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战族传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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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绝处逢生

白辰与小草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时,心中所想到的却都与生死无关!

白辰想到了“仇恨”。

小草想到了“幸福”。

自五年前的那一场恶梦般的变故后,白辰一直生活在“仇恨”之中。

自五年前,小草被人送入风宫成为一名侍女后,就再也不曾拥有“幸福”,叶飞飞虽然对她甚好,但这与幸福毫不相关。

白辰与小草皆默默无言,“沙沙”的脚步声以惊人之速向这边逼近,不过片刻,已在左近。

白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淡青色的身影已悄然立于三丈开外,那人脸上蒙着黑巾,身材不高,身上亦未携兵器。他的衣衫颜色与林木的颜色甚为接近,乍一看,几乎分不清哪儿是林木,哪儿是人。

白辰全无惧色,哈哈一笑,道:“阁下未免太过小心,杀两个束手待毙之人,也如此藏头缩尾!”

那人竟不动怒,而是道:“你就是白辰?”其声甚为古怪,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隔着蒙巾之故。

白辰一愣,暗自奇怪风宫派来追杀自己的人怎么认不出自己——也许,这只是明知故问。

毕竟木方延的尸体就在附近,根本无法隐瞒。

于是,白辰道:“不错,我就是白辰!”

那青衣人目光一闪,复又恢复了平静,道:“空口无凭,你将信笺带来了吗?”

白辰与小草皆大为意外。

难道,此人不是风宫中人,反而是叶飞飞所说的来接应他们的人?

白辰心中忖道:“假如此人有诈,那么无论我说不说出真相,都难免一死,倒不如索性说出真相,若他真的是叶飞飞安排接应我的人,或许还可死里逃生!”

主意拿定,白辰便道:“信笺在包裹中,你……”

他本待说“你自取好了”,但话未出口,方记起包裹早已被木方延重拳击破,生死攸关之际,他对这些细节,根本没有留意。这时扫视地上,却不见信笺,一时间,倒说不出话来了。

倒是小草心细,插话道:“在……在那人的手……断手上。”她的气息虚弱,连说话都有些吃力。

青衣人的目光扫向木方延的断腕伤口,走上前去,俯身查看片刻,忽然轻声冷笑道:“这人可谓是自寻死路,信笺中藏有剧毒,他却偏偏用它包扎伤口!就算他没有封住穴道,毒素与伤口一旦接触,亦可送他性命!”

白辰忽然勃然怒道:“胡说!”

青衣人并不动怒,道:“你是想说叶飞飞绝不可能在信笺中暗藏剧毒,对不对?”

白辰一错愕,道:“是又如何?”

青衣人道:“她放入剧毒,并不是针对我的,因为这种毒本就是我师门独有的奇毒。”说着,他已将信笺揭下,也不顾上面有斑斑血迹,匆匆扫视一遍,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

他走近白辰,静静望着白辰,良久方道:“……白辰,你在风宫受……苦了。”

他的声音虽然古怪,但白辰仍明显感觉到了他的话语是真诚的。

白辰不由怔住了。

那青衣人道:“我就是接应你的人,没想到风宫如此狠辣,你方离开风宫,他们就立即派出人手追杀!”顿了顿,又道:“你的武功已……全废了?”

声音竟有些轻颤。

一种奇异的直觉告诉白辰,此人待他绝无恶意。

白辰缓缓地点了点头。

青衣人轻叹一声,竟转身背向白辰,自怀中掏出一个用薄兽皮缝成的小皮囊,扔在白辰的脚边,道:“里面有黄白两种药,白色的治内伤,黄色的治外伤。”

白辰心道:“若他要杀我,只是轻而易举之事,不必多费周折,这药多半不会有诈。”于是道:“多谢了,在下冒昧一问,这袋是否有两个人的药量?”

青衣人不答反问道:“她是什么人?”

白辰道:“她对我有恩,若只有一人的药量,我自是应该将药给她。”

青衣人沉默片刻,道:“你分两份吧,只是这样一来,你的伤势痊愈会慢一些。”

白辰依言将皮囊内的药分作两分,服下其中一分,却不将另外一分交给小草。

小草先是奇怪,很快又明白过来,立知白辰是为防药中万一有毒,故先以身试药。

她不由心中一热。

过了一阵子,青衣人方转过身来,见白辰手中还剩下一半药丸,立时猜知他的心思,眼中的神色变得极为复杂。

“呱呱。”

不远处传来两声鸟鸣声。

青衣人眼中精光暴闪,如同黑夜中的两点倏然闪现的火星,一闪即灭。

他缓缓地道:“他们终于来了……白辰,你在风宫受了太多委屈,今天,我就代你出出这口恶气,但愿对方来的人多一些!”

白辰凝神细听,却未听出有何异常。

青衣人背负着手来回慢慢踱着步子,每迈出一步的步伐大小快慢竟是完全相同,而且白辰惊讶地发现,他的步伐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节奏感。

倏地,青衣人收住了脚步,面朝树林冷然道:“木方延的白鹰虽然能为你们传讯,但同时也为我指引了方向,你们既然来了,何不现身?难道你们愿让木方延白白断送性命?”

白辰与小草暗自奇怪,心想此人对风宫中事竟然如此熟悉,倒有些蹊跷了。

四周并无人回应。

青衣人冷哼一声,左脚倏然用劲,地上青石立时爆裂,同时左脚疾扫,两片碎石疾射而出,分取两个不同的方向,划空之声如裂帛,声势骇人。

两声短促的惨呼声自林中蓦然传出,随即便是树枝被压断的声音,以及人体砰然倒落之声。

白辰心中暗赞一声好。

青衣人冷声道:“诸位若不想在未现身之前就断送性命,还是早早出来吧!”

“与风宫作对,是自取灭亡!”怒喝声中,几个人影同时自林中穿掠而出,瞬息间已将青衣人团团围住。

青衣人半步不移,道:“我本就是专与风宫作对的人!今天凡风宫中人,没有一个可以活着离开此地!”

