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凤兮，凤兮
“无声……”莫衍咬牙忍痛，向叶星月伸出自己的左手，想要说什么，却颤抖着说不出口。
叶星月缓缓将他放在床上，正想检查他的伤势，耳边响起一个细如蚊蚁的声音：“我砍了他右手，但已止血包扎，并给他服了两粒固本培元丹。还有，我废了他武功。我本不想这样做，可我不想他危及我二哥。”
“萧然？”叶星月的身子象弹簧一样弹起，落到窗前，再次推窗，“萧然，你连面都不敢露，算什么男人？”
深更半夜，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依然听到几间客房里传出细碎的声音，想是其他客人已被惊动。
那个蚊蚁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叹息：“在你面前，我是个懦夫。叶姑娘，知道你还活着，我很高兴。保重，告辞。”
叶星月脱力般地靠在窗边，呆呆地看着黛色的夜空，以及那轮凄清的孤月，脸上有凉凉的液体滑落，用手一摸，竟然是泪。她轻轻笑起来，叶星月，你还有泪可流？原来你真的还活着么？
她没有看到，莫衍正挣扎着爬起来，靠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忌恨在他眼里凝聚，闪着刀锋般的寒光。
“无声。”听到微弱的声音，叶星月回身，看到莫衍脸色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目光在灯影中幽幽闪烁，“为什么？你还在自己骗自己？我经不起你这样起起落落了，刚刚看到希望，又被你打得粉碎。萧然，他真是你心里的死结……”
“不是。”叶星月下意识地否认，可颤抖的语调已泄露出她此刻的心事。
“是！”莫衍打断她，虽然声音嘶哑、虚弱之极，却说得字字肯定，肯定得近乎冷酷，“无声，你要清醒一些，萧然他永远不可能属于你。他连见你一面都不屑，可见你在他心目中根本没有一点地位。刚才交手时，他对我说过一句话：鸠雀不可同巢，他的心永远只为他亡妻留着……”
好象一把利刃直直地刺进叶星月心房，她的身子骤然收缩，慢慢弓下腰，用手撑在床栏上，咬紧嘴唇，齿间尝到血＿腥味。慢慢地，一点点地笑起来：“鸠雀不可同巢？哈哈，萧然，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我对你只有恨，只有恨，我活着只为了报仇……”
莫衍无声地看着她的样子，一直等她平静下来，重新缓缓站起，再开口道：“至于我……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可只要你需要，我仍然想为你留在萧翔身边。我会帮他出谋划策，助他将逆天门做大。而这个逆天门，迟早有一天会是你的。不仅逆天门，还有穆国、雍国，甚至，如果你愿意，还有天下。”
叶星月的面容渐渐恢复到一贯的冷漠、坚强，手指慢慢放松，注视着莫衍，唇上还凝着血珠，衬着苍白的脸、漆黑的眼睛，看起来竟是美得妖娆。
莫衍怔住，目光再也无法从她脸上挪开。
“不，我不要天下，我只要雍国，只要为我哥哥报仇。”叶星月清晰地、冷静地道。
“好，那我就陪你一路走下去。只要你坚定不移。”莫衍郑重地道，“不，你必须坚定不移！”
叶星月点头：“我会的。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待我为你运功疗伤。”
“多谢。”
为莫衍疗完伤，叶星月唯恐莫衍痛得睡不着，点了他的睡穴。自己独坐在灯影中，一个身影印在墙上，孤寂而萧索。
履冰阁，灯光照出萧然修长的身影。
这里的一切陈设都没改变。三年前离开长宁时，他留下了履冰阁中所有的东西，想彻底与过去划清界限，真正做个无拘无束的闲云野鹤之人。
想不到三年后他又回来了，面对萧潼的期望，面对昭月国的挑衅，他别无选择。
站在“叶星月”的牌子前，他轻轻拿起那枝雕翎箭。那枝箭曾射入他胸口，离心脏只有半寸，几乎要了他的命。是自己太自负，有意挑战“神箭将军”这个称号，徒手接她三枝“飞羽流星箭”。那三箭连珠射来，他避开一枝，抓住第二枝，而第三枝，却深深射入他的胸膛！
“你的那枝箭，恐怕将你自己射进他心里了，是不是？你口口声声说恨他，可你有恨过他么？你没有！你是喜欢他的！你不要自己欺骗自己了！”莫衍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萧然苦笑，暗骂自己真是太过迟钝了。与叶星月交手多次，竟没有看出她是女子。只一直在遗憾，觉得与他有惺惺相惜之感，若不是各为其主，他真想与“他”交个朋友。
想不到时隔四年，突然发现这个战场上骁勇善战的神箭将军竟是女子，而且更不幸的是，这位女子外表坚强冷硬，内心却多情脆弱。她喜欢上了自己？喜欢上一个自己的敌人？爱与恨，情与仇，为什么总要如此纠葛！记忆中的叶星月英俊、帅气、神采飞扬，可此刻再见她，她却如此憔悴、如此消瘦，那双眼睛，包含了太多岁月煎熬的痕迹。
