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馆楼后,耀阳与倚弦两兄弟茫然走在街道中,反正都已经成了这种惨命,也不怕费仲派人来抓了。忽然间,他们都有一种天地虽大却已无容身之地的感觉,谁也没说一句话,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好长一段路他们都在沉默中走过。
耀阳首先打破苦闷的僵局,强颜欢笑地打趣道:“没想到我们兄弟这么快就玩完了。”
倚弦知道他苦中作乐的习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仰面看着依然明媚的阳光,怔怔地长叹了一口气。
“哈!小倚,你怎么还是改不了你那多愁善感的性格呢?放心啦!说不定那些话只是生姜老头用来糊弄咱们的呢……”耀阳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只是还像从前一样照例在倚弦肩上拍了两拍,哽咽了半晌,才说道,“幽云公主说得好,就算是又如何?咱们兄弟俩要死一块死,要活就他娘的一起好好活着!想那么多做什么?老天爷糊涂不公平是老天爷自己的事,关咱哥儿俩什么事!”
倚弦心中激动地看看耀阳,好半天才点点头感慨地说道:
“对!要死一起死,要活就一块活!想那么多做什么。老天其实很公平,它虽然让我们从小就成了没爹没娘的野小子,每天为了活下去受尽欺辱,从没一天吃过饱饭。但是它却让我们亲如兄弟,相依为命。刚才我又想到这些年咱们在一起的日子……我想起你曾经无数次为我挡住别人的拳打脚踢……想起倔强的你为了求大夫为我看病跪地久久不起……想起我们宁愿一块儿受那些混蛋管头的毒打,也不愿独自逃走……想起一碗稀饭两个人一块吃……”
倚弦仰望天空想起记忆中的一幕幕往事,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耀阳也难过了好半晌,才一把抹去眼角的泪水,天生的犟劲一上来,看着倚弦怪声怪气地说道:“嘿嘿!老天爷如果公平的话,就应该在临刑前先让我们填饱肚子……然后你说它还会不会再给我们两个穷小子娶个老婆哩?”
“去你的!”倚弦听后虽然哭笑不得,但心情总算好了起来。
耀阳讪笑着搂搂倚弦的肩,道:“咱们混世双宝还是赶快收拾行李西逃吧,嘿,想起花子爷爷,我忽然觉得逃荒的感觉也不赖嘛,往西最远听说是一个叫西岐的地方,好!我们就去那里‘建功立业’!”
“我们哪来什么行李,连这身衣衫还是刚刚姜老先生送的!只是路途遥远,咱们可没有什么盘缠!”倚弦的心情总算恢复了。
“你看这是什么!”耀阳奇迹般从怀中掏出一锭金铢,在倚弦面前晃了一晃,狡诈地笑了起来。
“你小子,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倚弦顿时明白过来,与耀阳对望一眼不禁开怀大笑起来,一路上买这买那嘻笑打闹,仿佛全然没了方才的颓唐沮丧。
此时两人心情好极,再不去计较那些生死之谈,抛开一切烦忧,只想着与天抗争,好好享受这段逃避劫数的日子。
避开守城兵士的盘查,耀阳与倚弦偷偷溜出了朝歌城,背负干粮开始西行之旅。
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晚。两人正好行至朝歌城外二十里的“赤松岗”,实在走不动了,两人累得背靠背坐在山岗上,遥望远方。
夜幕低垂,万里苍穹毫无一丝星光,远处的朝歌城朦胧得好似一幢黑影矗立当前,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初秋的晚风一阵阵拂过光秃秃的山岗,夜凉如水。
望着灯火初上的朝歌城,倚弦忽然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咱们虽然在这里挨饿受冻、受人欺辱,但今天忽然要走,竟感到有些不舍得离开了。”
“我倒没觉得什么!”耀阳紧了紧衣领,饶有兴致地指向重山背后的西方天际,道,“只是不知道西岐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
倚弦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回道:“以前听花子爷爷说过,那里什么都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外间谣传,岂能尽信!”
