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筱笑神色一凛,恭声道:“是!师父的教诲,让弟子犹如醍醐灌顶!”
言罢,倏然起身,面向轩辕奉天,沉声道:“方才差点为你巧语所骗,今日除非你有飞天遁地之能,否则必将与这丫头一同葬身于此!”
她将“遁地”二字说得格外重,小草神情微微一变。
轩辕奉天正欲说“我何尝巧言骗人”,话未出口,水筱笑已如疾风般悍然扑至,他立时对小草说了声:“姑娘暂且避一避。”与此同时,长刀倏然插于身侧火堆之中,刀锋急旋,一团熊熊火焰立时被刀气卷起,内力暴吐,一道惊人火龙向水筱笑疾扑过去,声势骇人。
以水筱笑的轻身功夫,自是能避过火龙飞噬,但她的身后就是水族族王,她怎能任由火焰直扑族王?不及细想,相思环已贴身疾旋,纵是火龙势狂,仍是无法伤及其分毫。
火焰四射,以水筱笑为中心,在地上形成了一个火圈。
这时,轩辕奉天只听得小草低声道:“轩辕公子,设法后撤!”
轩辕奉天亦知以眼前情形,绝无取胜可能,当下刀身疾插倏挑,立时碎石迸飞,一部分向水筱笑攻去,而更多的则射向正在燃烧的火焰。
水筱笑从容避让,与此同时,火光亦被灭了大半,轩辕奉天反手一抄,挽住小草的手臂,以惊人之速反向倒掠。
水筱笑略略一怔,方随之掠起,她的身法之快,已冠绝武林,但此时也许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竟比平时逊色不少。
饶是如此,因为轩辕奉天需助小草一臂之力,所以双方距离已是越拉越近。
谷中残垣断壁林立,轩辕奉天眼见水筱笑越逼越近,立时反扫一腿,“轰”地一声,一堵石墙立时被震得轰然塌翻,碎石四射!
而他已借着反震之力,疾掠而出。
这边,一彩衣女子道:“师父,笑师姐似乎……似乎受伤不轻,未必能对付得了他们二人。”顿了顿又道:“若是未曾受伤,以笑师姐的轻功,应能在第一时间将对手拦截。”
水族族王缓声道:“飞扬,为师明白你的意思,为师完全可以将他们一举击杀,只是我早有计谋,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我不想让他们即刻被杀。”
被称作“飞扬”的女子名为水飞扬,是水筱笑的师妹。水筱笑一向为其师信宠,水飞扬一直暗怀妒意,今日见水筱笑举止异常,就想提醒师父,没料到其师对此早有所料,心中不由很是失望,当下只得道:“师父深思远虑,弟子实是愚昧无知。”
说话间,一个人影已自黑暗中飞掠而至,正是水筱笑。
只见她脸色有些苍白,甫一站定,就恨声道:“那丫头好狡猾,谷中多半藏有地下秘道,竟被他们走脱了!”
水飞扬无声地冷笑——但水筱笑并未留意到这一点。
只听得轿中人淡然道:“你已受伤,师父给一点药,快服下吧。”
轿帘飘起,一个小瓷瓶自轿中缓缓飞出,极其平稳,犹如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托着它。
水筱笑急忙伸手接住。
轿中人胸有成竹地道:“求死谷四面环水,他们走不脱的,起轿!”
四名彪形大汉立时抬轿起身!
巢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甚为宽大的游船,若是细加辨认,竟可看出此船是由数艘小船拼接而成,却拼接得极为严密,浑如一体。在这艘奇异的游船中央,有一顶红色的帐篷,帐内透出柔和的灯光。
悠扬的丝竹声自游船上飘荡开来,游船上不时有婀娜的身影出现。
秀湖闻丝竹,月色伴佳人。
但更为旖旎风光的是帐篷之中。
帷篷内只有一榻、一几,以及一只焚着麝香的香炉。
让帐内添色无数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跪在床榻前的水筱笑——水筱笑的容貌足以与任何美景相媲美。
谁都会坚信水筱笑的容貌已绝世无双,没有人能够比她更美丽动人,但若是当你见到此刻在床榻上的女人时,方会明白自己所坚信的,并不完全正确。
——她正斜倚在床榻上,半坐半卧,没有人能述说出她的绝世容貌,因为纵然有一千个人看她,所看到的亦是一个不同的她:或清逸恬淡、或楚楚动人、或香艳丰腴、或娴雅空灵……
她竟将诸般美的极致集于一身,既有妩媚风情的成熟,亦有玉洁冰清的清纯。
这本是绝不可能集一身的两种美,但在她身上,却奇迹般地凑合成一体。
这一切,只因为她有一双绝世美眸。
她的眸子,如雾如烟——更如梦!
如一个绮丽的梦,在那个梦中鲜花锦簇,彩蝶纷飞,燕啼莺语。当你的眼神与她的目光相触时,你心中所涌起的就是一个让人极度愉悦的梦,所有的美好记忆在那一瞬间全涌上你的心头。
你所见到的她,就与你心中最仰慕的美的化身融合了。
她的美,已超越了“形”的境界,而达到了“神”的境界。
这种美是不朽的,岁月无法亵渎一丝一毫。
这美得让人窒息的女人正是水族族王,亦是当年名满天下的武林十大美女高手之首——水姬!
数十年过去了,她的容貌非但没有因时光的流逝而变得老丑,反而更添无数神韵。
水姬并未正视水筱笑,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右掌掌心。毫无瑕疵的玉掌上,竟有一只蓝白相间的蝴蝶。
如再细看,蝴蝶久久不动,赫然是一只假蝶!不知此蝶是何物制成,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振翅而飞。
她不开口,水筱笑便一直静静地跪着。
“笑儿,依你之见,墨东风的女儿重回谷中,有何目的?”水姬终于开口了,目光却依旧落在掌上的那只蝴蝶上。
水筱笑道:“弟子相信她事先并没料想谷中会有他人,所以最直接的目的,不是为了复仇。”说完看了水姬一眼,见她神情淡然,并无什么表情,当下又接着道:“求死谷已完全覆灭,所以她也不应是为了救人。如今的求死谷已了无人烟,也许对她而言,倒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地。换而言之,她回到求死谷,极可能是为了躲避我们的追杀。她以为求死谷被灭之后,我们的注意力就不会再落在求死谷中!”
