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战族传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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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宫之主

门帘落下,幽求高大伟岸的身躯伫立于门前。

只怕姜青在死亡降临于他身上时,也不曾明白本在三四丈开外的幽求,怎么会如幽灵般出现在车门前!

敖子青的右手仍是紧紧地握在刀柄上,但此时他的刀仿佛已锈住了一般,再也无力拔出一寸!

敖子青以一种临死之兽般绝望的目光,望着幽求。

而幽求却是看着小木,缓缓地道:“今日三十多人都是因你而死的,洞庭十二坞总舵更因你而死了上百人。现在,他的生死仅在你的一念之间,只要你答应学我的剑法,我就可以饶他一条狗命!”

小木目光低垂,表情淡漠。

敖子青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额头汗珠如雨渗出。

倏地,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车厢板上,哀声道:“小公子,小少爷,你大发慈悲,救我一命吧!我愿给你做牛做马,以前多有得罪,小人实在该死至极!”

说到这儿,他毫不犹豫地用力掴了自己一巴掌,随即左右开弓,掌掌生风,转眼间一张脸已红肿不堪!

幽求心中道:“你这般软弱,多半是难保性命了!”

果然,小木轻轻地哼了一声。

声音虽轻,但对于敖子青来说,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他的动作与表情就一下子僵在那儿了,模样可笑可怜!

倏地,他的面目突然变得狰狞可怕,嘶吼一声,猛地拔出刀来,向小木扑去!

但堪堪扑出,就觉身后一凉,一股胀胀的痛深深地侵入他的身躯,随即蔓延开来。

敖子青叹息般呻吟一声,然后重重地倒下,气绝身亡!

幽求似笑非笑地望着小木,道:“你知不知道,就为了你一人,整个洞庭十二坞已灰飞烟灭,从此在江湖中除名。他们终究只是乌合之众,我仅杀了一百多人,其余的人立即如鸟兽散!可笑这些逃得性命的人,居然不肯向怒蛟旗的人通报一声!”

小木终于开口道:“这样的人,再死十倍,我也不在乎!”

幽求目光一跳,微有诧异之色!

无论如何,一个十岁的孩子,如此淡漠生死,的确让人心惊!

幽求心中闪念无数,复而道:“如此说来,是我杀错人了,我不应杀这些苟且偷生的鼠辈,而应杀几位所谓的侠者!”

小木目光一跳,一向平静的脸色,终于稍变!

他知道幽求是个言出必行之人!

洞庭湖畔君山。

自君山成为洞庭十二坞的总舵所在之地以来,除了洞庭十二坞门下弟子出入君山外,闲杂人等几乎从未踏足君山!

幽求以一己之力铲灭洞庭十二坞后,帮中侥幸未死的弟子早已逃之夭夭,本是防守严密的君山已成一座空寂之山!

但,人们仍是不愿踏足君山一步!

因为,君山上尸首遍野,有太多的萧瑟!死亡的气息弥漫于整座君山之上!

没有人喜欢面对死亡!

今日洞庭湖与以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水面璀璨,天空开阔,渔号子在洞庭湖上飘荡着,悠远而沧桑。

就是在这样一个安静寻常的日子里,有一行人出现在君山脚下。为首之人身材伟岸,隐含不世之气概,一张俊朗而略含山野气息的脸上,赫然有一道纵向的疤痕!

他正是牧野静风!

在他的身旁,有叶飞飞、白辰、血火老怪、禹诗、炎越,而他们身后,则是十八名风宫死士,一律黑色衣衫,即使是在这样的白天,他们也是蒙着面巾,只有一双双强悍如鹰般的眼睛露于外面!

走在最后的四名风宫死士抬着一只箱子,箱面漆着黑漆,盖子已经封死。

越往上走,就越能感觉到山间的腐尸气味。牧野静风面无表情,对此似乎浑不在意,义无反顾地向山顶而去。

如今君山只有一地的尸体,他为何仍要来此?难道神通广大的风宫竟还不知幽求扫荡洞庭十二坞之事?

洞庭十二坞土崩瓦解,牧野静风诸人自是如入无人之境,当牧野静风踏足洞庭十二坞总舵的校场时,早有风宫死士如飞而前,从议事堂中搬出本属阮十三所坐的交椅,置于校场北首,随后恭请牧野静风入座。

牧野静风缓缓落座,目光投向了山下的洞庭湖!

他的眼神极为奇特,似乎有火一般的激情,但同时又隐含森寒气息!在他的视野中,没有任何人影,无论是风宫属众,还是叶飞飞、白辰。仿佛世间已没有人再值得他加以留意。

众人分列两侧,皆缄默无语,叶飞飞仍是牵着白辰的手,抓得很紧很紧。

先前叶飞飞与白辰寸步不离,是为了照顾白辰,以防不测,而现在已不仅仅出于此目的。

因为,牧野静风变了!牧野静风已不再是以前的牧野静风,他变得让人难以捉摸,连与之相处了十年之久的叶飞飞也难以揣摩出他的心思!甚至,叶飞飞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面对牧野静风时,心中已然隐隐有着一丝畏惧之感!

所以,此时她与白辰寸步不离,与其说是为了保护他,还不如说她下意识中已有了与白辰相依为命的感觉!

她明白牧野静风定是因为风宫四老的“洗心阵法”而改变的,但她却不明白,凭借一种阵法,怎能让人的性情也发生变化?

叶飞飞不由记起蒙敏曾对她叙说当年牧野静风日正夜邪之事,暗觉此事与当年之事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叶飞飞自在玄寒洞窟中晕迷之后,醒来时已不见牧野静风,就在叶飞飞忧心忡忡之时,牧野静风出现了。看得出他没有受任何伤,叶飞飞欣喜之余,赫然发现牧野静风的性情已经大变!

这比牧野静风身受重伤更让叶飞飞震惊与不安!

但叶飞飞除了身不由己地顺从牧野静风的意愿外,已不能做任何努力!牧野静风显然并没有失忆,他仍认识叶飞飞,但他对待叶飞飞的态度神情与从前判若两人!

