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一寸河山一寸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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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华北危局 (2)

在上海市区大出洋相的维克斯轮式坦克,就是从英国买来的。当时一共进口了10辆,结果在闸北的马路上瘫的瘫掉,炸的炸掉,最后都被当成破铜烂铁派了别的用途——当工事街垒用。

维克斯很差劲,只是城市巡逻用车,但这并不表明英国坦克都很烂,事实上,它有好的,英制最新式坦克时速达到30公里,这在当时已经是非常快的速度了。

可是人家不卖给你。

英国人说我们自己家的部队还没装备哩,先给你,怎么可能?

世界上第一个造坦克的是英国,接下来就轮到法国了,于是又去找法国。

法国人一摊手,要新坦克没有,还没造出来,旧坦克倒是又多又好又便宜:雷诺坦克。

一战中,除了英国坦克外,战场上最拉风的就是这种法制雷诺。那会儿所有坦克里面,只有雷诺首先采用了可以360度旋转的炮塔,坦克手坐在上面,端一挺机枪,突突突地扫上一圈,着实很酷。

一战的时候,因为货俏,法国人闭着眼睛一次生产了3000多辆,等到战争一结束,他们傻眼了,都不打仗了,谁要买你那么多坦克?又不能帮着耕田织布,跟买回一堆没用的废铁差不太多,而且一战后大家都知道了坦克的厉害,因此会造这玩意儿的越来越多,不只英法这两家,强一点的都能自行制造,用不着买你的。

怎么办,严重的供大于求啊,家里压着这么多的坦克总不能当饭吃吧,于是只好用上了生意场中的最后一招——挥泪吐血大甩卖。

就这样,也只抛掉一半。到二战德国人打进法国时,仓库里还堆着1500辆雷诺呢。

对着日本人,法国人只说了一半实话,雷诺又多又便宜是真的,好却未必。

地球在不停旋转。一战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武器技术早就突飞猛进,你要再说雷诺有多么了得,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笑话。

日军拥有的雷诺坦克,一部分是直接购自法国,另一部分则是“九一八”后从东北军仓库里抢来的。

在上海庙行战场,法国雷诺曾被金泽第9师团投入使用。可是事实证明,再便宜的垃圾也还是垃圾。垃圾雷诺可把日本兵给害苦了。

火力强不强先不去说它,关键是臭毛病奇多,平时这里那里出点故障简直再正常不过,就是上了阵还要耍大牌,开着开着一不高兴就撂挑子不干,躺那儿歇着了。

毕竟是老爷爷级别了,走两步还要喘三口大气呢,不容易啊。照理说,困了打个瞌睡也可以原谅。问题是这个瞌睡打得着实不是时候,因为不远不近,不早不晚,它歇的地儿往往正好是战场中央!

你这让跟在后面的一群老少爷们怎么办,进退两难啊,难道也像你一样躺下来歇着?

对手会把你们当活靶子给干掉的。

由于在国际市场上淘不到好的,日本人不得不咬咬牙走国产化道路,89式中型战车应运而生,可是刚刚出场时也没弄出多大动静。

东北战场上天气实在太冷,连坦克都受不了,冷冻液被冻住那是常有的事,机械部件脆裂也屡见不鲜,所以经常坏,加上速度慢,不客气地说,马占山的骑兵都比它好使。

在上海庙行,89式曾与雷诺一起上阵。论地形,庙行的确比江湾要平坦得多,但也只是相对而言,那里开起坦克来也一样不爽,由于转动不灵活,89式的履带经常陷在泥巴里动弹不得。

日本人是比较善于总结的,也确实有一股子追求完美、深钻到底的劲头。“一·二八”淞沪会战刚刚打完,他们已经在埋着头思考怎么提高坦克的性能了。

针对中型战车机动性能较差的缺点,日本人又研制出了92、94系列的轻战车。

一个火力强,一个机动性好,这两种坦克凑一块儿,优势互补,在大部分为开阔地面的南天门如鱼得水。

它们不是英国维克斯,没有轮子可给你炸,它们不是法国雷诺,不会“间歇性死亡”,它们的装甲很厚,你用捷克式轻机枪和手榴弹都射不穿,轰不破,对于严重缺乏反坦克装备的中国军队来说,几乎就是不可战胜的天敌。

徐庭瑶在南天门连筑六道预备阵地,但当关东军战车队发动冲击时,别说六道,十道都顶不住,基本上一道阵地,只能坚持一到两天。

徐庭瑶手下的三个师长,杜聿明就不用说了,刘戡向被评价为脑子一根筋的人,打起仗来疯狂得很,然而即便是他这样的猛人,面对坦克汹涌而至,也变得目瞪口呆,无计可施。

因为丢失阵地,刘戡一度急到了要抹脖子自杀的程度。

前线死伤累累,以血肉之躯挡新锐之器,却仍挡不住日军的疯狂进攻,徐庭瑶内心无疑受到了极大震撼。

夜泊青纱帐,天明山海关,数万男儿千里迢迢,满腔热血地来保卫长城,未料几个回合不到,理想的帆船就已经面临着搁浅的危险。

事实证明,光有美好愿望,却无足够力量,还是必然会在风雨中折戟的。

从那以后,在徐庭瑶和他的弟子们脑海里,就一直回响着这两个字:坦克,坦克,坦克!