萧然不敢去见她，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面对她。他知道自己给不起，他的心，他的情，依然留在无数个与秋若水相守的梦里。
“爹。”一声轻唤从身后响起，萧然回头，见萧寒烟俏生生地站在面前。
“烟儿？”萧然微微皱眉，“这么晚了你不去睡，到这儿来干什么？”
“女儿不放心，女儿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跟爹有什么仇恨。所以一直睡不着，刚刚想到前院看看爹回来没有，正好见爹到履冰阁来。”萧寒烟抬起细密的长睫，看着父亲略显凝重的脸，“爹，你见到那女子了？”
萧然点头。
“她是谁？”
萧然默然。
萧寒烟的目光落在他手中那枝箭上，微微一怔：“莫非……她便是那位雍国的神箭将军叶星月？她没有死，而且是女子？”
“烟儿，你真聪明。”
萧寒烟看着父亲，读着他眼里的纠结：“莫非……这女子对爹有不同寻常的感情？”
“烟儿。”萧然苦笑，“你真是个鬼精灵。”
萧寒烟眉心一动，拉住父亲的袖子，调皮地一笑，无限娇憨：“爹对她可有……”
“别胡说！”萧然轻叱，“爹根本不知道她是女子，怎会……”
“那她岂非很可怜？”萧寒烟黯然低语，“第一次见她，女儿便觉得她内心极苦。她那样瘦，分明是心思极重的表现，可偏偏脸上要装得冷漠而坚强。”
萧然一震：“烟儿，你……小小年纪，你懂什么！”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心疼。隐隐的不安，这个女儿啊……“爹，你有不忍么？”萧寒烟不退反进，秋水般明净的眼里泛起一丝如烟的怅惘。
“傻孩子，不忍又如何？感情的事，岂是不忍二字可以代替的？”
“可爹难道就这样一生孤独下去？”萧寒烟仰脸看着父亲，淡淡的忧伤在眼底洇开，“爹为了女儿，一直不肯续弦，女儿愧对爹。爹风华绝代、才气纵横，天下女子莫不想以身相许，爹这样委屈自己，叫女儿如何安心？”
萧然微笑，宠溺地抚摸着女儿的秀发，和声道：“傻丫头，爹不单是为了你，更是为了你娘。如果只为娶妻，你大伯父早就要指婚给我了。可我不想委屈谁家的女子，来面对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好了，还不快回去歇息？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将军了，若是明日误了早朝，看你大伯如何罚你！”
萧寒烟乖乖地应了声：“是，女儿遵命。”转身象蝴蝶一般飞了出去。
同样没有入眠的还有沐无双。
沐无双靠在床上，两眼呆呆地看着前面的床幔，思绪飘到了千里外的凤凰城，以及自己生活了十四年的皇宫。
“王爷道，这枚毒药要么给萧然服下，要么——大公子自己服下！”
崔太傅的声音字字清晰地响起，沐无双只觉得心在一阵阵绞紧、收缩，冷冷的痛、彻骨的痛。父王，是你对我失望了么？是你疑心我不忠么？不，孩儿没变，孩儿的心中始终装着离国江山，装着你和无俦啊！
三年，三年的时间好漫长。见不到你，见不到无俦，你们好么？无俦，弟弟，没有大哥在，你觉得孤独么？三年时间，你一直是在绝境迷谷度过的，是不是？小小年纪去接受士兵的训练，父王对你太苛求了，你受得了么？这三年你是如何挣扎着过来的？现在的你，长成什么样子了？是否还象小时候那样粉妆玉琢般可爱？不，你一定长高了，长成英姿勃勃的小男子汉了吧？
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凤凰玉佩，放在掌心里摩挲着。这枚玉佩是母亲从小戴在他身上的，看到它，就好象看到了离国的一切。
就在这时，他感觉怀里的屠龙匕再次发出嗡嗡的振动，他心头一惊，探手入怀，将屠龙匕拿出来。
拔刀出鞘，屠龙匕还在不停颤动，并且象上次一样，射出炫目的光芒。
沐无双只觉得这匕首想逃脱自己的掌握，忍不住伸出左手去摁住它，谁知一不当心，掌缘碰在刀刃上，割开一条伤口，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屠龙匕脱手掉下去，掉在被面上，停止了振动，也渐渐收敛了光芒。
当沐无双低下头时，不禁被眼前怪异的现象惊得呆住：他手上流下的血一滴滴落在那枚凤凰玉佩上，正被玉佩吸进去。沐无双清清楚楚地看到血滴渐渐消失不见，而那枚通体碧绿的玉佩晶莹欲滴，里面好象有血丝在流动。沐无双将玉佩举起来，举到眼前，忽然全身一震。他看到玉佩中有一个字，一个凤字！这个字竟然是借助于血的滋润才出现的！
凤？这个字竟然镶嵌在玉中，它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