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真的给了他们五千两银子？”
茗澜颇感兴趣事地等着听后面的发展。
一寸诗地声音有些不自在。
“其实那时候我身上的钱也不太够五千两。”
“你有多少?”
茗澜心中的好奇被高高挑了起来。
一寸诗目光躲闪，很明显他不想把话题继读下去，可茗澜坚持追问。如此纠缠了半天，一寸诗低着头，右手举过头顶，竖起四根手指头。
“四千两？”
一寸诗摇头。
“四百两？”
还是摇头。
“四……”
茗澜想说四十两，因为她实在没办法相信，世上居然会有人带着区区四两银孑，就跟别人开出五千两的赌局。嗯……其实四十两也有些离谱。
然而当一寸诗开囗，茗澜还是有点被惊吓到了。
“四……四文……”
拿着四文钱跟人赌白银五千两，这分明就是把别人当傻子戏耍了吧？
“真的只有四文？”
一寸诗把头垂得很低很低，几乎插进地下的泥土里。
“那你怎么不溜了呢？对你来说这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
仅有四文钱在身的人，定然偿不起五千两银子。赌债补不上，那便只能逃了，好在一寸诗轻功很厉害，他若铁了心要走，没准还真能走得掉。
不料一寸诗猛得抬头。
“我可是个读书人，饱受圣贤教诲，岂能做那负债而逃的勾当！”
“呵呵，圣贤也没教你跟人赌钱啊，你不还是做了？”
茗澜把一寸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如果不是跟赌债扯上关系，她倒真觉得一寸诗此时的样子，像极了铁骨铮铮宁折不弯的文人名士。
“所以你被他们抓住了。”
此话重逾万斤，一下子就把铮铮铁骨给砸弯了。
“然后你就被关在了这儿？”
一寸诗又点了点已经耷拉下去的脑袋。
赌场上欠了钱，还不出，通常来说不会用这种抓人关起来的法子。因为人几乎都是为了钱才会坐在赌桌边上。
似一寸诗这般来来去去都孑然一身的人，被捉去关起来，非但拿不到钱，还要从自己口袋里往外掏钱，购置衣食用品，来费心费力地养着他。这种亏财的蠢事，绝不会有任何赌徒去做。
实际上，这件事本就有很多破绽，只要稍加推敲，谎言就会被捅破。
一寸诗足够聪明，他留了许多的后手，只要茗澜问，他就能给出回答，让这场骗局变得天衣无缝。可是茗澜相信了，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想，她信了。
在茗澜与一寸诗的头顶，地面之上，是一座富丽堂皇的赌坊。
这里也有一个人正在醒来，对比睡到自然醒的苗炤和茗澜，这个人就惨了许多，他是被周围的喧闹声吵醒的。
赌坊大堂正中间，十六个男人或笑或闹地围在那里。十六个男人中间，是一张巨大的赌桌。赌桌一头坐着个头上缠了红巾袒胸露怀的矮胖子，另一头有张椅子，叶光纪正从椅子上慢慢醒来。
“老大，他醒了。”
叶光纪确实醒了，不仅醒了，就连身上的伤也好了七成，显然已经得到了医治。
矮胖子在对面恨恨地瞪着他。
“姓叶的，你可还记得爷爷？！”
叶光纪顺着声音看过去，却又在矮胖子脸上轻轻掠过，去看别的地方。这态度简直轻蔑到了极点。
“好好好，断刀叶光纪牌面大，忘了我这等小人物也算不得什么，可你不该忘记我这被齐齐砍断的右手。”说着话，矮胖子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露出半截触目惊心的右手手掌，“我这人自来嗜赌如命，却从不坐庄，今天为了你断刀叶光纪的事，我情愿破一次例。”
完好的左手摊开，立刻有人递过来一对牌九，放在他的手心里。矮胖子反手又把它们统统丢在桌上。
“一场赌局就是一次抉择。我开的这局，关乎两个人，一个活着一个死了。活着的在我手里，死了的在你手里，如果想要活着的，就要拿死了的来换。如果想要死了的，你直接离开，我也不拦你。”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是叶光纪却听明白了。
这矮胖子分明是以为捏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想要从他这里套话，弄到申墨白死前留下来的那只盒子的下落。
“我的刀呢？”
“你选好了吗？”矮胖子不答反问。
叶光纪目光清冷而又坚定，静静坐着，就像他才是这里主人，周围这些都不过是来给他碰杯提壶的下人。
“既然你已经决定，就别怕后悔！”矮胖子道，“把那半截破刀给他。”
“老大，你看这不好……”
边上有人还想劝阻，矮胖子挥手就是一巴掌，给那人远远打飞了出去。
“给他！”
这次没有人再说什么了。
