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倚弦与耀阳两人从昏沉中渐渐醒来,只感到灵体急坠之势戛然顿住,仿佛已经触到实地,四面压力慢慢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有若微尘般随风飘扬的奇妙感觉,整个身体包括神识在内都轻若鸿羽一般悠悠浮荡,令两人备感惊异。
兄弟俩睁开眼睛,想一望究竟。谁知甫一睁眼,却相互见到对方额间分别闪耀出紫青异色的芒光,灿烂夺目,且亮度不断增剧,虽然近在眼前,却给两人犹如天际日月一般遥远的感觉,使二人望不见身遭景物。
此时,二人体内的归元异能随即出现,从眉心印堂内的祖窍满溢而出,在两人灵体之间循环流转,由阴转阳,再由阳转阴,将他们牢牢粘住,且愈走愈快,完全不在两人控制之中,两人无法左右异能,只能放任其自行窜游。
好在阴阳二股归元异能再无以前那般粗暴狂猛,反而极其柔和,有如万千玉手在体内细细摩挲似的,脑中诸般幻象此起彼伏,异景无穷,显然就是他们在“无极秘境”所见景象,今次又再重现脑海中。
他们体内异能愈转愈快,忽又转得缓慢,再由慢趋快,如此反复交替直至极限,蓦地,两人忽感通体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剧痛,灵体仿佛爆炸开来似的。
兄弟俩的灵体同时弹开,被抛上高空,后又重重跌在地上。
耀阳与倚弦大口喘着粗气,缓缓长身立起,不觉环目远望,顿时只觉呼吸不由为之一窒——
他们正站在一座不知名的山头上,面对远远的苍茫浩海,一轮红日正撑海而出。这应该是二人无数次梦想回到的阳世人间界了。
然而,此时远近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变成另外一个世界似的。不但他们眼中所见的诸般色彩焕然一新,而且耳际传来的清风、林涛、海潮等等声音变得异常清晰悦耳,尤其最为让他们震撼的是来自思感中的阵阵感动,包括眼前的青山绿水、孤兀崖地、无尽虚空、蓝天白云,甚至崖上野草的每一片叶子都在晨光柔风里灵性而和谐的摆动。
他们从来不曾像现在这般真切感受到身际万灵万物的生命存在。
就在这前所未有、玄奇至极的一刻,蕴藏在他们灵体内的归元异能开始灵性地流溢四动,散布周身再缓缓回流,直至满溢而出。二人的思感循着异能溢出灵体,浑然感应到灵体神识与天地仿佛水乳交融地浑成一体,再无分别。
耀阳与倚弦顿时感动至心神俱震,难以自已地跪了下来,从未有过如此感动的热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感灵元六合之无极,觉天地捭阖之玄机!”
兄弟俩均自想到《玄法要诀》上的这句话,都揣测定是有些极端玄妙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好半响,耀阳才开口疑惑地问道:“小倚,我们从冥界轮回出来,难道……现在是在人界?”旋又恼道:“都出了轮回殿,这应该是阳间了,只怪那冥界与人界根本就是一模一样,让人无法分辨!”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倚弦摇头苦笑道。
耀阳却觉得耳际忽然听到一些时断时续的声音,他愣了愣神问道:“小倚,你有没有听到一种声音,从那庙殿里传来的,像是以前王管头他们屋里经常传出来的声音。”
倚弦知道耀阳指得是男女行苟且之事所发出的声音,不由想起以前两兄弟潜伏在朝歌费府的王管头屋外偷听的事情,禁不住面上一红,凝神细听了片刻,皱眉奇道:“我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不可能!”耀阳摇头道,“我刚才在醒来前也隐约听到过这种声音。”
耀阳有些不甘心地开始四下寻找,不算很大的庙殿转眼搜遍了,一无所获。耀阳百思不得其解,正欲放弃之时,脚下忽然被破石墩一绊,差些跌倒的他发现神像后一扇尘封已久的板门。
耀阳转头对随后而来的倚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在门后廊道上左迂右回,小心翼翼地走入庙殿后堂,通常的庙宇后堂均是庙主居室,并无什么过多摆设,只是供人休息的场所。
但是这座破庙的后堂虽然并不大,却与其他庙宇完全不同。堂内只有支撑整座庙殿的数根石柱与中央的一个巨大石台。
那石台约有丈高,宽余丈六,呈四方形状卧放正中。石台周围刻有各种不知名的异兽图腾,更为怪异的是这石台竟然散发出一股冰寒的气息,让兄弟俩感觉极不舒服。
再往石上望去,石台上居然还有红粉罗帐架于其上,这时随着兄弟俩的慢慢接近,声声女子勾人心魄的娇呻伴着另外一个粗重的喘息声穿过他们兄弟的耳鼓,一直到了脑里、心里,仿若中了什么要命的玄法魔功一般,让耀阳与倚弦感到分外口干舌燥,浮想联翩。
倚弦有些听不下去了,在耀阳肩上重重拍了一下,轻声岔开话题,疑惑地问道:“奇怪,怎么你在外面可以听得到,我偏偏什么也听不到。对了,你还听到些什么?”
