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栖正在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杀了池上楼时,痴愚禅师与崆峒左寻龙及其他数次高手突然赶至,这使牧野栖一时间更无法决断。
略一犹豫,痴愚禅师已飘然而进,他似乎并未如何动作,却已不可思议地闪至内堂。
牧野栖一惊之下,下意识地疾速跨进二步,长剑直取池上楼。
“小施主,不可如此!”一声浑厚的声音响起,痴愚禅师右手微扬,无形掌风悄然而起,向牧野栖手中长剑席卷过去。
牧野栖倏觉手中之剑突然承受了一股极为强大的无形之力,手臂一紧,长剑几乎脱手飞出。
一惊之下,他急忙脚下一错,斜斜倒踏半步,手中之剑顺着痴愚禅师那浑厚无匹的内力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让人目眩神迷的弧线,竟在对方强悍的劲气之下,顺势而作,将剑抵于池上楼的胸口心脏处!
一接之下,牧野栖与痴愚禅师同时暗惊,牧野栖心知若非痴愚禅师心怀慈悲,只取他的剑而攻,如改为攻击他本人,那么此时他绝难顺利地将剑抵于池上楼的胸前。而痴愚禅师因救人心切,故一出手就已用了七成功力,没想到对方如此年轻,却已有非凡剑道,竟能顺势而作,手中之剑既未脱手,也未折断,实是大出痴愚禅师的意料之外。
此刻,牧野栖的剑抵于池上楼胸前,双方立时出现了僵局。
牧野栖当即很恭敬地道:“晚辈不得已冒犯禅师,望禅师宽宏。”说话时,他的剑尖仍是不离池上楼前胸。
池上楼身为名门弟子,备受江湖人物尊敬,如今却被一少年以剑威胁,心中极度不忿,加上有伤在身,脸色极不好看。痴愚禅师本为正盟盟主,天下共知,思过寨则为正盟一支,牧野栖如此对待池上楼,无疑近乎羞辱于正盟。
痴愚禅师缓声道:“小施主,凡事应适时而止,何必如此咄咄相逼?你若信得过老衲,就说清事由,分个是非曲直,青红皂白。”
牧野栖道:“禅师乃武林泰斗,一言九鼎,晚辈自然信得过,晚辈并无与池大侠为敌之心,只是缘由一场误会……”
“误会?我师弟戈无害亲口告诉我杀他的凶手是你,你就要杀我灭口,又有什么误会可言?我池某技不如人,你将我性命取了便是!若是你此刻不杀我,日后我必为师弟报仇!”池上楼说完这一段话,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痴愚禅师低诵一声“阿弥陀佛”,随即道:“池大侠伤至如此,小施主既然自忖无错,便请相信老衲一次,老衲担保在事情未明真相之前,绝不会为难你。”
牧野栖摇了摇头,道:“晚辈对禅师自是信服,只是戈无害已死,死无对证,要想查明真相,谈何容易?晚辈既不想冒犯池大侠,更不敢冒犯禅师,晚辈只求禅师与诸位今日能给晚辈一个机会,晚辈日后自会证明戈无害之死,是咎由自取!”
“你说戈无害之死,是咎由自取?如此说来,你倒是匡扶正义,除暴安良了?”一个低哑的声音道,说话者是自院子里进入内堂的一名五旬剑客,此人身着青衫,脸色略略显得苍白,鼻梁格外高挺,他的剑不是如常人那般佩于腰间,而是双手环抱于胸前,这正是崆峒派中用剑的习惯,看来眼前此人应是崆峒派的左寻龙。
牧野栖听出左寻龙语气不善,对己颇有指责之意,不由忖道:“果不出我所料,十大名门互为连理,自然是护着正盟的人,我一时又找不出戈无害被他人控制挟迫的证据,若是没有池上楼这一挡箭牌,又岂能逃过他们正盟的共同声讨?那时极可能冤死不说,还要背负贱名——所幸我终未走错。”
当下他镇定地道:“戈无害滥杀无辜,正好被我遇见,我与之论理,几言不和,便拔剑相见,我侥幸胜了他,但并不愿动手杀他。公道自在人心,要取戈无害性命,也不必由我动手,思过寨侠名远播,对寨中弟子约束严谨,思过寨自会处治妥当。怎奈戈无害一心要致我于死地,不死不休,我感觉到他极可能被别人挟制而身不由己,有心忍让,可惜为了自保,一不留神,有了无心之错。池大侠不明真相,只是因为与戈无害同门情深,就偏听戈无害之辞,要为之报仇。戈无害的确是我所杀,但若让我为他偿命,武林又有何公道可言?”
“公不公道,世人自有定论,你若信得过我们,就请放下手中之剑。”左寻龙毫无表情地道。
“诸位只要能退出内堂,我必离去,绝不伤池大侠毫发!”
左寻龙脸色更显苍白:“让我等后退……嘿嘿,你的口气未免也太大了!”
牧野栖神色不变地道:“其实此事之蹊跷,一想可知,为何我杀戈无害之后,池大侠恰好赶到?为何我与池大侠发生误会时,诸位前辈又碰巧出现?若说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巧合,那未必太巧了,让人难以置信。”
左寻龙慢慢踱近两步,声音低沉地道:“你是在指教我等?”
“不敢,在下只是说出一个事实而已。”
左寻龙正待再说什么,忽听得痴愚禅师道:“左掌门,池大侠的伤势要紧,我们退一退,又有何妨?”
原来,崆峒、青城两大门派先后被风宫攻陷后,青城弟子被斩杀殆尽,崆峒派却有部分弟子幸免遇难,幸存弟子便推左寻龙为新任掌门。
牧野栖心道:“看来左寻龙已代其兄之位,成了崆峒派的掌门人。”
左寻龙有些不甘心地道:“……也好……”
痴愚禅师本是柔和的目光忽然精光暴闪,目光如炬,正视着牧野栖道:“小施主,但愿你能言而有信。”
牧野栖心中一震,肃然道:“禅师放心,晚辈虽然钝愚,但还不至于不知好歹。”
痴愚禅师缓缓点了点头,径自转过身向院外走去,他能对素不相识的牧野栖如此信任,足可见其心胸之仁厚。
其他几人面对痴愚禅师如此举措,自也不便再说什么,亦随之转身,向外走去。
左寻龙冷冷地扫了牧野栖一眼,道:“但愿阁下不会不将正盟放在眼里。”
牧野栖神色如常地道:“所谓正盟,全在于一个‘正’字,只要正盟名而符实,在下又怎敢不对它尊而敬之?”