水姬“嗯”了一声,久久不语,她的纤纤玉指微微弯曲,轻轻地拨弄着蝴蝶的一根前须。
水筱笑心中“咯噔”一声,转念之间,已有所悟,忙道:“师父日理万机,必已看出弟子所不能看出的。”
水姬淡淡一笑,顿时满室生春。
她的声音便如一杯无论色泽、香气、口味皆属上佳的美酒,足以让任何人为之陶醉:“迄今为止,我们并未能配出我们想要的药方,药使鱼双泪已死,他最后一次呈送药方与他出事时相距只有八天,因此可以断定——如果他所用的最后一个试药人已有所突破的话,此人所服的药,与鱼双泪最后一次呈送的药方应相去无几。如今,已有足够的事实证明鱼双泪在最后一名试药人身上所做的努力已获得极大的成功!”
水筱笑略显吃惊。
水姬继续道:“为师之所以能断定这一点,是因为水族驯服的海蛟已被人斩杀!”
水筱笑愕然道:“是不是在东海防范墨门秘地的那头海蛟?”
水姬微微颔首,道:“海蛟乃海中凶兽,凶残悍猛,乃海中至高无上的霸者,因其禀性,决定了在方圆五百里海域内,绝不可能出现第二只海蛟。水族先祖于百余年前,凭借绝世武学与超凡入圣的水性,与水中海蛟恶斗一日,终将其制服,并将之驯成先祖海上的坐骑。后来,墨门因门内叛逆冷嚣的出现而导致墨门一场前所未有的动荡,同门相互残杀,而冷嚣更与思天涯在东海无名岛作生死决战,最后双双战亡。与水族世代为敌的儒、玄、皇三门为防墨门再起争端,遂将墨门的至高武学掩藏至此岛左近的一个水下洞穴,我族先人察知此事,暗中潜入洞中,却未能找到掩藏的武学,于是先人就让业已驯服的海蛟长年驻守于水下洞穴附近海域,墨门中虽不泛高手,但因水性有限,在水中根本无法与海蛟匹敌,此举本可谓是一劳永逸,墨门武学就永远无法面见天日了!”
顿了顿,她接着道:“没想到二十天前,海蛟的尸体却出现在东海沙滩上,由它身上的伤痕可以看出它必是与人一番恶斗后方被杀的。自从海蛟被先人制服后,除了闯入洞穴中的人外,从不攻击海上的船只渔人,所以格杀它的人,只会是墨门中人,或是与墨门有密切关系的人。按理,以墨门中人今日的武功,以及他们与常人无异的水性,根本不可能战胜海蛟,那只有惟一一种可能——此人就是被鱼双泪用来试药而最后逃脱之人!而且此人在服了鱼双泪的药之后,已有与水族中人相去无几的水性!换而言之,鱼双泪的药已配制成功了,只是没有来得及将药方报与本族王知晓,就已死了!”
说到这儿,水姬意味深长地看了水筱笑一眼。
水筱笑心中一凛,忙惶然自责道:“弟子太过冲动,见他贻误族中大事,又泄露本族秘密,就……就将他杀了……请师父降罪!”
水姬淡然道:“如今我们手中已有药方,杀便杀了吧。只是惟有一味‘不眠草’无法得到。”
水筱笑犹豫了一下,道:“弟子已遵师命,在求死谷中放了一把火……”
水姬道:“为师之所以这么做,并非不想得到求死谷的‘不眠草’,只是因为为师知道即使将谷内的草药悉数烧尽,到了明年,它们自然会重新萌牙生长,‘不眠草’又会再出现在求死谷中。那时,我们一定已将墨东风的女儿擒住,只要花些心思,还怕她不开口说出求死谷中哪一种草是‘不眠草’?”
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没想到墨东风的女儿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悄然返回求死谷。现在,她被迫退入求死谷地下秘道,谷中已有我们的人严密监视,只要她一有举动,就会被察觉,无论她是要彻底铲除‘不眠草’还是欲利用‘不眠草’。同时我们还可利用她将杀了海蛟的人引出来,那人多半已得到了墨门的武学秘笈,若是任他活下去,对水族实在是个心腹大患!只要此人一除,然后将他手中的墨门武学秘笈夺来,那么墨门就将永远一蹶不振!”
水筱笑道:“此人名为白辰,亦即被风宫白流逐出的人。”
水姬皱了皱眉道:“这小子倒颇有奇缘,先入风宫,后又成为我们水族的试药对象,如今却成了惟一知晓墨门最高武学下落的人。”
水筱笑有些担忧地道:“他会不会……将墨门最高武学的秘笈交给墨门北支的人?”
水姬不以为然地道:“这姓白的小子既然甘为墨门南支利用,而墨门南、北两支又势如水火,他怎会将其交给北支?”
水筱笑道:“此人与墨东风的女儿似乎关系甚密。”
水姬微微一笑,呵气如兰,醉人的气息轻轻向掌中的蝴蝶吹了吹,半晌方道:“这正是年轻人的心性,年轻人总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有时甚至是愚不可及的事。如此为师以墨东风的女儿为诱饵的计划,成功的机会更大了。”
她终于侧了侧身子,对水筱笑道:“你起来说话吧。”
水筱笑双膝已跪得又麻又痛,听得此言,却仍不敢立即起身,而是道了一声:“谢师父。”这才站起身来。
水姬看了她一眼,忽诡异地道:“笑儿,你为什么要有意给墨东风的女儿和那年轻人脱身的机会?”