耀阳嘘了一声,轻声道:“我怎么知道,只是在醒来的朦朦胧胧中隐约听到的,说不定还是因为体内归元异能的原因吧!”说罢再又侧耳倾听一会儿,道,“刚才好像听到他们一个是什么三太子,一个又自称娘娘……”
“娘娘?”倚弦下意识大吃一惊,自然而然想到了妲己。
耀阳不慌不忙道:“听声音应该不是那只骚狐狸,不过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那个三太子就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了,我想总不会是妲己跟纣王生的野种吧。”说着撇开嘴干笑了二声。
“谁?”此时高台上行云布雨声骤止,传来一个愤怒已极的男子声音。
台下耀阳与倚弦吓了一跳,还以为已经被发现,正感不知所措之际,庙殿侧门处忽然被人撞开,一个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巨口獠牙稍似人形的怪物倒提一把弯弯扭扭的钢叉闯了进来,跪倒在石台之下,高声悲呼道:“太子爷,你一定要为属下做主!”
愤怒的男声再次从罗帐内传出:“混蛋,也不看看时候就这么闯进来,掌嘴!”
那蓝脸怪人愣了愣,好半晌才明白过来,立时开始自我掌嘴,边打边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粉红罗帐中传来一阵窸窣穿衣声,另一个柔媚的声音懒洋洋道:“好了,起来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蓝脸怪人哭丧着脸,缓缓诉道:“小将今日依太子之命去蚌灵族下聘礼,却正巧碰见珠灵小姐独身外出,小将想起太子爷平时的嘱咐,于是决定跟在后面暗中保护。哪知她……居然是去和一个少年幽会……”
“你说什么?”罗帐中蓦然冲出一道人影,极速掠前的身形一脚踏在蓝脸怪物胸前,双目像是喷出火一般,道,“那个贱人在跟谁幽会,说!”
只见那年轻男子精赤上身,高大魁梧的身躯傲首仰立,头顶火红短发根根竖起,宽广无发的额头居然有一对虬角,配以正因怒火高涨而蠕蠕煽动的狮口龙鼻,看起来显得极为狰狞骇人。
蓝脸怪人哆嗦着继续说道:“……小将也是一时气急,于是现身亮出太子爷的招牌,上前与他们理论,谁知那少年却说他是什么陈塘关总兵李靖的儿子哪吒,才……才不稀罕什么龙宫太子!试问小将怎能容忍他藐视太子爷您哩,于是与他争吵起来,谁知他却拿着一个钢圈动手来打小将,小将大怒之下本想将那狂妄少年擒来献予太子爷,谁知珠灵小姐却……却与那少年一起来欺负小将,也不知他手中的圈子是何宝物,竟将属下的兵器砸得变了形……”
蓝脸怪人极不情愿地提起钢叉晃了晃,又道:“再说他们是两个人,小将双拳难敌四手,于是就……就敌不过他们。原本这样侮辱小将倒也不打紧,反正小的位卑身贱,逆来顺受惯了,谁知珠灵小姐最后竟然还说……还说……”
说到这里,蓝脸怪人忽然闭口不言,好像有什么不方便说出来似的。
躲在石柱后的耀阳与倚弦正好可以看到蓝脸怪人双目不停骨碌乱转的模样,不由心下啐骂道:“肯定是个搬弄是非的卑鄙小人!”