“大言不惭,死有余辜!”一个枯瘦如柴的老者一挥手,四名风宫属众立时分进合击,直取青衣人!

白辰已认出枯瘦老者乃炎越麾下第三殿主丰有踪,丰有踪的武功略逊于木方延,但他比木方延更为阴险诡诈,且手下有凶悍嗜杀的幽冥六煞,六煞擅于合击,所用兵器全是铁枪,但六杆铁枪长短全然不同,长者近丈许,短者不过三尺,六煞对敌之时,无论对手是强是弱是众是寡,皆以六人齐出,六煞合击之力,绝不在任何绝顶高手之下。

想必今日六煞亦是六人齐出,只是他们不曾料到会有青衣人突然出现,更不会料到青衣人的武功之高,远在他们的想象之上,六煞合击之势未成,就已被对方击伤二人。

六煞武功皆入高手之境,寻常暗器想在数丈外击中隐身林中的他们,绝无可能,青衣人却在举手投足间得手,丰有踪岂能不惊?

他心道:“看来木方延之死,绝非偶然,幽冥六煞仅剩四煞具有战斗力,合击之威力大打折扣,多半不敌此人,看来要想取胜,还需用些心计!”

思忖间,四杆铁枪已向青衣人暴扎而出,虽是同时出手,但因为枪身长短不一,所以逼近青衣人的时间有先有后。

但因为枪势极快,故彼此间仅相差寻常人根本无法分辨的极短一瞬间。

在青衣人的感觉中,四杆铁枪犹如滔滔枪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四枪攻击时造成的时间差,形成了独特的攻击效果,让每次攻击力持续数倍于寻常人出招的时间,且不会有力竭之势。

青衣人见对方攻击方式如此独特,并不强接,而是双足一点,身形倏然拔地而起!

四杆长枪如影随形,紧跟而起,将青衣人身下完全封锁,不容许青衣人有任何下落空间!

青衣人终于不可避免地势竭而落,四杆长枪如出洞毒蛇般从不同的角度狂噬而出。

白辰微微一惊,心道:“青衣人初时显露的武功本是极为不俗,为何这么快就相形见绌?难道他还藏有后着?”

正思忖间,青衣人与四杆长枪已不可避免地疾速接近。

就在双方即将接实之时,青衣人突然有了不可思议的举措!

但见他左腿一曲一弹,闪电般向最长的那杆铁枪枪尖疾踏而下!

白辰几乎惊呼失声。

无论青衣人的武功有多么高明,但终是血肉之躯,如何能以躯体直接与饮血啖肉的兵器相接触?

除非青衣人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但从他的身形来看,并不像曾经习练过横练武功。

白辰来不及有更多的思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衣人的左腿全力下踏,与寒芒如霜的枪尖接实。

一声绝非兵刃与肉体相磨擦的暴响声中,手持最长铁枪者“啊”地一声惊呼,只觉一股奇大无匹的劲道自枪身疾贯而下,他的双手如握炙热铁棍,根本无法把持,长枪脱手疾射而下,竟生生穿过他的脚背,插入青石板中。

未等他感觉到脚上的剧痛,青衣人的左腿借拧身之力,闪电般劲扫而至!

“咔嚓”一声,一颗大好头颅飞出数丈开外,鲜血狂喷,而失去头颅的身躯被钉于地上,竟不倒下,情形之诡异可谓触目惊心!

青衣人借另外三人惊骇欲绝之际,双腿神出鬼没,闪掣之间,又有一人的铁枪被生生绞飞,而青衣人的左腿自他右肩斜斜扫过,竟在他的胸前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转眼间便将他的衣衫完全浸透。

一个照面之下,四煞已一死一伤!

丰有踪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如同被人重重砍了一刀。

而白辰、小草则是惊愕万分。

白辰分明听到,青衣人的左腿与铁枪接实时发出的声音,赫然是金铁交鸣声!

这绝非他的错觉!

但,这又怎么可能是事实?

青衣人身形甫落,剩余两杆铁枪已不分先后地狂袭而至,此时他们的攻势已不再如先前那般配合无间,所以看似更为凌厉狂猛,实则很容易击破。

青衣人一声冷哼,右腿如风反扫,被钉于地上的尸体立时飞出,向其中一杆铁枪迎去。

“扑哧”一声,铁枪生生没入早已无声无息的尸体内,青衣人左脚脚尖一勾一送,穿过尸体脚掌的铁枪被激得暴射而出,因为相距太近,那人尚未来得及拔出铁枪,便觉冷风自下而上袭至,避无可避,不由脸现绝望之色!

铁枪由此人下颌穿入,自天灵盖穿出,立时脑浆迸射,气绝身亡。

另一人目睹此情此景,心中顿生怯意,枪至半途,已不由自主地撤回变招。

青衣人毫不留情,闪身而进,左腿疾扫!

骨骼爆裂之声蓦然响起,持枪者的身躯如同断线风筝般飘飞出数丈开外,颓然落地时,全身瘫软,早已毙命。

忽听得白辰惊呼一声:“小心!”

因为他骇然发现丰有踪双掌悄然下压,一道金色的光芒贴地疾行,迅速蹿至青衣人脚下!

白辰立即意识到这是丰有踪驯养的金蛇,此蛇全身呈金黄色,且身泛淡淡光芒,仅有半尺来长,粗细如筷子,却奇毒无比,滑行速度比寻常毒蛇快捷逾倍,加上其弹跃之力极为惊人,因此常常致敌于不备!

白辰话音未落,金蛇已闪电般弹身跃起,向青衣人的左脚飞噬而去!

青衣人未能避开——或者说青衣人根本没有闪避,金蛇准确无误地在他脚上咬了一口!

但金蛇一口咬下后,竟然突然坠下。

刚一落地,青衣人的左脚已准确无误地踏于金蛇头部。

金蛇尾部一阵疯扫挣扎,终于瘫软,青衣人浑然无事,向身前重伤者逼进一步,左脚倏然闪出,未待对方有任何反应,已在他的伤口上轻轻一触!