水筱笑娇躯一震,几乎又要重新跪倒,水姬似笑非笑的目光,使她明白了自己的举止并没能够瞒过师父。
的确,她之所以在轩辕奉天与小草抽身而退的时候,抢先追击,看似卖力,其实却是让其他人暂不出击。而且,她早已在剿灭求死谷一役中,已发现了求死谷内有神秘地下暗道,故意出言暗示,说除非小草有“飞天遁地之能,方可脱身”,最终,轩辕奉天与小草果然退入了地下秘道,水筱笑本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不着痕迹,没想到事实上根本不是如此。
想到师父的严厉,水筱笑不寒而栗。
惟有熟悉水姬的人,才会知道她的容貌固然天下无双,但其冷酷亦是为人所忌惮的。
美丽的女人要么本身会成为一个悲剧;要么会为他人制造出一幕幕悲剧。最能使她被伤害的是她的容貌,而用以伤害别人的,亦是她的容貌。
水姬却很宽容地笑了笑——她此刻的笑容绝对会让你想到春天的阳光:明媚而温暖,没有一丝一毫危险的气息。
她言语平静地道:“那小子的确不同凡响,想必每一个年轻女人都会为之动心。”
水筱笑一时竟呆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自问道:“难道我真是因为……因为钟情于他,才那么做的?”
她一向坚信自己绝不会对天下任何男人动情,因为她所希望遇见的男子不但武功、心智要天下无双,而且更需俊朗潇洒——她太自信了,因此所憧憬的亦是在追求完美无缺。
轩辕奉天的武功虽然很高,但还称不上天下无双。
轩辕奉天虽颇有智谋,但终还是中了她的计。
轩辕奉天虽然豪迈英武,但儒雅之气却略显不足……
但,她竟无法否定水姬的话!
水筱笑并非一个从不说谎的女人,恰恰相反,她说谎的次数也许比说真话更多,她心中也明白此刻应该明确地否认师父的话,但不知为何,这次她却无法做到!
轩辕奉天与小草各据一间地下石室的一端,两人静坐着,轩辕奉天所在的这一端靠近入口处,以防不测,洞中一片黑暗。
小草背后伤口的流血虽已用封穴手法止住,但双腿所受的伤让她痛苦难当,尤其是右腿,早已肿胀得骇人!不知当初受伤后,她是如何支撑起身体的。
轩辕奉天有心帮她察看一下腿上的伤势,但每次都因想到小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目光而打消了心中念头。
最终还是轩辕奉天首先开口:“墨姑娘,这条地下秘道有没有通向谷外?”
“没有。”
轩辕奉天道:“秘道入口虽然隐秘,且有重重机括,但只要他们守在求死谷中,我们终是无法脱身的。”
“你的确没有必要与我一同隐身此地。”
轩辕奉天一蹦而起,很快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道:“在下虽算不得英雄豪杰,但总算不至于贪生怕死。”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仅仅因为小草一句话,就激动得立时表白自己的立场。
小草没有再说话。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轩辕奉天只觉小草的呼吸越来越显得急促,不由很是担心,他终于忍不住又道:“墨姑娘,你的腿伤如何?在……在下略通跌打之术,如果……如果姑娘不介意,在下可试着为姑娘治一治。”
说完这一番话,他只觉周身热汗涔涔。
小草仍是一言不发。
轩辕奉天静候良久,不见回答,惟有重新坐下,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分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忽听得黑暗中响起小草的声音:“轩辕公子,是我牵累了你。”显得很是歉疚。
轩辕奉天只觉心中“腾”地一热,所有的沮丧、委屈、懊恼立时烟消云散,他以为自己会说许多话,没想到事实上他只是显得颇为平淡地道:“没什么。”
心中却已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竭尽全力救出她,在自己没有倒下之前,绝不能让她倒下!”
一时只觉热血沸腾,似乎全然忘了自己此刻是被困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秘道中。
风宫无天行宫的“笛风轩”。
牧野静风的脸上乌云密布,让人望而生畏!他的脸因为纵贯面部的血痂及肃杀之气而显得诡异可怖。
禹诗、炎越、柳断秋无一不是惴惴不安。而牧野栖的神情却显得有些淡然,无惊无惧无喜无怒,在此之前,他虽已数次进入“笛风轩”,但与风宫三老一同进入“笛风轩”却还是第一次。
牧野静风做出如此安排,是否预示着什么?
这是风宫三老心中共同的疑虑。
纵是江南行宫、彭城行宫同时失陷,亦不足让牧野静风惊怒至此!当禹诗将都陵叛离风宫的事向他禀明时,牧野静风的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是禹诗在排斥异己?毕竟他是风宫白流昔日最为尊崇的四大长老之首,而都陵则是年轻一辈中地位最高,同时也最受牧野静风宠信的人。二者之间,不可避免会存在着某种矛盾。
但牧野静风很快想到禹诗即使要陷害都陵,也绝不可能用这种直接而且极易被揭穿的谎言。
何况,再细加推敲,都陵的确有可疑之处。他本是赤焰门门主卜怿的弟子,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按理应不会强过其师太多。都陵成为“神风营”统领后,一向是无往而不利,这固然与他的心思缜密严谨有关,但若无过人的武功,在数次激战中,难免有受伤的可能。
而最可疑的自然是白辰逃过炎越的追杀之事,牧野静风早已想到风宫内必有人暗中帮助白辰,只是没有料到此人就是他视若左右臂膀的都陵。
对于强者而言,来自内部的背叛,远比外敌更使人愤怒!因为,强者总是极为自负,他们自认为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而内部的背叛分裂无疑是对这种感觉的否认与讽刺。
就如同自己宠爱的一只猫,将它抱在怀中,对它毫无防范,有一天它却突然在你的脸上狠狠抓了一把,而你却没能将它抓住时的感觉。
牧野静风一字一字地道:“谁也不许杀都陵,本宫要亲自会会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至于他的师父,本宫亦很想与他分个高下!”