果然,虬角男子愤恨难当,脚下再一用力,恨声问道:“那贱人说什么?”
蓝脸怪人痛得惨呼一声,道:“珠灵小姐让我转告太子爷,让您……对她死心,说是怎么也不会嫁给您的……啊,好痛,太子爷请息怒……”说到最后,他只觉胸口处如压着千斤巨石一般,险些被虬角男子活生生踏晕过去。
此时,一名相貌妖媚的女子从高台罗帐中轻轻掠下,只见她身着一袭大红袍服,修裁极少的衣料似遮还现地衬出诱人的身材曲线,手中拿着一袭缕金白衣行至虬角男子身侧,伸出纤纤如葱的玉手轻轻抚摸他的胸膛,然后帮他穿上衣物,姿势优柔媚人之极,道:“三太子息怒,莫非你想踏死你家巡海夜叉不成?”
只听她嗲声嗲气的说话,以及言语间给人那种妖媚惑神的感觉,不但令正处于痛苦中的巡海夜叉忍不住投以垂涎欲滴的神情,就连耀阳与倚弦也不由被她成熟娇媚的体态耀花了眼,他们几乎可以肯定这女人定然与那妲己一样,不知是什么妖物变化而成。
虬角男子闻言瞥了蓝脸怪人一眼,松开脚喝问道:“那个贱人现在在何处?”
蓝脸怪人舒了舒胸口,喘了几口粗气,忙答道:“他们现在就在陈塘关五里以外的九湾河边!”
虬角男子冷哼一声,整理好衣装,客客气气对妖媚女子道:“娘娘,我还有要事要办,怕是要先行一步,你我约定依旧,留待改日再叙吧!”
被称为石矶的妖媚女子风情万种地展颜一笑,大有深意地说道:“敖丙啊敖丙,亏你还是龙族三太子,竟被小小蚌灵族一个小妖女迷成这样。不如让我给你提个醒,你可知道夜叉口中所述那个陈塘关李靖的儿子哪吒,真正身份是何方神圣吗?”
耀阳与倚弦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来这虬角男子竟是传说中的龙族三太子,禁不住都吃了一惊,同时又都相视而笑,想起朝歌费仲的儿子一贯卑劣****的行径,均在心中生出一个疑问,是不是有权有势的环境都会有类似的败家子存在呢?
龙三太子敖丙听石矶这样一说,嗤之以鼻道:“神魔玄妖四宗的高手,少有几个是我敖丙看在眼里的,更遑论一个小小陈塘关总兵的儿子!”
“冤孽啊!”石矶摇头讥笑道,“我倒想问问你,自从你被你父王册封为太子,一直到今天,生平最为记恨的人是谁?”
敖丙心头一震,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以及似乎随时可以夺眶而出的妒火,一字一顿地咬牙说道:“你是说,那个叫哪吒的小子,是一千多年前天庭神帅之一——灵珠子的托世肉身?”
石矶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我原本也是不知,只是听说这小子从娘胎中生下来的时候,竟非是寻常肉体凡胎,而是一个浑圆珠球,劈开一看才知是一健壮男婴,而后乾元山的太乙便收他做了徒弟,太上老君更亲自授他北明元宗三大护法秘宝之一的‘乾坤圈’,可见此子身份大有来历。”
石矶瞄了一眼敖丙,嘴角荡起一丝觉察不出的笑意,继续道:“由此惹得我好奇心大动,开始着手查探他的底细。直到我得知当年因延误军机被贬九重天的神帅——灵珠子的金身便藏匿在金光洞中,我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哪吒正是那灵珠子的托世!”