只听雄浑纯厚、老气横秋的声音从他们身后隔空传来。
两人突然一惊,回首一看,发现说话之人是一名黑袍老者,兀立于秃岗之上,尽管山风清徐,但他一袭黑袍裹身却纹丝不动,令人一眼望去,仿佛整个人都融入夜色之中,若非老者一双电芒精魅的双瞳煞是骇人,寻常人一时间恐怕根本无法体会到他的存在。
“你是谁?”耀阳与倚弦几乎同时惊得赫然而起。
黑袍老者桀桀一笑,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两人,缓缓走到他们身前不远处,说道:“两位小兄弟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耀阳与倚弦这才看清楚老者的模样,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骇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黑衣老者赫然便是费仲请来降妖的蚩真人,此时更显出一股神秘诡异的强者气势,虽然脸上微笑满面,但却格外予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耀阳强忍心中惧意,嬉笑道:“原来是蚩真人,不知您老人家找我们兄弟有何贵干?”
倚弦愁眉紧锁揣测蚩真人的用意,不由想到姜子牙所说的劫数,暗想,难道这蚩真人无缘无故会杀了他们不成。再看看周围的环境,倒也蛮符合“曝尸荒野”之说,于是心中更显忐忑。
“你们莫惊!”蚩真人首先出言安抚他俩的惊慌反应,移步走到岗坡上登高望远,负手傲然而立,以睥睨当世的眼神观望朝歌,娓娓述说道:
“本尊乃是东域‘东圣道’的弥和尊者,名唤蚩伯。本道派数千年来一脉相传,门下弟子从不踏足红尘,众皆隐世研修玄法道术,企求天人修真之道。只是每过一个甲子六十年,我们便会派人周游天下寻找一些资质根骨都属上乘的人,加以培养调教,用来接替本门的宗道传承!”
兄弟俩听得似懂非懂,傻愣愣地大眼对小眼,想不明白这名叫蚩伯的蚩真人说这番话究竟是何用意。最后还是耀阳忍不住了,出言询问道:“这跟我们兄弟有什么关系?你不会说,是看中我们兄弟去接替什么宗……什么道吧?”
蚩伯颔首轻笑,不无赞许地说道:“你们果然聪明!本尊正有此意!”
倚弦脑中思绪飞转,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兄弟自小就愚笨如猪、没什么用处,常被人抓去做下奴,尽做些低微下贱的事情,应该跟前辈所说的资质根骨都属上乘的人有些距离才是!”
“此话似乎言不由衷吧!自古伯侯将相本无种,做大事者何拘小节,古来帝皇多禅让,出身低微又如何?”蚩伯仰天长笑,惋惜万分地说道:“你们若是连这一点都无法释怀看破,本尊即便再如何教你们逆天改命之道,怕也是无济于事空费唇舌!唉……亏我昨日日间见你们兄弟龙磐凤鸣之姿,顿时萌生收入门下之念!罢了,罢了……就当是本尊看错人了!”
这一番话说得言明理正,听得倚弦为之语塞,连连点头垂首不语,对蚩伯的看法大大改观。耀阳更被激得豪情奋起,拍拍胸膛傲然道:“谁说我们拘于小节,大丈夫顶天立地,行得正坐得稳,哪会在乎什么出身等级,我更看不上那些个伯侯帝皇!想这天地之大,我自逍遥我自在,岂不更加快意!”
此言一出,不但蚩伯因此怔了半晌,连倚弦也不由对这位生死相依的兄弟开始另眼相看。
“好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说得好!”蚩伯拍掌连赞数声,开怀大笑道,“既是如此,不知你们是否愿意拜在本尊‘东圣道’门下?”
耀阳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好是好,只是我们兄弟最近劫数缠身,怕会连累蚩伯您老人家!”
“真是有负前辈如此厚望了!”一说到命相劫数,倚弦的心情立时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蚩伯微感错愕,疑是两人又再推脱,容颜不悦地厉声道:“你们小小年纪,会知道什么劫数?愿意便愿意,不答应就不答应!莫要借词推脱,当本尊闲着无事,找你们玩耍来了么?”