禹诗道:“都陵背叛风宫,日后必难脱一死。当务之急是叛逆一走,‘神风营’无首,终非长久之计,请宫主委任新的‘神风营’统领。”
牧野静风神情略略和缓了一些,道:“此事本宫亦已想过,三老各负重职,无暇顾及‘神风营’。环顾风宫,能胜任‘神风营’统领一职的,惟剩一人。”他将声音略略提高,道:“此人就是本宫的儿子,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禹诗、炎越、柳断秋闻言都觉有些意外,但细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禹诗略一思忖道:“宫主,以少主的武功、智谋,任命‘神风营’统领自是游刃有余,不过‘神风营’为风宫精锐,但凡恶战,皆遣‘神风营’,少主身负‘神风营’统领一职,不免常处极险之境,少主贵为千金之体,是否太过冒险?”
牧野静风不动声色地“唔”了一声,转而对牧野栖道:“栖儿,你有何想法?”
牧野栖“啊”地一声,像是刚从沉思中被惊醒般道:“爹问我何事?”
牧野静风一怔,甚为不悦地道:“此乃非常之际,你竟如此疏忽,让爹太过失望了!爹有意让你任命‘神风营’统领,你可愿意?”
牧野栖恭声道:“原来爹爹问的是这件事,方才孩儿之所以走神,是因为孩儿突然想到禹老能及时察觉都陵的阴谋自然可喜。只是,若禹老发现叛逆后暂且假装不知,一来可以稳住都陵,二来也能借助都陵向他身后的人传递假象,如此对风宫而言,都陵反倒成了一着妙棋。只是禹老一向对风宫忠心耿耿,自然无法容忍都陵的背叛。”
当他说完这一番话,“笛风轩”静得落针可闻。
禹诗的神情微变,炎越、柳断秋亦是神色复杂。
牧野静风心中暗自忖道:“栖儿此举着实高明,禹诗并不愿让他成为‘神风营’的统领,那样一来,将来万一自己对他有所举措,就可以随时随刻动用‘神风营’的兵力。栖儿显然看出了这一点,却假装糊涂,提及另一件事,其实却是在责疑禹诗办事过于冲动,以至于错失良机,使都陵不得不与风宫彻底决裂。这事如果再追究下去,说禹诗为了排斥他人,不顾大局,草率从事亦无不可。栖儿出此奇招,必使禹诗有所顾忌,多半不会再反对由栖儿担任‘神风营’统领。”
果不其然,禹诗心中虽然甚为忿怒,但口中却已道:“少主所虑极是,绝非老朽所能匹比,以少主之心智,任命‘神风营’统领一职,必是举重若轻,相信少主为风宫大业,亦会担当此任。”
牧野栖肃然道:“身为战族中人,又岂有退缩畏怯之理?我愿意接手‘神风营’,不过需得有一个条件。”
众人一怔,均忖道:“你身为少主,将来风宫大业还不是传至你手中?又何必提什么条件?若你不是少主,只怕‘条件’二字,是绝对不敢在宫主面前提出的。”
牧野静风对牧野栖的表现很满意,他的神情也和缓了不少,点了点头,道:“你不妨说说看。”
牧野栖道:“栖儿要赶赴三日后的洛阳剑会。”
禹诗等三老万万没有想到牧野栖提出的是这样一个条件,皆是一愕。
牧野静风注视了牧野栖片刻,终于道:“爹答应你。”
与药鼎山西向相隔十里的村庄。
这个只有五户人家的村庄依旧安静,村子每到午后或傍晚,就会有炊烟袅袅升起,每日清晨,依旧有嘹亮的公鸡啼叫声。
只是,平静的只是表面。
事实上,村子里所有的人皆不再是从前那些庄户人,他们一身朴素的装扮难以掩饰其真实身分。
村庄里的人全是身怀武功的武林中人,而且武功皆是不俗。
这些人中,就包括将村里的人屠杀贻尽的那五个人。
他们在血腥迷漫中屠杀了村庄中所有人后,为何还要留下来?
他们亦要狩猎,去水潭中淘米,上山劈柴——但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种掩饰。
这一日黄昏,村口处有两个老汉正在一棵梨树下对弈,旁边有一人在观战。观战者正是最初到达这个村庄的微胖之人,只是此刻已改了装束。
正当黑白棋子杀得难分难解之际,那微胖之人忽然沉声道:“那边有人出现了!”
两个老汉神色微变,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靠在梨树树干上的老汉重重落下一子,在一角布下了“倒脱靴”之局。
三人看似专注着棋局,其实却暗自屏息凝神,留意着四周的任何变化。
从瀑布那边传来了有力的脚步声,且越来越近,微胖之人假装无意中抬头向那边望了一眼,大声道:“老齐,那位是谁家的客人?”
两个老汉扭头向通向瀑布那边的路上望去,只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篷、乱发披散双肩的人正大踏步向这边走来,他的脸被乱发遮掩,无法看清,只见他的身躯甚为高大,在夕阳的映衬下,身影被拖得极长。来人似乎没有听见这边的说话声,越走越近,转眼已在一丈开外。靠近梨树的老汉立即站起身来,殷勤地道:“这位兄弟,天色不早了,不如在这儿留宿一晚,明日再赶路如何?”
他有意无意站在了路旁,与微胖之人一同将路堵住了大半。
那人不得不停下身来。
他缓缓抬起头来,伸手将额前的头发略略开分,淡然道:“多谢美意,但我必须赶路。”
乱发拂开,露出一张刚毅的脸庞——赫然是白辰!
他不是已死了吗?此刻又怎会在此出现?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身躯本没有如此魁梧!
难道,短短时日,一个人的形体亦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白辰?
白辰言罢,继续低头前行,但那三人并没有让开,其中一人道:“朋友,从这儿经过的人,只有两种选择:留宿一夜,或是留下性命!”