“难怪那个贱人肯跟他混在一起,原来如此!”龙三太子冷哼数声,全身激发出凛冽元能劲气,面色变得更加狰狞,仰天狂笑道:“哈……好你个灵珠子?你怎么好像生生世世都是来与我抢女人似的。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上一世我能整得你被贬九重天,这一世我一样能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语罢,敖丙一脚踹开身下的巡海夜叉,再也不看石矶一眼,大笑着傲然行出门去。巡海夜叉草草朝石矶微一揖身,便跟随主人身后出门而去。
石矶见敖丙他们走远,才不急不缓地拍拍身际沾染的尘土,慢条斯理地将袖袍一挥,顿时间,殿内所有一切都变了模样,高台罗帐不翼而飞,先前的整洁大殿尽转成破旧不堪的尘土污垢。
她双手玉指轻掐,似是盘算良久后,胸有成竹地桀桀怪笑数声。
耀阳与倚弦只觉心中一寒,但见那如花笑靥此刻变得格外狰狞可怖,尤其眼神中更投射出冰冷死沉的异芒,仿佛全无感情的石头一般让两人心生惧意,哪敢再多留半刻,但又怕被对方看破行藏,只能缩在石柱后面,不敢稍有异动。
直到石矶转身遁去好半晌之后,兄弟俩才敢鬼鬼祟祟地走出庙殿。
重见天日,耀阳拍了拍胸口,放松地舒了一口气,道:“我眼下有个提议,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去九湾河看看热闹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前倒霉惯了的原因,我很想见见那个倒霉的家伙!”
倚弦知道他说的是哪吒,但说来也奇怪,他心里也很想见见这个被敖丙算计得很惨,但又身世显赫的倒霉少年,于是应道:“好是好,但问题是我们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九湾河在哪里?”
耀阳轻松地耸耸肩,神秘一笑道:“跟我走,肯定不会错!”语罢,粗略辨了辨方向,拉起倚弦便朝东面行去。
耀阳领着倚弦一路向东,连走带跑地摸索着行去三四里山路,远远便能够听到哗哗水流声了。登高望去,只见在山林掩映之间,一条宽约数十丈的大河横跨眼前,一路向东奔流而去。
倚弦惊异非常地望着大河,不敢相信耀阳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找到了九湾河,纳闷地摇摇头,问道:“小阳,你从庙里面醒过来以后,怎么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竟然连陈塘关的地形都这么清楚?”
耀阳看着倚弦惊诧的样子,捧腹笑了好半晌,才解释道:“这只能怪你平常的注意力太不集中,其实在我们掉出轮回道的山崖上,就可以看到整个陈塘关的地形地貌,而我正巧记得只有东面有这么一条大河,所以……”
“原来如此!”倚弦轻“咦”了一声,更加坚定了自己对耀阳刮目相看的感触。
“走哩,好戏开场了!”
