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1月1日
上午马如荣先生带他的儿子贝特温、女儿林恩来,王恭守兄夫妇来。
与受颐兄通电话,约定在洛杉矶多住一天,到八日晚十一点飞回。
在元任、韵卿处吃午饭。
下午在寓睡了三个多钟头!
恭守与露西来同晚饭。饭后到中国楼小坐,又同去看同学陈健安(行)的夫人和她的女儿秀端、秀芬。陈夫人写了一本《自传》,我带回来看,看完了才睡。
1957年1月2日
出门理发,买了一套衣服。
张紫常兄夫妇来谈。
Dec·29的中共广播四千字(是一万四千字的提要),此地三四个日报一字不提!今天看《纽约时报》(Dec·29),竟登为第一条要闻。只此一事,使我怀念纽约的报纸!
Dec·30 (Sun·)的《纽约时报》的一周新闻,也摘出北平广播中批评铁托的一长段,又有社论专论这广播。
1957年1月3日
上课。述中国“史学”的一千多年来的经过。
刘知几的《史通》(701-710)是史学自觉的批评的着作。其中如《疑古》、《惑经》诸篇都是这种批评精神的表现。
柳宗元(d·819)的《论语辩》、《晏子春秋辩》诸篇是考证的文字。
到了十一世纪,史学成熟了。
欧阳修的《集古录》是史料学的成立。他的跋尾,自觉地说明石刻可以考订历史,可以校订刻本《韩昌黎集》,“是知刻石之文可贵也,不独为玩好而已”!
他的《魏受禅碑跋》(《集》137年),是史料考证的最好文字。
司马光、刘攽、刘恕、范祖禹诸人合撰的《通鉴》(1084),尤其是他们的《考异》三十卷,都是史学成熟的表现。
吴缜的《新唐书纠缪》(1089)二十卷也是十一世纪的史学考证的成绩。
十一世纪有欧、曾、大苏、沈括、吴缜,考证的方法已上轨道了。(三刘,范祖禹当然在内。)
此下便是赵明诚、洪迈、洪适、周必大、吴棫、朱熹、张淏(《云谷杂记》)的时代。
与其说,(如章学诚说的)亭林百诗东原之学“即朱学之数传而后起者也”,不如说,这个考证的学风是一千多年逐渐发展出来的学风。
1957年1月4日
与元任、韵卿谈。在他们家中晚饭后,元任与我去看布德伯格教授及其夫人。布德伯格的父亲是帝俄时代的陆军大臣,革命后他家分散在世界各地,他在远东学华文华语,成为专家学者。所以他最能领会我在加利福尼亚大学公开讲演的第十讲,他说他很受感动。
1957年1月5日
彼特·A·布德伯格教授及其夫人今晚为我开晚会,请了七十五位客人。
555 Santa因为有四位客人不能早到,所以我也不能早告辞。我走时已半夜后了。
中央委员会昨签名祝寿 ①
【中央社讯】 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为恭祝总裁七秩华诞,于卅一日在会内设立寿堂,全日举行签名祝寿。寿册前有寿序,序文如下:
“天生圣哲,应五百年名世之征;民有依归,慰亿兆人来苏之望。唯我总裁,聪明睿智,领袖群伦,作革命之枢机,为党国之柱石。声明洋溢于世界,事功彪炳于人寰。当去邠之际,乱忾维殷,广兴夏之谋,自强不息,生聚教训,宵旰矢勤,扫荡澄清,瞬息可睹。光华日月,呈元首之麟祥;叱咤风云,待大人之虎变。欢呼颂稀龄之寿,寿并河山;签祝表同德之心,心坚金石。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全体敬献。”签名者有陈诚、张群、俞鸿钧等千余人。
国民党的思想如此!