丰有踪神色一变,却没有任何举措,而是静立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倒于地上的伤者突然开始抽搐翻滚,吃力地向丰有踪伸出一只手,眼中满是哀求与痛苦之色。

丰有踪淡漠扫视了他一眼,竟不理睬。

青衣人目视丰有踪,冷声道:“他已中了你的蛇毒,你对他的生死却不屑一顾,果然心狠手辣!丰有踪,你是否在等待我毒发身亡?可惜,你永远也等不到这一刻!”

丰有踪的脸上神情顿现惊愕和愤怒,眼神怨毒如蛇。

白辰见青衣人竟安然无恙,不由又惊又喜,他见对方连杀四煞,武功卓绝,纵是面对丰有踪这样的高手,也绝不会落于下风,不由心中大安。此时他服下青衣人给他的药已有一段时间,见无异常,便将剩下的那一分悉数给了小草。

丰有踪右手在腰间一拍,“锵铿”一声,手中又多出一根蛇形银链,银链最前端叉开如毒蛇之信。

正是丰有踪奇门兵器“噬魂链”!

丰有踪沉声道:“自一年前风宫江南行宫有四名弟子被暗杀后,风宫属众被暗杀之事时有发生,据说杀人者腿法如神,出手狠辣,风宫弟子与此人交手多次,发现此人左腿似非血肉之躯,其利如剑,故称此人为‘足剑’,看来,阁下便是屡屡对风宫弟子施以毒手的‘足剑’了!”

关于“足剑”之事,白辰在风宫中亦听说过,对专与风宫作对的“足剑”向来暗生好感,此刻不由略略紧张地望着青衣人。

青衣人缓缓点头,道:“不错,我就是专送风宫中人下地狱的足剑!今天,该轮到你了!”

丰有踪内力一吐,噬魂链倏然挺直如昂首毒蛇,他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嘶声道:“方圆十里之内,皆是我风宫的势力范围,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今日你我一战是胜是败,你都已插翅难飞!更何况我的噬魂链绝不简单,我要试一试你的足剑究竟有何高明之处!”

“足剑”不屑地一笑,道:“为何只逞口舌之利,而不出手?是否想等待你的同伴前来救援?如此雕虫小技,也想与我一战,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你”字乍出,“足剑”身形如箭般标射而出,凌空强拧身躯,左腿暴削,挟雷霆万钧之势,直取丰有踪颈部!

丰有踪沉喝道:“老夫倒要试试究竟是你的腿硬,还是我的噬魂链牢固!”

沉肘反带,噬魂链疾扫而出,向对方左腿卷去。

本是灵动如鬼魅的钢腿,此时竟未作丝毫闪避,任由噬魂链绞缠,似乎“足剑”也欲领教一下究竟是自己如剑般的钢腿坚固,还是噬魂链强韧!

丰有踪怪笑一声:“你上当了!”沉肩挫腰,握链之手指一扣一挑,倏然反抽。

一声轻鸣,丰有踪赫然由噬魂链中抽出一把极薄极窄的软剑,内力一吐,剑身顿直,如一抹咒念,直取青衣人咽喉!

此剑剑身薄如纸,宽不及半寸,且极其柔软,可随意曲折,几乎不像是剑。

但事实上它却是一柄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剑!

此剑才是“噬魂链”的杀着所在,武林中知道“噬魂链”的人颇多,但知晓“噬魂链”中暗藏“噬魂剑”的人却绝对没有几个!

能逼得丰有踪使用隐于“噬魂链”中的噬魂剑者本就不多,而这些人纵然目睹了此剑,也已死于噬魂剑下了!

今日,丰有踪甫一出手,就用上了噬魂剑,显然是因为他对战胜“足剑”毫无把握。

其实,炎越麾下三大殿主的武功皆可跻身绝顶高手之列,丰有踪本应有足够的信心与“足剑”决一死战,但当丰有踪见到木方延的尸体时,心中不期然地有了怯意。当然,他并不知道木方延并非“足剑”所杀。他的武功本排于木方延之下,所以认定自己的武功极可能不敌“足剑”,于是便决定以计取胜,迅速施展出自己无往不利的杀招!

他相信故事必将重演:又一名对手将在他的噬魂剑下倒毙!他很喜欢看到对方在倒下前的那一刹间惊骇欲绝的神情。

“足剑”的左腿被“噬魂链”缠住,身形必受牵制,而“噬魂剑”的攻击又是那么突如其来,“足剑”怎能闪避?

丰有踪的脸上不禁有了得意地笑意。

噬魂剑破空刺出,他所要做的只需等待。

等待剑入躯体时由剑身传来的轻颤!

白辰与小草都目睹了这一幕,巨大的惊愕使他们的惊呼声只能滞留在喉底,无法吐出。

思过寨。

思空苑封尘殿。

扈禁的出现使范离憎立即陷入绝境,看来,戈无害真的没有从苗疆取回蓝凤神水。

至于水族的人是否知道了这一点,却不得而知。

当燕高照的大弟子佚魄对范离憎喝斥一声“给我跪下”时,范离憎脑海中似乎有无数思绪,却又像是一片空白。

他只感觉到刹那之间,殿内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于他的身上。

不,也许说所有的目光并不确切,因为燕高照的独生子燕南北自始至终都没对范离憎太过留意。

就像谁也没有对他留意太多一样……

佚魄见范离憎无动于衷,怒火更是大炽。

他如同一头愤怒的狮子般步步逼近范离憎,一字一字地道:“戈无害,你自幼无父无母,师父在你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两年前你与雪城结了梁子,如果不是师父顾全你,你早已隔世为人了。师父待你恩重如山,你不但不思回报,为何反要恩将仇报,毒害师父?你说!你说!!”

面对眼前极度愤怒的佚魄,范离憎明白如果再继续隐瞒下去,必会有更深的误会。

正当范离憎准备说出真相时,忽听得莫半邪轻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只好将真相如实说出了,以免无害蒙受不白之冤!”