叶飞飞清楚地记得来君山前发生的可怕一幕!当牧野静风提出要求众人随他赶赴君山时,不谙内情的叶飞飞不知洞庭十二坞已被幽求扫平。便提醒牧野静风说幽求的武功远在洞庭十二坞诸人之上,要洞庭十二坞的人救下小木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若因为此事就真的要扫平洞庭十二坞,未免有些过激。

没想到牧野静风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倏然扬手,没等叶飞飞反应过来,她的脸上已被重重掴了一掌!

那一瞬间,叶飞飞所有的思绪全都飘离了她的灵魂,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她怔怔地望着牧野静风,一动也不动,任凭嘴角的鲜血不断滴落!

她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她心中的痛已足以盖过肉体上的任何痛苦——共处十年,牧野静风对她一向是敬重有加,甚至从未对她说过一句稍重的话,如今却毫无来由地掴了她一巴掌,这让叶飞飞如何承受?

恍惚之中,她听到了牧野静风冷酷的声音,冷酷的就像来自极远的天边:“我决定的事,不许任何人反对!在风宫,只允许存在一种意愿,那就是我——的——意——愿!”

最后四个字,牧野静风说得极其缓慢!其中所隐含的无限威严却足以震慑他人!

叶飞飞清楚地记得当牧野静风说到这儿时,他身侧的几名风宫属众竟身不由己地跪伏于地,以无限尊崇的眼神望着他们的少主!

不错,是他们的少主!他们真正的少主!他们认定惟有风宫的主人,才能有如此惟我独尊的气概!牧野静风的独断对他们来说,恰恰是他们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望!

对叶飞飞来说,也就是从那一刹间起,她开始明白自己所面对的人已不再是“穆大哥”,而是风宫少主!

这样的事实很难让人接受,但却又是不可违逆的!

叶飞飞忆起蒙敏所言牧野静风日正夜邪的前前后后,她的心中升腾起一个不移的信念:既然敏姐可以助穆大哥回复本性,我也一定要去尝试!纵使会因此而付出太多,亦决不后悔!

因为这个信念,她强抑了所有的委屈与伤悲,强抑了本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有时候,不流泪的人比流泪时更痛苦,因为她的泪水只能流在心中。

此刻,她与风宫属众一样,肃立于洞庭十二坞的校场上。因为牧野静风沉默如石,他们也只能沉默如石。

牧野静风不辞辛劳来到君山,当然不会是为了远眺洞庭十二坞的景致,那他又为何始终沉默无语?

他在等待的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君山脚下骤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片刻后,四人弃马自君山脚下向山上急奔而来,动作迅捷,显然可见四人皆是顶尖高手!

牧野静风的目光依然投向遥远的地方,对急掠而至的四人毫不在意。

终于,四个人影飘然射落校场之中!但见四人中有一人较为年长,花白胡子,麻衣草鞋,背插一对银钩,目光精悍。

紧靠此人者五短身材,浓眉豹眼,脚着一双极为惹眼的红色靴子,让人一见就觉怪异至极!

另有两人,较高者脸色腊黄如酱,下巴尖削如刀;略矮者年约四旬,面目清朗,手持描金扇,扇尾缀有三只蝶形饰物,略一拂动,三只饰物就发出清脆悦耳的敲击声。

四人身形落定,相视一眼,随即目光便齐齐落在牧野静风身上。

禹诗在一侧缓声道:“你们来得还算及时,还不见过少主?”

四人对禹诗似乎颇为畏惧,闻声立即齐齐向牧野静风施礼,脸色腊黄者先道:“天鹰谷杜曲见过少主!”

牧野静风冷冷地哼了一声,森寒的目光扫向杜曲!杜曲心中一紧,顿觉莫名不安!

禹诗已道:“面见少主,还不跪下?”

身为天鹰谷谷主的杜曲在极为短暂的犹豫后,立即跪了下来!

他并不知道眼前的风宫少主就是十年前名动天下的牧野静风,但他了解禹诗的可怕,而连禹诗这样的人物,也毕恭毕敬地侧立于牧野静风身前,可知其地位之尊崇!

天鹰谷早已被风宫暗中控制,只需传令一声,谷主杜曲本人即向君山疾赶而来!

杜曲还不想失去天鹰谷谷主之位,尽管因为受到风宫的约束,这个谷主做得并不十分舒畅。

另外三人几乎是与杜曲同一时间跪下的,他们隐隐感觉到若违抗眼前风宫少主的意旨,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

天鹰谷谷主杜曲、背插双钩的双旗帮帮主顾仲伯、浓眉豹眼的万兽寨寨主彭独群、面目清朗的求圣门门主袁道——四人无一不是一方强者,平日只接受属众跪拜,而今他们却一无例外地跪伏于牧野静风面前!

又有马蹄声隐隐传来!

牧野静风的脸上有了一丝满意的笑意,他转向禹诗道:“离我定下的期限还有多少时间?”

“回禀少主,还有半个时辰!”禹诗恭恭敬敬地道。

……

半个时辰后。

跪伏于牧野静风身前的已有十七人!

但牧野静风的眉头却慢慢皱起!他冷冷地道:“禹诗,你说已有十八个帮派归附我风宫,为何只来了十七人?”

禹诗道:“尚有赤焰门门主卜怿未至!”

牧野静风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卜——怿?”

就在这时,一个青色的身影如飞而至,射落校场。远远地便向牧野静风跪下,口中道:“属下卜怿拜见少主!”

牧野静风淡淡地道:“时辰已过,你来迟了,自断一臂吧!”

语气轻描淡写,却让一旁的叶飞飞心头大震!

卜怿骇然抬头,脸色已是苍白如纸!他颤声道:“少主,昨天正是内子临盆之时,所以才……”

牧野静风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道:“既然事出有因,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可以决定自断左手或右手!”

听到这儿,本是垂首朝地的另外十七人皆是一震,不由自主地抬头向牧野静风望去!血火老怪张了张口,终欲言又止;禹诗不动声色地站立着,面无表情;叶飞飞把白辰的手握得更紧了,白辰则咬着下唇,直至把下唇咬得发白。

此时正值秋季,而今天又是一个阴凉的日子,但卜怿脸上的汗水却开始不断地渗出!

他的刀就在腰侧,触手可及,而他又是一个性情暴躁之人,常常为一点并不重要的事与他人刀枪相见!

