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颠簸着到达检查站,武警张顺看过他们的搜救函之后,带他们沿着湖的边缘走到了对面的长热保护站。保护站白色的墙体,黑色的窗棂,在一片荒黄的草原上格外显眼,藏区的房子大多是这样的配色。这里的负责人是个穿长袍、脸色黝黑的藏族男人,叫次旦,手下两个帮手尼玛和索朗,都非常热情。
这是张顺第三次将登记着邹开贵名字的本子拿出来给进羌塘搜寻的救援队看,他并不知道前两个救援队都没能找到邹开贵。
只听张顺说:“他(邹开贵)带了汽油炉、手持GPS和电池,之前他们(救援队)说能找到手持GPS就算成功一半。”
刁琢问:“他有没有说自己曾遇到什么困难,或者抱怨身体哪里不舒服?”
次旦想了一会儿,说了一大段藏语,巴云野轻车熟路地翻译给他们听:“他们说,邹开贵进羌塘后第五天到达保护站,被武警一番警告后保证说要原路返回日土县。他们好心帮他检查自行车,发现车子货架的焊接点完全裂开,轮胎也晃。他说下坡时狠狠摔过,他们只能帮他用带子和铁丝绑紧,上了点油。他们觉得,邹开贵失踪将近80天了,活下来的可能性是零。”
刁琢说,“问问他们,到保护站时邹开贵什么表现。”
次旦回答后,她再次翻译道:“他们说,他到保护站时吃得非常凶,饭量和他们三个人加起来一样大。离开时,他说水袋里的水所剩无几,在保护站接满三袋才上路。”
“他有没有说他女儿的事?”刁琢用下巴指指次旦。
听完巴云野的翻译,次旦很迷茫,似乎不知道那个失踪的中年男人和什么女儿有何关系。
巴云野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不知道邹开贵找女儿的故事,他没告诉他们。”
这个信息让所有参与救援的人都觉得十分不解。
“可能是他觉得保护区的同志们不可能见过女儿,跟他们说也没用。”叶讯给了个模糊的解释,听着有些掩饰的意味。
其实这种时候他不开口还比较不惹人多想。
巴云野双手抱胸,语气淡淡,却故意在试探刁琢的本事,“刁队长,接下来怎么走?”
“往偏离他原定路线寻找,这个原则是不变的。但是,相信他不会偏离太远,因为三袋水不足以支撑他走多远,他还是会回到有车辙,尤其有较干净水源的路线上。分成三队,往东北、东南方向扩大搜寻范围。”
巴云野又问:“邹开贵有丰富的骑行经验,为了躲避盘查,不可能乱走一气,刁队长得给个更具体的原则。”
“沿着淡水湖的支流河道走。”
“为什么?”
“他到保护站猛地吃了太多的东西,可见前几天他的体能处在一个异常巨大的消耗状态,但因为克制食欲,没吃多少,这说明他穿越时对物资的持久性比较在乎。只有沿着能随时提供水源的地方行进,哪怕耽误时间取冰煮水,也比绕路再找水源来得好。而且,河道附近地形比较平坦,避免再耗体力。当然,流域广阔的河道可以排除,如果冰层化得太多,他的雪地车就很难淌过去,还会把鞋子、裤子弄湿。”刁琢眉一挑,“在这里,湿身不是件好玩的事。”
巴云野故意上下打量他一遍,露出不太正经的笑,“我觉得‘湿身’挺好玩的。”
公然调戏!
刁琢只当没听见。
向桉问:“你有头绪了吗?”
“我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明天你们跟我的车就对了。”她自信地笑。
“巴爷太厉害了!”叶讯很高兴地说。
河马也跟着自豪起来,“我们巴爷可是活地图啊。”
考虑到大家初入羌塘的体能和心理适应能力,巴云野建议在保护站停留一天,第二天再出发。因为再下去,就不见得能遇上人类了。
下午时除了风大,天气并没有变化,估摸着入夜不会像昨天那么冷。小紫摆弄着相机,问晚上能不能拍一张星空图,巴云野满口答应,说外头有湖有山,拍出来的星空肯定特别美,前提是受得了超强大风和低温。同时也提醒她,温度过于低的话,相机会坏。
尼玛和索朗做了一顿有肉有菜的晚饭,满满四大盆,外加两大锅子飘着肉末和葱的青稞面,热乎乎地放在圆桌前。保护站的条件不如外头,尼玛和索朗事先将肉末冻好,面煮熟时舀几勺肉末进去,面就算大功告成。
男人们盛满一大碗青稞面,埋头苦干。青稞做成的面条颜色较小麦面条暗淡些,也没有筋道,汤头清淡,入口松软,没有花哨的浇头,胜在藏香猪纯粹的肉香。
老式收音机里播放藏语歌谣,听起来非常欢快,节奏感强烈的鼓点振奋人心。两天没好好吃顿饭的大家忽然能体会邹开贵敞开肚皮吃下三人饭量时的心情。
藏族人的热情在饭桌上充分展现,次旦和着歌谣跳起舞来,巴云野筷子一放,唱着歌加入,身姿翩翩,救援队几个已经把她当兄弟的男人们都有些惊艳得失神,最后演变成几乎全员一起围着桌子转圈跳起舞来,也不管动作标不标准,前头人干啥后头人就学啥,大家都又唱又跳,个个气喘如牛。
刁琢坐着没动,目光不知不觉在人群中追着巴云野看。相貌出众的女人在人群中就算干巴巴站着,也能吸引男人的目光,更何况像她那样当一只舞动的精灵。只见她转着圈儿过来,手里的围巾当作哈达,搭在刁琢脖子上,欢快得像穿梭云中的雀儿,微微轻喘着,“一起来呀刁队长!”