左寻龙嘿嘿一笑,亦随众人转身而去。
就在左寻龙转身的一刹那,倏闻池上楼轻轻地“哼”了一声,随后是“哧”地一声轻响,声音虽轻,但传至众人耳中,却不啻是一记闷雷。
因为,这是刀刃划入肌肤时才会有的声音。
左寻龙蓦然转身,神情立时僵于脸上!
他赫然看到牧野栖的剑已插入了池上楼的心脏!
牧野栖静静地站着,他的脸上有着极度的惊愕。
内堂一时极静,静得让人感到诡谧。
随后便见池上楼的右手缓缓抬起,似乎要抓住什么,最终却陡然坠下,他的身躯也如被伐倒的树般向后倒去……
一声叹息。
是痴愚禅师发出的。
乍闻这一声叹息,牧野栖如同大梦初醒,脸上迅速闪过惊惧与不安,以及更多复杂难辨之神情。
他的身躯倏然掠空而起,身在空中,只听得他嘶声道:“我没有失信,这不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一改平时的自信从容,显得那么愤怒与不安。
牧野栖心知一旦被痴愚禅师、左寻龙诸人形成合围之势,那时要想脱身,绝无可能,于是他抢先掠出,瞬息间已将自己的修为全力发挥,身如离弦之箭,标射而出。
一团夺人心魄的剑芒在他身旁倏然爆现,“咔嚓”声中,牧野栖已破屋而出,未作丝毫停留,双足在屋顶上疾点,牧野栖再度如滑翔之燕般向前飘掠而出,此时,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快!
惟有脱离此地,他才有机会,否则,池上楼的死,他是百口莫辩。
牧野栖知道,他并没有杀池上楼之意,纵是要杀对方,他也绝不会在这种时间、这种场合出手,此举无疑是将他自己送上了绝路。在牧野栖的感觉中,好像是池上楼的身躯突然向前倒仆,而且速度颇快,猝不及防之下,牧野栖的剑便插入了池上楼的体内!待他回过神来,池上楼已气绝身亡,他立即明白当时的情景已不容他再对任何人解释,因为那时已没有人会真正信任他了。
他的身形堪堪离开屋顶,便听得屋椽断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几个人影如影随形,紧紧跟来。
飘掠之间如兔起鹘落,快疾无伦,不过片刻,牧野栖已在二里开外。
衣袂掠空之声突然在他的上空响起,一个青灰色人影飘然落于牧野栖身前二丈开外,正是痴愚禅师!
牧野栖心中一沉,倏然驻足。
与此同时,四侧人影闪动,左寻龙及其他数名高手已先后赶到,将牧野栖团团围住。
牧野栖眼见自己身陷重围,反而平静下来,他道:“若诸位认定池大侠是在下所杀,那么在下已无话可说。只是要提醒诸位,在下还不至于不明智到当着正盟盟主的面杀了正盟中人。”
左寻龙沉声道:“事实摆在眼前,你难道还欲强辞夺理?”
牧野栖道:“恭喜左大侠成了崆峒派的掌门人,如果我突然一夜间成了一大门派的掌门人,我也会一心只想做点与掌门人身分相符的大事,以让武林同道认可。左掌门寻中我这个目标,实在高明至极,一来我是无名小卒,身后没有靠山,杀了便杀了,又有什么后顾之忧?二来池上楼亦是正盟之人,你为正盟中人复仇,自然与你的身分相符,也可以让十大名门更快地接纳你这个新上任的掌门人。”
“你……”左寻龙盛怒之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脸色变得一片苍白。
牧野栖断续道:“我听说崆峒派原掌门人左寻秦大侠的剑法极为高明,在江湖中独树一帜,由他就任掌门人之位,可谓是众望所归,可惜天妒英才……唉,不知从此崆峒剑法是否将日渐凋零?一派名门剑法若是遇主不淑,倒真是让人叹息扼腕!”
左寻龙怒极反笑:“左某的剑法配不配崆峒掌门人之位,你何不试试?”左寻龙的剑法武功与其兄左寻秦难分伯仲,牧野栖却以此相激,左寻龙果然沉不住气了。
牧野栖越显冷静——他自知如今局势下,惟有百倍冷静,方有一线生机,闻言淡然一笑道:“且不论你武功剑法如何,单以这分涵养,如此浮躁易怒,充当崆峒派掌门,就有些勉为其难了。”
痴愚禅师隐约觉得牧野栖处处针对左寻龙,似有计谋,便向左寻龙望去,只见左寻龙左手越握越紧,咔咔直响,不由暗叹一声,忖道:“这年轻人所言倒有些道理。”
左寻龙一字一字地道:“你说我左某不能容让,是也不是?”
每说一个字,他便向前踏出一步,此言说完,他与牧野栖已只隔一丈之距。
牧野栖心中暗自一笑,口中却道:“是又如何?”
左寻龙逼视着他,冷声道:“你说得不错,对于你这等武林肖小,左某的确毫无容忍之心,今日我要亲手杀了你,为武林除去祸害!”
牧野栖长吁了一口气,道:“今日几大当世高手联手对付我这无名小辈,我已是刀下鱼肉,左大侠要杀我以泄恨,又有何难?”
左寻龙嘿嘿一笑,道:“你是说我等倚多为胜么?好,我就要让你死得瞑目,若左某的剑留不住你,你只管离去!”
牧野栖哈哈一笑,道:“话虽如此,可左大侠之言算得了数么?”
左寻龙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未开口,痴愚禅师此时自是再也不能沉默,他虽知牧野栖以言语相逼,就是要争取与左寻龙单打独斗的机会,没想到左寻龙逞一己之快,竟上了牧野栖的当。
左寻龙本非易于浮躁之辈,但他刚刚成为崆峒派掌门人,心态的确有异于平时,一心欲让世人知晓他得到掌门人之位,并非只是因为其兄遇害的缘故。痴愚禅师又岂能说左寻龙的话不能算数?当下他道:“左掌门乃崆峒之主,又是正盟副盟主,他所说之话,自是言出必行!”
牧野栖“铮”地一声扬剑出鞘,道:“有禅师此言,晚辈无忧矣!”转而面向左寻龙,双手抱剑,剑尖指地,恭声道:“领教左大侠高招!”
牧野栖的武林辈分比左寻龙低,先拔剑是敬前辈之举,而他的起手式亦是恭敬有加,他知道左寻龙已是必出手无疑,而且一出手就会是生死搏杀,这本是他所期待的,而他之所以对左寻龙以礼相待,只是为了让他人觉得此后他出招如果过于狠辣,也是为左寻龙所迫。
牧野栖正在一步一步地扭转不利局势,他要让死局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活局!