白辰眼中倏然闪现出两道惊人的光芒,犹如夜空中突然闪过的两道惊电,让人望而生畏。
他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本该是我们问你的问题!”话音未落,三人已不分先后自身上拔出了短小兵器,在极短的距离内,向白辰急袭而去,出手无不是歹毒狠辣,不给对方丝毫退路。
他们的身手皆是不弱,攻击又来得如此突然,其威胁力可想而知。
眼见三件兵器即将刺入白辰体内的那一刹间,突然有一股莫名力道自白辰身上疾涌而出,其力道之强悍,让人心惊!
三件兵器应声而断。
几乎就在同时,惊人的骨骼爆裂声已经响起,白辰翻腕间,三人几乎同时倒飞而出,凌空鲜血飞洒,未及落地,就已气绝身亡,情景凄厉愁惨!
待三具尸体落地后,白辰已从容举步,继续前行。
二十多个人影自村子的各个方向掠身而出,当白辰走出三丈远时,就置身于众人的包围圈中。
白辰头也不抬地道:“一个村庄里有这么多江湖中人,这绝不正常——莫非,你们已将村里人悉数赶尽杀绝?”
其中一高鼻陷目的中年人冷声道:“是又如何?”
“你们就惟有以死偿命!”
那高鼻陷目者显然是众人的头领,他哈哈一笑,道:“小子,在你死亡之前,老子不妨告诉你真相,我等皆是风宫玄流的人,只要接近这边的人,一律格杀,你也不能例外!”
白辰眼中冷光暴射,缓缓地道:“风宫的人,更是死有余辜!”
高鼻陷目者乃风宫玄流“吉祥营”副统领,武功之高,足以跻身顶尖高手之列,此时他再也沉不住气,怪笑一声,身形暴起,双掌向白辰胸前击去,掌风如啸,甚是骇人!
白辰半步不让,立时挥掌迎战,他的掌势毫无变化,只是信手击出,向对方迎去。
风宫玄流的人见此情景,心中皆是暗自一喜。
因为这位风宫玄流“吉祥营”的副统领名为权昆,正是以掌法见长,他的掌法最可怕之处就在于掌势中隐有一股极为怪异的旋势,一旦与之直接对掌,无不是双臂立时被这股旋劲绞断。
“砰”地一声,掌势接实!
惊心动魄的骨骼爆裂声果然立时响起,但双臂齐齐碎裂之人是权昆,而并非白辰。
权昆的身躯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
与此同时,白辰右臂一扬,身上所披的斗篷已如一片乌云般卷向权昆,权昆的身躯立时被罩于其中。
一股惊世骇俗的真力自斗篷传出,权昆只觉斗篷一紧,根本不容他有任何抗拒,周身再起可怕的碎裂声,鲜血立时狂喷而出,气绝身亡!
白辰斗篷一扬,权昆被甩出十数丈开外,砰然落地,一动不动。
白辰一举毙杀对手的头领,其余众人此刻却鸦雀无声,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的目光全落在白辰的身上:斗篷一去,白辰身上赫然露出一身金黄色的软甲,显得极为剽悍。
二十余人的眼中满是惊惧与不信!
终于,有一个人如恶梦初醒般嘶声呼道:“他……他……他竟染指战魔甲……”极度的震惊使他后面的话已说不下去了。
夕阳下,兵刃的寒光纷纷闪现,二十余人向白辰狂攻而上。
白辰的瞳孔收缩了,射出比兵刃更寒更慑人的光芒!
九月初九重阳节。
九为阳数,九月初九是两个阳数相重,故名“重阳”。
传说有一年扬州发生瘟疫,当地一个叫桓景的人依照神仙的指点,在九月初九那一天带领乡亲登上高山,每人喝一口菊酒,带一片茱萸叶,于是战胜了瘟魔。从此每逢九月初九人们便要饮菊酒,带茱萸,外出登山,求得健康长寿。
九月九的洛阳。
洛阳南有伊阙,北有羊肠,西有泰华,东有河济,自古皆被视作险要之地。
洛阳与花有缘。
花为牡丹。
洛阳牡丹名扬天下,花会之日,满城锦簇,文人雅士云集洛阳城,陶醉花间,吟诗作画,心旷神怡。
不知自什么时候起,洛阳与剑亦结下了不解之缘。
洛阳剑会云集中原剑道高手,天下瞩目,其势之盛,不在洛阳花会之下。
花香满城飞舞。
剑气满天纵横。
在花香与剑气的浸染下,洛阳有了异乎寻常的魅力。
但在五十多年前的洛阳剑会之时,一个横空出世的少年剑客幽求却凭一剑扫平剑会,近百名剑客命丧其剑下。
从此,洛阳剑会就此中断。
奇怪的是自那一年起,洛阳的牡丹花亦纷纷枯败,满城牡丹折损逾半,以至于从此洛阳城亦再无花会。
莫非,是那一场滔天杀戮的戾气使娇贵雍容的牡丹不堪承受?
