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声声,礼乐回响,宫人皆是喜色,飞檐上挂满了团圆灯,家宴虽不比国宴,到底也是上了心的,整个皇宫里灯火璀璨,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梅湘合每逢入宴,必是最后到场。霖墨小心搀扶她落座,整理了斗篷,忙递上手炉给她暖着。
晏冉看不惯她这模样,最后一个进来不就是为了引人注目么,不过是秋日,虽京城天冷,也不至于现下就用起暖炉,当是谁怀不上似的。思及此,嘴上也不愿忍让“妹妹怎的不让霖墨将棉被也搬来,小心冻着。”
一句话引得几位妃嫔偷笑,知那梅湘合也不是好惹的,又用帕子掩了回去。
梅湘合看了看君上不甚在意的样子,多半是不会像从前一样护着她了,太后最是不喜自己,也就不指望了,只好自己开怼“姐姐还未有身孕,不知其中艰辛,早在几日前,妹妹就冷得不行,想必是腹中孩子畏寒。”
四两拨千斤用得妙极,却戳中了多少妃嫔的痛处。晏冉正欲发作,弦歌忙俯身添了茶,递了眼色。
晏冉拈帕轻拂后敛了愤恨,换了笑颜道“日后宫中姐妹有孕,倒可以向妹妹讨教一二了。”
太后闻言睫毛微颤,这不像是晏冉的性子啊?平日里她早就骂得不可开交了,索性两个都是她不喜的,谁也不愿帮,兀自喝茶瞧歌舞。
李司玄也觉不可思议,早做好了两人唇枪舌战他便呵斥的准备,却不料晏冉竟先休了战火,不禁笑意相对“今日这衣裙做得巧妙,殿里烛火熠熠,更衬得贵妃般般入画。”
晏冉心里欢喜,博得君上赞赏,也不枉家中几位绣娘日夜赶工。起身行礼回话“臣妾谢君上夸赞。”
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君上展颜,梅湘合气急,她的衣裙也不俗,几月前就做了准备,今日还特意晚来,让众人艳羡,却让晏冉占了上风。心下对有孕一事嫌恶,左右未到三月,难不成就开始臃肿了么?不禁有些恼怒,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太后不喜她,宫中人也不喜她,偏君上也不在意了,越想越是忿恨,周身也变得冰凉,腹中突然翻涌,似是胸中闷气从喉咙上升,还未掩帕,一口鲜血呕出。
霖墨吓得尖叫,众人寻声望去,梅湘合嘴角猩红,愣愣看着衣裙上的血渍不知所措。晏冉正对着她,也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轻,弦歌忙上前遮住晏冉的眼睛。
宫人大惊,忙往后退,钟鼓乐声也悄然息下。
李司玄慌张下阶去瞧,明恩不漏痕迹挡在李司玄前面,递眼色让宫人去寻太医。
梅湘合回过神,怔怔伸手摸了摸嘴角的湿润,再看向手上的鲜血,霎时晕了过去,霖墨慌上前环住那向后的身子。
李司玄实在难以想象方才还好端端的人,怎的转眼间就是这个样子,他还未来得及走到她身旁,就看见她面色惨白的晕倒。“明恩!快!快传太医。”
“君上,已派人去请了,君上莫急。”明恩小心回答,却一直将李司玄挡在身后。
秦昭也慌张下了阶,拉住李司玄的衣袖“君上莫急,太医快来了。”望着一旁的霖墨道“梅夫人今日可是用了什么食物,怎会如此?”
霖墨声音都颤抖着“回皇后娘娘,所用膳食霖书都试吃过,并无不妥啊。”
李司玄在听到霖书试菜后眉峰紧蹙,什么时候需要贴身宫女试菜了?奈何现下慌乱,也不作他想。
一切过于突然,太后也是慌了神,左右也是见过后宫风云的,随即也反应过来何事。趁着众人围着梅湘合,太后小声询问“崔嬷嬷,这...?”
崔嬷嬷慌忙摇头,黛眉紧拧“太后,此事奴婢并不知情。”
太后心里疑惑,看着躲在弦歌身后不敢看这一幕的晏冉,再言“贵妃今夜有些反常,难不成是她做的?”
崔嬷嬷睇了眼晏冉,躬身道“老奴也有些吃不准,梅夫人素来树敌颇多,如今怀了身孕,更是让人眼红,只是...”再看了看晏冉,也不再多言。
“只是,你也觉着晏冉的嫌疑最大?”