无论是范离憎还是思过寨众弟子,闻言皆为之一惊。

佚魄道:“麻叔,难道此事背后还有内幕?”

莫半邪一脸自责愧疚之色,道:“诸位也知道我一向偏爱无害,他前往苗疆,我放心不下,便迎出百里之外,等他回来。与他相见时,我才知道他并没有得到蓝凤神水,问及原因,他却不肯说,唉,都怪我糊涂,竟为他出了个主意,要他以普通的药物代替蓝凤神水,老实说,无害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心希望他在思过寨,在江湖中能出人头地,何曾想到这药会出事。但我觉得无害虽然平时放荡不羁,但弑师之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

略略一顿,又道:“事已至此,我实是痛悔,无害犯下的错是因我而起,责任自然也应由我承担。”

佚魄对莫半邪突然将过错揽到他自己身上显得颇为意外,一时沉吟无语。

穆小青忽然轻声道:“扈叔叔,诸位师兄弟,有几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穆小青在燕高照十三弟子中最寡言少语,她性情稳重,所说的话却颇有分量,连佚魄、侠异等师兄对她的意见也甚为尊重。

当下,佚魄道:“师妹但说无妨。”

穆小青缓缓地道:“无论一人品性如何不好,但他为恶都应有一定的理由。我等同门中人经常明争暗斗,这已是心照不宣之事,今日也不必再讳言,若说八师兄为此而做下一些过激之举,倒不无可能,但若说他会为此而害死恩师,恐怕难以令人信服。毕竟,假如八师兄真的在药中下毒,那么这种手段未免太过拙劣,谁都能想到这么做极有败露的可能,更何况,就算此事能隐瞒下去,于他也是无任何好处!”

“依我之见,师父被害与今日武林大局息息相关,正盟中十大掌门大半遭到毒手,而崆峒、青城亦被风宫白流所占,尤其是青城派,连掌门人在内所有弟子皆已被杀,全派覆没。今日武林之局,可谓是正道危倾,十大门派中,惟有我们思过寨几乎未受损伤,是不是风宫忽视了我们的存在?绝非如此!思过寨与风宫一向针锋相对,他们早就将我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思过寨在师父的治理下,防备严谨有序,风宫若要强行攻占,必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思过寨内部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寨内弟子相互猜忌,相互排斥,风宫会不会利用这一点,以毒害师父为手段,挑拨我们同门关系,陷思过寨于内乱?依我看,这种可能性极大!”

“换而言之,八师兄固然有错,但错不致死,正道生死危亡之际,我等岂可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这是我一己见解,不知各位师兄弟认为对否?”

“精彩,精彩,都说九师妹少言寡语,性情内向,看来此言大错而特错了,九师妹惜言如金,只是因为平时没有人能劳动她的如簧之舌,如今,为了八师弟,她自是要大展口舌。戈无害,你能有如此知己,复有何憾?”

说话的是杜绣然,话毕,她的目光既未落在范离憎身上,也没有落在穆小青身上。

佚魄心知,杜绣然与戈无害一向关系密切,如今因为穆小青之故,她竟不惜与之大唱反调,不由让佚魄暗自叹息。

但他终是大师兄,肩负重任,穆小青的一番话让他冷静了不少。

当下他道:“九师妹的话不无道理,师父之仇,自然要报,但要查明谁是真正的凶手方可,戈无害,无论真相如何,你已犯了门规,若查明师父之死与你有关,必定对你严惩不贷!”

忽听得二师兄侠异冷冷一笑,道:“师兄,你这一番话,是以大师兄的身分说的,还是以思过寨寨主身分说的?”

佚魄大怒,重重哼了一声,道:“二师弟,你莫以为人人都如你一样,急欲成为新任寨主!我虽不是寨主,但师父病危之时,曾让我代师执掌思过寨,今日新任寨主尚未产生,我以大师兄的身分作此决定,想必还算不上越俎代庖吧?”

侠异缓缓地道:“师父生前曾有训示,一旦寨内突起变故,可召齐同门,前往暗心堂,取出由护寨三尊看守的密匣,当众打开,内有万全之计。今日师父遇难,当可取出密匣!”

佚魄的神色变了变,半晌过后,方环视众人道:“诸位意下如何?”

没等众人开口,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笑声来得突兀诡异,众皆愕然,心忖谁人如此无礼,竟在寨主灵前放肆大笑?

循声望去,赫然是燕南北站在其父遗体旁放声大笑!

丰有踪没有等到他所期待的感觉。

“噬魂剑”势在必得的一击,竟然落空!

剑式走空的那一刹间,丰有踪感到惊骇莫名。

因为,他的“噬魂链”仍是紧扣对方的钢腿,“足剑”本不应有任何闪避的角度!

除非他能如蝗虫般舍却自己的左腿,方能避开丰有踪这一剑!

未等丰有踪有更多的思绪,他的喉间已重重中掌!

一阵奇痛,丰有踪呜咽般嘶叫一声,如朽木般缓缓倒下,鲜血由破裂的喉管处汩汩流出。

他的瞳孔因为极度的吃惊与恐惧而放大,却已吐不出一个字。

白辰、小草看到了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足剑”竟是以单腿站立于地上,他的左腿仍被噬魂链所紧紧束缚!

换而言之,“足剑”竟真的如蝗虫一般,在生死存亡的一刹那,舍却了自己的左腿,闪过对方势在必得的一剑,随即挥出致命一击!

丰有踪如此轻易被击杀,是因为他遭遇了世间最诡异的事!

“足剑”左腿断开处没有一丝血迹!

若非亲见,谁能相信这惊人的一幕?

“足剑”慢慢弯下身子,拾起自己的左腿,从容不迫地将断腿与自己的躯体相接,一推一送之间,左腿竟已完好如初。

不,应该是钢腿完好如初,它只是一件可以随意拆卸的兵器而已。

“足剑”望着倒在血泊中的丰有踪,沉声道:“真正上当的人是你自己,因为我早已知道你的兵器秘密,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我能知道你绝不轻易外露的秘密,对吗?我现在告诉你真相,让你死得明白!”