“您老人家千万别误会,当真是确有其事不敢瞒您!”耀阳慌忙将姜子牙批相之事一五一十地尽数说了出来,最后还补充道:“我们兄弟与他近日无仇远日无怨,也别无他物可以让他蒙骗受益……照理来说,他应该不会骗我们才对!”
蚩伯听完脸色愕然一变,即刻又再回复如常,道:“哦!竟有这等事?想来那相师倒还有些本事?既然如此,不如也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尊的厉害!”
正说话间,蚩伯身际的黑袍无风自动,莫名的大力忽如其来,轮转如风的连绵异力,逼得兄弟俩连退数步,定睛再看时,蚩伯的高魅身形竟凭空消失了。
紧接着一道冲霄虹气从两人头顶恰恰划过,直冲斗牛。刺眼的光亮激得两人眯眼不敢正视。好半晌当他们抬头再行望去,虹光中蚩伯坐于一只吊睛白额黑虎背上,手托一柄方天金锏,头顶芒光如环,法相庄严莫与伦比,让人疑是神仙下凡,吓得兄弟两人赶忙跪地叩拜。
“无须多礼!”蚩伯赫然驾虎落地,飘身下了虎躯,伸臂扶起二人,抚慰道,“至于你们所说那姜姓之人,定然不是游仙或真人,否则以老夫纵横三界数千年的阅历,怎都会有所耳闻的。”旋即又傲然道:“你们也不用担心,只要你们跟随老夫身边,试问这三界六道中又有几人能够伤害得了你们呢?”
此时,耀阳与倚弦再无怀疑,加上得逢此等奇遇,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动,齐齐拜服在蚩伯脚下,同时尊敬地叩首道:“徒儿叩见师父!”
“万万不可!”蚩伯急忙阻止他们,只见他抖身一震,巨大的异力便已托住俩兄弟缓缓跪拜的身形。看着他们疑惑不解的神情,蚩伯轻笑解释道,“入我‘东圣道’,拜的是创教真人无为圣师,而非本尊!因为门下弟子一律同辈相称,所以日后你们还是叫我蚩伯吧!对了,本尊还不知道你们姓甚名谁?”
“这是我兄弟耀阳!”倚弦恭敬地介绍道,“我叫倚弦!”
蚩伯略感诧异,问道:“你们兄弟难道没有姓吗?”
“从懂事的时候开始,我们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是每人身上都有一面不同形状的玉牌,老大那块上面写着‘耀阳’,我这块写的是‘倚弦’,所以我们都以此来称呼对方的名字了……”倚弦抚摸着颈上悬佩的玉块,想起往事不由有些黯然神伤。
蚩伯拍拍俩人的肩,安慰道:“别想太多,往事如同过眼烟云,什么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为现时的自己努力——苦修精进,三界封神!本尊只想问你们,有信心吗?”
“有!”兄弟俩同时应声回答。
耀阳见到紧随蚩伯身后的庞然大物——黑虎,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试着上前靠近它,见那黑虎不惊不怒,忍不住用手轻轻抚摸了它两下,黑虎识趣地眯上吊睛双目,温顺得好像一只猫一样,任他抚弄。耀阳心中更是兴趣盈然,禁不住大惊小叫道:“哇,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也养一只这样听话的老虎呢?”
倚弦大感有趣,走过去好奇地抚摸黑虎身上乌亮的毛皮,心中也是喜爱非常。
蚩伯会心一笑道:“说来容易,你们可知道此虎它并非凡物,自幼便被本尊收养,施以本门的‘幻元真修法诀’,方能与本尊共寝共食同修同炼,也唯有达到寻常真人游仙修炼将近五百年的同等道行,才能像本尊的‘天乌’一般玄奇通灵!”
耀阳听说竟要修炼五百年之久,惊得咋咋舌,但口中不断念叨着“幻元真修法诀”,感到心痒难当,早已在盘算到时候应该养些什么灵物了。他越想越觉得过瘾,不由急不可耐地问:“蚩伯,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拜见无为圣师,学习法术呢?”
“不用着急!”蚩伯摇头一笑,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本尊尚有要事在身,你们先随我一起住下,本尊可以先教你们一些速成法术用来防身,等事情办妥我们便即刻回返圣门,为你们布坛行入门祭礼!”