耀阳拽起倚弦飞快地跑下山,来到大河边上,小心翼翼地四下搜寻龙三太子主仆的踪迹。他们虽说是本着看热闹的心情来这里,但心里总还是同情弱者的,对于那个倒霉少年是否敌得过龙三太子,难免有些担心。
二人一直沿着河滩找了好半天,才在下游某处河段听到声声怒喝与兵戎交击声隐隐传来,显然已经激斗一团。兄弟俩急忙循声跑去,行了大约一盅茶时间,打斗之声逐渐清晰,不远处水面上的激浪涌动也历历在目了。
再跑近一看,果然是龙三太子敖丙正持一把丈二龙麟枪与一名红巾缠身、手持金刚圈的少年激战一团。二人就近在河滩边寻了一处半人高的草堆,藏好身后开始观望河面上的混战局面,颇有些隔岸观火的架势。
只见此时飓风骤然旋起,河面上掀起漫天巨浪,几达十余丈高。
敖丙腾空飞升数丈,衣袂翻飞,孑立浪头之上。任狂风激浪如何猖狂也无法近他三丈之内,在护体碧光结界的映衬下,他狰狞的脸庞显得愈发难看,蓦地发出一声嘶厉长啸,手中龙麟枪随即燃出炽热火焰,与轰然涌起的惊天巨浪奇迹般浑成一体,仿若一只火龙般挟无匹气势直扑红巾少年而去。
倚弦与耀阳已然猜出那红巾少年定是哪吒,见此情形不由大惊失色,他们哪里想得到敖丙竟能强悍如斯,只看这一枪的霸道气势,便与他们曾经见识过的法道高手,像蚩伯、妲己或闻仲之辈,相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兄弟俩不由对传说中掌管四海的龙族大生敬畏之心,同时也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尽管听石矶说这红巾小子哪吒的身世似乎很厉害,但毕竟是重新托世,又怎能与龙三太子的强悍相比呢。
那红巾少年哪吒此时也无比清晰地感应到这股力量的强悍。
无奈之下,哪吒唯有运起全身玄能,将护身至宝“浑天绫”催发到极限,掌中“乾坤圈”脱手飞出,应势撞向对方袭来的龙麟枪尖,只要能准确无误地破中对方此式最强劲的地方,同样也是唯一破绽所在之处,他便有希望逃过这一劫。
“铿……”
乾坤圈果然如愿以偿地击中龙三太子的龙麟枪尖,哪吒心中一喜,正感到万分庆幸之际,忽觉一股暗力汹涌而至,定睛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乾坤圈虽是玄门元宗至宝,但面临同样位列神宗十大名器之一的“赤焰龙麟枪”却占不到丝毫便宜,而且敖丙此招虚实相间,明是枪尖赤焰当空袭至,实为浊浪排空袭人,而他则借势回枪套取哪吒手中乾坤圈。
哪吒眼见敖丙枪势一收,立知上了对手的当,无奈炎热激浪转眼袭到,与哪吒“浑天绫”的护身结界猛烈碰撞在一起,耀起漫天红芒。哪吒只感全身一阵剧痛,四面逼迫而至的压力如铁桶般将他困在其中,他只感身体仿佛被一巨人攥在手中用力挤压一般,难受之极,喉口一甜,一口血箭喷射而出。
好在他极是在乎师门至宝,在受劲欲晕的情况之下,仍是下意识念动法咒,召回了被敖丙套飞的乾坤圈。然后,只听“啪”的一声过后,哪吒身周的结界应声而碎,被“浑天绫”紧裹的身躯掉落在河滩旁,一动不动了。
敖丙冷哼一声,负手倒提龙麟枪,飘落在哪吒身旁,飞起一脚将他踢得滚出很远,正好滚落在滩岸边上,离倚弦与耀阳二人藏身处不到丈许远。
兄弟俩拨开草丛,偷偷窥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哪吒的模样,只见他大约是十六七岁,一身红巾如火,面似莹玉,一头黑发随意扎起二根童髻,五官俊秀的脸上流露出的一股轩昂英气,昏迷中的嘴角仍是微微挑起,仿佛正是那一丝不屈不挠的叛逆笑意。
此时,敖丙飞身掠至,吓得两兄弟急忙缩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敖丙掌中枪势一振,挡掉已经浑若无力“混天绫”,一足踏在哪吒身上,冷笑着用力践踏道:“灵珠子啊灵珠子,想不到你我阔别千年再次重见,竟是这等别开生面的场合,我还是我,而你却不再是你。不过,你我相持千年的恩怨还是一样!所以,今日更是留你不得,要怪就只能怪你,竟然胆敢碰我敖丙的女人!”