1957年1月6日
今天上午王恭守兄开车送我到飞机场。十二点起飞,一点半到洛杉矶。李总领事孟萍、蔡领事、钱领事、陈受颐、受康两家夫妇、张公权先生、莫泮芹夫妇及华侨领袖多人皆在场接我,我很不安。
受颐车〔送〕我到克莱蒙特,住教工楼,很安静,设备很好。
此处的 “克莱蒙特各学院”包括波摩娜学院,克莱蒙特学院(研究院)、斯克里普斯学院(女)、克莱蒙特男子学院、哈维·穆德学院(工程学)。
晚上在受颐家喝酒对谈。到半夜后始分别。
1957年1月10日
今天下午上“最后一课”。学生及旁听者(有三个教授)鼓掌欢送。
晚上在李卓皓先生家吃饭。长谈。
卓皓是加利福尼亚大学最有名的教授之一。他是实验内分泌学教授、医学教授和生物化学教授。他已允下学期到台北去做中基会客座教授。
1957年1月11日
早九点,辛格勒顿少将接我去卡梅尔和蒙特利,作两日半之游。
中午在旧都俱乐部午饭。主人是R·伯德博士,阿伦·格里芬上校和斯普拉斯上将。
午饭后去参观“陆军语言学校”的官话广州话教室,我很感兴趣。
1957年1月13日
早九点,与李抱忱到亨利·S·奥夫顿博士家吃早饭。有格里芬夫妇。
饭后,抱忱开车送我回伯克利,林孟工(崇墉)同来。
1957年1月14日
胡渭《锥指》:“按道元卒于魏孝昌二年,岁在丙午。”道元死在孝昌三年丁未(527)。胡渭误记了。
赵一清(《注释》五,39下)引此,而不知改正。他自己屡次误记道元死年,其源在此。
何焯(《注笺刊误》六,19下引)也说:“道元卒于孝昌二年。”
赵一清说:“道元卒于孝昌二年。”(《刊误》五,34下)。又说:
天监四年是魏孝昌元年。明年,道元被害于阴盘。(《刊误》十,25上)
这更错了!梁天监四年是魏正始二年(505),在孝昌元年(525)之前二十年!(刻本十六,补《洛水篇》,则说“道元卒于孝昌三年”。疑是挖改,当考。)
东潜曾详注《北史》、《郦范》及《道元》两传。竟不知道元的死年,可为大疏忽。大概前人的工具书(如年表之类)不完备,检查不方便,容易有此种错误。何义门、胡东樵、赵东潜竟以讹传讹如此!
1957年1月15日
北大地质学古生物学教授葛利普(A·W·葛利普)死后,他的书记卡罗塔·福兰自称是他的妻子,颇使我们难于应付她。
去年她说,葛利普的一部最后着作《我们生活的世界》,在她手里,共廿三章,前十一章已由她打有清本,余十二章则是稿本。她在西德雷马根,莱因瓦尔登堡23号街,生活很窘,愿以一千DM(德马克)卖出此书全稿。我请她挂号寄来。我本想请专家看看,然后买下此稿,为这位老友留个纪念。
昨天她打电报来,说她病了,需此款。我今天到美洲银行,电汇 250给她。
恰巧今天阮维周先生来看我,我请他看此稿,我说,请“中国地质学会”接受此稿,作为我的赠礼,为葛利普留作纪念。他很高兴。
1957年1月16日
亚洲协会的会长布卢姆与同事斯图尔特同来与我同午饭。
1957年1月24日
今天斯坦福大学的霍伯特·J·谢克,弗兰克·G·詹姆士(艺术特别顾问),约翰·W·L·普兰特(东方艺术馆长)来午饭。他们谈他们希望台中的艺术藏品能来此邦展览。
1957年1月25日
受颐说,University of,Santa Clara,中国俗文学甚多。他还没有去看过,袁守和曾看过,可惜我这次不能去了。
林孟工先生说:毛泽东在一九五二年六月四日(或五日,七日)有大文章,题为《为争取财经好转而奋斗》,内容主张:
①肯定世界和平,
②中共要裁军,
③土改要温和化,
④对工商业要采和缓政策,
⑤节省开支。
不等到三星期,“韩战”就起来了。