其他几位正盟各派高手见局势突然变为牧野栖与左寻龙单打独斗,心中不由暗自惊叹于牧野栖的心智,只是他们相信左寻龙的武功,牧野栖的计谋虽然十分成功,终是难逃自己等人之手,当下收敛心神,静待事情的发展。
左寻龙慢慢地拔出了剑。
他自恃身分,绝不会先出招。
牧野栖亦知这一点,所以他突然向前迈进两步。
一丈之距,对于高手而言,已是生死之距,一触即发,牧野栖竟仍向前靠近,场上气氛顿时如一发千钧。
痴愚禅师心中暗叹一声,他明白牧野栖为何有如此举措。牧野栖料定左寻龙绝不会轻易抢先出手,那么,局势越过凶险,对牧野栖越是有利,而左寻龙则越是处于被动状态。
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空气似乎显得有些稀薄了。
左寻龙的衣衫突然如同被劲风吹拂,猎猎飞扬,将空气击得“啪啪”轻响,他的双目像是在躲避阳光,渐渐眯起,眼中却有精光闪掣。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牧野栖的剑尖上,此时,周遭的一切在他的感觉中都已不复存在,他的心中只剩下那一寸剑芒!
剑尖缓缓扬起。
一切都是那么平淡无奇。
左寻龙的瞳孔却再度收缩,收缩如尖锐的针尖,可以刺破一切。因为,他隐隐感到对方那平淡无奇的举措中,暗含剑术高手方有的不着痕迹。
“不着痕迹”是剑道中极高的境界,难道眼前这位如此年轻的剑客已达到了这种境界?抑或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左寻龙疑云重重,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自剑尖移向了牧野栖的脸。
剑芒倏闪——就在他的目光移开的那一瞬间!
牧野栖身剑合一,无穷无尽、无始无终的“太无剑法”已倾洒而出,他拿捏的时机极为准确,左寻龙的心神堪堪略作转移,他便出手了。
左寻龙沉哼一声,身形斜掠,与此同时,剑如惊虹,闪掣飘掠,瞬息之间万变莫测,剑芒闪织如网。
金铁交鸣之声密如骤雨,一接之下,牧野栖的身躯倏然如毫无分量的轻羽般飘然掠起,剑如行云流水,仍是直取左寻龙前胸。
左寻龙心中一沉,他赫然发现牧野栖的剑法竟是前后贯穿,浑如一体,无休无止,几乎没有任何滞缓,连绵不绝,如此剑法,饶是左寻龙见多识广,也是闻所未闻了。
他却不知“太无剑法”之精髓便在于一个“无”字,此剑法中没有可寻的固定剑招,它的剑招是因敌而生,因时而易,因事而发,犹如风中弱柳,可有千万种飘拂的姿势,犹如水中涟漪,有不计其数的波动。
世界虽大,终在虚空之下,剑招虽“无”,却有无穷玄机。
崆峒剑派乃十大名门之一,与所有的名门正派一样,其武功都是循序渐进,讲求正统,左寻龙在崆峒剑法中浸淫了三十余年,更是深受其熏陶,在名门正派的高手眼中,临阵对敌,每一招都应是有根有基,有始有终,此时突然面对牧野栖的“太无剑法”,顿生茫然之感。
痴愚禅师不由苦苦思忖:“此年轻剑客究竟是何人门下弟子?这等剑法,我怎地闻所未闻?”其他几位正盟高手亦有茫然不解之色。
斗转星移间,左寻龙已出击百余招,却仍是难分胜负,牧野栖手中之剑似乎有了生命与灵性,每一个角度方位的变化,无不包含天地至理,无懈可击。
几大正盟高手中有一人是天下镖盟的沙涌江,此人本为广成镖局总镖头,联结南北各大镖局组成天下镖盟正是由他提议而成。沙涌江此刻不由靠近痴愚禅师,道:“禅师,那年轻剑客的剑式非常古怪,似乎毫无招式,却又妙然天成,信手挥洒就可克敌——此人究竟是什么门派中人?”
痴愚禅师自认为出家之人担任正盟盟主,与佛门无求无争之训相悖,只是天下危倾,众人又一致推荐,不得已而为之,众人知他难处,亦极少当面称之为“盟主”。
痴愚禅师听罢摇头道:“老衲也看不出他的剑法源自什么门派,此时由场上情况看来,这少年剑客似乎游刃有余,略占上风,其实从容飘逸本是他剑法的特点,左掌门人并未吃亏,但年轻剑客剑无招式,久战下去,只怕对左掌门不利!”
他虽未明说,沙涌江也知痴愚禅师言下之意是说崆峒剑法虽然不凡,却终是剑招有限,若久战下去,一旦牧野栖熟悉了左寻龙的剑法,自是大为不妙。
沙涌江暗叹一声,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低声道:“崆峒剑法中有一招‘吟风弄月’,武林中人一向只闻其名,未谋其面,据说这一招,才是崆峒剑法中最强的一式,不知左掌门会不会以此招击败对手?”
痴愚禅师未曾回答,只是低诵一声“阿弥陀佛”。
原来,数百年前创下崆峒派的李七星本是一普通剑派弟子,后与其师妹元罗衣相恋,却遭师门百般阻挠,李七星一气之下,携元罗衣逃出师门,隐入崆峒山,李七星剑慧极高,只是在平凡剑门中习剑,反倒使其剑慧蒙浊,如今冲出樊笼,以天地为媒,与元罗衣结为秦晋之好,非但生活愉悦,其剑心亦重得新生。夫妻二人在崆峒山隐居数十年,摒弃师门剑法,自创了一套剑法。当时李七星为了悟剑,每日独坐崆峒山巅,直到月华初升,其妻元罗衣为他送来饭菜为止。李七星剑法初成时,崆峒剑法共有三十六招,但李七星并未止步不前,又对三十六招加以揣摩,每日元罗衣上山见他时,都正好是他练至三十六招中的最后一式“吟风弄月”之时,元罗衣见夫君苦悟剑法,不免万分怜惜。她歌喉精绝,当初李七星便是因其歌声而对她萌生爱慕之心。于是在李七星参悟最后一式“吟风弄月”时,她便在一旁为其轻轻吟唱,以消除他一日疲劳。
李、元二人倾心相恋,心意相通,故元罗衣的歌声非但不会惊扰李七星,反而使他心旷神怡,才思如泉涌,最终,他所创下的三十六式剑法中,最后一式“吟风弄月”竟远逾其余三十五招剑法!