他躬下身子,在丰有踪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丰有踪的双眼突然睁得更大,他的喉底发出可怕的声音,似乎要说什么,但一阵抽搐麻木的感觉向他袭来,丰有踪的身躯猛地收缩,倏然弹直,就此而亡。

“足剑”轻叹一声,道:“你的武功也许并不比我低,但你不该欲借诡计侥幸取胜!”

白辰这时方略略醒过神来。

“足剑”的目光缓缓扫向四周林中,倏然掠起,如一只青鸟般向林中飘射而去,白辰正自惊讶间,已听到林中相继传来两声短促的惨呼声,方明白“足剑”竟是将幽冥六煞中受伤未死的两个人也一并杀了。

服下“足剑”的药后,白辰渐觉体内有股热流在七经八脉中流蹿,周身大穴说不出的舒畅,体内伤痛大减,心知此药药效不小,不由对“足剑”身怀感激,但也明白“足剑”二字绝对不是青衣人的真实姓名,只是江湖中人一向如此称呼罢了,不由道:“前辈救下在下性命,在下还不知如何称呼前辈?”

他见“足剑”武功不凡,想必不会太年轻,同时为表尊敬,故以“前辈”相称。

“足剑”喃喃自语般地道:“前辈?你……叫我前辈?”他忽然苦笑一声,道:“老弟,我的年龄其实与你相差无几,不必称我为前辈,至于如何称呼……这并不重要,日后有缘再相见,那时我会以真面目示人的。”

白辰知他既然蒙面出现,自然是不欲让别人识出他的真实面目,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

小草此时脸色也略略好转,道:“白……公子,现在我们该……何去何从?”

白辰正色道:“你莫再称我为白公子了,若是蒙你看得起,称一声大哥足矣。”

小草轻笑道:“大哥?哼,你未必比我大!”

白辰见她初展笑容,知道其伤势也无大碍,心中立时宽慰不少。

“足剑”道:“叶飞飞曾嘱咐我将你送去东海素女门,依我之见,此计甚好,你我即刻启程。”

白辰担忧道:“丰有踪所言非假,方圆十里之内,的确是为风宫势力延伸之地,要想脱身,只怕不易。”

“足剑”从容镇定道:“我自有万全之策,半个时辰之内,绝不会有人拦阻我们,至于半个时辰之后,哼,他们就是发现我们的行踪,也无力拦阻了!”

白辰将信将疑,小草却低声道:“那……我该何去何从?”

白辰不假思索地道:“自然与我同行!”他忽然改变主意,是因为他知道炎越为了杀他,竟连派麾下二名殿主,可见对方是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小草已牵涉其中,若是回到风宫,多半难以幸免。

小草略略犹豫了片刻,终于咬着下唇,轻轻点头。

由此山谷向东数里,穿过一片松林,出现了一片平原的草地。

此刻,草地上有三十多名江湖中人席地而坐,静寂无声。众人衣着不同,但每人的衣袖下端皆绣着一团赤红色的火焰,这正是“赤焰门”的标志!

赤焰门自从归附风宫白流之后,其门主卜怿更成了“按察使”,负责联络归附风宫的诸多门派,副门主石幅便成了新任门主。

昨夜,石幅收到炎越的密令,便领着门下三十余名弟子,匆匆赶赴此地,按兵不动,炎越在密令中吩咐他与门下弟子在此狙击敌人,以焚烟为号。

石幅心存疑惑:“炎越要狙击敌人,风宫属众尽可调遣,为何要从数十里开外,将他们赤焰门调来?”

虽然疑惑不解,但石幅知道自己惟有服从,一刻钟前,石幅遣出的暗探带回消息,说在这一带出没的除他们赤焰门众人外,还有同样归附风宫的双旗帮人,而且炎越麾下两名殿主已先后赶赴由此向西数里的山谷中。

如此说来,炎越欲狙杀的人应在西侧。

石幅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能让炎越手下两大殿主先后出动的对手,绝不简单!

所以,他宁可永远也看不见焚烟传讯!

但他的愿意落空了。

一股浓烟滚滚升起,与血色夕阳相衬,显得格外醒目。

但浓烟升起之处,竟不是西向,而是东南方向。

赤焰门下所有弟子见此情形,皆大惑不解。

石幅皱了皱眉头,猛地站起,沉声道:“已有人焚烟为号,走!”

一人提醒道:“烟柱升起的方向与风宫两位殿主赶赴的方向完全相反,是不是……”

石幅打断他的话道:“正因为两者方向不同,我们更应该及早出击!”

他没有解释更多,但他相信其门下弟子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了。

石幅并不想让自己门下弟子折损太多,既然此刻有理由避免可怕的冲突,他又怎会放弃?

三十余人疾速向东南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双旗帮的人马亦向东南方向而去。

而此时此刻,白辰等三人已离开荒庙,回到了大道上。

一辆马车恰好自北向南疾驰而来,“足剑”扬了扬手,马车竟在他们面前戛然而止。

小草与白辰尚未回过神来,已被“足剑”双手各挟一人,跃入车内。

车内堆满了酒坛子,有一个人正坐在酒坛子上,微笑着望着白辰。

白辰看清此人面目时,几乎失声惊叫出来!

此人赫然是风宫伙房中的胖厨子刘明广!

“啪”,长鞭击向虚空之声响起,马车再次辘辘而驰。

白辰怔怔地望着刘明广那张白白胖胖的脸容,恍如置身梦中!

刘明广却丝毫没有惊讶之色,他从酒坛上站起,弯腰在车厢底板上摸索了片刻,竟将底板掀了开来。

白辰一怔之下,方知车厢下面设了夹层。

刘明广指着夹层对白辰微笑道:“请,快请!”