叶光纪拿了自己的半截钢刀，起身就走，果然十多个人都没有上前阻拦。
赌坊中静了下来，很久很久，终于有人开口问道：“老大，叶光纪走了，我们怎么办。拿不到盒子，癸酉不会放过我们的。”
矮胖子突然啐了一口唾沫。
“真他姥姥的憋屈，没想到我居然落到这种地步，要靠仇人来给我报仇。”
“报仇？老大，咱们还有别的仇人？”
矮胖子狠狠地拿拳头砸了几下赌桌，这才说道：“以前没有，以后就有了。”
这话说得人心里犯迷糊，什么叫以后就有了，莫不是这矮胖子还能未卜先知？
这些人里总算也有聪明的，没有想很长时间，就明白了矮胖子的意思。那人忍不住惊呼一声，眼中带着惊慌，注视着矮胖子。
“就是你想的那样。”
矮胖子低叹一声，继续说道。
“如果我这双眼睛没有看错，那个找上咱们的腊月，压根就没有放咱们活着离开赌坊的打算。”
这十七个人都是赌桌上结缘的兄弟，每人都有一手绝活，其中这矮胖子的能耐，就是有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
腊月找上门的时候，他就自知必死无疑。之所以答应来套话，就是想要在临死之前看看，如今的叶光纪，是否真有本事替他们兄弟几人报仇。
“癸酉要杀的人，从来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不如我们吃好喝好再上路，至少也做个饱死鬼。”又瘦又高的男子从衣服里掏出一叠银票，交给几人中最小的那个，“十七，你去买些好酒好菜来，哥哥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银票在手里一过，小年轻立刻笑着说：“三哥，你这银票有六十张吧，每张十万两，合起来可就是六百万两银子。什么酒菜能值这么多钱？”
矮胖子瞅了一眼老三，突然也从袖筒里拿出一卷钱来，推给十七。
这都不算完，他还对着其他几个人训斥起来：“你们几个，别想吃白食，身上有多少钱都拿出来给十七。”
矮胖子的脾气有时不太好，但在几个兄弟中最有威严，他的话出口，从来没有哪个兄弟会说出半个不字。于是剩下的几个人都开始掏钱。几个呼吸以后，当十七走出赌坊，怀中已经多了一只用外衣卷起来的包裹。
赌坊里有人调笑。
“三哥，平常都看你挺抠搜的，怎么临死了反而阔绰起来。”
矮胖子也压低声音问：“老三，我知道你的耳朵好使，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东西？”
老三点点头。
“我听到了一匹马的蹄声，马后面还有一口装着许多兵器的箱子。”
江湖人出门，身边十有八九都带有兵器。会把许多兵器装进箱子里，并且用一匹马拖着箱子走的人，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被人称作“刀狂”的癸酉杀手“三月”！
三月是个有怪癖的铸刀师，那就是，他杀人只用新刀。每次要杀人，他都会先铸刀，杀几个人就铸几口刀。
矮胖子眼皮不禁一跳，他已经看到赌坊大门外立着一匹马，马后面拖着一口斑驳的漆木箱子。
来杀他们的人，到了。
三月是个看起来皮肤很粗糙的中年男人，大约是长年站在火炉边上的缘故，让凌乱的须发都带上了些许卷曲。在他的背后是一只长柄铁锤，腰间围着又黑又蓝的很脏的围裙，仿佛刚从打铁的炉火边走开，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铁匠。
三月翻身下了马背，解开挂在箱子上的铁钩，双手抓在两边猛地用力。
嗬——啊——
装满兵器的箱子竟然就这么被他高高举了起来。
三月的动作不快，但却稳得出奇。他跨进赌坊的脚很稳，他直立挺起的腰背很稳，他举着箱子的双手也很稳。
矮胖子曾在某个赌场听人说起，癸酉杀手中最好对付的就是刀狂三月，因为你完全可以在他打开箱子之前，抢先动手杀了他。可是亲眼见过之后，他才发现，这是绝对行不通的。姑且不提一个铸刀师能不能用锤子杀人，便只说这被举在空中的箱子，骤然砸了下来，也足够让一个人当场被砸成肉泥。
三月在离众人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下，稳稳地把箱子放在地上，再不紧不慢地掀开箱盖，这才露出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的十六口刀。
原来老三让十七去买酒菜，是因为他早听出了箱子里只有十六口刀。
“十六口刀，正好杀十六个人，果然是这样。”
矮胖子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