没有花香与剑气的洛阳便失去了它昔日的风采——洛阳,已寂寞了五十余年。
今年的九月初九,洛阳城不再寂寞。从城中居民的神色间,甚至从空气中,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紧张不安的气氛,又夹杂着兴奋莫名的气息。
洛阳城有四大名苑,谓之暖梅苑、笑菊苑、虚竹苑、意松苑。其中笑菊苑与虚竹苑的名气尤在另外两苑之上。笑菊苑是召开五年一度的洛阳剑会的场所,而虚竹苑则是一年一度的洛阳花会最为热闹繁华的地方。
笑菊苑在洛阳城北。洛阳城地势并不平坦,西北方向高而东南方向则低,一条河流穿城而过。笑菊苑便建在洛阳城西北方向的一片高坡上,苑中有洛阳城最高的暗雪楼。置身于暗雪楼中,可将洛阳城的全部景象一览无遗。
笑菊苑乃洛阳大族南家的产业,南家祖先本为朝廷重臣。不知为何,八十年前,一向官途亨通的南家突然退出朝廷,转而从贾,时人皆大惑不解。毕竟在世人眼中,人分九等,身在庙堂者与身于市井之人的身分、地位绝不可同日而语。
也许南家正当旺盛之时,在官途一帆风顺,从商后竟亦是财源广进,到了今日南家之主南宗的祖父手中,南家非但已富甲洛阳,更成为天下共知的大家族。因其祖曾经位居朝廷要职,非寻常商贾可比,加上南家一向以仁义著称,豪士仁侠者路过洛阳,皆会盛情款待之,可谓无论与官府还是武林中人皆有交情。朝廷担心洛阳剑会将成为江湖中人聚集谋反之处,而武林剑道中人虽无此意,却也明白官府的担忧不无道理,而南家在二者之间恰好能起到缓和的作用。如此一来,洛阳剑会就全在占地达二百余亩的笑菊苑举行,一切资费,皆由南家慷慨解囊。
中午时分,各路剑道高手开始陆续赶至笑菊苑。
笑菊苑的暗雪楼前有一个极为开阔的广场,广场南侧已摆放了数列长桌,桌上奉有茶点,数十名锦衣少年穿梭其间,在招引着来客。这些锦衣少年皆谈吐文雅,绝非寻常仆役。
在广场中央则有二十名配有长剑的年轻人,十男十女,分列两侧,皆是一身银白色的劲装,显得极为惹眼。在两列少年身后,又有两列长桌,东西相对。
奇怪的是在这两列长桌之间,赫然是数以千计的盆栽菊花。
九月初九,正是秋菊开放之时,这数以千计的菊花皆含苞欲放,红的如火,白的胜雪,美不胜收。
谁也不明白在剑会上怎会有如此多的菊花出现,参与剑会之人皆是暗自纳闷。
从广场至暗雪楼还需登上几级石阶,石阶之上,就是暗雪楼底层的长廊。此刻,在长廊上所置放的竟是一架古琴,两名婢女模样的女子分立两侧,长廊上还有四张交椅。
如此场面,着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赶赴洛阳剑会的剑客皆知因为幽求之故,这一届洛阳剑会极可能有一场残酷的厮杀,与往年以武会友、宏扬剑道的洛阳剑会大不相同。故赴会者无不是高度戒备,没想到进入笑菊苑所见到的情形并非剑拔弩张之势,不由令人难免感到有些意外。
最先到达笑菊苑的是姑苏剑侠慕容楠与其妻李青。慕容楠、李青二人是武林中人人称道的一对侠侣,结为夫妇已有二十余年,他们仍是携手江湖,从不分离,犹如新婚燕尔。有姑苏剑侠慕容楠的地方,就必会出现李青。何况李青亦是剑道好手,甚至有人说李青的剑法尤在其夫之上。
两人刚入坐不久,彭城七星楼楼主居右即至。居右年约五旬,面色焦黄,似有隐患,连身子也显得微微有些佝偻。其形貌与以七星剑法扬名江湖的七星楼楼主身分似不相符。七星楼在彭城,与姑苏慕容山庄相隔较近,故居右与姑苏剑侠慕容楠也有些交情,当下便与慕容楠、李青相邻而坐了。
接着药剑公孙铁拐、摄魂剑羊孽、三恨庄庄主步贞等一众剑客相继而来,场上的人越聚越多,几乎每一个人对古琴与菊花在剑会上出现,都感到甚为惊诧。
也许是因为预料到这一次洛阳剑会多半会有一场激战,故一些自忖剑法不太高明者更无缘“剑魁”之争的剑手都不愿前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场上仍只有四五十名剑客,与以前历届剑会规模相比都小了许多。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洛阳城中武林人物却大增。这些人中,既有赶赴洛阳剑会者的同门中人,亦有一些帮派中虽无人参加洛阳剑会,但对此却甚为关注,因此也纷纷赶到了洛阳城。
武林中人已隐隐觉得洛阳剑会之后,极可能使武林形势由此而有所改变。既然这样,谁也不想置身事外最后陷入被动。无数双眼睛,以形形色色的心态,默默关注着洛阳剑会。
依照洛阳剑会的规矩,每次剑会中争夺剑魁时的公证人皆由洛阳南家的主人充任,但上届剑魁将不可再争夺此届剑魁之位,以体现吐故纳新的宗旨。当新剑魁产生时,上任剑魁就将象征其剑魁身分的“纵横剑”传交新任剑魁保管五年。
五十年前的剑魁乃逍遥门门主太叔岱宗,但五十五年前的洛阳剑会之前,太叔岱宗突然暴亡,“纵横剑”是由其长子太叔雅送至洛阳剑会。幽求的出现,不但使太叔雅及百余名剑客死于非命,连“纵横剑”亦不知所踪。
而逍遥门在太叔岱宗、太叔雅相继死后,又过三十年突然再遭横祸,逍遥门上上下下百余口人一夜间被屠杀贻尽,从此曾一度诞生一代剑魁的逍遥门就此无影无踪。
却不知诸多变故之后,历届洛阳剑会的规矩,这一次将如何易改?
七星楼楼主居右见南家的人迟迟没有出现,场中亦无更多变化,不由有些不耐,就对身旁的姑苏剑侠道:“慕容大侠,你身在江南,与清风楼相隔颇近,可知清风楼楼主庞大侠会不会赶赴洛阳剑会?他的清风剑法,居某是久仰其名而未谋其面了!”
