
“争执的是什么?”
“一个名字。”李师傅皱起眉,“很奇怪的名字,叫什么马路安。欧阳总说要做这个东西,万总不同意,后来他们发现了我,就不再说什么了。”
“你怎么肯定和万丰吵架的是欧阳慕而不是欧阳旭?”万锋提出疑问。
李师傅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是欧阳旭,他俩声音一样,脾气可不一样。”
哦……靳怀理陷入了沉思。
“你是不是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回去的路上,阮立冬带着情绪地瞪着仍在低头沉思的靳怀理。见那人缓缓摇头,阮立冬压了有一会儿的脾气冒了出来。
“靳怀理,我知道你帮着警方破了个什么大案,脑子里有什么想法也不愿和我们说,可你怎么能那么没礼貌呢?李师傅的女儿不舒服,李师傅一个做爸爸的肯定想关心她一下,这种时候我们就该给他一些时间去问问女儿的情况,查案也要考虑人情啊。”
“阮立冬?”
“干什么?”以为他终于意识到错误的阮立冬长吁一口气,等着接受某人的反省道歉,可她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会是靳怀理的一句:“你从知道我帮忙破了‘割皮手陶德’的案子起就有些奇怪,总是发火,情绪还不稳定,是不是上火了?”
“你才上火了呢!”靳怀理的话让心虚的阮立冬脸上发烫,她猛地回身,“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查出事情的真相才是真的!你总不能随便说这个案子是人为的吧?是谁?李师傅?他闺女?他女婿?”
“阮小姐最近肝火很大啊。”望着阮立冬的背影,万锋摇摇头,难得一个市民对这种怪案有着如此好奇心。
“肯定上火了。”靳怀理点头,“李师傅对欧阳旭的评价并不客观,他帮过李师傅家。”
话题突然转回了案件本身,万锋的表情随之严肃起来:“因为李师傅的女儿女婿都在东都上班吗?”
“嗯,那个孕妇学历不高,能进东都显然是受了照顾。”
“所以李师傅因为受过欧阳旭的恩惠会偏向他,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死的那个会是欧阳旭吗?还有马路安是……”
陷入沉思的靳怀理并没发现他的言论让身旁的警探错愕不已。
“死的会是欧阳旭?”
“死的会是欧阳旭?他胡说的吧!”翌日,被台里急招回去的阮立冬对着电话惊呼。没办法,靳怀理的这个推论实在是太可笑了。
门外,有同事拿着包裹进来,放在她桌上。
看清寄件人的名字,阮立冬有些惊讶,靳怀理能给她寄什么呢?
匆忙挂了电话,她三下五除二地拆了包裹,随即一把怒火在胸中腾腾烧起。
这个靳怀理,竟然给她寄了一整箱的牛黄解毒片!
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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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给你清热去火的。”电话里的靳怀理一本正经地说着。
阮立冬翻了一个白眼,她也知道牛黄解毒片是清火的。
后悔上次意气用事,先走一步的阮立冬调整了下情绪,抿嘴问他:“你想证明现在的欧阳旭到底是不是欧阳旭,这个要怎么证明?我觉得如果现在的欧阳旭是假的,他的家人这么多年不说,现在问也难,不如我们趁着夜里去他家刺探一下?”
想到小说里的夜访情节,阮立冬不禁有些兴奋。
可这兴奋随即被靳怀理的一瓢凉水浇灭了。
“现在不是中世纪,没经同意,夜访犯法。”
“……”
最近参与破案,她的情绪一直处在激动状态,把这事给忘了。
“好吧。”她沮丧地耷拉着头,怎么想都觉得这个靳怀理让她显得一无是处。她有些气馁。
“不过我们找到了能辨认出欧阳旭的人,一会儿去见她……”
“我也去!”
靳怀理话还没讲完,阮立冬便抢先一步说。手不自觉地将电话举远,他蹙起眉,心想这个女人哪来这么多的活力呢。
报了地址,靳怀理好像扔烫手山芋似的扔开电话。
阮立冬美滋滋地挂了电话,不想电话又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下号码后接了起来。
电话里,一个模糊的声音低沉地对她说:“我知道杀人楼的秘密。”
什么!
阮立冬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
本想等阮立冬到后几个人一起去见那位重要的“证人”,可眼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阮立冬却迟迟没来,终于等不下去的万锋提出他和靳怀理先去。
“电话也打不通吗?”
“占线。”放下手机,万锋做出无奈的表情,“电视台的突发状况有时不比警察局少,或许阮小姐有急事吧。”
“嗯。”觉得这说法有道理的靳怀理拿起外套,“那走吧。”
他也没想到,避居国外数年的韩应琼会因为这桩悬案这么快就赶回国。
“因为我爱他。”韩应琼瞥了一眼对面的靳怀理,“一看你就没爱过,你不懂。”
靳怀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韩应琼说的是事实,不过没爱过不妨碍破案啊。
他看了万锋一眼,随即低下了头。
接到指示的万锋立刻拿出本子。
“我们收集到一些证词,说欧阳慕先生的脾气并不好。根据我们所掌握的资料,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有两年。你觉得他和万丰的关系如何,有不和的迹象吗?”
万锋的话却换来韩应琼的一声冷哼:“不了解他的人才会说他脾气不好呢,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就是说话总不经过大脑,嗓门也大,我说了他好几次,他也只是答应着,却死不悔改,那个人啊……”
“他和万丰的关系呢?”