他的目光一变再变,先是愤怒,随后愤怒化作惊惧,惊惧又变成绝望!

他的手终于按在了刀柄上!

但不是右手,而是左手!

闪电般拔刀!刀光一闪,划出一道弧线,向自己的右臂疾砍下去!

手臂却未断!在刀刃即将饮血的那一刹间,突然脱手,“当啷”一声掉落于地上。

卜怿怔怔地望着牧野静风,他知道定是牧野静风出手阻止了他,但他却根本未曾看出牧野静风是如何出手的!

他却不知牧野静风身怀“平天六术”之绝世武学,其中便有暗器手法。如今牧野静风的暗器手法几乎已独步天下!

牧野静风无视卜怿的惊讶,道:“你为何选择砍自己的右臂,而不是左手?难道你用的是左手刀法?”

卜怿道:“不是。我之所以砍使刀的右手,是因为我知道失去了左手的我,还有可以利用之处,而我却不甘心被逼我自断一臂的人所驱使,如此一来,也许反而会使自己在被断左臂之后,又会被斩断右手!”

牧野静风哈哈一笑,道:“你很聪明,也很坦率!”

卜怿道:“其实我本不是坦率的人,但我知道在什么样的人面前应该坦率,否则就会自取其辱!”

牧野静风缓声道:“你很会说话。方才你若是不肯自断一臂,那么被断的已是你的脑袋!如果你不是自断右臂,出乎本人的意料之外,我亦绝不会拦阻。”

顿了顿,继续道:“现在我愿意饶恕你一次,不仅如此,我还要晋升你为按察使,巡逻各归附我风宫的帮派,至于你的赤焰门,我自会另外安排人选充任门主。”

一直不动声色的禹诗听到此处,亦不由一震!风宫内部职位分工已沿袭多年,极少更改。没想到牧野静风竟突发奇想,晋升一个本属外围部属的卜怿为按察使!这究竟是牧野静风兴之所致,还是另有深意?若是后者,其目的又何在?

思忖间,牧野静风的目光向他扫了过来:“禹诗,你意下如何?”

禹诗已习惯了被风宫属众尊称为“禹老”,牧野静风却是直呼其名。当禹诗的目光与牧野静风的目光相接时,他突然从对方的眼神中察觉到一丝挑衅的气息!

禹诗心中一动,恍然领悟,忙道:“少主为风宫之尊,一言九鼎,无人会违逆少主意愿,况且有按察使巡逻各帮派,也可督促风宫属众一心效命风宫!”

牧野静风淡淡一笑,道:“卜怿,因为你的职位是由我亲自任命的,所以日后有事可直接启禀于我!”

卜怿心头微惊:“如此一来,我在风宫可谓地位超然,至多也只是在风宫四老之下了!可在此之前,我与少主却是从未谋面,亦未曾有过丰功伟绩,此次‘荣升’,只怕是祸不是福!”

想到这一点,刚刚退下的冷汗又涔涔而出!

牧野静风的身子向后仰了仰,这才对跪伏于地的十八人道:“起来吧,我要让你们看一样东西!”

众人齐齐应“是”,起身后心中皆暗自揣度牧野静风要让他们看的东西是什么。

牧野静风对立于那只大箱子旁的四名风宫死士道:“把箱子打开,让诸位过目。”四名风宫死士依言将木箱抬至中央,随即拔出兵器,从四侧齐齐插入木箱,再一用力,“咔嚓”一声,箱盖应声而开。

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顿时弥漫开来!

十八帮派掌门人及叶飞飞、白辰皆不知箱中所装何物,此时齐齐将目光投向箱子,这么一望,不由神色大变!

箱中所装之物赫然是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

一片乌云悄悄地遮住了日头,像是不忍目睹这可怖的一幕!天地间顿时阴暗不少!

牧野静风的神情冷酷——而他的声音比神情更冷:“这里共有洞庭十二坞五十八颗人头,他们本当誓死效忠风宫,却因惧怕幽求而四散溃逃,罪该万死!这五十八颗人头只是个开始,日后所有溃逃的洞庭十二坞弟子皆要处死!”

他的目光如冰冷刀锋般扫过十八帮派的掌门人:“我最恨贪生怕死之辈,你们既已归附风宫,就当为风宫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他日风宫霸令天下,你们十八帮派便是天下诸多帮派之首!否则,下场与洞庭十二坞众鼠辈无异!”

说到这儿,牧野静风缓缓站起,在众人惊惧交加的目光中傲然而立:“从今日起,你们不得再称我为少主,因为我已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风宫宫主,亦即风宫惟一的主人!假以时日,我将一统风宫,进而率风宫勇士,建立不世伟业!”

叶飞飞望着眼前的牧野静风,百感交加!

禹诗、炎越二人对牧野静风此举事先毫不知情,乍闻此言,亦不由一愕。不过“一统风宫”本就是风宫四老梦寐以求的,所以此时他们的心情是欣喜多于惊讶!禹诗、炎越相视一眼,齐齐跪下,口中道:“宫主应运而作,乃风宫大幸!以宫主神武,必能光大风宫,霸令天下!”

在场风宫死士亦随之跪下,轰声道:“宫主神威,霸令天下!”

十八帮派之主不敢怠慢,齐齐跪倒!

在黑压压跪倒之人的面前,惟一立着的叶飞飞、白辰二人显得格外惹眼!

牧野静风神色微变,颇有不悦!他逼视着叶飞飞,道:“你追随我多年,如今我成了风宫宫主,难道你反而不开心吗?”

叶飞飞默然无语!

牧野静风的瞳孔忽然收缩了不少,目光犀利,一股杀机隐隐显露!

叶飞飞感觉到握着白辰的手似乎紧了紧,她心中一颤,暗自叹息一声,拉着白辰,缓声道:“孩子,向宫主施礼吧!”

说这话时,她感觉有一股热热的东西向上直涌!

那是泪!

但却并非因为自己受到的委屈,而是为牧野静风身上所发生的惊人变化!就如同眼看着自己心爱之物突然腐烂败坏了一般!

终于,诺大一个校场,只有牧野静风一人站着了!

他心中不由豪情万丈,狂呼道:“我要成为至高无上的人,世间万事万物在我面前,都应是跪伏着的!”