仿若此刻他是在邀请客人品尝他的拿手江南菜肴一般。

佚魄见燕南北竟在师父灵前放声大笑,不由勃然大怒。

若非顾及燕南北是恩师仅存的一点血脉,只怕他已愤而出手。

佚魄强压怒火,抢步上前,一把拉住燕南北,沉声道:“师弟,不许胡闹!”

燕南北一挣,竟将佚魄挣脱,他哈哈笑道:“我爹他没有死,我爹没有死!”

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众人皆神色大变,表情千奇百怪。

一时间,封尘殿竟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中,落针可闻。

白辰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在这儿会遇见刘明广,错愕之下,猛然记起刘明广常常外出,专为牧野静风选购米粮酒菜,说是惟有如此,方能做出十足的江南风味,若由他人代劳,只怕没有这等效果。伙房中的人认定这只是一个借口,但谁都知道若能外出,就有捞钱的机会,刘明广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无奈刘明广打的是宫主牧野静风的幌子,谁也不敢反对。

白辰想到这儿,对能在这儿遇到刘明广已并不奇怪,但车上的夹层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大厨子刘明广也有神秘莫测的来历?

不等白辰思忖更多,“足剑”已在他的身后催促道:“休再耽搁,这一路上极可能会撞见风宫中人!”

看来这一切皆在“足剑”的计划之中,白辰不再犹豫,与小草一道躺在夹层内,“咣”地一声,上面的木板盖上了,白辰只觉眼前一片黑暗,但并无气闷之感,定是有气孔与夹层内相通。

夹层内空间狭小,马车又颠簸不定,白辰与小草在黑暗中不时碰撞,两人皆受了伤,每撞一次,无不痛楚难当。

白辰听得小草倒吸冷气的“咝咝”声,大为不忍,思忖之余,试探着道:“也许我们背靠着背,反而更好一些。”

他的声音很轻,不过小草与他近在咫尺,自是听得清清楚楚。

小草心中莫名一颤,沉默了片刻,方低声道:“也……好。”

当两人肩背相抵时,小草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白辰关切地道:“碰着伤口了吗?”

“没……有。”小草的声音略略轻颤。

这种轻颤让白辰意识到什么,他的心不期然跳得更快了,小草温热香软的肌肤与他背脊紧挨着,使他喉头渐渐发紧、发涩。

甚至,他感觉到了黑暗中飘荡着一丝淡淡幽香,一种他所从未闻过的幽香。

一种让他备感压迫的幽香。

白辰的身子越来越僵硬,他一动也不敢动,同时,他觉得小草的身子越来越柔软……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仅是片刻之间,恍恍惚惚,车子一震,车辘声渐渐缓慢,终于完全消失。

马车停了下来。

白辰的神经立即绷紧了,种种莫名思绪亦暂时消失。

隐隐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嚷道:“车上有什么人?快快给老子滚下车来!”

白辰心中“咯登”了一下,心知必是风宫中人将马车截住了。

过了片刻,又听得那粗犷的声音道:“原来是刘师傅,刘师傅这一路上可曾见到白辰那小子?”

刘明广道:“就那个被废了武功的小子吗?要找他还不容易,我给你指明一条路,准能找到。”

“哦?刘师傅请说!”

“那小子嗜酒如命,你们只需去酒楼、饭庄找一找,一定能找到他。”刘明广道。

那人冷哼一声:“刘师傅是寻老子开心吗?”此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刘明广不紧不慢地道:“我一个掌瓢弄勺之人,怎敢寻李大统领开心?我只知尽心尽职为宫主烧菜,不敢让宫主吃得不开心。”

那姓李统领低声骂了句什么,但也不敢与刘明广闹僵,风宫好手如云,不缺他一个,而能烧得一手绝佳江南菜肴的,却只有刘明广一人。

忽听得另一个略显阴沉的声音道:“这女子是什么人?”

白辰与小草齐齐一惊,心中忖道:“他问的是谁?马车上除了小草外,又何尝有什么别的女子?抑或此人问的并非刘明广?”

却听刘明广哈哈一笑,道:“路上搭车的,兄弟心想路上解解闷,也未尝不可,换了诸位兄弟,也不会拒绝飞来艳福吧?”

“你……怎能如此?”

白辰与小草竟听到自上方传来一个女子又羞又恼的声音,不由呆住了。

几个男子同时放声怪笑,随即听得那粗犷的声音道:“人说刘大厨子最不忌荤腥,今日看来,果然不假,这等货色,竟也不肯放过……哈哈哈……快走,快走,莫耽误了正事!”

刘明广道:“今日有幸与几位相遇,下次去伙房找我,我为你们备下一只上等烤乳猪!”

那粗犷的声音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到时若是不见乳猪,说不得只好将你刘大厨子烤成乳猪解馋了,可莫怪做兄弟的心狠手辣!”

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中,车辘声再度响起。

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只要说起女人,或论及酒菜,很快就会称兄道弟,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虚惊过后,白辰暗自嘀咕:“车上何来女子?他们为何没有盘问‘足剑’?啊!莫非,莫非‘足剑’本是个女子?抑或是他易容成了女子?”

心存疑惑,恨不能掀开顶板,看个究竟。

众人心知燕南北半痴半癫,对他的疯话自然不信。

文规与舞阳相视一眼,心领神会,同时走向燕南北,欲将他强行带出封尘殿。燕南北臂力惊人,所以他们才同时出手。

燕南北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用意,一边后退一边叫道:“我爹真的没有死!别过来,你们全是疯子!”

文规扫了师父燕高照一眼,但见他脸色铁青,双目紧闭,明眼人一看就知他已毒发身亡,心中不由一阵酸楚,心想师父一生为侠,没想到最后竟妻死子疯,自己也为人所害,真是天道不公!

舞阳行事果断,一个箭步,骈指如剑,不等燕南北有所反抗,已迅速封住了他“阴交”、“外陵”二穴,燕南北顿时动弹不得。

文规正待上前,却听得燕南北嘶声叫道:“放开我!我爹没有死,这个人根本不是我爹,他是假的!”

