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是看着哈尔滨一天天繁华起来的。埠头区的中国大街,原本没有路,修筑铁路的物资,从海参崴由货船运抵松花江码头后,工人们为了运送物资,人扛马拉的,日复一日,硬是踩出了这样一条路。中东铁路贯通后,俄国人把这条街命名为中国大街。生活在沿江一带的中国人,依旧做着他们的生意。不过,因为这里已成租界,他们由主人变为了寄居者。中东铁路管理局设立了地亩处,中国商民用地造屋,必须向地亩处提出申请。注册之后,要逐年缴纳租地费用,方可经营。而这几年,租地费用累年增长,商民们怨声不绝。
王春申还记得,去年秋天,俄侨经营的伏特加酒厂,提出了减税申请,获得批准,最终减税百分之三十七点五,中国商民据此也提出减税申请,不但没有获批,其商铺还遭到了军警的袭扰,这引起了中国商民的愤怒。所以当有一个礼拜天,王春申在埠头区的一家咖啡店前,碰到雅思卢金,当他叫住王春申,说想乘他的马车,去新市街犹太人开的布利麻高级理发店理发时,王春申摇头拒绝,说他在等预约的客人。王春申是怕拉着雅思卢金在街上走,会遭到开商铺的中国人的白眼。
在王春申眼里,雅思卢金配不上谢尼科娃。雅思卢金虽然高大,但有点驼背,驼背的人就显得老相。而且他的样子,也不招人喜欢。梳着油乎乎的背头,虽说是浓眉大眼,但眉宇间没有刚毅之气。他看人时眼睛一瞟一瞟的,眼袋又大,那双眼睛就像生长在垃圾堆上的植物,总给人不洁的感觉。此外,他留的八字胡也显得滑稽,好像一条鱼钻入鼻孔,鱼尾太大进不去,生生卡在唇髭间,他就得终年吊着鱼尾的标本。雅思卢金住在埠头区,工作地点却是在新城区的一座气派的石头房子里,所以他每天都要在两个城区之间穿梭。他乘马车,有时也会有汽车来接他,
这种时候多半是中东铁路局有了重大的庆典或接待活动。他去工作时,永远是一身挺括的制服,扎领带,穿皮鞋,还拎着手杖。
王春申不喜欢雅思卢金,还因为他背着谢尼科娃,在外有女人。王春申在地段街,不止一次在夜晚时,撞见雅思卢金从日本女人家出来。此人叫美智子,个子不高,微胖,细眉细眼,樱桃小嘴,整张脸像是敷了厚厚一层奶油,又白又腻。美智子的男人加藤信夫,做了许多买卖,常年外出。王春申对他比较熟悉,是因为加藤信夫在傅家甸有两桩生意,一个是日本药房,还有一个就是刚刚在四道街开办的酱油厂。日本酱油咸味不重,香气绵长,深得一些人的喜爱。它一出现,无形中削弱了占据着傅家甸酱油市场半壁江山的祥义号酱油。祥义号的老板顾维慈,只好一再降价,与日本酱油争市场,短短一年的时间,快把老本赔进去了。所以顾维慈看见加藤信夫,就像看到了横行的螃蟹,恨不能一把捉了他,扔到祥义号的酱油坛子里,生生把他腌渍了。
因为谢尼科娃,王春申讨厌美智子。去年夏天一个闷热的日子,她乘他的马车去日本侨民会礼堂,王春申故意把马往坑洼处赶,颠得那女人乌鸦似的,呀呀直叫。而且到了地方后,那么短的路途,本来付二十五戈比就够了,他非要她五十戈比。他用多出的二十五戈比,喝了两碗凉茶。从此以后,美智子再也不叫王春申的马车了。
有时候,王春申觉得,干他们这一行的,跟密探差不多。你在酒楼门前,能看到谁和谁一起吃饭出来,猜测他们之间是为着情谊举杯呢,还是为着什么利益而交易;而谁和谁有私情,往往是夜深时分,不期然路过人家的庭院,而突然撞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