自从风宫崛起江湖以来,武林正道变故不息,剑道高手伤亡极多,而十大名门中以剑法见长的青城派、崆峒派皆已覆灭,思过寨亦元气大伤。而前辈剑道高手诸如日剑蒙悦等人更早已作古,牧野静风剑法虽已至绝世之境,但他却绝不可能屈尊来此争夺什么剑魁。如今环视整个武林,正道剑道高手以庞纪最负盛名,故居右有此一问。
慕容楠温文尔雅地淡然一笑,道:“三日前,庞大侠已被推任为正盟盟主,以他的身分,想必不会前来参加洛阳剑会了。”
居右怔了怔,道:“庞大侠真的成了正盟盟主?居某昨日亦已闻说,只是一直……一直有些不敢相信罢了。”
说到这儿,他忙又补充道:“居某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事情太过突然。”
慕容楠之妻李青接口道:“居大侠觉得意外也是情理中事,在武林同道眼中,十大门派本是高手如云,庞大侠虽然武功卓绝,但在十大门派中似乎并非最出色的。只是,世人都忽视了正盟已与风宫相战多年,折损甚巨,与往日已不可同日而语。”
居右不由老脸微红,心道:“都说姑苏剑侠的妻子剑法比其夫更为高明,今日看来,虽不知她剑法如何,至少快人快语,颇有豪气。自己因顾全庞纪的面子,不便直说他的武功在十大门派中不是最高的,她一介女流之辈,反倒直言不讳了。”
此时居右的心情与其说是愠怒,倒不如说有些惭愧,当下又道:“据说……据说痴愚禅师之所以将盟主之位让出,是因为他自认为与牧野静风所领的风宫白流在留义庄交战的那一役中,其布署虽然使正盟夺下了风宫江南行宫,黑白苑攻下了风宫彭城行宫,但留义庄却伤亡太重,心感愧疚。”
李青道:“痴愚禅师佛心仁慈,佛门武功高深莫测,我等自是敬佩得很。只是这件事他所思所虑却未免……未免有些欠妥。正盟与风宫交战长达五年,胜少负多,这一次能接连攻克风宫两处行宫,已是极大的胜利,他为何反倒不安?我倒觉得,以痴愚禅师的性情,那一次交战的布署,未必全是他的功劳。能布下那一局的人,必然极富心计!”
慕容楠清咳一声,道:“青妹,听你说来,这正盟盟主最合适的人选倒有了一个。”
李青不由笑了,道:“大哥取笑我了。好在居大侠不是外人,否则说不定会引起正盟误会了。”
居右这时却未留意她的话,他的目光被一个刚刚进入场内的年轻人吸引了。
但见此人年约二十,剑眉星目,英俊挺拔,衣饰甚为华贵,显得风流倜傥。此人一出现,场中诸多剑客皆不由对他多看了几眼。
慕容楠见居右对此人颇为留意,不由朗声笑道:“此人乃江南剑公子姬泉!”
居右道:“就是这些年来与漠北冷公子、关中双绝公子并称武林三公子的剑公子?”
慕容楠点了点头。
居右忖道:“且不论这位剑公子的剑法如何,其风采倒是不俗。”思忖间,已有锦衣少年将姬泉引至与他相对的长桌前入座。
姬泉入座后,亦不与周边的人招呼,而是自怀中取出一把小锉刀,专心致志地修着他的指甲。
众人见此情形,不由皆有些不满,只觉此人太过孤傲。
正当此时,只听得远处有人高声道:“思过寨范少侠到!”
对司仪在入口的引见,众人本都不甚在意,而这一次,司仪的声音似乎比先前高了不少,而“思过寨”位列十大名门之一,数十双眼睛倒有大半齐齐投向了那边,心中均暗自忖道:“思过寨数月前一场恶战,包括其寨主燕高照在内,伤亡极重,燕高照的十三弟子中武功最为不俗的几人如今仅剩佚魄一人,而且十三弟子中,也没有一个姓范的,不知这位‘范少侠’又是什么人?”
想到燕高照门下弟子众多,他本人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如今却连一个可以参加洛阳剑会的弟子都没有,众剑客皆有些感慨。
很快,一个比姬泉更为俊朗的年轻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只是身着一袭平凡的青衫,腰间的剑亦十分平凡,但其清新飘逸之气度,却足以让每一个人对他刮目相看。
此人正是范离憎。
一名锦衣少年将他引至药剑公孙铁拐的身边入座。
公孙铁拐脸色黝黑,身材高瘦,偏偏一袭衣衫甚为宽大,显得有些古怪。此人行事古怪,正邪不分,每次与人交战后,喜欢以各种奇药浸泡其剑,所以被江湖中人称之为药剑。
“范离憎”三个字虽已被武林中人熟知,但除思过寨及正盟中人外,认识他的人却是极少。此时竟无一人认识眼前这位“范公子”就是名声赫赫的范离憎!
范离憎向公孙铁拐拱手施了一礼,道:“前辈,在下有礼了。”
公孙铁拐道了声:“好说,好说。”向旁侧让了让,范离憎入座后,缓缓扫视全场,当他见到那些姹紫嫣然的菊花及古琴时,心中亦是微微感到一愕。
很快,闲云轩“闲云双姬”中的剑姬习柔水出现了,众人的注意力就由范离憎身上转移到了此人身上。因为在场的虽有几位女子,却无一人能如习柔水这般美艳动人。
闲云轩远在辽东,闲云双姬亦极少踏足中原,中原武林对她们的武功皆不甚了解,但对于双姬的美貌却久有所闻。
习柔水果然没有让众人失望,甚至比众人想象中更为美丽。
她的美是一种具有野性诱惑力的美,一袭如火般的红裙让人的血液亦不由奔流更快,她的眼神大胆无羁,面对众人的目光毫不避让羞怯,而是坦然相对,却不会让人感觉到有丝毫的放荡。那双微陷的双眼及比常人更为高挺的鼻梁显示出她身上有着北方某个异族的血统。
习柔水的目光从容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范离憎身上,然后便见她径直向范离憎这边走来,微笑道:“小兄弟,可否与你同入一席?”
