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住在北漠,随身的金银财宝皆被乱兵抢去,一家几口在阴山脚下作好作歹弄了两顶破旧毡帐,算是安了家。北方苦寒之地本来就难以将养身体,薛姨妈和薛蟠又是受不得罪的人,一个个唉声叹气,在宝钗跟前诉苦。
薛宝钗吃了多年的冷香丸,寒毒已经浸润了心肺,每日都要发作一两个时辰,虽然躺在火炕上,几条被子裹着她,犹自冻得牙齿打颤。
薛宝钗病着,身子又娇,挣扎着做几下针线罢了,干不得粗活。薛蟠每日和茗烟出去牧羊,有时还要摆一摆主子的架子,茗烟早厌着他了。家里的活都留给了莺儿,莺儿先也怀了孩子,和茗烟两个跟随宝钗一路上颠沛流离,孩子也小产了,又没有好好将息,现在也落得个腰酸腿痛的毛病。整日里心怀怨恨。原先还把薛姨妈和薛宝钗当作主子伺候,日子久了,言语中渐渐露出不敬之意来了。
他们本是中原人,整日吃肉饮奶不习惯,薛宝钗和莺儿还在帐篷边种了一些蔬菜、粮食。到了收白菜的时候,偏偏一夜寒风袭来,大雪纷纷扬扬提前到来。薛蟠和叶茗烟急着加固篱笆,为羊群保暖。莺儿怕白菜冻了,急忙招呼宝钗和薛姨妈一起收割。
薛姨妈一生养尊处优,哪里愿意干这种活?嘟嘟囔囔在热炕上磨叽。薛宝钗本就怕冷,偏这次寒毒发作的格外厉害,浑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莺儿无奈,无奈自己拿着把铲子骂骂咧咧去铲菜。白菜埋在雪里,像一个个小雪包,莺儿一铲子下去,雪渣子扑了一脸,一口气铲了十几个,已经腰酸臂麻,干不动了。弯腰将白菜上的雪抖掉,一棵一棵往地窖里放,弄得身上全是雪泥,前心后背热得出汗,手却冻得跟胡萝卜似的。
莺儿干了一会,回帐篷歇息。一阵寒风随着她的身形卷了进来,薛宝钗瑟缩了一下,道:“冷死了。”
薛姨妈也觉得冷,把衣服裹了裹道:“莺儿,把炕烧热一点儿,姑娘病着呢。”
莺儿自己干了半天活,见她母女坐在炕上还嫌冷,没好气道:“省着点儿吧,又没处砍柴,这还是我一晌也不敢歇着捡的牛粪和狼粪,还不知道够不够烧到天晴呢,一下子烧完了,冰天雪地的大家都得冻死!”
薛宝钗脸色青紫,哆嗦着乞求道:“实是受不得了,把炕烧热点吧,明儿我陪你拾狼粪去。”
其实茗烟砍了不少柴,莺儿也捡了足够多的狼粪,她就是不愿意看薛宝钗和薛姨妈高兴。于是恶声恶气道:“干会子活就不冷了,还当自己是太太小姐啊。什么活都是我一个人做,你们倒会享福,也不看看有这个命没有?我说太太,姑娘病了不能动弹,你可不许偷懒,我刚往地窖子里放了十五棵白菜,你也要干那么多才是。快去吧,白菜冻坏了,咱们谁也吃不成!”
偏巧薛宝琴的儿子哭了起来,薛姨妈道:“我看孩子不是干活?谁都没闲着。”就抱着孩子哄起来,意思不想到雪地里干活。
莺儿冷笑道:“抢人家的孩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自己生一个去!骗了人家母子当人质,现在又妄想霸着人家孩子,羊肉贴不到猪身上,长大了也不会对你们亲,趁早扔了喂狼干净。”
薛姨妈知道她就是想让自己出去干活,看看外面的搅天风雪,缩着脖子不动窝。莺儿劈手夺下孩子掼在炕上,孩子哇哇哭起来,薛宝钗心疼得伸出手,哆里哆嗦搂在怀里。薛姨妈也想去看,被莺儿一把薅住领子拽着来到帐外,道:“我来铲菜,你往地窖里码,知道吗?”