耀阳与倚弦心中大喜,赶忙跪地又拜。
蚩伯大笑着扶起俩人,正色道:“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我‘东圣道’门下嫡传弟子,凡事不可再任性胡为,一切都要听从宗门差遣,知道么?”
“是!”兄弟俩欣然应诺。
蚩伯连连点头赞许不已,挥手道:“好了,你们现在暂时就随本尊一道回附近的‘东玄别院’住下吧!”说完他大袍一挥,黑虎“天乌”应势爬伏在地。
耀阳与倚弦紧随蚩伯身后骑上黑虎,闻听天乌嘶鸣低唤了一声,四足已踏地而起,竟从高岗之上凭空跃下,瞬时如同肋生两翼一般,虎躯腾空跨越在虚空天际,向朝歌东南方疾驰而去。
感受到身下灵物的动感气息,观望着夜幕下的朝歌城,兄弟俩人萌生出一种再世为人的感慨。
月落日升,天渐畅明。
在朝歌城外东南的阳明山深处,有一处建于石崖腹地的偌大庄院,背靠青山翠石,前临飞流瀑布,常年的激流更冲涌出一潭碧水。
透过缭绕稀薄的晨雾,远远可以望见庄院外的门匾上镶着“东玄别院”四字,衬托着周围的怡人环境,尤显得幽深静谧。
此时,耀阳与倚弦两人正躺在庄院南厢房的床上,呼噜睡得香甜。随着一阵“吱吱”的怪声,一阵突然的急促拍门声传来。
他们俩人从小到大何时睡过像现在这般柔软的床铺,此刻美梦正酣,哪会理会那拍门声,双双将头用被一蒙,赖在床上继续大睡。
“吱呀……”门骤然被打开了。
耀阳睡在床外侧,不耐烦地从被窝中探出头来,睁着惺松睡眼想看看是谁来唤他们起身。他朦朦胧胧地猜想着,应该是昨天晚上领他们到厢房的那个名唤桃儿的貌美俏丫鬟吧。
站在床前的哪是什么貌美俏丫鬟,而是一个约五尺高的怪物!
只见那怪物浑身金毛,臂长腿短,圆脸长尾,脸孔虽然像极人面,但咧嘴龇牙地冲耀阳一笑,威猛狰狞的本性依然赫赫在目。
“哇……”耀阳触电一般大叫一声,已经被吓得立时缩进被窝里,从一边爬到另一边,猛力将倚弦摇醒,口齿不清地叫唤道,“小倚,你快起来,这里有怪物!快点——”
倚弦翻了一个身无奈地坐起身,勉强揉了揉尚未睁开的眼睛,没好气地喊道:“哪里?怪物在哪里?”
耀阳蒙着头指向床头那边,道:“那里,不就在你眼前站着吗……”
倚弦转头环视整个屋子,在确定没有所谓的怪物后,气不过地一把掀掉耀阳的被子,说道:“拜托,这里可是咱们东圣道的东玄别院,怎么会有什么怪物呢?一大早少开这种玩笑,现在最重要的是睡觉!”说完蒙头再睡。
“咦?奇怪!怎么不见了?”耀阳环目四周,一时间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嗲媚的声音:“两位公子醒了吗?”
耀阳听到这女子声音,猛然坐了起来,哪还管它什么怪物,眉开眼笑地应答道:“醒了,醒了,桃儿姐姐请进吧!”
倚弦听闻桃儿要进来,赶忙起身穿衣着裤,并慌着出言阻止道:“桃儿姐姐,请……请先慢些进来!”
耀阳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物,然后促狭地看着在一旁手忙脚乱的倚弦,贼笑兮兮地对门外喊道:“桃儿姐姐,进来吧!”
此时,俏婢桃儿捧了盥洗用具和一些衣衫走了进来,望着倚弦急急回避的窘样,掩口一笑,嫣然道:“请两位公子梳洗吧。”
耀阳享受地在桃儿服侍下净面梳发,然后围着她转了好几圈,不忘甜甜赞了一声,道:“姐姐今天又漂亮了。”
桃儿听后神色大悦,却不敢显出欢喜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回道:“耀公子取笑了,小婢地位卑下,漂亮与否又有何关系呢?”说完走到倚弦身边,轻声道:“倚公子,让小婢服侍您净面吧!”