此事与崆峒派之史息息相关,故武林中人知之甚多,只是因为这一招“吟风弄月”有别样意义,李七星与元罗衣怜惜此剑法中所蕴含的情意,不愿轻易让它沾上血腥杀戾之气,故曾立下祖训,非到万分危难之时,绝不可轻易使出这一招“吟风弄月”,何况此剑式远比其他三十五招玄奥,资质略略平凡一些的弟子,根本无法练成此招,于是武林中人一向是“只闻”其名,难谋“其面”。
倏闻牧野栖一声长笑,飘然进袭,剑如轻风,拂面而至,双方长剑甫一接触,一声铮鸣,牧野栖的剑已如水银泻地般倾洒而出,寒芒闪织如网,重重气浪,如潮水般一泻千里。
刹那之间,左寻龙已是置身于无穷无尽的杀机之中。
这是牧野栖第一次采取攻势。
却足以让场上每一个人触目惊心。
左寻龙更是心中一凛,他一生经历无数搏杀,却从未如今日这般有呼吸困顿的压抑感,世间最快的剑法,招与招之间仍有更替的过程,而牧野栖的剑法竟超越了这一模式,他的剑便如同一条奔泻不息的江河,谁也分不清它是由此时起,到何时止……
左寻龙已将崆峒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牧野栖似乎早已洞悉了他的剑式,左寻龙的剑所经过的每一条线路,每一个角度、方位,都被牧野栖的剑抢得先机,使得其剑大受牵制!
封挡三十余招之后,左寻龙已是冷汗涔涔,步法虚浮。
一声长啸,牧野栖的剑贴身翻飞,剑芒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光弧,寒芒过处,带起了一抹血光。
左寻龙赫然已中了一招,背部拉开一道长长的血槽,鲜血迅速溢出,刹那间已将他的后背染红大半。
身为十大名门的掌门人,却被一个在江湖中默默无闻的后辈所伤,左寻龙心头之恨让他漠视了身上所受的创伤。
却见牧野栖如风中柳絮般倒掠出三丈开外,落定之后,向左寻龙遥遥一揖:“左大侠,承让了!”
左寻龙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声音嘶哑地道:“左某的确败了,但你休想就这样轻易脱身而去,今日我与你不死不休!”
牧野栖并不想取左寻龙性命,一旦他再杀左寻龙,那么整个正盟将视他为敌,即使痴愚禅师言出必行今日放过他,日后他也难逃一劫。
牧野栖的目光向痴愚禅师望去,苦笑一声,道:“禅师……”欲言又止。
痴愚禅师亦觉左寻龙的举止与一派掌门人的身分格格不入,当下合十道:“左掌门三思。”
左寻龙何尝没有想到此举有失身分?但若是让武林同道知道他败于一无名少年之手,岂不是更为大丢颜面?权衡之下,左寻龙决定与牧野栖再战,只要能击杀对方,想必痴愚禅师等人为了顾全正盟大局,多半不会将此事宣传出去,以免引得左寻龙与崆峒派与正盟其他门派不和,甚至退出正盟。
他之所以下此决心,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尚有必杀一招“吟风弄月”没有使出,牧野栖与他缠战二百余招,方略胜一筹,可见对方的武功不会高出自己太多,面对崆峒派的镇派剑式,绝无幸免之理。
心意一定,左寻龙不顾痴愚禅师的劝阻,向牧野栖道:“左某尚有一招‘吟风弄月’未曾施展出来,若你能胜了此招,那左某必定败而无怨,死而无憾!”
牧野栖嘴角微微内翘,展露出一个隐有淡淡讥讽之意的笑容。
左寻龙老脸一红,杀机却由此大炽,他目光一沉,冷叱一声,身形倏然暴闪,有如鬼魅过空,手中之剑化作一道长虹,先冲天而起,忽然速度激增,犹如脱弦之箭,若游龙破浪般起伏急窜,电射而出。
一剑之下,其声势已隐然笼罩了牧野栖全身,无形剑气如刀如削纵横于天地之间,“吟风弄月”果然非同凡响。
几乎与此同时,牧野栖已一剑倏出。
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牧野栖那一剑的威力与速度,看似毫无技巧的一剑,偏偏已尽显天地微妙的变化。
两剑相击!
劲浪四溢,狂风暴卷,两大绝世剑招全力搏杀,顿时产生了无与伦比的破坏力,无形剑气所波及的范围之内,青石地面上火星迸射,立时出现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印痕,呈放射状由中心向四周散射开去。
痴愚禅师目睹此景,亦不由为之一震,其他几人更是耸然动容。
看来,崆峒派能列于十大名门之列,是不无道理的。
一拼之后,左寻龙与牧野栖倏地化为极静,无形剑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的动作如出一辙,仿佛他们之间有惊人的默契。
牧野栖的衣衫破如风中乱蝶,千疮百孔,肩上更添一道伤口。
但他的脸上却有了自信而释然的笑容。
因为,他胜了。
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在他开始激怒左寻龙之前,就已预知了会有这样一个结果出现,他不会选择沙涌江等人,因为沙涌江的武功应在左寻龙之下,他们未必会冒险与自己一战,他更不会选择痴愚禅师,其原因不仅仅是因为痴愚禅师武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更因为痴愚禅师心具禅心,不会轻易被他激怒。
左寻龙手捂腹部,他的脸色煞白如纸。
鲜血从他的指间不断涌出,让人不忍多看。
“吟风弄月”一式本是清朗祥和之招式,而左寻龙却以含怒之心使出,自是无法将它发挥至极限,落败之局势必难免。
牧野栖道:“今日之事,在下日后会向诸位有个交代!”言罢,缓缓转身,向前走去,他相信只要痴愚禅师在场,此时就不会有人拦阻他。
果不出他所料,沙涌江以目光向痴愚禅师询问时,痴愚禅师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左寻龙身子一个踉跄,嘶声道:“盟主,难道……难道思过寨两大弟子就……白白断送性命不成?池四侠被杀……是我等亲眼所见……若是思过寨知晓此事,他们会如何想?他们岂能……岂能不寒……不寒心?”
痴愚禅师寿眉一颤。
左寻龙最后一句话对他震动极大,若是思过寨中人知道他们亲眼目睹池上楼、戈无害被杀,却任凭凶手从容离去,思过寨众人岂能不心生怨言?今日若放走了牧野栖,日后要想寻他,只怕绝不容易。
痴愚禅师一时举棋不定了。
正盟中人以痴愚禅师为盟主,本就是钝愚之举。正盟是为对付风宫而创,与风宫决战,凭的绝不仅仅是武功,还有计谋,而痴愚禅师乃得道高僧,又怎会以计谋算计他人?
