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时分,袅袅腾腾的薄雾从宽阔清幽的山塘上方缓慢向四处涌动,方圆数里的山谷笼罩在一片片轻纱之中。早起的鸟儿在枝头欢唱,远山上遥遥传来鹧鸪的啼鸣,轻柔的晨风掠过碧绿的树梢,淡淡的花香和芳草清新的味道随风飘溢、沁人心脾。
湘鄂边防七团少校副官耿祥林和往常一样保持着良好的生活规律,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蹲茅坑。虽然在粤桂革命军疯狂的打击下,七团不得不逃进这个偏僻的大山里保命,但耿副官依然保持着自己顽强的生活节奏。
解开腰带褪下裤子蹲在山塘豁口上方搭建的两条树干上,斯斯文文的耿副官总是有种岌岌可危的恐惧感。尽管他看到过五个弟兄在这两根横卧水面的四米长树干上蹲成一串,在微微摇晃当中大大咧咧谈笑痛痛快快排泄,但轮到他自己心里总感觉害怕。特别是在寂静的清晨,两根树干承重之后发出的“吱吱”声是那么的刺耳,总让在上海受过高等教育的耿祥林心惊肉跳。
好不容易挤出体内的沉积,提心吊胆的耿副官提起裤头如走钢丝般踏上结实的土地,这才如释重负地仰首向天吐出口长长的浊气,睁开眼睛遥望燕子岭上方的万丈朝霞。
突然,耿副官发现燕子岭坳口上的景色与前两日大不一样。他飞速扎紧裤带,搓搓眼睛凝神再看,一公里外的坳口及两边山腰上的七八面青天白日旗在朝霞的照映下无比醒目,吓得魂飞魄散的耿祥林再也不记得保持从容儒雅的风度,惊慌失措跑向小村中的茅屋,敞开尖细刺耳的嗓音大声惊呼:“敌人来了……”
歇斯底里的惊呼声在群山中回荡,寂静的山谷随即惊呼声声乱成一团,一队队衣衫不整的官兵跑出茅草屋,如没头苍蝇般四处冲撞,惊恐叫喊,枪栓的拉动声、哨子的尖啸声此起彼伏。
四十出头的又高又瘦的团长陆荣高在十余名副官侍卫的簇拥下冲出临水的大房子,拔出佩枪向天连开三枪,这才震慑住惊恐万状的四百七十余名下属。身材壮硕的团副跑到平地中间一阵呵斥,费尽力气将惊慌失措、混乱不堪的各部集结起来。
陆荣高接过侍卫递来的望远镜四处观望,看完一圈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意识到自己哪怕插上翅膀也逃不掉了:东方八百米的燕子岭坳口上居高临下地架起了五六挺轻重机枪,山坳两边近百米范围内人头涌动树林摇曳;北面的唯一出口白石隘一字摆开了六面硕大的青天白日旗,这万夫莫开的山隘上站立着十余位嚣张的革命军,正在朝自己指指点点,其中两位军官模样的人似乎也在与自己对视;南面隔着八百米山塘的百米山脚下旌旗摇动,茂密的草丛不停起伏,显然布满伏兵,两挺轻机枪分别架设在相距百米的制高点上;西面相对平缓的黄泥堡上竖立着蓝蓝红红三十余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其中一杆高高飘扬的红色旗帜上绣着六个白晃晃的大字:第一军第二师!大旗下,一位高个子军官在数十名官兵的护卫下默默注视着村中的一举一动。
陆荣高收起望远镜,恼怒地对营副吼道:“哨兵呢?你的警戒哨呢?你不是向我夸口平安无事、戒备森严的吗?”
副官放下望远镜,额头上冒出豆大汗珠:“团座,想不到革命军会从四面包围,估计……估计天亮前他们摸进来的,四点我还起来查过岗……团座快看,西面的哨兵回来了!”