“不错吧,他弟和万丰的关系更好,他会认识万丰也是通过他弟,后来几个人在一起开始做生意。”
说着说着,韩应琼便开始叹气:“我现在特别后悔,如果知道有今天,当初就不该让他经商,就算经商也不该参与那栋楼的项目。”
“欧阳慕和欧阳旭的关系好吗?”靳怀理突然插话道。
韩应琼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一直低着头的男人:“他们是兄弟,欧阳慕从小就特别照顾他这个弟弟。我以前听欧阳旭说他小时候做错事,只要去找他哥,他哥就会替他扛下。可是他家人都喜欢欧阳旭多些,但欧阳慕不在乎这个,他是个好人。”
“那你认为死的人存不存在是欧阳旭的可能?”想起靳怀理上次提出的假设,万锋问。
“活着的是欧阳慕,死的是欧阳旭?”
万锋点头。
“这不可能。”韩应琼坚决否认,“虽然他们的家人有时候会认错欧阳旭和欧阳慕,不过我不会。慕子和我说话从来都是没个正经的,欧阳旭却不是,刚刚我们还通过电话,他叫我姐的。欧阳慕敢叫我姐,我会揍死他的。”
“资料上说欧阳慕死后一个月你才回来,为什么?”
“私事。”
“与案情有关的细节都不是私事。”
万锋的咄咄逼人让韩应琼无奈,叹了一口气,她终于放弃似的开口:“我去日本做流产手术,我是宫外孕,再加上手术后身体出了些状况。”
“孩子是欧阳慕的?”
“嗯,我们是打算结婚的,后来查出孩子有问题,他考虑到我家的面子问题,带我去日本做的手术。家人一开始不告诉我他出事了。”悲伤的记忆让韩应琼红了眼眶。
“欧阳慕什么时候送你去的日本?他哪天回来的?六月十二号他在哪里?”
万锋持续的咄咄逼人让靳怀理想起了缺席的那个人:破案而已,怎么都这么激动呢?
靳怀理出神时,韩应琼也有些发蒙了:“六月十二号?六月十二号他和我在一起,那天是我做手术的日子,他一直在日本陪我。”
万锋“啪”地拍了本子一下,终于被他们找到漏洞了!
万丰的死亡时间是六月十四日,李师傅说万丰死的前两天和欧阳慕吵过架,这和欧阳慕在日本的事实是有冲突的。如果不是李师傅说谎,那么真相就是和万丰吵架的是平时在大家眼里好脾气的欧阳旭!而这个情况当年欧阳旭并没有提起过。
“太好了!”离开韩应琼的住所,万锋大力挥着手,手从靳怀理的面前晃过。靳怀理皱了皱眉:“阮立冬没参与这些,一会儿不会逼着我给她案件重演吧?”
他可是怕了她。
正说着,万锋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条彩信,图片里是一间房间,虽然没照清楚,但墙上那个模样特别的挂钟却清晰地表明房间就是东都大厦第二十八层的那间。
“教授,快看,阮小姐!”
万锋指着画面,画面中阮立冬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白得可怕。
8
阮立冬终于知道了心悸是怎样的感觉,四肢无力,想叫,喉咙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尝试着张嘴喊人却失败后,她绝望地看着眼前的景物一点点黑下去。
她真傻,怎么就没想到这会是凶手设下的圈套呢?
随着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她看到一个人影晃到了面前,那人影一会儿是欧阳慕,一会儿又成了万丰,等她彻底失去知觉前,她视野里多出了一双鞋,黑色的牛皮鞋。
那鞋很真实地停在她面前,阮立冬想看清是谁,可只看到一个喇叭形的东西对着自己,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
再睁开眼时,周围的环境似乎变了,她看到两团影子在眼前晃悠,一黑一白。她嗓子干得要命,啧着嘴嘟囔:“黑白无常,你们干吗抓我?我是良民,没做过什么坏事,虽然是个弱女子,可一心追求正义。你们肯定抓错人了,快把我送回去吧。”
“送不回去了。”
一个男声无比清冷地在耳旁响起,阮立冬听了差点哭出声来:“怎么能这样,我也是想破案、抓坏人,被坏人害的……靳怀理,怎么是你?不是黑白无常啊?你干吗穿渐变服,还黑白渐变的。我没死?”
“再单独行动估计就要死了。”靳怀理认真地说。想到刚才的情形,他突然有些心有余悸。
“对了,‘杀人楼’的秘密解开了吗?我虽然没看到凶手是谁,不过我推测他们是从空气中投毒的,不然我怎么莫名其妙就晕了,那时候房里并没有人……”
看在她才经历过危险的份上,靳怀理突然不想那么快告诉她,她推理的都是错的。如果不是阮立冬之后的推论越说越偏,他估计还能再忍耐一会儿。
“药物杀人是不可能的,人死后,体内循环停止,残留在人体内的药物不能被完全分解,是可以查出来的,还是你之前说的杀人武器靠谱点,凶手就是利用次声波杀人的。”
说着,他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形状像喇叭的东西引起了阮立冬的好奇。
“这是什么?”
“次声波发射器。”
“你做的?”
“从疑犯那里找到的。”
“凶手找到了?我就说你哪有那么聪明,猜到是这么复杂的杀人武器。”说着,阮立冬下了床,根本没理会在她身后默默嘀咕着的靳怀理。
“次声波能诱发心脏病,我一早就想到这个了呀。”可惜已经没人听他说话了,阮立冬早跑出病房找万锋去了。
“真的是一早就想到了啊。”他喃喃着,也走出了房间。
因为拒捕,受伤的欧阳旭也在这所医院接受治疗。
被捕时,他正举着次声波武器试图杀死阮立冬。
“好在你命大,我们再晚去一会儿,你的小命也保不住了。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交给我们警方。不对,以后尽量不要参与这种行动。”
像没听到万锋的话一样,阮立冬凑近观察室,看着里面的欧阳旭:“他杀我干吗?”
“我们会调查的,相关人员都会做笔录,你的我们稍后也会录一份。等一下,小刘,你忙完了?”