沙涌江等几大高手本不欲让牧野栖如此从容离去,见痴愚禅师举棋不定,当下喝道:“年轻人,请留步!”
牧野栖此时已走前了五六丈,听得此言,他哈哈一笑,竟真的站定了,而且是背向众人而立,未曾转身。
他的朗声大笑竟让沙涌江顿时有了尴尬之色,他们当然明白牧野栖为何而笑。
痴愚禅师听得牧野栖大笑之后,如遭棒喝,身子一震,忙道:“若老衲再出尔反尔,岂不让天下人所不齿?小施主,你请自便吧。”
牧野栖的手心已有冷汗渗出,这时他方暗吁了一口气,再不回头,径直向远方走去,他相信自己的一声大笑,足以让痴愚禅师坚定心意,不再拦截他。
他走得十分镇定,从未回头。
如果他能回头看看,那么也许他会发现在他离开那条青石路面不久,四周便出现了十三名江湖人物向痴愚禅师所在的地方迅速靠近。
如果他看到这一幕,也许会有所警惕,甚至他会重新折回探个究竟——那样,他的人生历程也许将沿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可惜,他没有看到这一幕。
他的心中被戈无害、池上楼不可思议的死亡所充斥占据,已无暇再去留意更多的东西。
左寻龙伤得很重,痴愚禅师等人搀扶着他就近走进了路旁的一座废院,虽为他封住了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却仍有少许鲜血溢出。
当那十三名江湖人物如幽灵般靠近宅院时,痴愚禅师等人正在废院里面为左寻龙包扎伤口。
沙涌江取出自备的金创药,正要敷在左寻龙伤口上时,忽听得痴愚禅师沉声道:“何方高人?何不现身指教?”
沙涌江心中一震,右手一颤,触及左寻龙的伤口,左寻龙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痴愚禅师话音甫落,便听得四周有衣袂掠空之声响起,人影闪掣,顷刻之间,院子里面已多出了十二人,人人皆是身着白衣,沙涌江赫然发现这十二人的轻身功夫无一不是极为精绝。
痴愚禅师目光一沉,缓缓起身,略显惊愕地道:“风宫果然神通广大,这么快就察觉了我们行踪!”
“为了确保少宫主的安全,我们又怎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声音是自院外传来,痴愚禅师及其他几位正盟高手的目光齐齐射向院外,只见一个清俊儒雅的年轻人正背负双手缓缓踱入废院中,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左寻龙身上,继续道:“所幸少宫主武功非凡,能轻易挫败崆峒派掌门老儿,否则少宫主若有什么闪失,我可是吃罪不起!如此说来,我应该向左大掌门言谢才是,多谢左大掌门学艺不精,哈哈哈……”
他笑得肆无忌惮,在左寻龙听来,却不啻于重锤闷击心间,左寻龙只道出一个字:“你……”下边的话尚未出口,已狂喷一口热血。
沙涌江大惊,急忙道:“左掌门休要中他圈套!”
左寻龙手捂伤口,口角溢血,神情充满了痛苦与仇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痴愚禅师听得蹊跷,当即追问道:“施主所说的少宫主是何人?莫非……”
“哈哈,你法号为痴愚,真是再贴切不过了,如此显而易见的事,还需问吗?除了风宫少宫主之外,当今武林又有哪一个年轻人能够在正盟几大顶尖高手的围攻之下从容离去?”那年轻人的狂傲之气可谓已至登峰造极之境,竟直呼受天下武林敬仰的痴愚禅师的法号,而且出言无礼鲁莽,饶是痴愚禅师心胸宽厚,也不由微生嗔念,他沉声道:“阿弥陀佛,老衲等人并未围攻他。”顿了一顿,又道:“若是知道他是风宫少主,老衲倒真的不敢擅作主张,放他离去,风宫逆贼,我佛犹怨,天下共讨,老衲一念之差,竟未问清他的身分来历。”
那年轻人哼了一声,道:“少宫主万金之体,岂容凡夫俗子随便拦阻盘问?今日尔等对少宫主不敬,罪不容诛,你们就认命吧!”
说到这儿,他右手微微一扬,四周的十二名白衣人便如十二道白色的飓风,向中间包抄而至,身手快捷无匹,显而可见他们皆是一等一的高手。
那年轻人却依然负手而立,脸带微微笑意,似乎他对一切都已成竹在胸。
群山如乱云。
天,于是显得小了。
翻山越涧,七拐八弯,山路时隐时现,两侧皆是古松,松干皱裂,一片片老皮,如鳞如瓦。
直到鸟儿归巢,西天赤云峥嵘,范离憎三人方接近那座最高的山峰。
亦求寺就在那座山峰之巅。
接近亦求峰峰顶,山路反倒宽敞了些,也不再如先前那般陡峭若刀削。
三人屡遭变故,却又次次化险为夷,心中自是疑窦重重,一时反倒无言,只是各自想着心思。
忽然,天师和尚开口道:“会不会是妙门大师他……”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已打住,范离憎与广风行却明白他的意思,广风行当即摇头道:“救我们的人绝不可能与妙门大师有什么关系,且不说妙门大师一向不问世事,一时间又怎会有那么多江湖中人为他出力?何况若是救我们的是妙门大师,他又何必避开我们?”
天师和尚搔了搔头,叹道:“其实我自己也知这绝不可能,只是胡乱猜测而已。说出来,比闷头苦思舒坦多了。”广风行不觉莞尔。
踏着粗石垒着的弯曲小径,穿过一大片枫林,终于望见一座寺庙,虽古旧,却完好。
山门虚掩,上悬一匾额,为“亦求寺”。但见四周花木稀疏,小竹耸立,每根小竹都有儿臂粗,叶上,紫痕斑驳。
山门一侧有一断碑,碑上刻有篆文,范离憎上前细看,只见碑文写道:“泥洹不化,以化尽为宅;三界流动,以罪苦为场。化尽则因缘承息,流动则受苦无穷……”范离憎识字不多,要辨出那些篆文已不容易,一时半刻更难揣摩碑文玄奥。
天师和尚正待上前叩门,门却“吱吖”一声开了,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僧推门而出,见了三人也不惊讶,先与天师和尚以佛礼相见,再向范离憎、广风行施礼。
范离憎还礼道:“小师父,我等有事相求于妙门大师,烦请小师父通报一声。”
那小和尚颔首道:“进来吧,师祖已等候诸位多时了。”
范离憎、天师和尚、广风行都不由得愕然相视,不知妙门大师如何能未卜先知。
走进院中,便见殿前廊檐下有一老僧,形如槁木,却两眼有神,眉宇间仿佛藏着无尽智慧,能洞悉世间一切。
天师和尚一见此老僧,立即趋步上前,拜倒在地,恭声道:“晚辈天师见过大师!”