牧野静风望着诚惶诚恐跪伏一地的人,只觉一种难以描述的快意在他的心中激荡!他忍不住仰天长笑!

笑声中融入了他雄浑无匹的内家真力,源源而出,声势骇人!

十八帮派的掌门人只觉胸沉气闷,暗自惊骇,不由把头伏得更低!

笑声倏止,牧野静风寒声道:“洞庭十二坞的人虽然太过无能,但他们既然是为我风宫办事,要死也应该是死在风宫手下!幽求闯入洞庭十二坞,杀人无数,本宫主绝不会放过他!你们要对幽求的行踪严加追查,一有机会,立刻不惜任何手段,将之诛杀!”

“是!”

这是风宫新任宫主发布的第一个命令,众人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一时应声如雷!

牧野静风满意地笑了笑,走至叶飞飞面前,将她扶起,与她正面相对,轻轻地道:“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成为我的女人,对不对?”

叶飞飞娇躯剧震!

牧野静风所说的,正是隐藏在她心中十年并不能算秘密的秘密。也许,牧野静风、蒙敏两人都能察觉到叶飞飞对牧野静风的情愫,只是牧野静风与蒙敏倾情相爱,叶飞飞又是一个理智冷静的人,所以十年来,三人以纯洁的友情抑制了其他的可能,他们彼此相互尊重……

叶飞飞以为这种平衡会一直维持下去,这对她而言,虽然隐隐有少许遗憾,但她并不会觉得不公平。能看着牧野静风幸福地生活着,就已是她的幸福!

这种情结,在他人看来自是难以理解的——但她本就不乞求他人的理解。

当蒙敏遭遇不幸之后,这种维持了十年的平衡终于打破了。叶飞飞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如从前那般心如止水,冥冥之中,她已有种企盼,但也仅仅是企盼,她不会刻意去追求。因为她觉得自己不能愧对蒙敏,尽管蒙敏临终前曾叮嘱她照顾好牧野静风。

而今,牧野静风却说出了足以让叶飞飞深深震撼的一句话!

顷刻之间,叶飞飞表面的平静与理智在牧野静风轻声相问之后,立即土崩瓦解!一种微醉般的晕眩一下子占据了她的灵魂!

有那么一瞬间,叶飞飞恍惚间已忘了自己身置何处,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沉浸于温馨的春风之中……

但,牧野静风的眼神终还是让她惊醒过来!

这绝非叶飞飞所熟悉的眼神!牧野静风的眼神本该是清朗如山野之风,让他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而现在他的眼神中,却隐隐有一种欲念,有一股霸道,甚至,还有种居高临下的戏谑之意!

牧野静风双手拥着叶飞飞的双肩,逼视着她,他的神情似乎在宣告无论是武力,还是情感,他都可以征服他想征服的任何人任何事!

若在平时,叶飞飞真的无法抵挡他的微微一笑!但此时此刻,牧野静风那自信得近乎自负的神情反而深深刺痛了叶飞飞!

她顿时冷静下来,轻轻地,却很坚决地挣脱了牧野静风的束缚,道:“穆大哥,你忘了敏姐了吗?”

她如此说,绝无亵渎牧野静风与蒙敏之间的情感之意,她只是希望当自己提及蒙敏时,牧野静风能因此而忆起他最珍惜的女人,以及与蒙敏之间发生的美好一切。

牧野静风却皱了皱眉头,放开叶飞飞,重重地哼了一声。

禹诗清咳一声,恭声道:“少主愿承先人大业,执掌风宫,自是风宫之大幸,此等大事,不能草率了结,而需郑而重之,行继位大典!”

牧野静风点了点头,道:“此言不虚,你们说风宫至今一分为二,又有幽求孑行江湖,执令不一乃成大事之最大障碍,若我继任风宫宫主之事被风宫所有弟子知悉,必会众心思归,促使早日一统!禹诗,你认为继位大典应以何处最为适宜?”

禹诗迟疑了一下,道:“这……”

牧野静风目光一沉:“禹老难道有难言之隐?”

禹诗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道:“历代宫主继位,皆在‘战风台’,只是……只是‘战风台’所在的行宫,仍为风宫逆贼把持!”

牧野静风若有所思地来回踱过几步,停下脚步,果断地道:“好,我就先夺回此行宫,让风宫所有弟子相信我有能力持令风宫!至于你们十八门派,且先对付幽求,若是能将他除去自然很好,即使不能,也可暂时缠住他,使他无法介入我的举措中!”

炎越插话道:“他手中有骨笛与一小儿,该当如何?”

牧野静风不假思索地道:“骨笛务必要保全!至于那小孩,幽求说他乃练剑奇才,若能为我风宫所用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投向远方,缄默良久,方对十八门派之主挥手道:“你们这就启程设法截杀幽求,记住,今天所见所闻,不得向外人透露一句!”

“是!”十八门派的掌门人齐声应是,躬身施礼后,匆匆而退!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脚下时,禹诗低声道:“少……宫主,他们十八门派虽归附风宫,但却未必都心悦诚服……”

牧野静风淡淡一笑,打断他的话道:“你担心他们会将我所说之话泄露出去吗?哼,其实我料定这注定是一个无法保守的秘密!”

禹诗又惊又喜地道:“宫主另有计谋?”

牧野静风傲然一笑,道:“风宫逆贼由他们口中探出我的计划后,一定会想到这多半是我有意透露出去的风声,他们必会以为我们只是欲声东击西,其真正的目标绝不会是‘战风台’,如此一来,他们对‘战风台’的防范必有所疏忽,这恰好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血火老怪有些担忧地道:“风宫逆贼的力量目前并不在我们之下,宫主能否待到我们的力量更为强大时,再与他们一决高下?以免仓促出战,两败俱伤!”

牧野静风不屑地道:“没有我牧野静风时,你们尚且能与他们抗衡数十年,难道以我的力量,尚不能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吗?”

血火老怪脸上有赧然之色,嗫嚅了两句,退至一边。

牧野静风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我牧野静风已沉寂十年,现在该是我重耀江湖的时候了!”

他猛然挥手:“返回行宫,我要亲自布署攻袭‘战风台’的计划!”

当牧野静风一行人退出君山之后,君山惟剩下空空一片死寂!