敖丙伸出右臂高举过头,元能集聚成一团赤焰,眼看便要就势砸向哪吒。旁近的倚弦与耀阳顿时大惊失色,想不到敖丙竟会对哪吒狠下杀手,心中虽说很想上前帮忙,但也知道于事无补,只能看着干着急。
眼见哪吒即将毁在敖丙之手时,一股香风扑面而至,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瞬时间扑在哪吒身上,用自身将哪吒紧紧护住,转头冷然望向敖丙,目光冷寂毅然,仿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敖丙看清来人,心中又惊又怒,蓄满元能的手硬生生在来人头顶处顿住,暴跳如雷地怒道:“贱人,事过境迁已达千年,你为何对他仍是念念不忘。难道你宁愿看着整个蚌灵族因你而再次受到四方水族的欺压,难道你真的愿意为他死不成?”
耀阳与倚弦听到事情有了转机,忍不住轻轻探出头来,只见挡在哪吒身前的是一位身着螺纹彩裙,纤足似雪的娇美女子,三千乌黑发丝被敖丙的掌风刮得卷扬而起,现出她清丽出尘的绝美轮廓,加上几近完美的俏鼻樱口,与那淡月眉下一双坚毅美眸,尤衬出此女冷傲孤秀的仙姿气质。
“哇……”耀阳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名女子,惊艳之极,惊叹声差点叫出了口。连倚弦也不由为之一震,心中免不了将她与曾经见过的女子,如幽云、绰绰相比较了一番。幽云卓丽灵秀,柔中有刚;绰绰则是娇媚可人,惹人怜爱;而这名女子却与前二者完全相反,尽管也是娇俏美貌,却看得出性情刚毅非常,有一种不容亵渎的孤傲冷寂。
彩裙女子低头望着昏迷中的哪吒,道:“你定然不敢杀他的!既是神玄二宗遣他下界,自是有重要的事情交付他手,又怎会容许像你这般愚钝的东西去辱没他!”
话语越说到最后,愈显出她的愤慨。然而当她的目光再度凝视哪吒,深情似海的眼眶内竟有数滴清泪滑下,缓缓随风飘落。这一幕柔肠寸断的凄美画面看在耀阳与倚弦眼中,更添他们对敖丙的鄙夷与愤恨。
敖丙闻言大恼,双目怒火沸腾,掌中倒提的龙麟枪兀自一抖,愤怒的龙体元汹汹欲动,一字一顿道:“你以为我真不敢灭了他吗?”
耀阳与倚弦骇然对望,心中都不由忖道:这名女子怎么越帮越乱套。
彩裙女子凄然长叹一口气,反倒笑了:“灭了?哈……灵元俱灭也好,就让我陪他一起,天管不了,地也管不了,这样反倒更好!”
“桀……”敖丙胸中的妒火已然忍至极限,只听他一声厉嘶,澎湃的元能透体而出,激得身后河面掀起滔天巨浪,一时间水雾蒸腾,却漫不过敖丙身周三尺内的碧光结界。敖丙怒不可遏道:“你若真敢如此,我势必灭你蚌灵一族,令你等九族至亲都永世不得超生!”
耀阳与倚弦听到这一番卑鄙无耻的胁迫话语,气得肺都炸了,一早在心底便将这敖丙的九族至亲统统问候了一遍,心中更恨不得立马跳将出去与这杀千刀的大战三百回合,一直打得他哭爹喊娘才叫过瘾。可是自家知道自家事,以他们现在的能力根本不是敖丙一合之敌。就在这一刻,二人默然相对,首次因为外人痛恨自己的无能。
彩裙女子依然面无表情,双手轻轻摩娑哪吒的脸庞,淡然道:“你若是答应我一个条件,便是让珠灵嫁予你也非难事!”
敖丙神色一喜,道:“什么条件,你只管说便是!”
彩裙女子珠灵缓缓道:“你必须保证从今往后你敖丙与灵珠子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并且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做出伤害他的举动,你做得到吗?”
敖丙心中虽是不喜,但总也算达成心愿,狠狠盯了一眼哪吒,道:“算他好运,我可以答应你。不过,大婚之期必须要快,就三日后吧!”