那老僧自是妙门大师无疑,三十多年前妙门大师与他三位师弟为天师和尚驱去心毒,三十载光阴流逝,他容貌如昔,天师和尚一眼就认出来了。
妙门大师脸带慈蔼笑意,微微点头,将天师和尚扶起,端详他片刻,方轻轻一叹,道:“总算不枉老衲与令师的一番苦心,观你眉目间,隐含浩然正气,虽非我佛无欲无争之境,却已使心中邪魔辟易。老衲本知你并无佛缘,当年让你剃度出家,并定下‘佛珠之约’,只是为了化尽你心中残存戾气,今日看来,这‘佛珠之约’可谓功德圆满了。”
天师和尚有些意外地道:“原来,佛珠之约,是大师定下的?”
妙门大师微微颔首,道:“老衲知你极为敬重令师,为了重归师门,你定愿敛怒收怨,从而化去心中戾气,于是老衲便与令师暗中商议,与你订下佛珠之约。”
天师和尚看了看胸前几串佛珠,不由憨厚一笑。
范离憎、广风行这才上前向妙门大师施礼问安,妙门大师合十还礼,目光扫过范离憎时,脸色微有诧异之色,却一闪即逝。
用过素斋,天师和尚将来意说明,妙门大师沉默了良久,方道:“果然是血厄出世了,前些日子老衲心绪不宁,接连几日看到荧惑之星出现芒角,便已猜到也许是血厄问世了,今日果然印证!”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老衲的确曾遇见一位铸兵神匠,当世铸兵高手中,应无人能出其右。老衲与此人有一段因缘,此事除老衲挚友悟空外,再无他人知晓。”
天师和尚道:“我师父说世间若有一人能以‘天陨玄冰石’铸成剑鞘,就必是此人无疑。”
妙门大师手捻佛珠,道:“他说得不错,只是此人隐于世外,绝不轻易见人,老衲若非对他有救命之恩,想必也是无法见到的。”
范离憎、广风行、天师和尚对此人不由都产生了好奇之心,却又不便追问,妙门大师猜知众人心思,便道:“老衲已决定设法让你们与他相见,求他以‘天陨玄冰石’铸成剑鞘,既然如此,老衲便将当年之事告之你们。
“二十年前,老衲云游归来,傍晚时分途经一个镇子时,忽闻蹄声四起,顷刻之间,镇子四周涌现了百余名江湖好手,很快封住了镇子的所有出口,随即开始挨户搜索。老衲先以为这是江湖各派之间的仇杀,无意插手,但很快发现这些人手段歹毒狠辣,镇民稍有反抗,立遭杀戮,暗一探听,方知他们是死谷中人……”
天师和尚插话道:“二十年前正是死谷势力达到巅峰之时,大有噬吞天下之势,无怪乎他们那般肆无忌惮。”
妙门大师道:“不错,老衲虽是出家之人,不愿过问世间恩怨,但我佛不仅渡己,更以普渡众生为己任,老衲岂敢对此事视若无睹?死谷行事倒极为快捷,自入镇起,到挟制一人而去,前后不到半刻钟……”
广风行道:“莫非此人正是大师所救的铸兵奇匠?”
妙门大师点了点头,道:“老衲见死谷动用百余名弟子,大张旗鼓,将此人挟制而去,猜想他多半是正派高手,于是便暗中尾随他们而去。”
听到这儿,范离憎与广风行互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中都暗自忖道:“如此看来,妙门大师自然身负不俗武功了。”
“老衲见死谷弟子将那人挟制着离开镇子后,立即向东而去,直到十里开外,他们方将那人带入一个破落的山庄内,待老衲潜入山庄,找到被挟迫者所在之处时,才知死谷之所以挟制他,其目的是为了铸造一件兵器。”
“死谷如此劳师动众,只为铸造一件兵器,想必这件兵器必定不同凡响!”广风行插口道。
“诸位可知江湖传言中,还有六件兵器,其威力更在日剑、月刀之上?”妙门大师问道。
天师和尚不假思索地道:“血厄剑自是其中之一。”
妙门大师道:“除此之外,还有无痕剑、悲慈刀、睚眦剑、精卫戈、隐意鞭。这些兵器,无一不可呼天应地,威力惊世,其中又以无痕剑为至高无上的神兵。”
范离憎道:“既然这些全是江湖传说中的兵器,也许本就已存在,死谷要铸的兵器,自然不会是其中之一了。”
不料,妙门大师却道:“死谷谷主阴苍欲铸的兵器,就是这六件兵器中的睚眦剑!”
范离憎一呆,愕然道:“怎会如此?睚眦剑既然是传说中的兵器,又怎可再铸?”
妙门大师道:“老衲初时在暗处听得死谷弟子要逼那人铸造睚眦剑,心中也是大惑不解,后来救出那人之后,方知阴苍已得到睚眦剑,但阴苍所得到的睚眦剑却是已断为三截,根本无法使用,阴苍寻遍天下能工巧匠,却无人能将断剑重续。后来,不知阴苍从何处得知此人有惊天地、泣鬼神的铸兵之术,便着人寻找,此人听得风声,不愿为死谷助纣为虐,就暗中潜逃,但死谷耳目众多,终是没能逃脱。在那破旧山庄中,死谷弟子软硬并施,但那人却丝毫不为之所动,死谷中人在用刑上可谓花样层出不穷,几番折腾,那人已体无完肤,生不如死。老衲正待相救时,却听得那人忽然答应为阴苍铸剑……”
天师和尚与广风行听到这儿,忍不住齐齐“啊”地一声低呼,大为意外,范离憎亦不由暗自抿了抿嘴唇。
“老衲当时也大失所望,那人说要看一看断剑,以确定自己有无能力铸剑。死谷弟子商议了一阵子,对那人说睚眦断剑在死谷中,非谷主亲准,他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此时他们自然没有睚眦断剑。”
广风行道:“睚眦剑乃旷世神兵,阴苍看护得如此严密,倒也在情理之中。”
妙门大师继续道:“那人也不再坚持,只说他想知道睚眦剑的断口处在剑的什么位置?死谷弟子心知谷主对续剑之事看得极重,只要此人答应为死谷铸剑,他们怎敢有丝毫怠慢?立即为他拿来一柄剑,并按睚眦剑断开的位置,将此剑断为几截。”
天师和尚忽然有些担忧地道:“他……他会不会利用断剑自杀?”