此言一出,文规、舞阳的动作同时僵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

二师兄侠异沉声道:“莫再胡闹了,我们与师父朝夕相处,怎会连师父也不识得?”言罢,向舞阳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将燕南北强行带走。

“慢!”不等舞阳有任何举措,莫半邪与佚魄已同时喝止。

而此刻范离憎忽然记起自己身怀所谓的“蓝凤神水”与燕高照初次相见时,他眼中竟流露出了惊惧之色,以及他单独与侠异相见之事,范离憎隐隐觉得此事必有蹊跷之处,而燕南北突如其来的话更坚定了范离憎这种感觉。

纵是佚魄一向沉稳持重,此时亦略显不安,他对燕南北道:“你告诉我们,为什么说师父他老人家是假的?”

他身躯高大魁梧,这时却如同哄孩童般低声慢语,显得极不协调。

杜绣然忍不住插话道:“师父是真是假,一看便知,又何必去问一个疯子?”

范离憎暗自皱眉,心道:“她说话怎么如此刻薄?无论如何,燕南北终是她的师弟,是她恩师之子!”

佚魄、文规等人脸上亦有不满之色。

燕南北硬着脖子,道:“你才是疯子,要不你怎么会半夜偷偷爬上五嫂的屋顶上?”

杜绣然神色大变,整个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半晌方说出话来:“你……胡说!”

另一妇人忙道:“妹子,他还是一个孩子,你莫与他一般见识,若你真的这么做了,我怎会不知道?”

说话的人正是燕高照五弟子曾子之妻,名为区阳菁,她的服饰朴素无华,却掩饰不住天生丽质,眼中若隐若现的淡淡忧郁,更添其风韵。

她这么说,无疑是为杜绣然暗设台阶。

不料杜绣然竟恨声道:“你何必假惺惺充好人?”言罢竟不顾一切向殿外奔去,池上楼之妻想劝止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佚魄急欲知道燕南北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对杜绣然的离去并不甚在意,只当是她耍女儿家脾气。佚魄转身面对燕高照的遗体肃然而立,恭恭敬敬地道:“师父在上明鉴,为了查明真相,弟子虽有不敬之举,却无不敬之心。若是南北师弟所言不假,那自是思过寨之幸;若是他所说并不属实,师父的确遭了奸人陷害,我等誓为师父报仇雪恨!”

言罢,这才上前欲察看燕高照遗躯,燕南北已在旁侧叫道:“不必看了,我爹的左耳受伤,此人却是右耳受伤,岂会不假?”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齐齐射向燕高照的右耳,惟独范离憎却将视线迅速移向莫半邪,他发现对方脸上闪过掺合期盼、兴奋、紧张之神情,因此立即断定下毒之人与莫半邪及水族无关。

这时,封尘殿内响起惊喜的叫声:“不错,师父是左耳受伤,小时候我年幼无知缠着师父时,经常看到师父耳朵上的伤痕,师父他亲口对我说过,当年与赤煞在祁连山一战的情形,他的左耳便在那一战中受的伤!”

说话者乃十二弟子郑火,他的声音仍未脱稚嫩之气。

众人与燕高照朝夕相处,对燕高照的容貌自是极为熟悉,只是燕高照突然毒发身亡,众人心神大乱,谁会去考虑燕高照的真假?谁会留意他的伤是在左耳还是右耳?

经燕南北提醒,众人立即记起燕高照的伤口的确是左耳而非右耳。

佚魄站在最前面,清楚无误地看见尸体耳廊的伤口,他心中掠过一阵狂喜,脱口道:“师父没有死!这人的确不是师父!”

说话时声音一哽,堂堂男儿,竟有热泪盈眶!

大悲之后大喜,足以让人喜极而泣。

侠异振声道:“快看看此人真面目,也许因此可查出凶手!”

几名年轻弟子已难捺欢欣雀跃之情,佚魄、文规等人之妻亦有喜色,舞阳当即冲至尸体旁边,伸手在其头部摸索了片刻,果然慢慢揭下一张人皮面具。

舞阳的表情在那一刹间凝固了。

极度的吃惊使他神情有些怪异,他的双唇轻轻颤着,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佚魄心知有异,沉声道:“是谁?”

“恶——剑——老!”短短三字,舞阳竟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之说出。

佚魄的心倏然下沉!

整个思过寨其实是为一个秘密而存在的。

一个关于“血厄”的秘密。

思过寨“痴、愚、恶、贪”四剑老就是守护这个秘密的人,他们终生都守候于“剑簧阁”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燕高照曾告诫门下弟子,绝不可涉足“剑簧阁”,否则将会引来杀身大祸,甚至连燕高照本人亦只能在每个月底,方能进入“剑簧阁”。

除了每天从山谷上空的铁索桥上,将“痴、愚、恶、贪”四剑老所需之物以吊篮送入“剑簧阁”外,思过寨与剑簧阁之间再无其他联系。

以至于年轻一辈的弟子对于“四剑老”是否真的存在,都暗自怀疑,只是限于门规,纵是好奇,也无人敢闯入谷中。

思过寨十三弟子无人见过“痴、愚、恶、贪”四剑老,但倘若相见,他们定能轻易地将四剑老识出。十三弟子中任何一人,都有成为思过寨新任寨主的可能,于是便有了进剑簧阁的可能,所以燕高照曾将四剑老的特征告诉了他们。“痴、愚、恶、贪”四剑老的特征极为明显易辨——他们的额前各刻有“痴、愚、恶、贪”四字。

据说四剑老中每一人的武功,与燕高照相比,皆毫不逊色,那么能在他们额前刻下四字的人绝对不会是燕高照。古往今来,惟有囚徒奴役方会受人如此对待,但谁有能力同时在四剑老的额前留下这似讽似诫的刺字?