珠灵顿了一下,道:“五天吧,我必须赶回族内交待一些事情!”
“好,五天后即是你我婚庆大典,届时我必将邀四海水族共庆盛事,我敖丙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龙族三太子的夫人乃是当年天庭第一圣女——华羽仙子,哈……”敖丙狰狞大笑着跃空而去。
静静的九湾河滩上,只剩下珠灵陪在哪吒身旁,口中喃喃念叨着:“华羽仙子……”神思恍然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个时候,往事如流水一般缓缓逝去,如花娇颜沉醉其中,竟如同痴了一般,无声的珠泪潸然滴落。
“郎啊,昔日的华羽,今世的珠灵,始终都不能与你一起,你我只能期盼来世……才能再相见……”语声说至最后已然泣不成声,阵阵凉风袭来,水旁倩影一闪而逝。
倚弦与耀阳看到一个个身影踏浪远去,这才双双抢到哪吒身边,虽然明知并不能帮到哪吒什么,可是见了像他这么倒霉的人,谁都会动恻隐之心,更何况是他们这两个向来认为自己没什么好运气的人。
哪吒的身躯仍是一动不动,但不知何时,两行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淌下,难道昏迷中的他也能感受到方才珠灵的伤心与悲痛?还是因宿世沧桑触动思感深处的悸动,而感怀倍至潸然泪下呢?
兄弟俩倏然呆住。耀阳忽然觉得有些忧伤,哪吒其实比他们兄弟俩还要幸运,起码有个女人愿意为他牺牲自己,而他们什么也没有。尤其是倚弦,当他见到方才珠灵哀伤泪下的样子,不由自主想起了绰绰,心中也是蓦然一痛,不敢肯定自己究竟怎么了。
正当二人沉浸伤感之际,浑然不觉前方河面上正有一物凫浮而至,近前一看,竟是那个蓝脸怪人巡海夜叉。只见他鬼鬼祟祟向河滩边潜游过来,一副贼头鼠目的模样,着实惹人憎恶。
原来这巡海夜叉见哪吒被主人伤至昏迷不醒,便对“乾坤圈”与“混天绫”动了贪念,于是趁主人与珠灵走后,潜回九湾河准备来个顺手牵羊。
巡海夜叉慢慢浮出水面,紧张地左顾右盼一阵,才敢向哪吒靠近过去,双目紧紧盯住他身际的两样至宝,丑陋的面孔愈显狰狞可怖。
河面水流的异动让耀阳与倚弦反应过来,别过头一看,见是巡海夜叉,不由吓了一跳,还以为敖丙又折回来了。兄弟俩慌忙四下观望,好在并没有见到敖丙的踪迹,再一看那巡海夜叉仿佛完全见不到二人似的,两个铜铃大小的眼睛骨碌直转,一个劲死盯着哪吒身际的红绫与钢圈。
兄弟俩对望一眼,一个想法同时在脑中浮现出来,难道这个巡海夜叉也跟市集上的普通人一样看不见他们兄弟俩?当他们想到连传说中的龙族也无法发现自己的存在,兄弟俩顿时兴奋起来。
二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慢慢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从哪吒身旁走开,一前一后将巡海夜叉包围住了。
可怜的巡海夜叉根本没有想到身旁竟凭空多出两个煞星,依旧一边缓缓靠近哪吒,一边想着如何将“乾坤圈”与“混天绫”拿去轮回集做交易,甚至想到得意处忍不住小声狞笑起来。
耀阳很快打出行动的手势,跃起一把拖住夜叉的硕大双腿,倚弦则凌空跳起,侧身大力撞在夜叉一时无法动弹的身躯上,这一招屡试不爽的无赖打法果然一击奏效,毫无防范的夜叉立时被撞得轰然落水。
巡海夜叉只觉大力忽至,双腿竟不听使唤,迈不出半步,只能硬生生看着自己落入水中。巡海夜叉还以为是自己被哪吒的结界所困,吓得在浅水中奋力挣扎。
耀阳差点被夜叉搅动的护体结界震开,气恼之下吸了一口气,使出周身力气愈加紧箍不放。倚弦见耀阳显然有些撑不住了,“七真妙法指”下意识挥拭而出,“傲寒诀”随之发动。
“啊……”夜叉惨呼一声,护体结界竟被倚弦一击砸开,他只觉一股冰寒之气立时透体而入,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怪异至极的元能势如破竹席卷入体,吓得他冷汗浃背,绝望暗忖道:“我命休矣!”