妙门大师道:“当时他被套在刑具上,全身无法动弹,只有肘部以下部分可以略略移动,即使让他手持利剑,他也无法用剑刺中自己的致命部位。”顿了顿,又道:“也正因为如此,死谷中人才敢将断剑交给他,没想到,死谷弟子处处防范,终还是上了他的当!”
妙门大师欠了欠身子,微微叹息一声,道:“那人以左手握着断剑,仔仔细细地端详,神情极为专注,死谷弟子知他是铸兵奇匠,自有奇招,一时间谁也不敢惊扰他。那人看着看着,突然毫无征兆地疾速将断剑刺向自己的右腕,只一挑,便将右手的手筋挑断了!”
一时间,斋房内一片肃静,谁也没有说话,半晌,天师和尚方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此人倒也刚烈。”
妙门大师接着道:“老衲这才明白过来,众死谷弟子一怔之后,猛然醒悟,此人既然自断手筋,便如同废人,又如何能铸剑?惊怒之下,他们立时萌生杀机,要取此人性命。阿弥陀佛,老衲敬重此人的为人,便出手救下了他。”
妙门大师只是将救人的经过一言带过,但要从百余名死谷属众的重重围困之下,救出一个人,其艰险可想而知,范离憎见妙门大师不愿彰示自己,不由暗自钦佩。
妙门大师道:“老衲将那人带回寺中时,由于身受重刑,他已是遍体鳞伤,气息奄奄,老衲整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方将他内外伤势治愈。”
广风行忍不住道:“那……他被挑断的手筋……”
“自然也接好了。”妙门大师淡淡地道。
范离憎甚为惊愕,谁人不知手筋、足筋一旦被挑断,向来是无法接续的,但妙门大师绝不会打诳语,如此看来,这位大师必有着超凡入圣的医术,无怪乎当年悟空为救天师和尚,会求助于他。
“那人铸兵一生,本以为自断手筋之后,即使留得性命,从此再也无法铸造兵器,心中之失落自是难免,老衲以海蛟之筋为他续上已断的手筋,使之右手非但可灵活自如,甚至比先前更稳健有力,他对老衲好生感激,便向老衲透露了他的身世,原来他是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神奇世家的传人,这一世家以铸兵之术代代相传,以‘铁’为姓,以铸兵之术在家族中的排名为名,此人自称为‘铁九’,想必是说在铁门世家历代传人中,他的铸兵之术,排名第九。”
天师和尚疑惑地道:“这铸兵之术,又如何能有什么排名?”
妙门大师道:“其实世间除了各大武林门派外,还有一些奇异的门派,他们无意于江湖纷争,犹如地下暗河,默默流淌,世人岂可因为未能见到这条河,便否认它的存在?”
广风行沉吟道:“既然铁九的铸兵之术如此高明神奇,在铁门世家中却只能排名第九,那么其他排名在他之上的人,其铸造兵器之术,岂非已高得不可思议?”
范离憎亦道:“他们铁门世家的铸铁之术代代相传,后人又如何与前人相较高下?何况铁九尽管能在同辈中排列于第九位,但日后却可能有他人超越他,那么‘铁九’岂非要变为‘铁十’、‘铁十一’……”
“正是如此。”妙门大师道:“在铁门世家中有一分家谱,与寻常家谱不同的是,此谱上的名字是不时更换的,而且家谱中,永远只有九十九人,铁门世家的人出生时,与常人一样,也有寻常的名字,惟铸兵之术在整个家族中处身于百名之内,方有资格列入此谱。据铁九说,他十四岁时,便可跻身家谱之中,成了铁九十七,二十岁时,成了铁二十一,三十余岁时,便已在十名之内了。铁九不单向老衲说了身世,更许诺说日后有事需他援手,必会不遗余力,当时老衲心忖出家之人本应远离血光凶兵,更不会去铸造兵器,故对他的话也不甚在意。直到三月前,老衲挚友悟空提及血厄之事,说他一直想寻找一位能将‘天陨玄冰石’铸成剑鞘的铸兵神匠,老衲向他提及了铁九,没想到三个月过去,铸造剑鞘之事,已是迫在眉睫!”
范离憎不无担忧地道:“大师见到铁九,是在二十年前,不知今日还能否找到他?”
“当年铁九临走时,留下一物给老衲,他说只要持此物去一个名为‘天下’的镇子里找一个叫韦驮的人,就可以见到他。”
“天下镇?好古怪的名字。”范离憎喃喃自语道。
一日之后。
风宫无天行宫。
笛风轩。
牧野静风的神色凝重至极,更有隐隐肃杀之意在他眉间涌动,让人难以正视。
他的声音森寒如冰:“正盟与我风宫相战,屡战屡败,苟延残喘至今,没想到他们竟敢为我牧野静风之子传出必杀令,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本宫必让他们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在他面前的是禹诗、炎越及都陵三人。
禹诗轻咳一声,道:“宫主,在没有查清杀了池上楼之人是否真的是少主之前,我们不宜轻举妄动,以防中了正盟圈套。”
炎越道:“不错,休说至今为止,宫主还未与少主相见,难知其真假,即使是真,此事也有些蹊跷,就算少主的武功比池上楼、戈无害高明,但他与思过寨又怎会结下深仇大恨呢?