倚弦想着刚才耀阳与她有意无意的某些身体触碰,面色立时窘得通红,连忙婉拒道:“姐姐不用管我,我……习惯自己洗。”
“公子无须客气,这是奴婢应该做的!”桃儿说着抢过面巾替他洗面,弄得倚弦洗也不是,避也不是,手忙脚乱地被逼着洗了脸。
在桃儿净洗梳理过后,耀阳与倚弦换上一身修裁得体的衣物,崭露出他们十几年来隐藏在蓬发垢面下的本来面目,只见俩人各看各衫整理一番后,一个眉清目秀温和灵动,透出一股温文尔雅的潜质,另一个浓眉大眼威武刚阳,予人豪气飒爽的男儿本色,此时同时站在一起令桃儿顿觉眼前一亮。
桃儿细看之下,连连赞道:“难怪蚩伯老爷说你们天生龙仪凤姿、前途无量,奴婢现在看了两位公子,也不得不作此想呀!”
一席话听得兄弟俩不敢相信地对望了半晌。
桃儿见他们傻立在那里,掩口一笑向两人各抛了一记媚眼道:“对了,蚩伯老爷现在正在后园等你们,快快随奴婢去吧!”说完姗姗退出房去。
耀阳与倚弦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齐齐出了厢房。在桃儿带领下,一路欣赏着满园景色举步向后园行去。
整座“东玄别院”虽说建在高山石崖之间,但却非常讲究,院内宽敞雅洁,园林与院落浑成一体,布局清幽,庄院以主宅厅堂为主,复道回廊与假山贯穿分隔,别出心裁,颇具特色。
后园与山岗石崖相连,尽管地势陡峭,但在奇花异草的拥簇下登高望远,格外令人感怀倍至、心旷神怡。
一袭玄袍的蚩伯孤立于崖顶,神情漠然地眺望山后朝歌城方向,鹰兀般深邃的目光若有所思,寂然不动的身躯融入周遭环境中,透出一股高深莫测的苍凉。
桃儿将耀阳与倚弦带到崖前就退了回去。兄弟俩看着三丈开外仿佛静思中的蚩伯,相互对望了一眼,生怕就此打扰了蚩伯,于是静立一旁不敢吭声。
蚩伯回头一望,亲切地问道:“你们来了,昨晚睡得好么?”
“还好!”兄弟俩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蚩伯细观二人脸庞,脸露满意神色道:“本尊果然没看走眼,你二人资质非凡。只是你们脸上的烙印有碍面相,且让本尊施术替你们消除吧。”
耀阳与倚弦只见蚩伯将手一挥,轻柔的力量便扑面而来,两人只觉得一股凉气自脸上透过,并丝丝往里转,过了一会儿,便听蚩伯道:“好了!”
耀阳与倚弦赶紧朝自己的脸面摸去,一边朝对方脸上看去,果然,脸上那块暗红色的烙印已然消失无踪,摸到的是一片光滑的皮肤,兄弟俩顿时欣喜欢呼起来。
蚩伯展颜一笑,从袖袍中拿出一卷竹简,凭空一送,只见竹简如有灵性一般缓缓飘飞至耀阳手中,道:“这是本门的入门初修秘笈《玄法要诀》,你们可以慢慢参详领悟!为了打好根基,本尊就先帮你们一把!”
耀阳与倚弦看着手中的玄法秘笈,心中的兴奋可想而知,再一听蚩伯要助他们一臂之力,更是惊宠有加,连忙齐声应诺。
蚩伯身形挪动还转,凌空横渡三丈,落在两人身旁,一手按一肩,强大的力量透体而入,逼得兄弟俩人身形一矮,背靠背贴在了一块。只见蚩伯掌中两道金光骤起,分别击在二人的腹部丹田之上,光芒应劲电闪而入,而后一闪即逝。
耀阳与倚弦但觉一股强势力量忽涌而至,将他们笼罩在一团凌厉逼人的炙热气息中,二人正寻思着身体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奇异变化,却发现那股力量倏地又消失了,一切再次回复原状,他们的身体丝毫没有感觉出异样的变化。
蚩伯显然看出俩人的疑惑,微笑解释道:“你们不用奇怪,这是因为本尊给你们加持的本元根基,只会随着玄法的精进而日益明显,日子久了领悟多了,你们自会懂得其中道理!”
