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慈禧太后?”店主睁大了一双老鼠眼,瞪着唐昀。
尹福叫道:“她的的确确是皇太后,皇家行列从西安往京城返,在潼关道上被少林寺的和尚劫驾,太后被劫少林寺,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救回来,没想到……”
店主对尹福道:“你是她的保镖?”
尹福点点头。
店主揪着唐昀的头发道:“你说你是慈禧,那我问你,太后喜欢抽什么烟?”
唐昀答道:“我喜欢抽水烟。”
“谁问你啦?”
“我就是太后,因为宫里头不爱听水烟这个词,所以管水烟叫青条,也叫潮烟。”
“那你把给太后敬烟的事说清楚。”
“一是火石,二是薄绒,三是火镰,四是火纸,五是烟丝,六是烟袋,有个小包,一层装薄纸,一层装火石,包的外沿是月牙形,向外凸出,用钢片镶嵌一层厚边,有顿刃,用它往火石上使巧劲一划,钢和火石之间就爆出火星来,同时在拇指和火石的间隙,按好一小撮薄绒,这片薄绒借着火星就烧着了。再把薄绒贴在纸眉子上,用嘴一吹,纸眉子燃起火,就用这个火点烟……”
“说得还真八九不离十,你说说,水烟袋什么样?”
唐昀喘了一口气,又说:“烟管特别长,叫鹤腿烟袋,烟锅是两个。”
“那宫女是怎样给你敬烟、敬茶的?”店主的双睛紧盯着唐昀的眼睛。
“宫女一定要在侧面递上去,出屋时也一定要侧着身子屈着脚尖走,走路不能脚后跟擦地,更不能把屁股整个对着人,要轻轻地退着走,躬着身子,但不能猫着腰走。”
店主松一口气,眼珠子转了几转,又说:“你说说上夜是怎么回事?”
唐昀喃喃地说:“我有点冷。”
店主拽过她的衣服搭在她身上,唐昀说:“门口有两个人,夏天在竹簾子外头,冬天在棉簾子里头,只要寝宫的门一掩,不管职位多高的太监,不经过我的许可,若擅自闯宫,非剐了不可,更衣室门口外头一个人,她负责寝宫里明三间,主要是注意我卧室里的声音动静。寝宫门口外的人专门负责寝宫和南面一排窗子。卧室里只留一个人,叫侍寝,是我最喜欢的人,一般由茶子担任。她和我呆的时间最多,说的话也最多,她是宫女的头儿。当然她也辛苦,她没颤垫子,只能靠着西墙,坐在地上,离我后床有二尺远近,面对着卧室门,用耳朵听我睡觉安稳不?睡得香甜不?出气匀停不?夜里口噪不?起几次夜?喝几次水?翻几次身?夜里醒几次?咳嗽不?早晨什么时候醒?都要记在心里,说不定内务府的宫儿或太医院的院尹要问。能够迈进储秀宫门坎里的宫女是上等,能给我敬茶敬烟的是上上等,能在上房值夜的是特等,能给我更衣,伺候我解大小溲、给我洗澡、擦身、洗脚、侍寝的是特特等……”
“你再说说,你都订下什么臭规矩?”
“第一,宫女绝对不许仰面朝天大八字式躺着,身体乏了,闭目养神可以,但不许出粗气。第二,不许出恶味,不能在正偏殿解溲。第三,我坐的炕、椅子不许别人坐。第四,门口值夜,永远保持两个人。”
店主脸上露出秽笑:“骚唐臭汉的事就不去管它了,我听说你以前有个贴身太监小安子,在你跟前最得脸儿。同治帝在大婚前,借着小安子到江南去办龙袍,以太监不许出京城为由,在济南府让山东巡抚丁葆桢杀了,人们撕开他的裤子一看,却是个缺嘴的茶壶,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唐昀回答:“还不至荒唐到这种地步,当然,红灯绿酒以后,找几个面首,聊慰深宫的寂寞,垂帘听政,大权在握,也不算什么,这种事不但中国古代有,就是西洋也有。但是给皇上出谋划策的人不是傻瓜,内务府一年春秋两季检查太监,二次净身、三次净身的都有,通过贿赂漏检的,当官的要掉脑袋,太监又都是穷到没裤子穿的出身,哪个想轻易掉脑袋?这都是聊斋。我名义上是皇太后,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可是总觉得孤单,守在身边的是一群懂事的丫头,伺候自己的是一帮又奸又滑的太监,那些六根不全的人,吃饱了饭没事干,整天憋坏主意,揣摸我的心思,捧我,拍我,其实谁也不是真心,大的捞大油水,小的捞小油水,明知如此,又得利用他们,这不是活受罪吗?再说上上下下,整天像唱戏一样,演了今天演明天,妈妈儿子没有真心话,婆婆媳妇也没有真心话,实际一个亲人也没有。最苦的是自己一肚子话,到死也不能吐出来,人和人说话就像戏台上背诵编好的台词一样,丝毫不能走样,我就像一具躯壳,横陈于宫,苦不堪言啊!”
“嘿嘿,这么说,你还满腹委屈,是个受苦受难、含冤含屈的人了?”店主怪笑着大声说道。
尹福在旁边听了,感到好笑,心想:唐昀真是个好戏子,戏越演越真了。
店主又说:“你在宫里洗脚是怎么洗的?”