众人齐齐望向狼狈跑来的哨兵,发现三人身上的枪支和腰带都没了,哨兵班长在陆荣高面前三米停下,喘着大气惊慌禀告:“团长,我们被包围了,西面偷袭我们的是革命军第一军二师的一个营,昨天中午被我们赶走的第六旅残部已经投降他们了……这是他们的长官命令我带给团长的信,他说只给我们二十分钟时间,二十分钟一到不答复就视为顽抗到底,他们第二师位于西南和南面的两个团,将与东面占领燕子岭的李宗仁第七军的十六团同时发起攻击。”
陆荣高飞快抢过信封打开观看,看完沉思片刻,仰天长叹:“李参谋长,通知各部弟兄们集合,放下武器接受一军二师整编。战事发动以来,我军全线崩溃,我团激战之后迫于无奈只能后撤,前前后后伤亡过半。本想遁入深山避其锋芒,休整旬月东山再起,没想到一切均落入革命军算计之中……何况,来信者自言与大帅麾下猛将张承柱张镇北兄为结义兄弟,想必已经知晓镇北兄对我部有再造之恩。因此本人认为,我部弟兄已到穷途末路,山穷水尽,就算弃械投诚,亦不会太过难堪。”
“团座,这……是!”
李参谋长敬礼转身大声发令,惶惶不安的七团各部以连排为单位,慢慢吞吞整理队伍,官兵们不情不愿却又无可选择。
在李参谋长的厉声命令下,一个个官兵解下武器依次走向场地中央,将各种武器胡乱堆放一起,转眼间十二挺轻、重机枪和三百余支步枪、手枪堆在空地的中间如小山似的。失去火炮的炮连官兵从北面的茅屋中扛出数十箱尚未启封的弹药,络绎走到中间整齐堆放。
耿副官接过陆荣高手里的信件仔细阅读,信笺上工工整整写着这样一段文字:
敬呈湘鄂边防七团陆团长:
因体恤贵我双方官兵性命,我部与友军第七军周祖晃团,未在黎明时分向贵部发动全面围剿,望陆团长以麾下官兵性命为重,看清形势放下武器,接受我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二师整编,我部将确保陆团长及麾下将士现有官衔以及官兵待遇,此致!革命敬礼!第一军第二师特遣部队。安毅。
另呈:本人与张承柱张镇北大哥情同手足,每日念念不忘,亦曾听闻陆团长与我义兄私交甚厚,小弟急盼一睹英姿!
五分钟后,从东面的燕子岭和西面的黄泥堡大步走来数百荷枪实弹的革命军官兵,东西南北各个方向的成片旌旗仍在摇动招展。陆荣高整理仪容,命令数名侍卫放下武器原地不动,率领麾下四名副手大步向西走去。
安毅在距离陆荣高五米处停下脚步恭敬行礼:“久仰陆团长大名,安毅在此谨代表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二师全体将士,向陆团长及所部将士表示真挚的敬意与热烈的欢迎!”
陆荣高看到安毅如此年轻,大为惊讶:“果然少年英雄,令人无比佩服,出人意料啊!”
安毅哈哈一笑:“承蒙将军错爱,安毅感激不尽!陆团长,如果没有其他异议,是否允许我部率领投诚将士先行开赴双港村休整?”
“事到如今,一切任安兄做主。安兄,能否让本人拜见一下贵部刘峙将军?或与李宗仁部十七团周祖晃团长见上一面,也好倾听教诲,兼而了解我部整编之计划。”陆荣高不动声色地提出要求。
安毅又是一笑:“当然可以,不过烦请将军跟随小弟一起前往双港方能安排,哈哈!如果将军没有其他要求,是否接收工作立即开始?”
陆荣高无奈地点点头:“请!”