远处一个年轻警官应声朝万锋扬了扬手。
得到回应的万锋点点头,对阮立冬说:“身体还可以吗?可以的话现在我让同事给你录份口供。”
摆手示意没问题的阮立冬径直朝那个小刘走去,在小刘身边站定后,阮立冬伸手拍了一下另外一个人的肩膀。
“陆扬,这么巧,你当时也在现场吗?真的是欧阳旭要杀我吗?”
猛地被一个不怎么熟的人这样打招呼,陆扬的脸僵了一下,他抿着嘴,半晌才出声:“我帮忙把人送来的。”
“哦,”被陆扬拒人千里的气场冻得够呛的阮立冬干笑着,“这样啊。”
不指望能和这个冰块有什么交流的阮立冬转过身,问:“警官,你想问我什么,问吧。”
“我没看到凶手,就看到一双黑皮鞋。”做着笔录的阮立冬并没有发现,远处一道目光正有意无意地朝她瞥来。
关于“杀人楼”的真相随着欧阳旭的招认慢慢揭开了。
当年万丰和欧阳两兄弟转型做房地产时,万丰和欧阳慕各占了公司的大额股份,而欧阳旭只分到了较少的股份,这让他很不平衡。因为这个原因,他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和万丰。至于死在第十三层的李中平,是他不想卖掉东都大厦所制造出来的一起事故。只要东都大厦在传闻中是恐怖蹊跷的存在,他就能保住东都。
至于他为什么对阮立冬下手,不过是因为从和韩应琼的通话里知道靳怀理要去找她。他知道以靳怀理的头脑迟早会抓住他的把柄,于是索性找阮立冬做垫背,准备一起死。
“那天,债务人来东都看情况,我心情不好,想来想去舍不得卖,才想了这个法子。”
拿着手里的那份口供,万锋既气愤又无奈:真要说欧阳旭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吧,他又这么保护这栋楼。
“他说的那个马路安是怎么回事?”坐在靳怀理家的沙发上,阮立冬摆弄着脚旁的Piggy,发出疑问。
这个问题换来靳怀理一眼赞许,心想这个阮立冬还不算是什么时候都胡来。
“问了,可他说时间过去太久,不记得了。理由虽然牵强,不过也解释得通。”
“哦……”阮立冬失望地叹气。
“杀人楼”的案子算是告一段落了,阮立冬忙着筹备资料,准备她的访谈内容。
《探案直击》,这个名字光想想就让人兴奋。可是除了资料,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她还没有搞定。
“靳怀理,不需要你多说,就把咱们怎么破这个案子的过程说说就好。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犟呢,镜头能吃了你吗?你别挂电话啊!这样,下午,下午三点,咱们约个地方见面,一是你需要出来透透气,二是你总得帮我把这个差事想办法交了吧?就这么说定了,下午三点,小岛咖啡厅,不见不散。”
“嘟……”她挂了电话。
他会去的吧?他刚刚可没拒绝,阮立冬想。
可惜,靳怀理并没有如期赴约。
“靳怀理,我都给你点完咖啡了,咖啡很贵,不能浪费。你不是喜欢喝咖啡吗?那我给你换,你是喜欢有沫的卡布奇诺,还是蓝山,猫屎总行吧?喝一杯跟喝金子似的。再不济我给你冲杯金子都行,只要你接受我的专访。靳怀理,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只有你才能让我做喜欢的节目。”对着电话说得口干舌燥的阮立冬啜了口咖啡,“这家咖啡特别好喝,跟放了大麻似的,只要你喝,我保准你上瘾……你说什么?我说‘保准你上瘾’。前一句?‘跟放了大麻似的’,这句吗?”
电话里,靳怀理的声音一下子雀跃起来,他说:“阮立冬,你是天才。”
万锋接到靳怀理电话时,正准备把整理完毕的卷宗交给上级。这个时隔五年的杀人案在自己手上告破,想想就激动,可当靳怀理告诉他说欧阳旭不是凶手时,他就怎么也兴奋不起来了。
按照靳怀理的要求,他带着人和设备在下午三点去了东都大厦。
第二十八层,万丰曾经的办公室里站满了人,放眼望去,清一色都是男人。
万锋站在房间中央,看着同事架起的那台仪器。仪器类似电脑屏幕,画面里一张空椅子摆在当中。
大家都不知道要做什么,直到画面里出现了欧阳旭的身影。画面里的他也看着屏幕,表情同样是不明所以。
整个房间的人似乎都不明白万锋的用意,直到他开口。
“这个案子的真凶并没有落网。”
一语既出,全场哗然,最先坐不住的是画面中的欧阳旭。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已经认罪了,一切都是我干的。”
“你和韩应琼通话,知道你和万丰不和的事情要败露,真的害怕,自裁或者逃亡都可以,为什么要拉上阮立冬?这个说不通。”
“不是她撺掇你破案,我也不会被逼到这种窘境,所以我要报复。”
“这个理由也说得通。”靳怀理点头,“当年的‘马路安’又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说过了,我忘了。”
“大麻,英文是marijuana,一般英文水平差的人发不好这个音。李师傅说过,你们兄弟俩的文化水平不高,所以英语发音肯定不准确。”
他看着欧阳旭试图狡辩却无言以对。
“李师傅没学过英文,很容易听错,所以把marijuana听成了‘马路安’。是你要贩毒,还是万丰?”