乌云散去,阳光亮得有些不太真切。太多的血腥与肃杀使君山的一切都显得沉重凝滞。

甚至,包括鸟鸣虫啾之声。

木箱连同箱中五十八颗人头留下了,牧野静风曾坐过的交椅也孤零零地留在了校场中央。

没有生命,惟有死亡的气息!

倏地,校场中响起一声叹息!

声音很轻,但在如此寂静的校场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入耳!

校场中仍是空无一人!

叹息声由何而来?

难道,是郁积不散的幽魂为他们自己叹息吗?

两个身影倏然闪现于数丈高空,一高一矮,如雁雀滑翔般悄然射落校场中央!

身形落定,可见是一老一少,赫然是卜贡子与牧野栖二人!

原来,在校场西北角树着数丈高的刁斗,洞庭十二坞的弟子置身其中,可藉高望远,察看敌情,如有异变,便向众人示警,或以灯笼为号,或以旗帜为号。卜贡子料定牧野静风必会在君山出现,故领着牧野栖守候于此。牧野静风、禹诗、炎越皆是身手不凡之辈,却不会想到有人就隐身于自己上方的数丈高空之中!

卜贡子在刁斗上挖了小孔,用以察看下边的情形,至于牧野静风诸人的对答,更是悉数落入他们的耳中!

不仅是牧野栖,连卜贡子也为牧野静风如此惊人的变化而感到暗暗吃惊!在此之前,他已料定风宫奉牧野静风为少主,必另有手段控制了牧野静风。而今日看来,牧野静风不但神智清晰,而且他的言行根本没有言不由衷之迹,若非是与之共处一镇达十年之久,卜贡子一定会认定牧野静风的本性就是邪恶的!

卜贡子对牧野静风当年的事自然亦有所闻,知道他曾经因为受到邪门手法的控制,变得日正夜邪,难道这一次,牧野静风又有了同样的际遇?

牧野栖的心情自然比卜贡子更为复杂,当他看到姑姑叶飞飞向父亲跪下时,其心中之震惊难以言喻!

父亲的容貌怎么突然变得充满了邪异气息?他的一言一行为何冷酷如冰?他怎会那般对待叶姑姑?

诸多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远非十岁孩子所能承受!尽管牧野栖深深盼望着能与父亲相见,而今日一见,他所感觉到的,却是自心底萌生出的凉意!

“若是自己此时与父亲见面,他会不会如对待叶姑姑那般待我?”这个念头让牧野栖倍受煎熬!

五十八颗人头以及叶飞飞的一跪,终于抑止了牧野栖欲与父亲相见的冲动!他相信父亲的变化必定有蹊跷之处,所以他会与父亲相见的,但却不是现在!

一老一少立于洞庭十二坞的校场中央,各怀心事,久久不语。

许久,牧野栖以微颤的声音道:“瞎爷爷,我该如何是好?”

卜贡子叹息一声,道:“你了解自己的父亲吗?”

若是以前,牧野栖早已点头,而今,他还是疑惑了好一阵子,终是摇了摇头。

卜贡子缓缓地道:“的确如此,你所了解的只是身为你父亲的牧野静风,对十年前被视作武林后起之秀的他毫不知情,对身世奇特源自风宫的他,更是一无所知!你父亲已入魔道,你若想救他,就应该好好地了解他的过去!”

顿了顿,卜贡子古怪地笑了笑,继续道:“也许除了你母亲以及叶姑娘之外,我是最了解他的人了。因为我在华埠镇一住十年,惟一的目的就是为了了解他!”

牧野栖惊愕地望着他,他不明白卜贡子为何要以十年的时间来了解父亲!

是不是江湖中的每一件事,都是神秘莫测的?

卜贡子的声音倏然变得格外幽远:“当你知道一些鲜为人知的事之后,你会发现要让你父亲回到从前的生活中,有多么的困难!你们父子将要面对的力量,是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可怕!”

牧野栖静静地听着。

对于卜贡子的话,他尽管未能全部明白,但有一点却是勿须置疑的,那就是平静的生活已离他而去,永远不再复返了!

傍晚时分,幽求与小木步入一个繁华的小镇。

幽求选了镇上最具规模的酒楼“快意楼”用膳,而且要的是“快意楼”二楼上等雅座。

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幽求都不愿居于人后,他有高高在上、傲视世人的灵魂!

甚至,连用饭这样的小事也不例外!

雅座布置得颇为精致,共有四张桌子,分别用半人高的屏风隔开,幽求二人所在的桌席在里边,当他们被伙计引着向里边走时,发现靠外侧的三张桌席都已客满。

幽求要了足够两个人吃的饭菜,却只要了一份碗筷。跑堂的伙计虽觉奇怪,但却是不敢多问。事实上当幽求与小木一老一少进入“快意楼”之后,人人皆觉酒楼中骤然平添了不少冷意,幽求那凌驾万物的气势让人避之惟恐不及,又怎会有人自找没趣?

幽求示意伙计将碗筷放在小木的面前,伙计摆妥碗碟之后,恭声道:“二位慢用,小的随时听候二位差遣。”

言罢,方倒退着退了出去。

小木也不待幽求招呼,自顾享用。幽求静坐于他的对面,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过了片刻,幽求忽然道:“你夹菜时从不上下挑拣,而是很准确地夹中你想要的,毫不犹豫地置入自己碗中,这正是一名绝世剑手所必须具备的基本条件:目的性强,只取自己要攻击的目标,不为虚无次要的东西所迷惑,也不为繁琐花哨的事物所牵累!”

小木一怔,夹菜的手在空中略作停滞,方将夹着的菜放入碗中。

幽求继续道:“你的左手始终放在桌上,身子也不曾前倾,这说明你极为自信,而自信亦是成为绝世剑客的一个重要条件!”

他的语气显得甚为欣慰,脸上洋溢着一种异样的神采——如同一个发现了绝世好玉的玉匠一般!

他的这一番话对小木显然颇有震动,但小木的动作几乎没有因此而有任何改变。

幽求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我在一旁对你评头论足,而你却稳如磐石,心静如水,这份修为,今天的我虽然能够做到,但在我十岁的时候,只怕是没有能力做到了……心静剑疾,明察秋毫,洞若观火……”

他的声音渐轻,眼中兴奋之色却渐增!