莺儿卡擦一声铲下一棵白菜,薛姨妈为难地看着上面的雪,伸手出去又怕冷,莺儿嗤笑道:“你怕冷?就你的身子是肉做的,我们的都是木头刻的不成?”薛姨妈手一挨着白菜,就呀的叫了一声,那股子寒气冰的她再也没有勇气去抱它了。
薛姨妈扭身往回走,莺儿拦住不让,薛姨妈骂道:“你个奴才坯子,还让你管着我了?你不过是我们家花几两银子买的一个奴才!老娘抬举你,让你跟着姑娘,这些年你也跟主子姑娘一般插金戴银,绫罗绸缎穿着、鸡鸭鱼肉吃着、横针不拈、竖针不拿,享尽了荣华富贵。如今主子略走了背运,你这刁奴就妄想欺主了!再敢刺毛,把你卖了。”
莺儿大怒,这些时日,家里干活的主要是自己两口子,茗烟早想回中原了,要不是她怕回去后黛玉、宝琴不饶她,谁稀罕伺候这几个?原以为已经把薛家三口制服了,没想到太太还敢回嘴。莺儿抡起巴掌,一下子就招呼到薛姨妈的老脸上了。薛姨妈扑上来,和莺儿厮打起来,白菜地里滚做一团。
薛蟠正好回来,看两个人厮打,半天才看出是母亲和莺儿。薛蟠本是呆大爷,拿起一块石头就砸莺儿,莺儿抱住薛姨妈一滚,那石头正打在薛姨妈后脑勺上,登时红的白的流了一地,薛姨妈翻着眼睛,腿也伸直了。
薛宝钗挣扎着爬出帐篷,见哥哥手里兀自拿着石头,自己母亲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看是养不大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莺儿也吓傻了,抱住随后赶来的茗烟哆嗦着。
薛蟠将母亲抱进帐篷,莺儿和茗烟搀起薛宝钗,那薛呆子就要打死莺儿给母亲抵命,薛宝钗哆嗦半晌说:“哥哥,你叫妹妹省些心吧。莺儿是我的丫头,怎么会有那坏心肠?你要打死她,不如打死我!倒是母亲,该早日入土为安的好。”
薛蟠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吼道:“妹妹怎么变得这么没主见?这莺儿以下犯上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儿要不是她欺辱母亲,我也不会……”
薛宝钗虽冷得发抖,还是厉声喝道:“薛蟠!我虽是妹妹,你忘了父亲临终时说的话了吗?我的话你听不听?”
原来紫薇公眼看着儿子不成器,其母糊涂,只有这个女儿像自己,心思缜密、做事果断。临终吩咐薛蟠,要听妹妹的话,妹妹就代表父亲管教他。薛蟠虽混,却极孝顺,把妹妹的话当作圣旨一样。
薛蟠气哼哼坐了下来,又哭起母亲来。莺儿烧了热水,和宝钗一起给薛姨妈擦洗身子,换上干净衣服。
茗烟已经去外面刨坑去了,宝钗吩咐薛蟠:“地冻住了,不好刨,你去帮帮忙。”薛蟠耷拉着脸去了。
莺儿哭道:“姑娘对我这么好,莺儿还不识好歹,太对不起姑娘了。”
宝钗道:“你自小跟着我,自然是我的心腹人,我不依靠你还能依靠谁?你放心,他日我东山再起,会有你的荣华富贵。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我只恨自己身子不争气,不能帮你。”
自从,莺儿更加羞愧,全心全意伺候薛宝钗。
薛宝钗韬光养晦,住在这交通要道边,见人就打听中原的事,这一天,听说唐天被俘,知道自己转了运,忙把薛蟠叫过来道:“你快送我去见可汗,我们要走运了。”
薛蟠不解其意,但是知道妹妹足智多谋,计赛诸葛,忙和茗烟、莺儿护送妹妹去见可汗。
那可汗听说有人来报告二王子的下落,欣喜万分,急忙召见。只见来者是一个南朝打扮的美貌女子,一色半新不旧,不见奢华,骨肉丰满匀称,纤秾得当,妩媚明艳。可汗心中暗喜,问:“美人儿,你怎么知道我家二王子的下落的?莫非他住在你那里?”
宝钗目不斜视,端庄大方地说:“回禀可汗,小妇人薛宝钗,本是中原水朝遗民,原在刘皇后手下任文采才人,与二王子有几面之交。”
可汗呵呵笑道:“二王子已经五六年不曾回来,他怎么就跟你熟悉的?”
薛宝钗道:“二王子从小被其母带到中原,得到忠义王的救助,还送他学艺。后来他虽回了北漠,却受到诸位王子的排挤,一怒之下又回到中原。偏忠义王早已被水溶、林黛玉害死,二王子报仇不成反被林黛玉擒获。”
可汗见宝钗知道的这么清楚,心中焦急,道:“糟了,我若不救儿子,几个儿子数他像我;若救他,怎么救?林黛玉知道刺客是我家儿子,定认定是我的旨意。两国定要交恶。”
薛宝钗笑道:“我手中有个法宝,定能换回你的儿子。只求可汗赐我金银,还有替我杀两个人。”
可汗笑道:“你这般一个美娇娘,要杀哪一个?”
薛宝钗咬牙恨道:“我有二恶仆,见我落难,竟然害死我的母亲,求可汗为我作主。”
可汗哈哈大笑,立即派了几个武士跟随薛宝钗来到外边,薛宝钗从莺儿手里接过宝琴的儿子。然后指着茗烟和莺儿道:“就是这二人。”那武士们如狼似虎,恶狠狠将二人绑起来。
二人忙叫:“错了,我们是薛姑娘的人!”
薛宝钗大笑道:“你二人以下犯上、辱骂主人、害死你家太太,还不该死吗?”两人正喊着冤枉,人头已经落地。
薛蟠吓得一闭眼,不解地问:“当时我要杀她,你怎么还拦着?”
薛宝钗笑道:“你以为他们的嚣张我不在乎吗?可是当时我又能怎样?一家人还要靠他们供养!现在可汗赏赐百金,哥哥你拿了就离开这里,再不要回来。省着点花,也够你了。”
薛蟠虽混,也知道妹妹是为他好,含泪道:“我枉为男儿,还要妹妹替我操心,这一去,再不会连累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