“是我。我怕他告发我,真的是我杀了他。”
“果然和毒品有关!”万锋怒喝,“靳老师不过是诈一诈你,你就招了。可惜,当年贩毒的是万丰,不是你。我调出了五年前沭封的毒品收缴记录,有个叫姜杰的在东都干过,恰好是万丰的手下。我已经核查过了,姜杰不知道万丰死了,他以为万丰还在牢外替他照顾他的老婆孩子呢。”
像是要给欧阳旭一个喘息的机会,接过话头的万锋停了停:“你知道万丰贩毒,和他大吵一架,刚好被经过的李师傅听见。因为你脾气好,平时不发火,所以李师傅把你认成了你哥。两天后,万丰死了,你慌了,因为万丰的死与你有关,于是你把在日本的欧阳慕叫回来,可没想到你哥也死了。”
“是啊,都是我干的,我不是承认了吗?你们干吗还揪着细节不放?”
“因为李中平不是你杀的!”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阮立冬看着万锋,万锋看着靳怀理。
“李中平的死的确是为了阻止东都被卖出,你手里的公司因为照顾老员工连年亏损,也是被逼无奈才打算卖掉东都。你没理由阻止,可真凶不想东都被卖,他甚至仇视你,所以才会杀阮立冬,而你为了袒护他,甘愿自己顶罪,这个人会是谁呢?”
万锋神采奕奕的样子让阮立冬不适,她心想这个万锋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思绪还没收回,她便被点了名。
“阮小姐,你那天看到凶手有什么特征?”
什么特征?阮立冬一愣,回忆道:“就看到他穿着黑色皮鞋和黑色裤子。”
“你被捕时,穿的又是什么?”不等欧阳旭回答,万锋自己翻起了记录,“黑色裤子,黑皮鞋,黑衬衫。所以你肯定不是凶手。”
证据呢?阮立冬听得愣神,证据在哪儿?
“像你这种身份,只会在出席葬礼时穿一身黑。可在这个时代,就算出席葬礼,谁会在黑西装里再配黑衬衫?答案就是,你在匆忙和凶手解释好事情原委后,趁着阮立冬昏迷,和凶手换了裤子和鞋,你和凶手下身差不多,但上身身材相差太大,所以最后只换了裤子和鞋。”他拍了下手,“现在就请大家帮忙回忆下几天前,有哪位同事突然换了身银灰色西装出现在你们身边。”
人群中有人喊道:“这么说起来,还真有!”
“陆扬你去哪儿!”
9
嫌犯因为衣着的配色问题被锁定,这让大家大跌眼镜。陆扬还没跑到门口,就被早有准备的特警制伏在地。
人群散去,阮立冬一脸崇拜地跑到万锋身旁,竖起了拇指。
“真是人不可貌相,你怎么想到通过衣服配色破案的?”
“别夸我,这些都是靳教授告诉我的,单凭我自己,想这么快抓住嫌犯,难。”
“他啊……”赞扬之词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
想了想终究是自己技不如人,阮立冬只好放下身段回身找人,可空荡荡的走廊里哪里还有靳怀理的影子啊。
“这人,摆谱!”阮立冬跺了一下脚。
过了一天,阮立冬从万锋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当年的万丰野心勃勃试图扩大他们的事业,可事情发展到后期,欧阳旭发现万丰竟然涉毒。为了这个,他和好友大吵一架,甚至还拿报警作威胁,万丰这才答应他考虑一下。
再后来,万丰约欧阳旭去他办公室见面。那天也是凑巧,欧阳旭提前到了,在门缝里,他看到万丰在神秘兮兮地摆弄墙上的一幅画。欧阳旭觉得奇怪,趁着万丰离开,就进门去看了看。
一看不要紧,他发现画的背后是一个开关。他试着扳动开关一探究竟,心脏却微微难受起来,以为自己心脏病发作,于是跑下楼去吃药。
之后,万丰就死了。
警方介入调查后,除了万丰是死于心脏病,并没有查到其他,可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欧阳旭一直心神不宁,他找来万丰的秘书,终于得知了画的秘密。
可欧阳旭想不通的是,万丰死了,应该没人去关那个开关,但为什么白天去的人就没事。
他忍不住打电话给欧阳慕。
按照欧阳慕的说法,擦掉画上的指纹就没事了。
可心虚的欧阳旭始终不敢,他怕被人怀疑,于是只好拜托哥哥。
再后来,欧阳慕也死了。
过了一段时间,接手东都的欧阳旭终于有机会取下了那幅画,弄懂了这幅杀人的画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才会“杀人”。
他像摆脱瘟神一样把画丢进了家里的仓库,直到万丰养在外面的私生子陆扬追查而来,随即发现了“杀人画”和父亲被杀的秘密。
陆扬首先想到的就是报复。
他是理工生,自己动手,把偷来的画改造成了可以随身携带的杀人武器。选择杀李中平不全是为了阻止欧阳旭卖楼,是因为谋杀当天,李中平让他怀孕的妻子站了足足两个小时。
“至于我,因为我是个主播,还参与了这个案子,杀了我绝对会扩大案子的影响。靳怀理,我真的要谢谢你,不是你,我就死了。”
中山东路77号,阮立冬拍着三楼的某扇门板,苦口婆心地说着:“而且我要向你道歉,不该硬拉着你去破案。看到你把功劳都让给万锋,我就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了。”
“那你还来干什么?”门开了。靳怀理看着靠在门旁,身上像没骨头一样的阮立冬,眉头蹙了起来,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求你啊,你的事迹我们台里现在都知道了,就算你不接受我这次专访,我其他同事也会来和你软磨硬泡的。你要知道,我在我们台里脾气算好的,其他人脾气没我好先不说,天赋就没我高。你看,有谁能在案子毫无头绪的情况下预测出真凶呢?”
预测?
“我不是给了三个嫌犯人选吗?李师傅,他女儿,还有他女婿陆扬。”
“……”
10
“我晕镜头。”
“没问题,咱们不用镜头!”
“……”
“不信我?”靳怀理面无表情的样子激起了阮立冬的斗志,她挥舞着手,“如果我办得到呢?办得到你就接受我的专访,说定了,说定了哈!”