此时,与这边仅隔一张屏风的雅座忽然响起桌椅移动的声音,随即听得一个如洪钟般的声音响起:“齐某劳诸君久等了!”

于是又响起了一阵寒暄之语,人多口杂,一时也听不明白。一阵喧闹后,方渐渐安静下来。

幽求清咳一声,正待开口说什么,冷不妨邻座“砰”的一声响,似乎有人拍案而起!

幽求皱了皱眉头。

那洪钟般的声音再度响起:“这等妖女,可杀至极!莫说阎大侠是我齐子仪的莫逆之交,就算我与阎大侠素不相识,齐某也要为他出口恶气!”

幽求低声道:“原来是聚剑庐主人齐子仪!”

能让他知晓名字的人,自然绝非庸手。

齐子仪生性爱剑成痴,据说已收集良剑逾千。幽求嗜剑如命,对齐子仪这样的人物,自然不可能不留意。

当下幽求真气内敛,运起高深莫测之内家心法,顿时灵台清朗,邻座的声音入耳,清晰无比!

听了一阵子,才知邻座皆是武林中人,除了聚剑庐齐子仪外,还有关东三义之老大徐达、老二韩贞,另外两人却无法由他们的言谈中听出身分。只知众人称其中一名声音苍老的为戴老先生,称另一人为白少侠。

除了聚剑庐主齐子仪外,其他几人幽求根本不屑一顾。倒是他们不时提到“老前辈”,言语间对这“老前辈”颇为仰戴。听了片刻,幽求兴致索然,不再理会此事。这时,小木轻轻地搁下碗筷。

幽求见状,喊了一声:“小二!”

跑堂的伙计快步赶至,躬身道:“大爷您吩咐?”

幽求道:“另备一份饭菜用食盒装着!”

伙计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桌上剩得颇多的饭菜,却也没有多问,立即依照幽求的吩咐去办了。

当伙计离开时,小木忽然道:“你一向自以为可以操纵一切,其实,你也有忌讳的事情!”

幽求“喔”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道:“你倒是说说看。”

小木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意——这种笑意,竟与幽求脸上常有的笑意十分相像!他不紧不慢地道:“你虽十指皆断,亦可使出绝世剑法,但你却不敢在众人面前用饭,因为你知道一个双手皆废的人,用饭时的情形,必定很狼狈!”

幽求的瞳孔慢慢收缩,眼中有骇人的光芒在闪动!

小木所说的不错!任何人皆有他的弱点。幽求虽然有一颗傲世之心,但他仍是无法完全地超脱,世人眼中的他一向是只可仰视的战神!为了保持这种形象,幽求从来不在大庭广众面前用膳。因为若是如此,那么哪怕他的武功再高,其缺陷也将暴露无遗!

这是幽求所绝不愿意遭遇的!

没想到今日一个十岁少年却如此一针见血地点明了这一点,这如何不让幽求惊怒至极?

幽求身上的白袍无风自鼓,满头银发也飘舞不定!

他此时的目光,冰冷如剑,锐利如剑!

倏地,他喝了一声:“什么人?”霍然转身!

其实此时出现在他身后之人是跑堂的伙计,幽求突然转身时,在伙计的感觉中,自己所看到的是一个全身弥漫着无限杀机的杀神,那种骇人的气息,足以催毁任何人的意志!

伙计心神一震,“妈呀”一声惨叫,手中食盒砰然落地,转身就跑!

幽求本就是杀意汹涌,难以自抑,却又不愿毁去自己好不容易才寻到的小木这一绝世剑才,眼见伙计转身逃走,心忖大概他也听到了小木的那一番话,眼中寒芒大炽,右掌在桌上一拍,一支筷子如电射出,由伙计的后脑贯入,前额穿出!

伙计连哼都未曾哼出一声,即如朽木般砰然倒地!

邻座立即有几个声音同时喝问道:“什么人?”

随即齐子仪极度惊怒的声音响起:“他死了!”声音略略提高:“何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我聚剑庐主齐子仪虽无德无能,却也不敢袖手不理!”

被称作“白少侠”的人振声道:“无胆鼠辈,怎么藏头缩尾?”他的声音显然贯入了内家真力,直把二楼雅座震得“嗡嗡”不绝!想必年少气盛,欲以此显露一手,但在幽求的眼中,这已是稚嫩得可笑可悲了!

小木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他记起幽求在手刃洞庭十二坞怒蛟旗三十多名弟子之后所说的一番话,不由暗暗为对方担心。

幽求又怎会任由对方称他为“无胆鼠辈”?他沉声道:“人既然已经死了,你们又能如何?”

“原来凶手在此!”话音甫落,“砰”地一声暴响,挡在幽求与邻座之间的屏风顿时碎裂!

幽求与对方顿时直面相对!

二楼其他客人被异响所惊动,纷纷起身,待看清这边情形时,立知遇上了江湖纷争,胆小的当然逃之夭夭。剩下几个胆大的好事者在楼梯口远远望着这边。

幽求的目光扫过邻座五人,只见其中一人身躯格外高大伟岸,年约五旬,满脸虬须,不怒自威,腰悬一柄长剑,剑鞘古朴幽深,光泽奇特,绝非凡器,幽求立即断定此人必定是聚剑庐主齐子仪!

五人当中最为年轻的想必就是被称作“白少侠”的人,他离幽求最近,碎裂屏风之举,即是他所为。

让幽求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五人当中竟有一人仍是端坐未动!

此人年约六旬,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甚为合体,与其他四人的愤慨之色相比,他的神色颇为平静。

剩下两人服饰相近,形貌剽悍,自是关东三义之老大徐达、老二韩贞。

那姓白的年轻人见这边仅有一老一少,略略一怔,随即从幽求那逼人的目光中感觉到自己并未找错对象,当即朗声道:“你为何出手行凶?”

幽求淡淡一笑,道:“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那姓白的年轻人脸色一寒,道:“滥杀无辜,罪不容诛!”

话音甫落,一声铮响,他已反手抽出一把弯弯如月的刀,刀身极薄,寒刃如秋水!

年轻人低喝一声:“接招吧!”

光芒暴炽,直取幽求前胸,刀影绰绰,闪幻不定!