揭去人皮面具后,舞阳在死者额头上见到了一个极为显眼的“恶”字,所以他能断定易容成师父燕高照的人是四剑老中的恶剑老。

众人不曾料到事情会诡波谲起,再生变故,皆震愕莫名。

既然此人是恶剑老而非燕高照,那么真正的燕高照又在何处?恶剑老数十年来,从未离开“剑簧阁”,又怎会突然出现在思空苑?他易容成燕高照,其目的何在?毒杀恶剑老的人,究竟是谁?

佚魄看清死者额前果然刺有“恶”字,心中立时想到师父生死不明,定与“血厄”的秘密息息相关。

他身为大师兄,时值思过寨多事之秋,自应肩负重任,力挽狂澜,当下便道:“师父之训,曾说开启密匣时需同门弟子悉数在场,然而以今日之情形,启匣之举,势在必行,四师弟远赴嵩山少林,一时半刻无法返回,今日我等只好先将密匣开启,他日师父怪罪下来,就由我一人承担!诸位意下如何?”

心中却黯然忖道:“若能被师父怪罪,反是好事,师父无故失踪,只怕凶多吉少,众位同门也许再无机会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了!”

文规首先点头赞同。

随后除燕南北外,包括范离憎在内的弟子皆颔首赞同。侠异又补充了一句:“六师妹既然在寨中,就应将她找来,如今可不是为儿女私情怄气的时候。”

佚魄点了点头,对侠异道:“就由你我前去‘暗心堂’,舞阳,你去将六师妹找回——如今可不是意气用事之时!”

最后一句话,不知是针对舞阳,还是杜绣然而发。

舞阳道:“只怕我未必能请动她的大驾!”口中说着,却已快步行出封尘殿。

佚魄之所以提出与侠异同去暗心堂,是因为思过寨中人人皆知侠异与他心存芥蒂,由他们打开密匣,护寨三尊方不会怀疑这是燕高照门下所有弟子的意见。

暗心堂在封尘殿之后,气势远不如封尘殿恢宏,终年门窗紧闭,显得格外神秘莫测。

佚魄与侠异站在暗心堂正门外,佚魄振声道:“思过寨弟子佚魄、侠异禀告三尊者,思过寨近些时日屡遭变故,先是家师身染重疾,随后莫名失踪,剑簧阁四剑老中的恶剑老不知何故竟离开剑簧阁,并易容成家师容貌,却离奇被杀,诸多事情,已使思过寨人心惶惶,如今惟有开启三尊守护之密匣,依照先师早已定下之计,或许有拨云见日之可能,望三尊者能准许晚辈带走密匣!”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精气充沛,处处显露出稳重精练之风范。

暗心堂内静默少顷,终于传出一个苍老枯涩的声音:“当年我们三人受你师父之托看守密匣时,他曾说一旦开启此匣,势必为思过寨带来轩然大波,也许,思过寨将会由此在江湖中消失,事关重大,望你们能谨而慎之。”

佚魄与侠异皆神色一变,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侠异道:“事有不得已之处,非如此无法平定思过寨之局面,我们心意已决!”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看护此密匣数十年,总算未出纰漏,今日密匣面世,我们三人也算不负寨主重托!”

说到这儿,一阵沉闷的响声过后,正门缓缓开启,一股古朽的气息自里面弥漫而出,那苍老枯涩的声音道:“接着吧!”

一只黑色的长方形匣子竟自门内缓缓凌空飘出,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托着匣子。

佚魄眼中精光一闪,他为三尊者显露的这一手武功所震撼了,方知思过寨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非但从未露面的四剑老皆是绝顶高手,暗心堂护寨三尊的修为亦已臻惊世骇俗之境。

暗心堂的门虽然已经洞开,但却并不见护寨三尊的身形,而密匣此时已飘飞至二人身前,佚魄再不犹豫,伸手一抄,已将凌空飞至的密匣抓住,随即躬身施礼道:“多谢三位尊者,晚辈告辞了!”

“你们去吧,数十年闭门不出的日子已让我们习惯了,也不想离开暗心堂。”

言罢,洞开的门仿佛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所牵引,又徐徐关闭。

佚魄果断地对侠异道:“我们速回封尘殿!”

甫一回到封尘殿,佚魄便看到杜绣然已在殿内,却不见舞阳的身影,不由有些奇怪,对杜绣然道:“舞阳师弟为何未与你同回封尘殿?”

杜绣然飞快地扫了他怀中密匣一眼,方道:“我并未见到他,我只是自感不该在今天意气用事,于是又折回殿中,没想到师父真的是他人易容而成。”

佚魄点了点头,对众人道:“密匣我已取来,等舞阳师弟回来后,我们便开启密匣……”

话未说完,忽有一人跌撞至封尘殿外,脸色苍白,惶然道:“舞阳公子被……被人暗杀了!”

封尘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全都怔怔地落在此人身上,众人俱是一脸的茫然惊愕之色。

舞阳离开封尘殿,不过短短片刻工夫,怎会离奇被杀?但想到燕高照离奇失踪,众人暗忖此事亦多半属实。

乍闻此讯,范离憎心中亦是震惊无比,也许,他比思过寨内任何一人都更了解思过寨所面临的危机有多么可怕。

因为,对思过寨怀有叵测之心的是势力空前的风宫,以及神秘莫测的水族!

舞阳被杀,正好证明了这一点。

佚魄听得舞阳的死讯,心中如被重锤狠击,在极短的刹那间,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了一片黑暗。

长吸一口气,佚魄沉声问道:“他在什么地方被害?”

那人看了范离憎一眼,犹豫了片刻,道:“在戈公子的‘金戈楼’!”

范离憎的心倏然一沉。

只听得侠异缓缓地道:“舞阳怎会前去‘金戈楼’?”

这其实是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的疑问,只是侠异十分缓慢的言语,让人更觉此事大有蹊跷,舞阳与戈无害一向不和,何况他要找的人是杜绣然,根本没有理由前去“金戈楼”。

因“蓝凤神水”之事,范离憎已处境不妙,此时再起波澜,舞阳在“金戈楼”被杀,众人难免会将二者联系起来,更使范离憎成为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