耀阳的双臂感应到冰寒元能的侵入,不由也玩兴大发,松开夜叉的双腿,一本正经使出“七真妙法指”起手势,口中法咒朗朗诵动,心神在不自觉间恍然一动,炙热元能呼之欲出,“天火炎诀”应指发动。
夜叉全身凝寒,神志已经愈渐模糊,此时忽觉热能袭体,虽然烧得身躯炙痛难忍,但寒热交替之下仍觉过瘾之极,却不敢做出任何异动,生怕引起哪吒怀疑,甚至索性闭气装死。
倚弦惊诧地看了看夜叉,忙拦住耀阳道:“看他一动不动的,不会是死了吧?”
“不会吧!”耀阳赶忙收手,重重踢了夜叉一脚,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疑道:“我们应该没有这么厉害才对,难道‘无极秘境’真的改变了我们的体质,让我们变得越来越厉害了吗?”
倚弦皱眉道:“不知道,反正自从我们出了‘无极秘境’,自身各种变化好像都很多,而且这些似乎跟我们从《玄法要诀》上学会的方法完全不一样,但是如果要找出究竟哪里不一样,我偏偏又说不出来。”
其实,倚弦说得是蚩伯死后的那段时间,他们基本上每天都在研修《玄法要诀》,尽管当时没有实修的能力,但每每都必然有所领悟,所以对于法道修持的方法也算得上半个行家,然而现在却对自己束手无策。
耀阳连连点头道:“是啊,就像刚才我使出‘天火炎诀’,虽然看起来好像挺顺手,但是总感觉跟没有把握似的,反倒比不上以前跟蚩伯学得那么利落受用,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师父教导的原因呢?”
“也许吧,但谁又肯来教我们呢?”倚弦耸耸肩,羡慕的目光挪到哪吒身上。
“咦,奇怪?”耀阳惊道,“那个死鬼巡海夜叉呢?”
倚弦循声向刚刚巡海夜叉“浮尸”的地方望去,果然已经空无一物,这才醒悟过来,忍不住啐骂道:“去他爷爷的,竟然装死!”
就在此时,耀阳与倚弦同时感到心神无缘由一阵浮动,不约而同对望一眼,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有人来了!
二人向前方虚空天际望去,只见蔚蓝澄静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一朵祥云,上面端坐着一名道人。
只见那道人背负一柄松木符剑,右手扶着一支云絮飘扬的拂尘,头戴日月冠,清髯直垂胸前,身着一袭淡青色道袍,予人一种淡之又淡、似真似幻的云气缭绕感,分外衬出轻逸飘洒、仙风道骨的神韵。
耀阳与倚弦看得羡慕之极,不由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修炼到这种境界,那会是何其自在写意。二人想着想着,一时间竟忘了闪躲。来人落下云头,转瞬已至身前。
兄弟俩见已经来不及再躲,只能屏息静气站在一旁,不敢发出丝毫异动,生怕被这位玄法高深的道人发现,坏了他们的逃亡大计。
清髯道人步履轻盈地行至哪吒身前,清澈静溢仿佛不沾尘世炊烟的炯炯目光落在此子身上,皱眉喃喃道:“看来贫道还是来晚了一步!”
语罢,他凝神查探哪吒伤势,片刻后掌底袍袖轻挥,一道柔和的玄光自掌心射出,缓缓罩住哪吒的身躯,将数道玄光纳入他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