安毅向后招招手,二连弟兄整齐地列队跑步上前,每一个排领着一个被完全解除武装的投降连队向西面的双港进发。不一会儿胡子也率领一连弟兄赶到,百余精锐围着场中的一堆堆武器,看着长龙般向西行进的队伍严密戒备。
胡子放心地拿出哨子,向各个方向一长两短地吹起来。听到约定哨音的一排、新编机枪四排和史俊仁率领的一百多弟兄,领着一队队衣衫杂乱、肩扛近百面旗帜的村民纷纷离开埋伏区域,从各个方向赶往山塘北面的小村,宽阔的空地上只剩下陆荣高等二十余名中高级军官。
陆荣高默默看着自己四百余名部下渐渐远去,心中百感交集,极为伤感,长长叹了口气转向安毅,却发现两百余名傻乎乎、乐呵呵的村民每人扛着一面大旗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个个全副武装的革命军官兵夹杂这群老老少少的村民中间。混成第六旅的一百余残兵败将昨天还是无人可怜的丧家之犬,今天人人都在脖子上系着根红带子,脸上露出兴奋自豪之色,纷纷与身边的革命军和村民们相互谈笑亲如一家。
随着胡子一声令下,两百余军人迅速集合,报数完毕列队走向场地中央的一堆堆武器弹药,肩扛身背转眼间搬走大半。两百多村民见军队搬不完,立刻放倒大旗飞快取下旗杆扔到一边,将一面面红红蓝蓝的旗帜胡乱卷成一团塞进怀里,个个都记得拿回去拆下中间的白太阳还能继续使用。这群一辈子难得露脸一次的老老少少齐动手,很快将剩下的武器和数十箱弹药搬运一空。
一位扛旗的年近六十的硬朗老头看到东西搬空没有自己的份了,想了想又捡起地上的长竹竿,掏出怀里皱巴巴的大红被面做的旗帜绑上,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巴,乐呵呵将大旗高高举起,跟在返回的队伍后面显得无比的自豪和骄傲。
这下陆荣高和身边十余名校尉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个个羞愧得不敢抬起脑袋。陆荣高脸色苍白无地自容,他咬着牙走到安毅面前郑重地敬个礼:“安兄,请允许陆某带着身边几个弟兄自谋生路吧,今日盛情,请容陆某来日相报。”
安毅歉意地回个礼,从腰间公文包里拿出封信递给陆荣高:“这是我事先准备的证明信,已经盖上我一军政治部的印鉴。沿途要是有我革命军各部查询,陆大哥可拿出来,可保陆大哥畅通无阻,安然无恙。”
安毅看到陆荣高漠然地接过信,想了想低声解释道:“陆大哥,请原谅小弟这么做,要是不使诈,以陆大哥的性格绝不会放下武器,否则陆大哥早就投降第四军或者第七军了。再说了,就算小弟在黎明前悄然无声地发起突然袭击,也不能获得现在的效果,那样会有数以百计的弟兄们倒在血泊之中,也许包括我自己和你陆大哥在内。
“还有件事需要告诉陆大哥,小弟与张承柱大哥确实情同手足,但是各为其主,暂时无法在一起。小弟和张承柱大哥有个赌约,要是革命军败了而小弟不死的话,这辈子就在张大哥鞍前马后竭力效劳;要是小弟所在的革命军胜了,张大哥也要给小弟牵一辈子的马。”
陆荣高惊讶地看着安毅,安毅微微一笑,郑重地敬了个礼,转身带领自己的二十余名弟兄向西疾行。一群七团的校尉立刻围到陆荣高周围,对着安毅的背影骂骂咧咧,赌咒发誓定要报此奇耻大辱。
“住口!”
陆荣高大吼一声严厉地说道:“你们有谁具备安老弟的谋略?你们有谁有他的好心肠?短短半日之内人家算无遗漏,不战而屈我数百官兵。这分智勇、这分胆识,你们平生见过几人?今天他给我们这个教训,足以让我们铭记一世受用一生!你们凭什么恨人家?要恨就恨自己没本事!如果我再听到有谁说一句不恭敬的话,就请他立刻离开我陆某人,我陆某人手下不需要这样心胸狭窄之徒!”
回程路上,胡子走到安毅身边低声询问:“你是不是算定陆荣高等人会离去?”