幽求轻叹一声,右手径直向那一片寒芒穿插而进!

便闻有骨骼断折之声响起!

随即年轻人闷哼一声,身躯暴然跌退!立时将桌席上的饭菜撞了一地!

齐子仪急忙伸手去扶,却觉触手之处一片粘湿,定神一看,赫然发现年轻人的刀不知为何竟深深地插进了他自己的胸膛!

如此突变,让齐子仪愕然呆住了!

一直端坐着的老者这时终于起了身!

他的目光仍显十分柔和,并无锋芒,但幽求却突然意识到五人当中,最值得重视的对手并不是齐子仪,而是他!

老者身上亦有一股气势,但这种气势,与幽求的气势却是截然相反!幽求的气势锋芒毕露,欲压倒一切!而此老者的气势却是锋芒内敛,含而不露。惟有当受到外界气势的压迫挑战时,才会显露出来!

假设幽求如同一座绝峰,高高在上,睥睨万物,那么这老者就犹如平静的大海,并无先声夺人的气势,却是深不可测!

正因为老者的武功修为有如此特征,方使幽求这样的绝世高手与之毗邻而坐,竟也未曾察觉到有一个绝不平凡的人与他相隔不过数尺!

老者望着幽求,缓声道:“你果然是幽求!当你入座时,老朽就已感受到了你的战意!此时见你出手时手指皆无,而且手法精绝,如此看来,你必是幽求无疑了!”

幽求道:“可我却眼拙得很,竟识不得高人!”

说到这儿,他忽然发现齐子仪及关东二义的脸上皆有惊诧之色。

幽求从来不会说客套谦虚的话,他坚信自己不会看错,这老者一定是位绝世高手!

老者淡然一笑,道:“以老朽些许修为,怎敢担当‘高人’之称?”

幽求道:“你不必自谦。什么聚剑庐主、什么关东三义,与你相比,就如草萤与星月争辉,相去太远!”

这时,齐子仪、徐达、韩贞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不自然!

“难道,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武功与这老者相比孰高孰低?”察觉到三人的神色变化,幽求心中掠过这样一丝疑问。

齐子仪干笑一声,冷然道:“戴老先生在乡里素有名望,我等自有不及。只是你若以为借此花言巧语,就可以离间我等,那可是拨错算盘了!”

小木心道:“幽求虽是冷酷无情,但与‘花言巧语’却是丝毫也沾不上边的。”

幽求听得齐子仪之言,更是断定连齐子仪他们都不知老者的底细,心中颇为惊讶。

那老者道:“据说连十年前名动天下的牧野静风也败于你手,武功之高,老朽自是难以企及,只是老朽既然置身此事之间,拼着这一身老骨头,也要向你领教几招!”

幽求略略沉默,方道:“其实我胜了牧野静风有些侥幸,因为当时他刚刚遭受失子之痛。据说他有一套剑法乃当年谷风传授,以清朗见长。而其爱子失踪,使他的剑法再难达到真正的清朗。若是平时,我与他孰胜孰败,尚难定论!”

老者有些意外地望着幽求,道:“你为何要把这一点告诉我?”

幽求郑重地道:“因为,你是一个值得我尊重的对手!”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扫过齐子仪三人,继续道:“为了心无旁鹜地一战,我希望你们三人暂且退开!”

齐子仪怒极反笑!让其感到极怒的是,幽求根本没有将他当作值得正视的对手,反而对戴无谓另眼相看!

而事实上他一直认定自己才是这次聚会的主角!

五天前,名震一方的“奔雷剑”阎冲之子阎尉,在奔赴临安为其外祖父祝寿时,途中偶遇一年轻女子,不知为何,二人竟起争执,那年轻女子武功竟是高深莫测,甫一交手,与阎尉阎大公子同行的四名随从当场丧命,而尽得“奔雷剑”阎冲真传的阎尉亦很快落败!

当有人路过见到重伤倒地的阎尉时,赫然发现他的下体鲜血淋漓!因为“奔雷剑”阎冲在这一带颇有侠名,故识得阎尉的人也很多,当即就有人将阎尉送回阎府!

之后虽经全力施救,保下了阎尉的性命,但他尘根已废,不能育子!

这对阎冲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中年得子,便是阎尉,其后连着三个皆是女儿,五年前夫人又染疾而逝,对阎尉自是百般宠爱,如此一来,自然娇惯了阎尉的公子爷心性。不过此子却也无甚大恶,故众人看在阎冲的面子上,也多半不与阎尉计较。

如今阎尉突遭此飞来横祸,对其打击之大,可想而知!阎冲悲愤之下,怒急攻心,竟一病不起!

齐子仪就是因为此事,而被邀来“快意楼”的。

邀其前来的人并非阎府之人,事实上阎府家主病倒,少主重伤,局面大乱,人人茫然不知所措。齐子仪是受戴无谓之邀,匆匆赶来的。

江湖中知道戴无谓的人极多,因为他古道热肠,抱打不平,仗义疏财。但真正了解戴无谓戴老先生的人又极少,因为他无门无派,一人独居,武功平平,为人谦和,很少有人会对他多加留意。在众人心目中,似乎戴老先生天生就是一个大好人,时时为了与他本是毫无关系的事而往返奔波,久而久之,人们已习惯了这一点。有事时,自然而然地会想到戴老先生,而戴老先生也从不推辞。

奇怪的是只要是有戴老先生参予其间的事,十有八九能有个圆满的结局,江湖中人就笑言戴老先生是个福星。

戴无谓与阎冲有些交情,这一次阎尉出事,自告奋勇地要助阎家查清此事,惩诫凶手,阎府自然感激不尽。

齐子仪、关东三义,被幽求所杀的白岳扬皆是受邀而来,另有一位前辈高人也在受邀之列,但此前辈高人行踪飘渺,这些年已极少在江湖中露面,徐达等人相信此前辈多半是不会来了,故心中早已把齐子仪当作挑大梁的角色,至于戴无谓,不过在其中穿针引线而已。

没想到今日幽求对戴无谓颇为客气,而对齐子仪却是甚为不屑!饶是齐子仪心胸并不狭隘,也是难以忍受!

他相信这一定是幽求故弄玄虚,想对他们四人各个击破!