中国未来的装甲兵团将从这里隆隆驶出。

虽然防守很困难,但徐庭瑶毕竟也只需要负责一个南天门战场,坐镇北平的何应钦却要协调整个华北战局,自然难上加难。

为了不致把这位军政部部长的肩头压垮,蒋介石又派来了内政部部长黄绍竑,实行双头领导,即何应钦主抓军事,黄绍竑主抓政治。

在北平,何应钦和黄绍竑常去一个地方,说起来还香艳得很——北平的一个交际花家里。

大家不要把他们想得太龌龊,我可以打包票,他们两位虽然不一定能做到像柳下惠那样坐怀不乱,但关键时候还是经得住考验的。

尤其是何应钦,据民国时候的笔记上说,别看这位老兄在战场上号令三军,八面威风,其实在家里有“季常癖”。

何谓季常癖?我讲个典故你就知道了。

北宋年间,有个叫陈慥的人,他跟苏东坡等人是好朋友,众人经常聚在一起谈兵论武吹大牛。吹到极致处,陈慥忘乎所以,拍着胸脯,一副天下舍我其谁的架势。不料吹着吹着忘了时间,连外面的天是不是已经黑下来也不记得看了,结果就有人在隔壁房间捶墙头骂山门了,而且还骂得很凶。

大家再回过头来看这位陈先生,早已是面无人色,浑身颤抖,连手杖都吓得掉在了地上,眼神傻呆呆的,直如死人一般。

快撤,刚才还器宇轩昂、指点江山的一帮人顿作鸟兽散。

搅局的这位就是陈慥的老婆,而陈慥字季常。

和其他宾客一样落荒而逃的苏东坡,对陈慥老婆的凶悍和陈慥的可怜神态记忆犹新,回来后就给分别冠名,一谓“河东狮吼”,一谓“季常之癖”。

苏东坡是名人,但名人也爱八卦,不同的是,名人八卦出来的东西更易出名。在这里,苏名人无意中给我们揭示了一个秘密:谁说旧社会只有妇女才深受压迫,受压迫的多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我们尊敬的何部长不幸忝居其中,而且他的“季常癖”着实非常严重。

知道他当时有一个什么外号吗?

全国怕老婆会会长。

据说其家风之严,甚至堪与明朝的戚继光比肩。

这么一个人,你就是借他一百零一个胆,也不敢在外面胡来。

那这位要说了,前方打得死去活来,形势如此紧张,他们两个军政首脑,偏偏整天钻一交际花家里,究竟意欲何为?

答曰:办军国大事呢。

我一点都不开玩笑,何、黄两个人真是这么干的。他们就在交际花家的客厅里,跟东北军的、29军的、晋绥军的,方方面面的代表打交道,联络感情,商量问题。

中国不是日本,说是协调华北战局,其实关键不是怎么指挥打仗,而是怎样把大家伙拉到一起,团结起来,以确保内部先不出问题。

乱由内起,患由自出,这个道理他们比谁都懂,何况华北这个地方本来就错综复杂,在中原大战之前,中央的势力从未能够企及,中原大战之后,实际上也没能伸得进来。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把聚会的场合放在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那是由民国时候特定的氛围决定的。我可以告诉诸位,这就是那时最上档次的社交场合。要谈感情,拉关系,这里比办公室有效得多。

确保华北稳定,除了“内结骨肉之恩”外,当然还要外托军事之利。

后面这一点比较难,因为从前线传来的战报一天比一天难看,也一天比一天让人心情沉重。

1933年4月9日,关东军发起第一次滦东战役。

此时的关东军,已与本庄繁时代有很大区别。经过那次大规模改组,武藤信义大将接替本庄繁,成为关东军历史上最为出色的司令官。

武藤信义,陆大13期“军刀组”首席,参加过中日甲午战争,死后由大将晋升为陆军元帅。

当年本庄繁使尽浑身解数都奈何不了马占山,但武藤上任后,不仅迫使马占山退出东北,还把东北义勇军逼入绝境,因此被日本人誉为“满洲的守护神”。

毫无疑问,武藤时代的关东军正处于它历史上的鼎盛时期。滦东战役从4月9日开始发起,到4月17日结束,仅仅八天时间,关东军便击破了由晋绥军商震镇守的冷口,驻防滦东的十几万东北军更是到了望风披靡的程度。

外界都以为是冷口失守在前,导致29军腹背受敌,喜峰口才会失守在后。

实际上在滦东战役之前,喜峰口就已经丢了,只是宋哲元怕因此砸了29军的招牌,才对外隐瞒了消息。

只剩下一个南天门,不过也就最后两道预备阵地可守了。

前线军事一塌糊涂,几乎不可收拾。

怎么办呢?