看着兴奋地跑下楼的阮立冬,靳怀理不明所以地耸了下肩:说定什么了?明明只有她在说啊。
另一边,风风火火赶回电视台的阮立冬却挨了一顿批。
“阮立冬你脑子坏了吗?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从电台调过来,你倒好,工作才有点起色,竟然不知死活地往电台跳,怎么?显得你与世无争?告诉你,台里正在选拔优秀主播,入选的有机会被调去省台。你在这个时候退出,没人会说你的好。好好想想,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总监一挥手,目光转到了墙上的电视,不再搭理阮立冬了。
“总监,我想好了。”
“想好了吧。”扔开遥控器,节目总监扭头看阮立冬,“我就说,你是聪明人,怎么会犯这样的糊涂呢?放心吧,拿下靳教授的专访,你前途无量。”
“总监,你误会我了,我是决定申请去电台。”
出了电视台,已是深夜,月光如水,流满了一地。阮立冬站在路边,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忍不住自嘲:“阮立冬啊阮立冬,你以为胳膊拧得过大腿?做梦呢,快醒醒吧。”
手用力拍了拍脸颊,她惆怅道:“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回来呢。不回来是我主动辞职,现在倒好,被辞了。真没面子。”
当晚,心虚的阮立冬悄悄回了家,没敢将失业的事告诉阮圆。
躺在床上,她开始胡思乱想,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悄然成形。
“明天去找靳怀理谈谈。”她敲着床沿,信心满满,“我们可以自己单干,不需要什么见鬼的电视台。对,就这么办!”
突如其来的想法令阮立冬一扫之前失业带来的阴霾,裹着被子,含笑入眠。
翌日清早,她正在卫生间梳洗,放在置物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名,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按了免提。
“萧逸树,什么事?”
“阮立冬你打算倔强到底了?话都不好好说了!”
“刷牙呢……”
这一解释却没得到萧逸树的谅解,反而招来更大的怨言。
阮立冬把电话拿远些,听着那头的人说她主动请辞是多么多么傻。
“丢饭碗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急什么?”吐掉漱口水,阮立冬照着镜子,发现鼻子上多了一颗痘痘,“我都想好了,我自己单干一段时间,靳怀理已经答应接受我的采访了。我先在网络上做,只要做出点成绩,不怕没有慧眼识珠的人。”
“我看你就是一只猪,我早上一到台里就听说总监派了最精锐的部队去见那个靳教授,你要真想自己单干,就小心被人撬墙脚吧。”
“撬墙脚?”阮立冬喃喃重复着萧逸树的话,随即又自信满满地道,“不会的,靳怀理那人我知道,不是谁都能搞定的。”
“要是真这样就好了,不管怎样,你多留点心。”
“嘟”的一声,萧逸树挂了电话。
“靳怀理被挖墙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阮立冬舔了舔嘴唇上的牙膏沫,“没那么夸张吧……”
被萧逸树这么一警告,阮立冬也不敢怠慢,匆忙换了衣服的她连早饭都没吃,就跑出了家门。
中山东路77号门外的台阶上,电视台的台花正一脸笑容地和门里的人道别。随着大门关上,台花撩了一下长发,转身看到了背后的阮立冬。
“哟,这是谁啊?这不是立冬吗?”
阮立冬的脸已经沉了下来,没理会台花,她径直走到了门前。
还没敲门,烦人的台花又开了腔:“如果你是想找靳教授谈合作的话,不好意思,他刚刚已经答应了我们的合作。”
“……”
“你不信?不信可以去问。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去自取其辱了。”说完这番话,台花翩然而去。
独自站在门外的阮立冬咬着嘴唇,只感到彻底的失望,怎么连靳怀理也这样!
她想冲进门去质问他,可又害怕台花说的是真的,他知道她失业了,所以放弃了她。
可什么都不说她心里又不痛快,左右权衡后,她拿出了一张纸,挥笔“唰唰唰”写下一行字:
Fuck,门里这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写完,阮立冬把字条别在门把手上,转身走了。
她不否认曾经幻想过靳怀理看到她的谩骂能良心发现,主动来找她忏悔,求她回去。
可是三天过去,那边连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过。
眼见到了第四天,失业的事情再也瞒不住姐姐的时候,那个靳怀理竟然主动联络了她。
“阮立冬,你为什么骂我?还用那种词?”电话中,靳怀理的声音愤怒却又羞怯。
“骂的就是你!忘恩负义的小人,忘了是谁陪你破案、给你灵感的?忘了是谁为了案子差点死了吗?因为你怕摄像头,我就提出调去广播电台,把工作都搞丢了,而你呢?背信弃义,把我甩了!”
谁甩你了?背信弃义,这都哪跟哪啊?激烈的措辞让靳怀理摸不着头脑,只能红着脸听阮立冬发泄。
终于等到阮立冬发泄完,事情的原委也弄清了,靳怀理准备解释一下,阮立冬却挂了电话。
“嘟……”
一旁的萧砚听到了电话里的忙音,笑了:“你也真是的,人家的字条在门口放了几天你都没看见。”
“我门都没出,怎么看见?”想想阮立冬在电话里的愤怒情绪,靳怀理一直坚持的心突然有些动摇。或许,就帮她这一次吧,就一次。
不久之后,在家生闷气的阮立冬接到了通知,台里竟然同意了她的调职申请,因为那位靳先生亲自打电话给台里,说只接受阮立冬的采访。
“靳怀理,你简直太帅了,我就说你已经答应我的事没那么容易反悔嘛!”一口气冲去靳怀理家的阮立冬抱着靳怀理激动地说。
面红耳赤的靳怀理一边拼命挣脱着阮立冬的“魔爪”,一边在心里嘀咕:是不是在电视台工作的人都这么自说自话,那天来的那个女人也是。他明明一句话都没答应,她便兴高采烈地握着他的手,满口道谢。
哎,他有些后悔,感觉自己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经过几天的手续办理,阮立冬终于把工作地点改去了和电视台一墙之隔的电台。全新的工作环境让她兴奋。
早早便把靳怀理拖去录音间的她搓着手看稿子,不时抬头看一眼旁边的靳怀理,安慰道:“别紧张,一回生二回熟,何况这里没镜头。”
顺口溜并没能拯救男人紧绷的神经,他抬起头:“你不是说就做一次专访就好了吗?”