安毅点点头:“尽管我对陆荣高不了解,但从一帮俘虏嘴里还是听出个大概。首先他在与唐生智部激战中被困于白马桥三天三夜,麾下一个团几乎被打残也决不投降,说明此人是条汉子;其次,他在平江被第四军打残移师大坪休整,又被七军一顿痛打仍坚持带队逃进山里。说明此人是个异常顽强的人,否则他早就投降了。唐生智对成建制投降的直系军队开出的价码可是很高的。于是我就想起老道曾对我说的话,老道说越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就越念及旧情,不然就像楚霸王一样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于是就放胆搏一搏,用疑兵之计加故人情分双管齐下,赌他陆荣高在一路溃败之下心境失衡,草木皆兵。结果让老子赌对了,否则咱们拖不起啊,哈哈!”
胡子佩服地点点头:“跟你在一起就是舒坦,方方面面你都预计到了。退一万步说,要是让陆荣高识破的话,咱们可以采取第二套封锁计划,占据有利地形困死他们。不过要是那样时间会拖得很长,伤亡也无法预料。”
“是啊!胡子,我也想稳打稳扎的,这段时间以来咱们都是凭借好运气连连取胜,但是人总不会永远都有好运气。以后啊,你和继南多敲打我一点,千万别让我脑子发热啊!”安毅有感而发。
胡子哈哈一笑,拍了安毅的脑袋一下,大步向前帮前面的弟兄把重逾百斤的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抬上高坎。
2.
双港村中的大晒坪上炊烟袅袅,欢声阵阵。善良热情的村民们架起一个个大锅蒸饭煮肉,家家户户拿出桌子板凳在晒坪上摆下几长溜数十桌,孩子们再也不怕身穿军装、身背武器的大兵们,围着晒坪嘻嘻哈哈尽情地嬉闹,如此场面胜过任何一个逢年过节的喜庆。
青溪的地主老曾和双港的村老们心满意足地齐聚一堂,与安毅谈天说地,亲如一家。老曾听说青溪的乡亲挑着腊肉腊鱼等土特产将要进村,连忙吩咐身后的两个女婿快去领进来交给革命军的账房先生冬伢子,等自己的亲家族长和安毅说话一停下,不失时机地插进一句:“贤侄啊,你的部下为何把俘虏兵重新分成一队队的?你那副官胡子好像多次从俘虏兵中领人出去,非常放心地让那些俘虏加入你们革命军之中,这里面有什么讲究没有?”
安毅哈哈一笑:“曾叔,你真细心啊!这些俘虏兄弟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别看他们穿的都一样,仔细分开就有不同的兵种。有专门打机枪的兵,也有专门操炮的兵,还有一些各有各的本事的兵,这些兵我们都要挑出来重新编整。
“比如刚才走过我们面前的那三十几个老兵,这些老兵可不得了,他们原先不属于陆荣高的七团,而是从直系各部队里挑选出来,送到吴佩孚手下大将、湖北督军陈嘉谟在武汉开办的炮兵学堂专门培训半年才成军的。
“原先是一个百多人的炮连,与我们革命军的战事打响前被紧急补给陆荣高团,结果一碰面就被我们革命军打得丢盔卸甲,扔下火炮没命逃,几仗下来死死伤伤逃来逃去,就剩下这三十几个逃到小侄这儿了,哈哈!”
众乡绅大为感叹,这个赞安毅海纳百川有容人之量,那个夸安毅英明神武前程似锦,安毅心念一动,乐呵呵站起来亲热地说道:“各位老叔过奖了!小侄还得感激你们啊,各位老叔送到小侄队伍里的三十二名弟兄,个个都是当兵的好苗子,其中竟有十二人学过四书五经能写会算。小侄打算好好培养他们,等稍微安定下来,就送他们去军校进修,出来就带兵,哈哈!两年前小侄也是个无家可归的苦命人啊,正是念完黄埔军校出来才当上今天这官的,手下已有近千弟兄兵强马壮,哈哈!不瞒各位老叔,小侄的几个师兄已经当上将军了,所以小侄非常看好村中的这些子弟,如今恰逢乱世,军人受重用,谁能保证这三十二个弟兄中不能出一两个将军?哈哈……各位老叔请安坐,小侄去那边看看就来。”
安毅一走,几个乡绅连忙凑在一起急急商议。他们送给安毅的三十二名年轻村壮,都是旁支人家自愿从军的贫穷子弟,虽然也读过村中私塾,但都不是自己的亲子侄,从小就不受自己这几个人的待见,要是应了安毅刚才的话若干年后真出个将军,指不定哪个衣锦还乡大家这老脸就不好看了!何况这帮村中子弟如今跟随的是安毅这人中龙凤,这半天可不少听到这个年轻将军的传奇故事,而且他还是拥兵十几万的总司令的得意门生,刚才一席话可不是开玩笑!