俩人这才如梦初醒,齐声拜谢道:“谢过蚩伯点化加持之恩!”
蚩伯极为满意地点点头,嘱咐道:“本尊暂时有事要离开一段时日,你们自己先修习一些简单的玄法要领,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请教本门护法申公豹——申长老!”
“申长老?”耀阳与倚弦闻言一愣,莫名其妙地对望了一眼。
“尊者请放心,申公豹一定会尽心尽力教导他们!”
低沉嘶哑的嗓音骤起,兄弟俩立时被骇了一惊,回首望去,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位身形高瘦的中年人,一袭缎布青衣,稀眉小眼配上几撮山羊细须,和着那郁闷的说话声音,使人总也觉出阴怖不祥的气息。
耀阳与倚弦识趣地朝申公豹揖身行礼,道:“以后还请申长老多多指教!”
申公豹阴晦不明的眼神瞧了二人一眼,微微颔首“嗯”了一声,却不答话。
“申长老平素不喜多话,总之你们习惯就好!”蚩伯挥挥手道:“你们先好好参详那本《玄法要诀》,只要依法修习定可事半功倍成绩斐然!待过得几日,本尊回来可是要考你们的,去吧!”
耀阳与倚弦连连点头称是,再三谢过二位师门前辈后,这才捧着掌中竹简,欢天喜地一般退出了后园,径直回了厢房住处。
望着兄弟俩人渐渐离去的背影,申公豹移步靠近蚩伯身前,语气颇为不舍地沉声问道:“《玄法要诀》是我等费尽三百年时间才从蜀山剑宗盗出的宗道古籍,尊者竟如此轻易便将其赠予他们兄弟参阅,难道真的确定他们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么?”
蚩伯转身再度远望朝歌城,喟然一叹,肃容道:“魔门至宝,千年一现!即便三界诸神也无力把握与操控天地间的至强之力,相比这区区半卷《玄法要诀》而言,究竟哪个更为重要?相信这个应该无须本尊再强调了。至于他们兄弟是否有用……”
“本尊自有安排!”言语戛然一顿,蚩伯诡异地兀自一笑,续道:“你只管误导他们便是,只要他们学会如何运用我附在他们体外的‘金傀符’力量就好!七日后的九星蚀月之夜,乃是圣物运转魔能消避天劫的必然时机!届时任她九尾狐再如何隐藏也遮不住浩浩圣天真能,那将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机会……”
说话间显然已揣度到无尽的可能,蚩伯仰天长笑数声,阴鹫般的笑声伴着宿鸟惊飞的嘈杂,更掺和着申公豹肆意逢迎的恭颂,令天地晨曦仿佛都黯然无光了。
返回厢房中,耀阳与倚弦迫不及待地开始翻阅那卷竹简。摊开来足有三尺多长的竹简,被兄弟俩翻腾过来翻腾过去。略显破旧的数百片简片被几根褪色的玄朱丝线串成连幅,简叶显出黝黑光泽,依稀可见上有刀工整齐的篆文,密密麻麻地排满整卷竹简。
耀阳只是随意看了看前半卷的气脉经论,草草记背了片刻。便径直往后翻去,看着那些玄之又玄的道法咒诀,禁不住心痒难当,口中不断跟随卷简上的字念念有词,已经开始指手画脚地尝试起来。
倚弦则是捧卷详阅用心背诵,每每看到精彩之处,都忍不住大声读了出来:
“……修真之道,乃自然之道,常心地清静者,足以悟道矣。唯玄法之道,有违天地人三界常伦,当以修真为基,固本培元,方能净后天还先天,驻炉燃道引,焚经灭度,臻入真人之境,取一元二气三才四象五行之末,佐以时符气等旁门之力,始能成法……”
耀阳跟着经文咕哝了半天,对正在旁边深思的倚弦说道:“小倚,这东西行吗?好像挺复杂的,究竟应该怎样才能施展玄法呢?”只听这急不可耐的言下之意,似乎只要经卷在手,他便可以好像蚩伯那样随意施为法术一般。
“……论及行法之功,讲求修真合气、炼气煅形,惟有达至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方显小乘。而后形神兼修,辅以河洛理数之术,玄功通关之秘,自能事半而功倍,收发且由心……”
倚弦横竖翻看那卷竹简,又将前面一段仔细阅读一遍后,沉吟半晌才皱眉道:“这上面说修习玄法是根据人固有的形体与虚合的心神为根本,必须对自身的形体与精神同样地关注,才能达到‘形神俱妙,与道合真’的小乘之境,只有到达小乘境界才……”
耀阳听到这里,浑身一震,猛然站起身狂喜地喊道:“我知道了,就是因为现在我只注意到了形,而没注意到神,所以才会出现这种不灵光的现象,我想只要了解‘形与神汇’的真正含义就可以了!”旋即又颓废地苦笑道:“可是怎样才能达到‘形与神汇’的程度呢?”