唐昀哀求道:“能不能把我放下来说,这样吊着真不是滋味,我起来把衣服穿好。”
店主冷笑道:“没那么多便宜事,现在落在我手里,还想图舒服,没那么容易,你就凑合着光腚吧。别打岔儿,说说你是怎么洗脚的?”
唐昀闷闷地说:“我在宫里的洗脚水是极讲究的,当三伏了,天气热,又潮湿,那就用杭菊花煮沸后晾温了洗,这样清眩明目,全身凉爽,两腋生风,不中暑气,当三九了,天气寒冷,那就用木瓜汤洗,使活血暖膝,四体温和,全身暖如春。洗脚用的是银盆,是用几大张银片剪裁好,拿银铆钉联缀而成的,中间是木胎,边卷出来,平底,成斗形。银盆可以防毒,木胎不易散热,边卷出来,可以放腿,平底容易移放,斗深为了泡脚。我每次洗脚都用两个这样的盆,一个是放熬好的药水,一个放清水,先用药水,后用清水。伺候我洗脚的是两个宫女,我洗脚时往椅上一歪,先由宫女搓揉脚,脚洗完后,如果需要剪脚指甲,一个宫女手提羊角灯,单腿跪下照亮;另一个宫女也单腿跪下,把我的脚抱在怀里细心地剪。”
店主哼了一声,说道:“再说说洗浴。”
唐昀叹了一口气,说道:“洗浴一般在晚膳后一个多小时,在宫门上锁前。因为需要太监抬澡盆、担水,连洗澡用的毛巾、香皂、爽身香水都由太监捧两个托盘送来。太监把东西放下就走开,不许在寝宫逗留。司沐的四个宫女全都穿一样的衣着,一样的打扮,连辫根、辫穗都一样。太监把澡盆等送到廊子底下,托盘由宫女接过来,屋内铺好油布,抬进澡盆,倒入温水。我坐的是一尺来高的矮椅子,四条椅腿很粗壮,共有八条小龙附在腿上,每条腿两条龙,一条龙向上爬,一条龙向下爬。椅子背可以拿下来,也能向左或向右转,椅子下面还有横托板,是为了放脚用的。澡盆是银的,用两个澡盆,澡盆外形像个大腰子,中间凹进一块。盆底有暗记,一个是洗上身用的,另一个是洗下身用的,不能混淆。托盘里放着整齐的毛巾,二十五条一叠,四叠整整一百条,每次都是用黄丝线绣的金龙,一叠是一种姿势,有矫首的,有回头望月的,有戏珠的,有喷水的,毛巾边上是黄金线锁的万字不到头的花边。由我自己解开上身的纽绊,四个宫女分四面站开,由一个宫女带领,另三个宫女完全看带头宫女的眉眼行事。带头的宫女把毛巾浸在水里,先捞出四条,拧干后分发给其他三个宫女,然后一齐打开毛巾,平铺在手掌上,轻轻给我擦胸、擦背、擦两腋、擦双臂。第二步是擦香皂,四个宫女一齐动手、擦完身体后扔下一条,再取再擦,鸦雀无声。给我擦胸的宫女,要憋着气工作,不能把气吹向我的脸。擦净身子后,还要涂香水,夏天多用耐冬花露,秋冬则用玫瑰花露,用洁白的纯丝棉轻轻地在身上拍,要注意乳房下、骨头缝、脊梁沟等处。最后,四个宫女每人用一条干毛巾,再把上身各部位轻拂一遍,然后取一件编衫给我穿上。洗下身的用具绝对不能洗上身,上身是天,下身是地,地永远不能盖过天去;上身是清,下身是浊,清浊永远也不能混淆。洗下身大致和洗上身一样细密。洗完澡后,换上逍遥屐和睡衣睡裤,睡衣的前后襟和两肩到袖口都绣有极鲜艳的牡丹花,两条裤腿由裤腰到裤脚绣的也都是大红花……”
“哼,三十丢红,四十丢绿,你那么大年岁,还要穿花服,真是屎克螂戴花——臭美!”店主不满地说着,拎起屋角一个脏水桶,把桶里的脏水都泼在唐昀身上。
“我给您洗个澡。”她得意地笑着,露出两排烟熏的黄牙。
唐昀咬紧嘴唇,任凭脏水顺着胸前流到脸上……
尹福暗道:“你跟她讲那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是慈禧,怎么知道她那么多事情?”
原来唐昀在京城时常跟丫环聊天,有个丫环与慈禧的贴身宫女茶子是同乡,姐妹在一起时常议论宫中轶事,丫环嘴快,自然跟唐昀讲了不少这些轶事。
听到这里,店主喜道:“看样子你就是慈禧,那可中了。”
“怎么中了?”尹福问。
“杀对了。”店主有些手舞足蹈。
“究竟是怎么回事?”尹福有些迷惑不解。
店主道:“我以前就是宫女,因为有一次得罪了太后,被毒打一顿,赶出宫去。我沿街乞讨,一路来到这里,后来靠卖人肉包子红火起来,今日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在这儿撞上了她。”
说着,转向唐昀道:“你末日来临了,我要做一屉太后肉馅包子!”抄起剔肉刀,举刀就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