情急之下,老曾盯住亲家老姚,要求老姚立刻宰掉后院的十头大猪用盐巴腌上,等中午吃完饭就送给村里的三十二个子弟,能补救一点是一点。老姚心疼得依依呀呀没个准。老曾大怒之下承诺年底前送来五头大猪,算是自己出一半,老姚这才咬着牙答应下来,一阵小跑赶回去叫人杀猪。其他几个富裕的乡绅也坐不住了,纷纷返回家里让下人赶快把伙房上吊着的一串串腊肉腊鱼装进箩筐,用大红纸写上名字给革命军送去。
近千军民吃完一餐声势浩大的午饭,胡子擦擦嘴吹响集合哨,已经初步融洽的五百余名官兵迅速集合完毕。三十几个没炮的炮兵和十几个机枪兵组成的“机炮分队”四人一组,抬起十二挺沉重的马克沁水冷重机枪,雄赳赳气昂昂站在队伍正中间;一连其他三个排的机枪手也将三十四挺早上缴获的轻机枪扛在肩上,昂首挺立威风凛凛;数百名脖子上绑着红领巾的俘虏兄弟也一脸郑重地混杂在整齐的各个队伍中间,看着前方围观的数百乡亲和大姑娘小媳妇,弟兄们感到无比骄傲,个个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展示自己最英勇的一面。
安毅在胡子的陪同下迈着军人标准的步子走到队伍正前方,满意地扫视自己新老七百余名弟兄,一开口就出人意料:“清溪村、双港村的三十二名弟兄出列……立正!向你们的亲人、向关爱你们的父老乡亲敬礼——”
三十二个身穿革命军服装背上长枪的新入伍弟兄整齐敬礼,看到自己的父母在村老的陪同下不停擦泪,一个个兄弟姐妹、乡里乡亲脸上全都是不舍和期盼之色,三十二个弟兄顿时眼睛发热,泪眼迷糊,几个年纪小的忍不住哭出声来。
安毅的大嗓门再次响起:“全体队友!向村中贤达士绅、向父老乡亲兄弟姐妹,敬礼——”
周围送别的五六百两村乡亲感动得全都哭了,老曾和五六个乡绅与安毅、胡子说完话,老泪横流地走向站成一排的三十二个村中子弟,一面抹眼泪一面谆谆叮嘱,让子侄们放心从军建功立业,家里人村里一定时时照顾,衣食不愁。三十二名淳朴憨厚的子弟哭得一塌糊涂,喊这个叔叫那个爷千恩万谢。
胡子与安毅相互点头向后挥挥手,二连的十个弟兄快步上前,将十支半新不旧的“汉阳造”步枪和一箱子弹放到乡绅们面前。乡绅们和围在四周的乡亲们看到这意外的礼物,慢慢收起哭声。安毅和胡子却在这时双双向乡绅们和四周乡亲们庄重敬礼,转过身领着队伍依次出发,留下一群乡绅和数百乡亲在长吁短叹中含泪挥手。
傍晚,队伍艰难地翻越十六公里羊肠小道,从只有几十户穷苦人家的坳背湾村中穿过,再走七公里盘山小道翻越笔架山,来到一个叫横溪的小山村扎营。由于前出侦察的弟兄们从村民口中了解到附近山上听到枪声的情况,安毅和胡子不敢怠慢,将辎重连队集中在村子中央,派出一连、二连的四个排弟兄潜伏在村子四周高地上,架起一挺挺轻、重机枪严密戒备。
百余名没有武器负责背负物资的老兵自然而然地就担负起炊事兵的任务,和村中几十个面黄肌瘦的乡亲们一起架起大锅开始做饭。就在米饭做好猪肉煮熟的时候,村子东南两公里左右传来两声枪声,安毅大声命令几个连副排长和俘虏兵骨干担负起村子的守卫任务,抓起步枪追上领兵驰援的胡子,很快便赶到开枪地点,到那儿一看全都愣住了。五十余名衣衫褴褛肮脏不堪的流寇已经被苏铁名领着四十余名弟兄四面围住,两挺轻机枪就架设在两边山腰的玉米地上,全都放下武器的四十余名流寇惊恐地注视着四周的革命军,流寇中间被打中数枪的野猪仍在不停挣扎。
安毅走到石岗上,注视着下方凹地里的俘虏,指指中间头目模样的大个子问道:“你,告诉我你是哪个部分的?”