倚弦思忖片刻,指着竹简说道:“其实要明白‘形神俱妙,与道和真’的境界也不是很困难呀,你看卷书上这里写着‘形乃神之体,神乃形之本。究其根本,一切虚实盈合的变化,皆不外乎相生相克之理罢了’。这话虽然说得非常清楚,我却总也觉得有些模模糊糊!”
兄弟俩首次接触此等玄法异术,虽说兴高采烈志趣盈然,但毕竟所知有限,岂能完全明白其中奥秘所在。偏偏二人天赋甚高,每看到明白的地方不忍释卷,却看得似懂非懂,着实感到心痒难当。
耀阳冥思半晌,搔头问道:“应该有具体的修持方法才对!而且每达到某种境界基本需要修炼多久的时间呢?”
“这也是困惑我的问题哩!”倚弦耸耸肩,无奈地皱眉摇头道:“卷简上好像有类似于这方面的说明,但卷首与卷中的内容似乎有些连不起来,你看这里明明是说,‘调和阴阳,以正道鼎。道引为物,乃先天……’然后就没有了,直到第二片简叶上写的却是‘正和脉气,以虚迎实,散之千经百骸,聚之一气归元……’怎么看,这两处地方都完全不搭边!”
“哦?”耀阳凑过去一看,也看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竟通篇皆是,疑惑重重道,“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厢房门被人轻推开了,低沉嘶哑的嗓音随之而来。
兄弟俩赫然回头望去,原来是青衣护法——申公豹。
申公豹神情肃然道:“这一卷《玄法要诀》乃是本门失传近五百余年的传法秘笈,好不容易才被尊者寻回,稍有些残卷遗失也在所难免。再则因为方才尊者已经为你们打好本元道基,所以像前面那些形神渐修之法,你们完全可以不学!”
无可否认,虽然这申公豹看起来面目可憎,而且行动总是神出鬼没,说话更阴气沉沉,极不讨人喜欢。但这一番话说出来,却令耀阳与倚弦兄弟俩喜出望外,难免对他的看法也随着有些改观了。
“真的吗?但是……”耀阳听说可以跳过那些复杂难搞的修炼方法,顿时激动得不知该怎样去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倚弦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也正是他的问题,于是接口问道:“怎样才能体会到我们自身的本元道基呢?”
申公豹阴郁着脸,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异常冰凉,道:“你们可以翻看《要诀》的后半卷,直接依照各式玄法诀窍试试,老夫从旁指导你们便是!”
“我刚刚试过了,没用!”耀阳疑惑不解地直摇头。
“再试试吧,反正申长老在这里!”倚弦打断他的话,顺手找到卷书的末几段,所记载的正是级数尚属中等的“玄门八法”,兄弟俩各自拣选了其中一法,耀阳挑的是“天火炎诀”,倚弦试的是“傲寒诀”。
“……以七真妙法指为导,先天道元逆行周天,化朱雀乾天之气,融青龙离火之气,覆于形神心炎之诀,一元二气化合天地人三才之理,是为天火炎诀!”
