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乌合之众(译文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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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序言

上一本著作[14]专门描述种族的精神。现在,我们将要研究群体的特征。

遗传赋予一个种族的所有个体以共同特征,这些特征的总和便构成这个种族的精神。然而观察表明,当这些个体中的一部分人结群行动时,正是由于他们聚合成群,在其种族特征之外还会出现某些新的心理特征,而且这些特征有时还与种族特征极为不同。

组织群体在民众生活中历来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然而这种角色却从未像现在这样重要。群体的无意识行为取代个体的有意识行为,这正是当今这个时代的主要特征之一。

我曾尝试以纯科学的手段来研究群体这个难题,也就是说力图另辟蹊径,而将现有观点、理论和学说弃置一旁。我认为这是发现真理火花的唯一方法,尤其当涉及的问题像这里谈到的一样让人兴趣盎然。学者要论证一个现象,就无须考虑自己的论证会触犯何人的利益。在最近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著名思想家戈布莱·达尔维拉[15]指出,由于我不属于当代任何学派,所以有时我会反驳所有学派的一些结论。我希望这项新的工作也能获得同样的评价。个人从属于某个学派,就必然要与偏见和立场联姻。

然而,我有必要向读者解释,为何他会看到我从自己研究中得出的结论不同于乍一看人们认为这些研究包含的结论。比如,我注意到群体在智力上极其低下,其中包括精英团体在内,但又断言尽管存在这种低劣特征,要干涉它们的组织依然十分危险。

这是因为在对历史事实详加审视之后,我始终发现社会组织和人体结构一样复杂,要让社会组织在突然之间发生深刻的变化,也绝非我们能力所及。自然有时是激进的,其运作方式却从未如我们所愿,这也是为何热衷于重大变革对一个民族而言灾难最为深重,也不论这些变革在理论上多么绝妙。只有当变革可以瞬间改变民族的精神时才算有用。然而,只有时间具备这种力量。支配人们的是思想、情感和习俗,这些东西融于我们自身之中。制度和法律是我们精神的外显,并反映着它的需求。制度和法律源于精神,故而无从将它改变。

不能将社会现象的研究与民众的研究分开,因为这些现象产生于民众之中。从哲学上来看,这些现象或许有绝对价值,但在实践中,它们只有相对价值。

于是,在研究一种社会现象时,应当要从两个不同的方面对它依次加以考察。人们由此就会看到,纯理性的教导往往与实际的教导背道而驰。这种区分几乎适用于任何材料,甚至物理数据也不例外。从绝对真理的观点来看,一个立方体、一个圆,都是不变的几何图形,由特定的公式严格定义。但以我们的肉眼来看,这些几何图形可以具有截然不同的形状。诚然,不同的视角会将立方体看成四面锥或正方形,而圆也可以被看成椭圆或直线;对这些虚构形状的考察,要远比考察真实形状重要,因为这是我们看到而且利用照相或绘画可以再现的唯一形状。在有些情况下,虚构比真实更真切。以确切的几何形状来呈现物体,只会歪曲物体的本质,并使之变得无法辨认。不妨设想这么一个世界,那里居民只能复制或拍摄物体,而毫无接触它们的可能,那么他们将很难对物体的形状树立正确的观念。如果有关这种形状的知识只为少数学者掌握,那么这种知识的意义也甚是微弱。

研究社会现象的哲学家应当时刻牢记,这些现象除理论价值外,还有其实践价值,而且从文明演化的角度看,只有后一种价值才具有一定的重要性。倘若认识到这一点,他在对待逻辑分析最初得出的结论时就会更加谨慎。

此外,还有其他理由让他采取保留态度。社会事实如此复杂,既不可能从整体上加以把握,也难以预见它们相互影响带来的后果。同时,在那些可见的事实背后,有时似乎还暗藏着成千上万的隐形原因;那些可见的社会现象似乎是某种无意识巨大力量作用的结果,对此我们的分析常常也难以触及。我们不妨将这些可以感知的现象喻为“波浪”,它们只从海洋表面映衬着我们所不知的海底激流。从群体的大多数行为来看,它在思维上表现得极为低劣。但在有些行为中,群体似乎又受古人所谓命运、自然、天意等神秘力量的支配,我们将其称为“亡灵的声音”。虽然我们不懂它们的本质,但却不能忽视这种力量。在民族灵魂的深处,有时仿佛存在一种潜在的力量引导着人们。比如,有比语言更为复杂、更富逻辑、更加神奇的东西吗?如果不是来自群体的无意识灵魂,这种结构如此精妙的东西又源自何方?那些知识渊博的学术人物、最具威望的语法专家也只能找出支配语言的规律,而绝不能创造这种规律。就算是伟大人物的奇思妙想,我们能完全确信都是他们个人的杰作吗?或许,这些思想由独立的头脑创造,然而这些思想诞生的沃土在形成时,里面无数的尘埃难道不是由群体的灵魂构成的?

或许,群体始终处于无意识状态,但这种无意识可能正是群体力量的秘密所在。在自然界,完全受本能支配的个体行为异常复杂,对此我们惊叹不已。理性对人类而言是个全新的事物,而且极不完美,它不足以向我们揭示无意识的规律,更不足以将无意识取代。在我们所有的行为当中,无意识部分比重很大,而理性部分比重很小。目前,无意识仍然作为一种不为人知的力量在发挥作用。

如果我们囿于科学认知狭隘而可信的范围,而不愿步入含混的猜测和徒劳的假设,那我们也只能看到那些可以触及的现象,并局限于这种认识之中。然而,从观察中得出的所有结论往往都不太成熟,因为在我们可以看清的这些现象背后,总有另一些我们看得不太明晰,或许在它们背后甚至还有我们完全看不到的其他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