“报告长官,我们是第七混成旅四团的,从通城一路逃到这儿……长官,我们不是有意攻击你们的,我们根本就没发现你们埋伏在这里……我们弟兄是追这头野猪过来的,不知道长官的大军驻扎在这里……”
大个子惊慌地指指东面的大山,又指指地上快要断气的野猪,深恐安毅和胡子不相信,连忙补充:“长官,属下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问弟兄们,我们为了追这头畜生已经在山里跑了半天了,追到这里才打到的,弟兄们几天来全靠吃山上的野果子活下来,山那边还有两百多各部分的弟兄,所有人都快撑不住了啊……”
安毅和胡子对望一眼,转向小头目大声问道:“那边就是我们友军第七军的占领区龙源、龙潭和石门一线,你们为什么不向他们投降啊?那里有的是饭吃,什么东西值得你们逃进山里不愿出去?”
小头目没有回答,身后的一个老兵痞子就开口了:“长官,你不知道啊,咱们弟兄早就投降过了,可桂军那里实在待不下去,这才又逃了出来。结果现在惹恼他们了,只要见了咱们这些穿北军衣服的人就开枪,你说咱们弟兄哪儿还敢去招惹那群打仗敢朝着机关枪冲锋的南蛮子啊?”
安毅惊讶地看着这群倒霉蛋:“投降了又跑出来?你们给老子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有一句谎言老子决不轻饶!”
“长官,大金说的都是实话。”
小头目上前两步,满脸委屈地娓娓道来:“我们直系各部五百多弟兄在通城就投降了桂军,被他们一路裹胁冲到大岗镇,稀里糊涂喝下碗稀粥坐在营里焦急地等候两天。先是一群桂军的校尉军官过来问话,他们说什么我们一句听不懂,我们说什么他们也听不懂。我们五百多弟兄只知道他们的旅长叫做钟祖培,其他两千多人一个都不知道,混在他们中间咱们就像到了外国似的,就连讨点米煮饭这等小事都要比划来比划去才能办成,苦啊!”
“弟兄们实在过不下去,天天喝稀粥谁也受不了,我们大多数都是中原人,吃惯面食的啊……没办法只好商量完就偷偷逃出来,结果桂军官兵生气了,追着我们弟兄屁股后面打了十几里,差不多打死我们一半弟兄,看到追不上才转回去。我们剩下这近三百人就天天躲在山里,不认识路又分不清方向,走了三天还在这大山里转悠,要是再这么折腾几天,恐怕没几个能活着出去了。”
小头目说完,身边的伙伴也连声叫苦,几个人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不起来,显然是又累又饿,实在支持不下去了。安毅和胡子无奈地笑了笑,命令弟兄下去把武器全都收缴,吩咐弟兄们抬上野猪,领这四十七个倒霉蛋回去充饥。
走到一半安毅突然想起什么,叫过站都快站不稳的小头目:“你们没跟老子说实话,按理说李宗仁将军的桂军没这么大的脾气,老子还知道七军弟兄手头并不宽裕,根本就没带多少粮食,和你们这帮人说不通尿不到一壶,让你们离开他们还高兴呢,怎么会追着你们屁股打?”