耀阳依照卷书上的指示,盘膝坐在地上,正准备仿照文中所载的“七真妙法指”施展“天火炎诀”,却被申公豹喝止住了。
申公豹缓步上前几步,掌指凭空作势轻抚,一缕阴柔指风立时拂中耀阳下腹丹田处,训斥道:“以心神意志紧守此处,看看有何异常变化?”
耀阳只觉下腹被一股柔力隔空轻击,周身气脉骤然震颤不已。奇怪的是下腹恍惚升腾出一股莫名力量,将出欲出般缓缓流动,不由兴奋得大叫道:“有了,有了!”
谁知话一出口,那股力量仿佛长了眼似的,猛地不见了。
“怎么又没了?”耀阳正想出口询问,抬头一眼瞧见申公豹怒不可遏的神色,连忙吐吐舌头,开始专心致志意守丹田,尝试去调动那股力量。果然,在他一心一意的静守苦候中,灵蛇一般蜿蜒的力量再次浮现体内。
申公豹感应到耀阳体内“金傀符”的力量已经被调动,遂出言指引道:“依照先前卷书脉络所示,行气依次流走乾天与离火二脉,然后默念心炎咒诀,随意寻一样物事,以法气去攻击试试!”
耀阳依言施为,舞动“七真妙法指”运转体内玄能。此时的他完全沉浸在一种奇妙的境界中,他感觉到串经行脉后的玄能幻化得如同热火一般,缓缓流向手臂,直达掐印成结的掌指之间,那种流能缓缓蠕动的动人感觉,就像身体里还孕育着一个生命一样,令人不由心生震撼!
只见耀阳屈指一弹,炎热玄能集线成束划出一道奇魅轨迹,直袭房内书桌上的烛油台,倏地“噗嗤”一声,烛火被玄能隔空点燃,冒出闪亮的焰花。
站立一旁的倚弦看得呆了,在他眼中看来,耀阳的手中仿佛升起一团炫目的炎火,炙热的能量和白炽的火光缓缓弥漫向四周,将耀阳整个人映衬得像火神一样肃穆。
申公豹仍然一脸阴晦的神情,只是转头问倚弦道:“你明白了么?”
“我试试看!”倚弦腼腆地说了一句,放下手中的简卷,肃然并足而立,一念紧守下腹丹田处。静默片刻后,果有一道无名力量透脉而入,倚弦抑止住心中异常激动的兴奋,瞑目以意缓缓控制力量一路行走于“傲寒诀”所示的两道脉络,随后而出的力量竟果真运化成一股冰凉的玄能。
在“七真妙法指”特定架空姿势的辅助下,倚弦掌指拂动连连,顿时风劲骤生,在旁细细体味玄能的耀阳顿时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袭体,赶忙转头去看倚弦,着实吓了他一跳,原来倚弦的右手上面托出一股小小风柱,冰冷的寒意就是它所传出。
冰风过处,烛台焰火立时熄灭干净。
随着倚弦掌中风柱送出后的微缩殆尽,四周寒冷的气息也瞬息间不复存在了。
终于倚弦张开眼睛,耀阳激动得要命,马上冲上去照着倚弦的肩膀就是一拳,兴奋地喊道:“臭小子,你的‘傲寒诀’怎么比我那‘天火炎诀’还要厉害!”
倚弦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清楚,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申公豹心中也是讶异非常,虽然“金傀符”的力量来自于蚩伯的寄放,但他们仅是依照卷书的指引便能对经络气脉一点就通,已经证明二人的天赋是何其优秀,于是首次对兄弟二人生出不可小觑的感应。
“哎呀……”耀阳甫一收功,顿觉方才循行玄能的两条经脉有如火烫一般炙痛,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表情更是异常难受的样子。
倚弦慌忙扶住支撑不住的耀阳,急切问道:“你怎么了……”可是话未说完,倚弦也不由自主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原来他运功施法的两条经脉一样出现异状,如同被自身的“傲寒诀”击中一般,寒痛串行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