恰好直播时间到了,阮立冬冲他摆摆手,微笑着拉近麦克风。
“大家好,这里是交通广播新开播的大型访谈节目《探案直击》,我是你们的主持人阮立冬,从今天起,每周我都将携手身边这位年轻却天赋异禀的探案专家,为你讲述疑案、悬案……”
在楼外等候靳怀理的萧砚坐在车里,想象着此刻的靳怀理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大型?阮立冬明显是想和老靳长期合作,没想到智商那么高的老靳被下了套。
窗外夜风习习,树影晃动。萧砚拿出手机,寻思着这个时间打给阮圆是否合适。就在最近,阮圆的老板出国,走前把他的心理诊所转让给了萧砚。
不管是出于朋友关系还是我是她的老板,打个电话都不为过吧?他正想着,突然听见有人在敲他的车窗。他朝车外看去,心脏蓦地漏跳了一拍。
一颗很大的娃娃头正隔着车玻璃和他对望,娃娃的眼睛是深蓝色的,无神地对着他,转了一下。
在直播间的阮立冬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萧砚正面对着什么,她正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力气活跃气氛,因为靳怀理实在是太闷了。
“这个案子实在是有些离奇,可就是这样一个难以破获的案子最后能顺利告破,靳教授,在你看来最值得我们破案人员谨记的是什么呢?”
“要谨慎选择队友,否则被坑了都不知道。”靳怀理低着头,情绪同他的头一样低。
阮立冬尴尬地笑笑:“也不能这么说,要善于原谅队友的错误,发现队友的好处嘛。咦,导播提醒,有观众打进热线,现在就让我们来接听一下这位听众的热线。喂,你好……”
没想到,插播进来的会是一阵哭泣声。
阮立冬吓了一跳,努力回忆着刚刚是否说错了什么。
好在哭声只有几秒。对方止住了哭,开始诉说:“我儿子不学好,逃学,已经几天没回家了,栏目能帮帮我吗?”
他们是访谈节目,又不是搜救小组。阮立冬翻了一个白眼,正想拒绝,不料话筒被靳怀理先一步抢走了。
“东都大厦,十楼1008,那里的人能帮你。”
“那是萧砚的心理诊所!”按住麦克风,阮立冬压低声音对靳怀理说。
靳怀理了然地眨了眨眼:“我知道,我被你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给我朋友打个广告总行吧。”
这个靳怀理,真是学坏了……
无奈说出去的话无法收回,阮立冬只得硬着头皮接过话头,直到直播结束。
“你怎么也不提前和我打声招呼就做广告啊!”离开电台,阮立冬边下台阶边抱怨。
“你不也没问过我就让我做系列节目了吗?”靳怀理闷头走在前面,冷不防肩上多了一只手。
阮立冬拍着他,有些得意地说:“靳怀理,我发现自从你认识我以后,嘴皮子利索了不少呢。”
“……”
靳怀理正为肩上多出来的这只手为难,手却猛地抽走了。不明所以的靳怀理看着阮立冬跑下台阶,对着萧砚的车喊:“金梓声,你不是在美国吗?”
11
“是你爸让你回国的?”
“我回国能让他知道?他知道我还回得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点儿也不高兴我见我妈。”金梓声抱住拼命想从他怀里往外爬的Piggy,“叔叔,这个是你做的吗?能给我做一个吗?蛮好玩的。”
Piggy被翻了个个儿,滴滴叫个不停。看着被折磨得不行的Piggy,靳怀理没接话,屁股悄悄朝旁边挪了挪。
“那你怎么跑回来的?还是一个人跑回来的!”
“我看到你po(放)在facebook上的照片了,知道你换了工作,所以回来看看呗。”
阮立冬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她心想这个小外甥个子小小的,可真的懂事了。但欣慰了没几秒,感动的情绪便随着金梓声的一句话化为乌有。
“以前是我和我妈一起操心你,现在换她一个人了,我可不放心。不过好在你没交什么不靠谱的男朋友,不然我妈不得累惨了。叔叔,这个好像坏了。”
盯着不再“叫唤”的Piggy,靳怀理的眼睛直了。
担心靳怀理发作的阮立冬忙捂住金梓声的嘴:“别玩了,你妈一会儿就来。”
话音才落,大门开了,阮圆和萧砚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妈妈,我可真想你啊!”金梓声挣开阮立冬,朝门口跑去。
可当他看见萧砚手里拿着的女包时,一抹异样的感觉突然从金梓声的心里滑过。
头埋在阮圆怀里,他闷声说道:“妈妈,我想在你这里住一阵儿,好吗?”
阮圆怎么可能说不好。抱着儿子,她同阮立冬一道回了家。
门关上的刹那,靳怀理抱着坏了的Piggy,心里默默许愿:要是能就此和这一家人没有关系就好了。
可梦想总归是梦想。
第二天,正在实验台上摆弄东西的他接到了阮立冬的电话——节目里求助的那个人真的去了东都大厦。
“难道不是叛逆期,需要心理疏导吗?”
当听到否定的回答时,靳怀理整个人瘫在了靠椅上。
他能不去吗?