“老奴糊涂,还请太后明示。”
太后微微起身“管她是谁,若她无缘腹中子,也正合了哀家心意。”
崔嬷嬷点头,搀着太后往人群走去。
“君上莫着急,担心坏了身子,虽是中秋,太医院值守的也不在少数,应该快到了。”太后下了阶走来,众人慌退让一条路。
李司玄闻言,忙转身拦住太后“母后莫再往前,别吓着了。”
太后拍拍他“无碍。”后又拉下他的手,兀自向前走去,看到梅湘合脸色苍白,衣裙上血渍已经开始干涸,手炉也掉在了一旁。不禁微微皱眉,有什么地方想不通,却又不知为何。
“母后是否有些不适?让崔嬷嬷先扶太后回宫吧。”李司玄看着太后神色凝重,有些担忧。
“不必,哀家只是从未见过这个症状,担心腹中龙胎可安好。”太后忙状似忧心,紧盯着梅湘合的腹部。
李司玄也是才想起梅湘合有孕一事,便是这梅湘合再不知礼数,腹中子却是无辜,不免心急如焚。
秦昭忙问“太医可来了?快去催催。”
明恩慌乱行礼后小跑出殿。
李司玄走到梅湘合身边,轻轻摇着她身子“湘合...湘合...”
霖墨哭哭啼啼让李司玄心生烦躁“先别哭,方才你说膳食没问题,那么喝的呢?”
霖墨忙息了声音,略略想过,抽抽搭搭道“娘娘怕苦,不喜用茶水,喝的一直都是牛乳茶,或是糖水。凡是吃的,霖书都试过,没有任何差错。”
言罢,李司玄抬眸怒视于她,霖墨忙垂头不语。顿觉现下也不是追问霖书试菜一事的时候,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秦昭小心上前搀着李司玄“君上,龙体要紧,明恩已去接太医,君上先别着急。”
太后不动声色睇了眼秦昭,心里嘀咕,何时她也学会这般体贴,往日里,遇上这样的场面,她必是躲到一边不敢发话的。与崔嬷嬷对视一眼,心声一致,却不好说什么。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明恩尚在殿外就大声提醒,众人慌乱让开。刘太医跑得大汗淋漓,忙行了礼就上前搭脉,明恩忙去斥散其余宫人和乐师舞姬。
“刘太医,梅夫人是何症状?腹中龙胎可安好?”李司玄忙发问。
刘庆最怕牵扯上妃嫔龙胎一事,有孕滑胎都不是好事,偏今儿个值夜便遇上,也是没法子,躲不过,只好道来“还望君上保重龙体,梅夫人....梅夫人滑胎了。”
世间事,从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东风虽胜意,也有人畏寒。
“滑胎?为何滑胎!给朕说清楚。”
“君上,诸血皆属于心,中焦受气取汁,变化而赤是谓血,水谷不化,精微不成,故而发生血虚之疾。本也不是大碍,只是梅夫人有孕后隐瞒,失了调理,又喜食牛乳,有孕之人血虚,是万不能引用牛乳的,再加上梅夫人动了肝火,未足三月的胎儿...更是保不住...”刘庆战战兢兢回话,生怕龙颜大怒。
“你说的...当真?”太后不相信这个缘由,又不好点破。
“回太后,微臣句句属实,太医院里有存档,梅夫人血虚之症是有记录的。”刘庆忙叩拜回话,身子微微发抖。
“为何清秋宫之前留了许多太医,却没人告知梅夫人不可食用牛乳?”李司玄咬牙切齿,登基两年,未见一个子嗣,他实在是气恼,如今梅湘合有孕,却又是个没福气的,李司玄巴不得杀了太医院所有人。
“君上,之前梅夫人食用牛乳并不多,臣等规劝过,梅夫人也应了不再食用,可是瞧着脉象,梅夫人这几日定是食用了许多,才导致气血亏损。”
李司玄看向霖墨,霖墨忙低头不敢说话。
“抬起头来”李司玄声音冷冽,霖墨缓缓抬眸不敢直视。
“说”
霖墨慌乱磕头“君上饶命,夫人贪食牛乳,一直让奴婢备着,这几日夫人愈发馋嘴,每日牛乳都是几壶的量,所以...所以...”
“蠢货!你这奴婢,竟不知规劝,反倒为了讨主子欢喜而害了龙嗣!”太后恼怒不已,这梅湘合身世让人丢脸也就罢了,偏滑胎的原因也是让人蒙羞,左右皇家脸面不可失,这奴婢只能用来堵住悠悠之口了。“来人,将这刁奴拖下去,择日五马分尸!”
殿外侍卫立刻将霖墨拖下去,任她拼命哀嚎求饶也不分神。
太后当机立断“君上子嗣单薄,你们位居妃嫔,要想办法绵延子嗣,而不是为何缘由便不顾腹中胎。”
众妃嫔忙行礼“是,谨记太后教诲。”
“罢了,哀家已有年岁,受不得这忧心事。”转身由崔嬷嬷搀着出殿,众人恭送。
明恩瞧着太后走远,小心翼翼问“君上...梅夫人这...”
李司玄回头看着椅上的人,想心疼却又不知该以何由心疼,这番真真是失了皇家脸面“将她医好,她的身子,不能再动怒了,就去冷宫将养吧。”
此话一出,惊骇了众人,明恩大惊,也行礼道了是。李司玄走后,妃嫔们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梅湘合此次,是再也翻不了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