范离憎也许是所有剑客中心情最为复杂的一人,他知道洛阳剑会绝不会真的就如此平淡地开始,又如此平淡地结束。所以入座之后,他一直在紧张地思虑着,习柔水向他发问,他不由一怔,方醒过神来,忙道:“夫人请自便。”
习柔水如一阵美丽的风般自范离憎身边而过,在他身旁坐下,范离憎立时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如兰似麝。
习柔水忽然低声道:“小兄弟,你该称我为姑娘才对。”
范离憎大窘,忙道:“在下……鲁莽了,请姑娘恕罪。”
他见习柔水比自己大几岁,衣着明艳,又无羞涩之态,以为她是有夫之人,便称其为夫人。只是没想到这是个误会,更没有想到习柔水当面纠正了他无意之错,窘迫之情自是难免。
倏闻有人大声呼道:“尊驾何人?”
很快又有人喝道:“朋友请止步!”声音显得颇为紧张,本有些不耐烦的众剑客听得此声,心头皆是一震,目光齐齐向发声之处望去。
只见一个白色的人影飘然而至,看似闲庭信步,其速却快得惊人,几名锦衣少年刚要上前拦截,但觉清风扑面,那人已自他们身侧如鬼魅般一闪而过。
瞬息之间,那人已掠至广场中央站定。
众人顿时皆有眼前一亮之感!
但见此人极为年轻,一袭白衣如雪,身材挺拔,五官几至完美无缺,嘴角处若有若无的自信笑容更显出其超然脱俗之风范!范离憎本已极为俊朗,但与来人相比,却仍有所不及。
习柔水不由“啊”地一声惊叹。
而范离憎亦是神色一变,眼中有了极为复杂之色。
立即有四名列于场中的少年剑手掠身而至,挡在白衣少年身前,其中一人拱手施礼道:“尊驾何人?为何要强闯洛阳剑会?”语气不亢不卑,甚为得体。
那人淡淡一笑,道:“在下乃五色门门主牧野栖!”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失色!
偌大一个广场在那一刹间,竟静得落针可闻!
“多……谢了。”小草在黑暗中抚摸着刚刚由轩辕奉天接好的腿骨,低声道。
“没什么……可惜没有药敷在伤口处,恐怕短短时日内难以痊愈……”轩辕奉天有些结巴地道。
一阵沉默。
小草终于又开口道:“不知有没有过去一天?”她的话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字吐出来的,显得颇为吃力。
“已过了二天。”轩辕奉天答道。
“你如何知道?”小草有些吃惊地道,她感到轩辕奉天的语气很是肯定。
轩辕奉天道:“此时我们置身于在地下,又是在石洞中,根据石壁的回潮情况,就可以推断出大致过了多少时间。”
小草有些佩服地道:“你懂的东西倒不少。”
轩辕奉天无声地笑了笑——当然,小草并不能看见他的笑容。
“水族的人为何一直没有设法攻入地下秘道中?”小草此时对轩辕奉天已多了几分信任,便如此问道。
轩辕奉天沉吟道:“水族族王虽未与在下直接交手,但足以显示出她的武功已高至通神之境,地下秘道的机括对付别人尚可,却绝不可能阻挡得了她那样的高手。”顿了顿,又道:“何况,若只为取我们的性命,她们无须攻入秘道,就有许多种方式对付我们!”
“你是说她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击杀我们?”小草有些略感意外地道。
“至少不仅仅是这个目的。只是在下对水族与求死谷的冲突矛盾知之不详,倒也无法猜出她们更多的意图。”
小草沉默了片刻,方道:“水族与求死谷的仇恨来源已极为遥远,可谓传承了千余载……我如此说,轩辕公子一定有些不信吧?”
的确,有什么样的仇恨,会延续千余年?
但轩辕奉天却道:“我相信。”
小草略感有些意外,心中忖道:“也许他只是出于礼节才这么说的。”顿了顿又继续道:“水族与求死谷的冲突一直是断断续续的,而近些日子之所以全面爆发,是因为水族要配制一种药,药方中有一味药惟在求死谷中才能找到——简而言之,便是如此。”
因为事关墨门这一隐世门派的秘密,故小草并未向轩辕奉天解释更多。
“水族有没有得到那味药?”轩辕奉天问道。
“没有,如今求死谷的药圃已被水族彻底烧毁,那味草药自然也没有幸免。”
“水族将我们困于此地,会不会还是为了得到那味药?”
小草思虑了良久,道:“他们要找的那味药名为‘不眠草’,‘不眠草’极为独特,其形状与常人想象的模样绝不相同,相信世人能识出‘不眠草’的人,定然极为稀少。只要我不说出来,他们根本不可能找到它。”
说了这么多话,她的呼吸显得有些急促了,水筱笑“水殇十三指”在她身上造成的伤着实不轻。
轩辕奉天迟疑了一下,道:“既然姑娘是惟一可以为水族指引‘不眠草’的人,她们自然不会对姑娘施下毒手。”
小草“嗯”了一声,随即补充道:“以水族族王的武功,完全可以让我……我们脱身不得。按理,她们应该选择擒住我们之后,再设法从我们口中得到她们想要的东西……”
说到这儿,她忽然心念一闪,低低地“啊”了一声,道:“莫非……莫非水族族王这一举动是要诱使他人前来救我们?”
轩辕奉天脱口道:“她怎知一定会有人前来救我……或者救你?”后面的半句话,显然是另行补充的。
小草对此倒未加留意,她良久未说一句话,轩辕奉天心中有些忐忑,正待询问,小草已轻轻叹息一声,缓声道:“她们大概不会想到,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冒险前来救我。”她的语气显得十分忧伤:“如果白大哥还活着,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轩辕奉天静静地听着,他隐隐觉得,由小草的话中可以断定最有可能前来救她的人就是其口中的“白大哥”,水族如果真的是设下围困他们从而伏击救援者的圈套,那么那位“白大哥”就极可能是水族的目标。
他很想知道小草口中的“白大哥”与水族又有什么样的恩怨,但小草的哀伤让他不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