耍赖在阮立冬那里是根本不奏效的,好像料到他会有逆反情绪一样,通话结束后,她坐着计程车直接赶去了靳怀理家。
看着门口冲自己微笑的阮立冬,靳怀理有了一个想法。
“或许我该研究做一件隐身衣。”他喃喃自语道。
在车上,阮立冬转告了求助人的情况。
求助人叫徐美凤,儿子今年十八岁,在沭封一所高中读书,因为成绩差,所以分在普通班。小孩开始只是不学习,后来竟和一群社会上的人混在了一起。徐美凤因为这事和她儿子大吵了一架,之后小孩偷了家里两千块钱,离家出走了。
“然后在昨天,徐美凤接到派出所通知,她儿子涉嫌杀人被抓了。这是什么事啊!”说到后来,阮立冬忍不住评论道。
“她想我们做什么?”
“明知故问吗?”阮立冬白了靳怀理一眼,“查出真相,还她儿子清白。”
“她儿子可能不清白啊。”
“我就是这么说的,萧砚也是这么和她讲的,不过对方坚持要查。”
哎……靳怀理有些懊恼。原以为萧砚应付得了的,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现在去哪儿?”
“停尸房。人证物证都在,案子本来已经定性了,可我和万锋说是你想看,他就破例答应了。”阮立冬得意扬扬地甩着头,“靳怀理,你现在可是声名鹊起,以后想跟什么案子方便多了。”
“我没要跟案子!”
但抗议声被踌躇满志的阮立冬直接忽略。
为了对之前的帮忙表示感谢,万锋专程在殡仪馆前等着他们。
“是个简单的案子,没想到靳老师会有兴趣。”万锋在前面带路,又补充了一些详细情况,“嫌犯和一个朋友闹了别扭,被对方单独约谈。第二天,对方被发现死在了一个小公园里,头部遭到重击。那个公园离他们谈话的地方很近,加上他其他几个朋友的证词,这个小风就成了犯罪嫌疑人。死者生前爱喝酒,和嫌犯算是酒友吧。”
听完这些的阮立冬吐吐舌头:“这败家孩子作案的可能性还真是大啊。你说呢,靳怀理?”
靳怀理没出声,他正对着面前的一个塑封袋发呆,袋子里装了一件外套,那是死者的外套。
“除了喝酒,死者有其他嗜好吗?”
“这个和案情有关吗?”万锋翻起本子,随即摇摇头,“供词上只写着嗜酒。”
12
“你到底在看什么?”阮立冬探过头来问。
“没什么。”靳怀理摇着头,“我觉得凶手不是他。”
“啊?”阮立冬惊讶地看着靳怀理,又伸头使劲盯着那包衣服瞧了半天,“不就是件破了洞的旧衣服吗?有什么特别的?”
靳怀理不由得多看了阮立冬一眼,心想这个阮立冬也是蛮厉害的,因为可以证明凶手不是徐美凤儿子的关键就是衣服上那个不起眼的破洞。
很快,他们离开了殡仪馆,回到了负责这起案子的分局。
当万锋把凶手另有其人的结论告诉同事时,几个年轻小伙子忍不住对他一顿嘲笑。
“万队,说你最近出风头,可也不能没事找事啊,这个案子凶手摆明了是那人,人证物证都在,怎么能说不是呢?”
“物证是什么?”一直闷不吭声的靳怀理发问了。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在场的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答不出来。
“我们有人证啊!”一个警员强辩道。
耸耸肩,靳怀理没想继续争论,只是拜托万锋把在现场发现的那些物件复述一遍,而这些在回警局前,万锋已经和他说过一遍了。
“不会是劫财,死者的钱包在;也不是仇杀,伤口就一处,缺少杀人泄愤的迹象。我觉得是冲动杀人,凶器是就地取材——棍状物。凶手发现死者倒地后惊慌逃离现场。至于凶器,那附近有一条河,应该是投进河里了。”
“这些情况我们都清楚,嫌犯和死者发生过口角,完全可能是误杀死者。”
靳怀理的陈述并没有任何新意,因而才说完,便立刻有人跳出来质疑。
“可死者身上没有找到烟。”
烟?
他的一句话把大家弄糊涂了。
靳怀理抿了抿唇:“死者外套内侧靠近右腋的地方有个椭圆的灼烧痕迹,它就是证明。”
阮立冬的心倏地一跳,那不就是她刚刚看到的那个破洞吗?那个洞……有问题?
她忍不住瞪大眼睛,等着靳怀理的下文。
“我知道了,这洞是新的,明显是不久前才烧出来的,所以靳老师才提到死者身上没有烟。”万锋的思路紧跟着靳怀理。
“说不定恰好抽得就剩一根了呢。不对,万锋刚才不是说他就爱喝酒吗?他也抽烟?”阮立冬听得迷迷糊糊的,却不知道靳怀理此刻在心里无比感激她:
多亏了你,让我少说了不少话。
靳怀理低着头,听着刚才还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的警员炸开了锅。
“我开始就在想死者左手中指和食指间有个很浅的印子,像是有一定烟龄的人,只是没和那个洞联系到一起。”
“所以他的朋友不知道他吸烟。被杀当晚,出于什么原因他又买了烟。案发当晚又是大风天,死者想点着烟,所以只能用嘴叼着,拿外套挡着风点烟,才烧出了这个洞。”
“可就算知道死者生前吸了烟,对案件又有什么帮助呢?”
讨论过后,大家的目光焦点再次回到了靳怀理身上,这让他浑身不自在。好在万锋领会了他的意思。
“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是第一案发现场,可现场却没找到死者死前买的那包烟,烟蒂也没有。这说明一件事,死者开始吸烟没多久就死亡了,烟被凶手拿走了,因为经济能力不错的死者买的烟不会差。而这名凶手估计是个老烟枪,他知道死者抽烟的事没人知道,所以有恃无恐。死者的几个朋友应该还在局里吧?”