此文大值得捡来一看。
1957年1月28日
今天(Agricultural)R·;Dean(of),和莫里斯·A·斯图尔特主任与阮维周先生同来午饭。
昨晚我伤风了,喉咙有点肿。因为我已决定明天(廿九)晚上起飞,故我自己勉力要把伤风治好。
1957年1月29日
昨晚我伤风了,颇困顿。今天稍好,把案上函件清理完了,丢去不少。
去看罗伯特·克纳夫人。
晚上元任家中邀了伯克利、旧金山两地的中国朋友,共二十多人,给我送行。韵卿母女做菜。
张充和唱《游园》、《思凡》。
元任弹唱我的《上山》、《他》、《也是微云》,又唱“老天爷”歌。
多数朋友都从赵家送我到飞机场。
十点起飞。
1957年1月30日
早十点到纽约。
叶公超兄来谈。他今天飞往欧洲。
今天是旧历除夕。
连日睡眠太少,故伤风不容易好。
1957年1月31日
今天是旧历丁酉年元旦。
1957年2月13日
去看克兰德·福克纳医生请他检查我的身体。
我把这十多天的病态讲给他听,他也疑心是溃疡。他叫我去史蒂芬·怀特医生处照X光照片。
明天照胆与膀胱,后天照胃。
去看怀特医生,取得明天照X光的事先应准备事项。
1957年2月14日
照X光照片。早饭前去一次,早饭后一次。
晚上忽然大泻许多次。粪是黑的。
1957年2月15日
照X光照片。
下午福克纳医生打电话来,说他看了两天的X光照片,我的胆与膀胱无病,也没有胃溃疡,但胃部似有抽缩状,他要我下星期一(Feb·18)再去看他一次。
昨晚与今天我泻了多次,今天下午出门,我感觉很衰弱。从81大街口到摩尔夫人家(公园大街1000号),只有三条街,我觉得走得很吃力。
后来(五点)我到中国研究院的鸡尾酒会,竟觉得有点发晕。我把此〔状〕告福克纳医生,他叫我星期一带点粪去给他验看。
1957年2月16日
泻已不是水泻了,但仍是黑粪。人仍感疲弱。
杨联陞来谈。同去到蒋彝先生的晚饭之约(在大上海)。
1957年2月17日
这一天最危险,几乎遇着大危险。幸得青年医生赵宽先生(65大街东131号)(我本约了他今天三点去为我种牛痘)临时有决断。他看我身体很弱,听我述三四日来的情形,即知是失血很多。他说,“我就打电话给福克纳医生,请他在纽约医院订一房间,我自己开车送你去。”他不让我回家,就送我直接到医院。
到医院门口,福克纳医生已在等候,并且有一部轮椅候我上楼!
我进了房间,脱了衣服,医生就给我输血了。
是夜半夜时,我大吐血,吐得很多。福克纳医生约了外科S·W·摩尔医生相商,断定是溃疡,但因为我曾有心脏病,今天血压很低,故他们暂不用手术,先做大量的输血。
1957年2月18日
这一天的事,我全记不得了,只记得半夜又大吐血。
半夜后,福克纳和摩尔医生决定用手术。由S·W·摩尔医生主持。
1957年2月19日
三点开始手术。点半才毕。
据说,胃的后层有溃疡,故照片上不显。
1957年3月11日
下午一点出医院。弗吉尼亚·哈特曼同我回家。
在医院共住了廿二天。游建文、冬秀来接我回去。
1957年3月16日
收到妄人曹聚仁的信一封,这个人往往说胡适之是他的朋友,又往往自称章太炎是他的老师。其实我没有见过此人。
此信大意是说他去年秋间曾到北京、上海去了“两次”,“看到了朝气蓬勃的新中国!”“先生……最好能回北京去看看……可以巡行全国,等先生看了之后再下断语如何?”
他说他“愿意陪着先生同行”!
1957年4月9日
“必能疑而后能无疑。”祝世禄(《中央日报》副刊March 23, 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