说着,拉起他的手,直接把他推到舞动的人群中。
“疯了疯了!”叶讯被人群带着手舞足蹈,不得不被这热烈的气氛打动,毫无顾忌地抓起小紫的手,在屋子里转圈。小紫本来挺高兴的,被他这么一拽,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甩了两下没甩开,木然地垂下头,摇摇晃晃地跟着他转。
“哟嗬——”有的队员还嫌不够热烈,像得了冠军的运动员,跳到另一个人背上,挥舞着手中的围巾或帽子。
刁琢似乎早有预感,果然,巴云野猴子似的噌一下跳到他背上,还高喊了句“驾”!
他没有伸手扶她的腿,偏头问:“信不信我甩你下来?”
“你可以试试。”她双腿一夹,环住他的腰,双手则直接给他一个背后锁喉,经典的裸绞姿势。
刁琢练过一阵子散打,知道她这一招的厉害,现在她只是开玩笑,所以根本没用力,他也就没反抗。战斗的时候如果被人以这个招式锁喉,只要稍有挣扎,拗断你脖子也就是一使劲的事儿。她的攻击性,他算是有所领教——这家伙绝对是可以当兄弟的。
“咔”一声,整个屋子暗下来,只有外头的太阳能路灯还亮着。
次旦说:“没事,可能是汽油发电机故障,我去看一看。”
一屋子跳舞的人都安静下来,喘气声此起彼伏。5000米海拔唱唱跳跳,还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但大家还是觉得挺高兴的,有句话说得好,相聚便是缘。
黑暗中,刁琢感觉刚才锁在脖子上的双臂松开,以为她要下来,就沉默地等待着,谁知,她居然对着他右耳吹了一口气。
刁琢双拳一紧,喉头一涩,说心念不动是假的。
明明举止像个男人似的,勾引人却这么上道。
软软热热的舌尖,又在他耳垂上一舔。
刁琢浑身一僵,一股热血自下而上窜进大脑,所有脑细胞咆哮着告诉他,这样下去你会完蛋!他向后抬起手扣着她的腰,直接把她从自己身上拽下来。
她落地后小小地“啊”了一声,他回身去,她捶他一下,拳头被他硬邦邦的身体弹回去,飙了句国骂,她低声说:“我脚都崴了……”
崴了好,看你还作妖不作妖!
电来得跟断时一样忽然,次旦在外头喘着气叫道:“好了好了!”
巴云野跛着脚跑到人群另一侧,故意离刁琢远远的,怕他动手揍她似的。
刁琢特意看了一眼她的腿……活该。
即便如此,还是分开人群,走过去看她。她真是一点不讲究,就这么坐在地上脱了鞋揉着脚丫子。刁琢示威似的指一下她的脚,“幸好崴的是左脚,还能开车。”
“开不了啦,得人一路背着。”她赖皮道。
“真的?”说着,他竟然抬腿要往下踩。
巴云野虽然处在低处,听了这话居然还抬着脸斜睨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该死模样。
这家伙!刁琢虽不至于真踩下去,但还是作势往下动作。
她反应极快,双手忽然抱住他抬起的腿就往旁边拧,与此同时抽出一手攻击他的腰侧,这一套动作下来,只要对方身子一歪失去平衡,下一秒就会被她反剪在地。
刁琢早一步扶住她一侧肩膀,语气加重,“至于吗?”
准备攻击他腰侧的手卸力,在他臀侧轻轻一拍,“逗你的。”
不小心又被她占了点便宜的刁琢额头青筋爆了一次,忍住直接给她一个过肩摔的冲动,伸手把她拉起来。河马憋着笑旁观许久了,待刁琢转身走过来,他赶紧递了根烟,笑着说,“刁队,巴爷不好惹,是吧。”
刁琢点了烟,一时没回应,心里却想,何止不好惹,一身强暴男人的本事。
向桉有些担忧地走过去,“要不,你明天坐我副驾驶,你那车让大秦开。”
巴云野从他挤挤眼,轻轻摇一摇头。
向桉一愣,忽然会意,扑哧笑出来,伸手,“要不要我拉你起来?”
巴云野毫不扭捏地伸出手去,对方一使劲,她顺势就站起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刚才没吃饱,这会儿又捞几根面条哧溜着。
小紫戴上帽子要出去拍星空,叶讯拿着三脚架跟出去看,其他几个队员帮着次旦他们去烧热水。
这丫头还真出去拍啊……巴云野摇摇头,觉得她应该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风吹得晕头转向,不得不回来。开一天的车,她有些犯困,思量着一会儿打盆热水随便擦洗擦洗就滚去睡觉。
今晚也冷,但不似昨晚那般冻人,气温计显示-10℃,没什么云,月亮比平时看着还大些,漫天的星斗在干净的空气中一览无余,风依旧劲,吹得几张盖干牛粪的塑料布啪啪作响,用石头压着边也不顶用。
小紫根本没打算等叶讯,踏上结冰的湖面,自顾自走得很快,他在后面叫了几声,她都当没听见。
叶讯脚下一滑,摔个老太太钻被窝,爬起来忽然饿虎扑食一样单手抓住她的肩膀,猛地一扯,“你聋子吗!”小紫瞪着眼睛与他对视,愈发觉得他异常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