何、黄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两个字:作秀!

摆点样子给大家看,让外界知道,我们是多么悠闲,多么放松,也间接透露出前线的战况是多么理想。

说干就干。

两人先是去打高尔夫。

不过这东西不太符合军人的习惯和喜好,也不易传达出积极向上的革命乐观主义情绪,所以很快就不玩了,转向打猎。

打猎好,只是地方难找。偌大一个北平城,人很多,能打敢打的野兽却没有多少。或许以前郊区里很多,但打了这么多天仗,也早就被吓跑了。

实在没法,两人只好跑到颐和园,去打了几只野天鹅。没想到的是,被他们开了几枪后,原本成百上千的野天鹅就都飞走了,而且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本来想展现一下大敌当前仍气定神闲的英姿,不料英姿没摆好,却破坏了生态平衡,真是晦气到家了。

这些野天鹅大概也知道北平今非昔比,从此将面临刀兵之祸,所以才一去不复返了吧。

随着前线节节失利,何、黄的日子更加难过了。

何应钦下令北平全城戒严,但再戒,也戒不了城里那些飞扬跋扈的日本武官。

日本武官在北平城里横冲直撞,哨兵当然要盘问和干涉。一来二去,把这些家伙问烦了。其中一个竟然带着全副武装的日本护兵,当着面威胁何应钦,声称如果不“礼貌地对待”他,后果会很严重。

何一谦谦君子,从来没有想到过堂堂外交人员会是这样一副德行,简直跟强盗没有什么区别。但他知道现在前线作战不力,远不是能够惹是生非的时候,因此压下火气,采取了忍让的态度,一面解释道歉,一面要求驻城官兵以后尽可能不要惹这些人。

人说话是要以实力为后盾的,何应钦和黄绍竑在北平城里如坐针毡,哪里还能再顾及日本武官们的过分言行。

不用亲自到现场,通过一份份电报往来,蒋介石就已断定何、黄二人再也撑不住华北局面了。

必须再派一个人去北平。

经过内部商讨,南京政府出台了三个方案。

第一个是起用已迁居上海的段祺瑞。

段祺瑞是北洋元老,在华北威望很高,但是他年纪一大把,主持这么繁重艰难的使命,实属强人所难。

第二个是起用山西王阎锡山。

在中原大战之前,华北地盘本来就是属于阎锡山的。你现在要他去主持,他当然求之不得,问题是这样必然会引起包括东北军在内的华北其他派系不服,同时阎老西也可能会趁势而起,在华北形成新的地方势力。

两个方案都被否决,蒋介石采纳了第三方案,实际上这也是他早已在心中敲定的最佳人选。

这个人身份非常特殊。

他是蒋介石的义兄,这个兄弟,并不是随随便便递个兰谱过去就算数的那种,跟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张学良那样的“场面兄弟”更不是一码事。

他很早就参加了同盟会,当年也是一个不惜性命也要推翻满清的热血青年,但终其一生,却从来没有加入过国民党。

其后他在北洋政府任外交总长,并代理过内阁总理。

再后来,他又出任南京政府第一届外交部部长,是“改订新约运动”的最早发起者,而所谓“改订新约运动”,即“革命外交”的前身。

北洋和国民党,一北一南,那时是势不两立的死敌,这个圈子绕得有多大,可想而知。

显然,这是一个经历非常丰富,思想也非常复杂的人。

好几年前,我到浙江莫干山去旅游,曾经在一处别墅群的旁边吃饭。那座别墅群的建筑风格十分独特,问过导游,才知道是一座民国建筑群,国共名人都曾在此居住,这里面,有我们的共和国主席,自然也有蒋介石——就好像庐山那样,能用于避暑的好地方就那么几个,所以大家伙只好扎堆了。

既然是旅行团,一般都与个人兴趣无缘。包括我在内的一行人像例行公事一样地被导游牵着,在山里面转了几圈,瞻仰了一下铸剑界的劳模夫妻干将莫邪后就打道回府了。至于那座建筑群,再也无人理会或者问起。

往往细节的精彩,就这样从我们手掌间悄悄流了过去。

我现在知道,莫干山有一处著名别墅,叫白云山馆,主人便是蒋介石的义兄,那个似乎早已被历史尘埃完全湮没的人。

1933年春天,白云山馆的主人离开莫干山北上,从此他将以病弱之躯担天大之责。

这个人能拯救华北危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