话音才落,两名警员已经离开了房间。
没过一会儿,真凶因为一包烟和烟盒上的指纹落网。
阮立冬有些兴奋,可她身旁的靳怀理表情却犹如便秘。
“你怎么了?”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累。”
“你也没说多少话啊,万锋和我不也帮你说了不少吗?”
“所以是‘累’,不是‘很累’。”
“……”
没想到寡言的靳怀理竟会在文字上“较真”,阮立冬不免有几分意外:“不过下期节目又有素材可以说了,这个还蛮值得庆贺的。”
她笑着,想安慰一下靳怀理,不料对方根本没接这个话茬儿,扭头走了。
“喂,靳怀理,你对这个节目就这么没热情吗?”
“没有。”
“那你对什么有热情,告诉我,我尽量加到节目里。”
对什么有热情?靳怀理驻足路旁,听着追上自己的阮立冬在一旁气喘吁吁。或许此刻他对一些发明创造很有兴趣,譬如发明一个可以让身旁女人闭嘴的机器,再或者是隐身衣……
徐美凤的求助顺利解决后,阮立冬在电台的事业也开始风生水起。
“也没什么,就是送我们一面锦旗,上面写着‘人间正道,匡扶正义’而已;没有没有,也就二十多个,哪有一百多个那么夸张,那我电话不被打爆了啊;没有没有……”
阮立冬说得唾沫横飞,惹来金梓声好几个白眼。
“靳叔叔,你不嫌这女人烦吗?还这么爱吹牛。我在家就一直听她吹,到你这儿她还在吹。”
靳怀理“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拿回了被金梓声抱走的Piggy。
要知道,修好这么一个机器人还是蛮费时间的。
金梓声并不知道靳怀理的想法,无聊地待了一会儿,他又伸手去抓Piggy。
手还没够到,金梓声的手里便被塞了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靳叔叔?”
“自动挖耳勺。”靳怀理在耳边比画了一个姿势,“有时候会不方便。”
看出金梓声不信,他拿过来演示:“里面有个微型电脑,能确保位置和力度不弄疼你。”
“靳叔叔你可真厉害!”拿过勺子,金梓声兴奋地蹦得老高。
“别蹦了,金梓声,你妈来接你了,快下楼。还有,以后别总没事往这里跑,耽误我工作。”
“是耽误你吹牛吧?”做了个鬼脸,金梓声跑下楼。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关门声。
“这孩子,可真烦人。”阮立冬抱怨着瘫在沙发上,“放心吧,以后我少带他来。”
“嗯,你也可以少来。”靳怀理借机说出了真心话。
“那怎么行,我现在可是你的经纪人,不仅要帮你做节目、打理日常,还要保证你的安全。要知道,现在这个社会,多少人等着挖名人隐私呢。”
一支体温计连同一板感冒药递到了她面前,靳怀理表情认真地说:“量量,发烧没有?这个药很有效。”
“……”
分辨不出他是认真还是在讽刺自己的阮立冬身子后仰,忍不住长叹一声:“什么时候来个有意思的案子就好了,人都快发霉了!”
这次换靳怀理无语了。
因为手里拿着一个神奇的挖耳勺,跟着妈妈走在马路上的金梓声有些心不在焉。他喜欢那个脾气闷闷却总有奇怪发明的靳叔叔,但他讨厌靳叔叔的那个朋友。
他总觉得那个叫萧砚的人看妈妈的眼神不对。
“妈妈……”他揣起挖耳勺,想跟妈妈谈一谈。
几乎是同时,对面走来的一个女人停住了脚,叫了一声:“阮圆。”
“你是……景丹晨?”
景丹晨也没想到,出次门会碰见老同学。闲聊几句后,她提着东西慢慢往家里走。手里的东西不多,一把小青菜,几个西红柿,还有她刚才买的一些药。
走了十几步,她转了个弯,看着小区外五十多岁的保安师傅正拿着小铲刀清理墙上的小广告。
微微停了下脚步,她如常地走过去,老师傅也如常地回头同她打招呼:“郑太太,你回来了。”
景丹晨习惯性地点头当作回答。
她不爱说话。
其实景丹晨一开始的性格不是这样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更多的时候是沉默。景丹晨知道,她的这种转变和她的先生郑华有关。
几个月前,她发现郑华有了外遇。
一想到上次她撞见郑华和那个女人手拉手走在街上,她就再也迈不开步子了。哎……她叹着气,迈步上了台阶。
一阶、两阶、三阶……数到第十四阶,她拿出钥匙开门。
晚上,她照常做饭。菜出锅时,她拿出了刚刚买的那包药,把药加进了菜里。
郑华还没回来,景丹晨便坐在一旁瞧着桌上的那盘菜。
终于,门外传来敲门声。
阮圆没想到和景丹晨遇见半个月后,景丹晨会主动找她。和上次见面时比起来,景丹晨的脸色更差了。
她想找阮圆聊聊。
在上班的阮圆看着休息区等候的病人,抱歉地把约会时间改到了第二天。
当晚,沭封的气温达到了几年来的新高,可也是当晚,沭封市多处电路发生故障,城市大部分地区陷入了一片漆黑。不习惯国内气候的金梓声热伤风,发起了高烧。阮圆照顾了一夜,等第二天金梓声的烧退了,想起她和景丹晨还有个约会。
她换了衣服急忙去了约会地点,她到的时候景丹晨还没到。
阮圆点了杯咖啡,边喝边等。路边的风景不错,树很绿,行人不多,阮圆的心情也不错。只是她不知道,她等的那个人来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