禹诗神情哀伤地道:“属下的女儿在思过寨潜伏多年,对思过寨的情况了若指掌,她从未对属下提及思过寨有如少主这般年轻的仇敌。况且,戈无害莫名失踪,连思过寨也不知情,正因为如此,范书之子范离憎才能顺利以戈无害的面目进入思过寨,这一次,真正的戈无害重现,与他的失踪一样让人无法捉摸。据正盟的说法是少主在击杀戈无害时,恰好被池上楼遇见,而池上楼被少主击成重伤时,又正好被痴愚等人亲眼目睹。太多的巧合,让人不能不怀疑这是一个圈套。而正盟又说少主受伤离去之后,我风宫为了替少主报仇,将崆峒派左寻龙、天下镖盟沙涌江等人悉数杀死,惟独被痴愚禅师走脱。事实上,我风宫根本未插手此事,那么,事情的真相要么是正盟故布疑阵,要么是另有他人假冒风宫弟子杀了左寻龙、沙涌江等人,以激起正盟对风宫最大的仇恨——若是后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自罗家庄院一役后,正盟元气大伤,一直不愿与风宫正面交战,这一次,也许他们会沉不住气,风宫就可一举歼灭正盟。”
牧野静风微微颔首,脸上有了赞许之色,其中固然有对禹诗分析的肯定,但更多的是对禹诗在爱女禹碎夜被杀后,他仍能以大局为重,做出如此缜密入微的分析表示赞赏。
牧野静风让都陵暗中查找牧野栖之事,本不欲让其他人知道,因为风宫树敌太多,若有风声走漏,恐会为牧野栖引来杀身之祸,没想到他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都陵道:“宫主,属下已查明救走段眉母女二人的人的确是少主。”
牧野静风对此早有预感,故都陵此言倒并没有让他吃惊,他知道都陵想说的绝不止这件无关紧要的事,当下以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都陵继续道:“依属下之见,眼前最重要的不是如何救少主,而是如何让少主回到风宫。”
“不错,少主武功甚高,回到风宫后,必使风宫如虎添翼,敌人亦不再有可乘之隙,否则,若有人欲加害少主,我等亦是防不胜防。”炎越附和道。
牧野静风默然无语,此刻,他心中思忖着:“自己成为风宫宫主之事,儿子牧野栖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他为何迟迟不肯与自己相见?是迫于某种压力身不由己,还是对自己有成见?”
心中疑虑,牧野静风自是不会向禹诗等人提及。
却听得禹诗道:“少主一直不愿回归风宫,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以属下之见,不妨等少主被正盟中人逼至穷山恶水之境时,再施以援手,少主虽会因此而受些磨难,但惟有如此,方会使他明白风宫才是最适于他的地方。”
牧野静风不动声色,心中却微微一震,暗忖道:“姜还是老的辣,他竟早已看清此事。”
禹诗继续道:“如今正盟已是日隐西山,而少主武功甚是了得,当日神风营数十弟子缉拿段眉母女,却被少主一人从容截杀,如今正盟虽对少主发出必杀令,但只要我们稍加留心,少主就不会有差错。”
牧野静风轩眉微微一挑。
神风营缉拿段眉母女被牧野栖阻截之事,牧野静风本已封锁了消息,没想到禹诗却仍是得知了此事,这让牧野静风心中略略有些不快。
禹诗又道:“思过寨一役之后,两名神秘女子从思过寨带走一只密匣,此密匣与血厄剑有莫大的关系,属下全力追杀,怎奈她们二人武功竟不在当世绝顶高手之下,终被她们双双走脱……”
“那只密匣亦从此下落不明,是吗?”牧野静风道,其实,在此之前,牧野静风已单独约见都陵,从都陵口中,他知道范离憎与天师和尚已携带一只木匣,顺江而上,而且还知道禹诗已暗中派人阻杀天师和尚与范离憎。
禹诗摇头道:“后来属下方知神秘女子手中的密匣极可能是假的,因为她们逃脱之后,属下在一座废弃的驿站中见到了那只密匣,匣子已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但属下却在地上找到了几枚针形暗器,而密匣内又有机括,由此看来,那只密匣应是思过寨布下的一个陷阱,真正的密匣仍在思过寨内。属下仔细察看了那只密匣中的机括,由机括的结构来看,它一次性射出的针形暗器应是二十四枚或三十六枚,但属下在现场却只见到二十枚针形暗器。换而言之,此女身上至少已中了四枚暗器,而在这之前,她已被属下所伤,想必密匣突然射出机括时,她因有伤在身,行动并不敏捷,所以猝不及防之下,她被暗器射中要害部位的可能性极大——但最终她却还是走脱了,如果属下猜得没错,她应当是被人救走的。”
牧野静风皱了皱眉头,道:“禹老,莫非救走她的人,极不寻常?”
禹诗缓缓点头,道:“不错,属下猜测救走她的人很可能是少主。”
此言一出,举室皆惊,牧野静风也耸然动容!
半晌,牧野静风方道:“你如何能推知这一点?”
禹诗神色一肃,低沉着声音道:“宫主,属下在那座废弃驿站附近见到了一座坟墓,从碑文看,是主母的坟墓,而替主母立碑的人,正是少主!”
牧野静风怔立当场!
牧野静风像是费了极大的努力,方强定心绪,沉声道:“你是说,我母亲已死?”
禹诗极为谨慎地酌字酌句道:“如果那座墓是真的,的确如此。属下觉得,虽然江湖中有不少人知道宫主母子失散之事,但知晓主母名讳的人,却绝对不多!”
牧野静风神情有些恍惚:“她老人家不是武林中人,除了我们家人之外,他人是不会知晓的。”顿了一顿,又有些迟疑地道:“那碑文上所写的名字,是否为‘楚清’二字?”
禹诗点了点头,忽然郑重跪下,肃然道:“启禀宫主,属下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所以自做主张,已着人将碑文临摹下来,以让宫主过目,此举对主母实有不敬之处,乞请宫主降罪!”
牧野静风亲自上前将他扶起,以少有的和悦气色道:“禹老所做所为全是为了风宫大业,本宫又怎会怪责于你?你乃风宫支柱,为风宫劳心劳力,本宫若再责怪你,岂不让众人寒心?”
禹诗隐隐觉得牧野静风一直对他心存芥蒂,今日却对他如此推心置腹,疑惑之余,不由心萌知遇之情,当下取出怀中一卷薄纸,小心展开,正是由石碑上临摹下来的碑文。
牧野静风只看一眼,就断定这的确是牧野栖的字迹。
他的目光落在了“栖”字上,碑文中的“栖”字,赫然多了一横笔。
牧野静风记起儿时牧野栖初学“栖”字时,就经常将右半部分的“西”与成“酉”,后经蒙敏教诲,才改了过来,只是心神不定时,又会故错重犯,牧野栖为祖母立碑时,自是神情恍惚不定,难免再次出错。
平时忙于风宫战务,牧野静风已极少记起从前的事,今日目睹这个错写之字,往事不期然地一幕幕闪过心头,他不由轻轻喟叹一声。
众人心头齐齐一震。
他们几乎从未听过牧野静风的叹息,往日风宫属众所能见到的牧野静风,有喜有怒,却惟独没有“哀”。
在战族子民的心中,他们的宫主应是一往无前,决不会有任何哀伤的。
牧野静风接过禹诗手中的纸卷,小心收好,缓步走至窗外,默默眺望远方。
秋意已深,窗外已是一片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