长笑声落,他脸色一沉,道:“你先打发了我齐某,再与戴老先生决战也不迟!”

幽求目光一闪,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齐子仪冷笑一声,更不答话!

戴无谓的脸上闪过一丝异常的神情,但谁也没有捕捉到!

只见他恳切地道:“齐大侠,既然他指明要与老朽一战,就……就让老朽打头阵吧。”

齐子仪略显愠怒地道:“戴老先生是要暗示齐某不应强自出头,自讨苦吃?”

戴无谓呆了呆,苦笑道:“齐大侠何出此言?”

这时,幽求侧首对小木道:“聚剑庐主的武功,比怒蛟旗的那帮废物要高明许多,你可莫浪费这个大好机会,要好生看清我是如何击败他的。你若是能从我的剑法中找出破绽,将来方有可能胜过我!”

听他言语,似乎决战未开始,胜负已然确定!饶是齐子仪涵养再好,也是无法忍受的!

右手在腰间一拍,剑已脱鞘而出,带起一团森寒剑气——果然是一柄旷世利剑!

齐子仪五岁习剑,五年后剑法已在其师之上。其父齐中天乃家资逾万的巨豪,见齐子仪天分上佳,大为欣喜,在齐子仪十岁那年就专门为其修建剑庐,并收集了百柄好剑,一并赐送爱子,又为齐子仪另择良师。

但三年后,齐子仪的剑法再一次超越他的师父。

如此再三反复,至齐子仪二十岁时,已先后追随了七位师父,他的剑庐中所收上等好剑也达数百柄,一等一的旷世好剑也有近十柄!

自二十岁起,齐子仪子承父业,从此再未拜师。他自觉所学剑法过于杂乱,于是闭关五年,集七种剑法之精华,日夜苦思,竟从中自悟出一套剑法,名曰“大成剑法”!

大成剑法共分七式,每一式皆脱胎于当年他曾学过的某一套剑法,故七式剑法各有所长,风格不一,被引为剑坛奇谈。

身怀“大成剑法”,齐子仪便不再仅仅凭借以他的祖传家业购来的数百柄好剑扬名立万!因齐子仪出手阔绰,许多江湖朋友都曾蒙他恩惠,故在中原武林中极具侠名!

此时,齐子仪出手便是“大成剑法”中的第二式:大器晚成!

此剑式乃从他第二位授业恩师所传剑法演化而来,剑招初出,尚是平淡无奇,行至半途,剑身颤鸣如龙吟,剑芒顿炽!

齐子仪一声沉喝,剑式亦发挥至巅峰之境,剑影暴闪,剑气交错纵横如网,桌上碗碟亦被带起,纷纷落地,摔个粉碎!

势如澎湃浪潮的剑意涌向幽求!

幽求从容不迫地飘然闪掠,身形似已遁入虚空,化作有形无质之物,在密不透风的剑网中飘逸如仙!

潇洒从容间,口中不紧不慢地道:“小木,剑道与人道互有相通,人当少年得志,剑亦应先声夺人,否则纵有小成,已是垂垂老朽,又有何用?”

他未发一招,但在齐子仪悍然一击之下,竟能对小木娓娓而谈,其修为足以让齐子仪心惊不已!

一声怒喝,齐子仪全力施出第五式剑式:众望所归!

一时整个空间皆为齐子仪的剑势所笼罩,无数光芒挟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如风云汇聚,全力攻袭幽求!

幽求顿成千万杀机齐聚的目标!

“好!”

是幽求的声音!

能得幽求赞一声“好”,已是殊不简单!

一声轻鸣,一道剑芒由幽求身侧闪出!剑芒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无缺的弧线,从漫天剑网中穿刺而出!

“铮”地一声金铁交鸣声暴响如雷,便见齐子仪沉哼一声,斜斜倒跌!

眼看就要撞在侧墙上时,齐子仪沉喝一声,将自身功力提至极限,剑身在墙上倏然一压!

“锵”地一声,剑身已被生生压断!

而齐子仪便借着这一压之力,悍然反扑,其剑法突然变得辛辣凶险无比!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蕴藏了无限杀机!

这正是“大成剑法”中最后一式:断剑成仁!

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剑,断剑非但没有减弱剑的威力,反而平添了无数神鬼莫测的玄机!

齐子仪对手中之剑极为珍爱,故在使出“断剑成仁”一式不得不折断此剑时,他心中就有无比怒意!这种怒意,又恰好与“断剑成仁”所需的一往无前、不死不休的战意相符,更是让此剑式如虎添翼!

幽求长啸一声,双足一点,倏然掠起,双掌准确地自左右两侧同时拍中自己的剑!

他的剑本就是十分寻常之剑,如何受得了如此浩然之内劲?立时被震成大大小小的碎剑!

双掌一圈疾送,内力狂吐,十数截碎剑电射而出,从几个方向同时直取齐子仪手中断剑!

幽求竟“以断对断”!

他之所以没有用碎剑直接攻击齐子仪的身躯,是因为他看出齐子仪最后这一式剑法是以死求胜,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所以,攻击他的身躯,并不能改变齐子仪最后一式剑法的出击!

一连串的脆响声后,齐子仪手中断剑“一断再断”!

剑已不再成剑!

剑法亦不再成剑法!

齐子仪有了极为短暂的片刻犹豫!

尽管这种犹豫是稍纵即逝,一闪而没,但他最后的、颇为辉煌的、刚愎无悔的“断剑成仁”之精髓,却因为这极为短暂的犹豫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幽求出掌如电,转瞬间已连击十几掌!

齐子仪当即如断线风筝般飘然飞出!

戴无谓目光一闪,蓦然平滑一步,伸手圈带,已将齐子仪的去势化于无形,并将之扶住!

齐子仪脸色苍白如纸,张口欲言,却已鲜血狂喷,鲜血化作血雾,样子颇为骇人!

幽求道:“我虽能击败你,却已无剑杀你,你能逼我出剑,我要杀你,也应该用剑!”

听到这儿,小木忽然惊讶地发现齐子仪苍白痛苦的脸上竟有了难以察觉的感激之色!

难道,他是感激幽求不杀之恩?

绝非如此,他与幽求一样,生平爱剑如命,生为剑客,死时也应死在剑下!若是幽求以掌力取他性命,他必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