小头目叹了口气:“长官,你这人实在好说话我也不敢瞒你,我们这个连队是重机枪连,配备十七挺水机关枪和三十二挺机关枪。机关枪被桂军抢走了,但水机关枪他们没几个人会使也没了子弹,就让咱们弟兄扛着跟他们走。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把十七挺马克沁水机关枪也带出来了,还偷偷拿回六挺勃朗宁机关枪,结果逃出不久就被他们追来了,好在我率领抬着十七挺水机关枪的弟兄们走在前面很快逃进山里,其他部分断后的弟兄就没这么幸运了,三百多人才逃回一半,唉……”
“那些水机关枪还在不在?”安毅紧张地问道。
小头目点点头:“在,还有四挺机关枪也弄回来了,只是都没了子弹。原本想弄回北边去的,最不济也能在路上换点吃的,如今放在山那边弟兄们都不愿扛了。此刻恐怕两百多弟兄还等着咱们这几十个人把野猪弄回去呢,全都饿得走不动了!”
安毅和胡子大喜,立刻领着这群倒霉蛋回到村中优先吃饭,完了揪住小头目和另一个体格较好的小兵带路,胡子领着二排、三排的八十余名弟兄,带上几大包米饭和数十块煮熟的咸猪肉飞快出发。
3.
蜿蜒流过村中的小溪旁边,安毅听完一排长鲁雄的报告,吩咐冬伢子拿来地图摊开,与胡子和几个连副、教导员围着地图一同商议。
胡子指着北面的双山说道:“要是九点出发,中午一点半之前咱们就能翻越东北的两座山坳,走完这段七公里的山路,可以在双山南麓休息一个小时再出发,过了双山就是大路了,距离羊楼司老镇不到三公里,一个半小时内即可回到咱们二师的大营。按照出发前师部下发的计划,昨天下午我师主力就应该到达羊楼司驻扎休整,只是咱们不知道师部大营设在哪个位置。”
“这个问题倒是不大,你派出两个五人侦察小组提前出发赶往羊楼司,以一排弟兄们的行动速度,轻装出发只需三个小时就能赶到,这一来一回算足七小时应该足够了,现在出发中午一点就能回到双山南麓向我们汇报消息。
“我现在担心的是,沿途可能会遭遇溃兵,根据鲁雄几个小组的侦察报告,咱们这一路不下于三个地段可能存在小股溃兵,估计这帮在大山里苦熬了几天几夜的溃兵不敢袭击咱们的大队人马,但不能不防备。弟兄们都说说看,如何行进才最合理、最保险?”安毅详细分析并征询大家的意见。
大家商量片刻,决定胡子领着一连二、三排打前锋,二连连副蔡光庆和教导员穆追忆带领二连的两个排断后,安毅带领二连四排、机炮分队和新人组成的辎重队行进在队伍中间,其他归顺弟兄插在其中。
眼看安毅就要拍板定案,一连教导员黄应武及时提出建议:“副营长、各位,我认为前方路上可能出现的溃兵不会太多,极可能是三几十人纠集在一起的小股乌合之众,很难再有像凌晨到达的第七混成旅三百零四人这样的大队溃军,而且这些溃兵大多面临走投无路、弹尽粮绝的处境,因此属下有个设想,要是让属下带上这两天投降而来的直系第六、第七混成旅和湘鄂边防七团的几个老兵走在前面,扛着几杆大旗见到动静就喊话,或许能减少很多麻烦,那些走投无路的溃兵看到昔日的兄弟扛着大旗呼喊,恐怕没几个不愿走出大山投奔咱们的,嘿嘿!”
安毅高兴地站起来:“好主意!奶奶的鹦鹉,不枉继南介绍你小子入党还力保你越级晋升准尉,果然慧眼识人,哈哈!弟兄们都听着,这事不管成不成也不管效果如何,都是目前非常有效的应对策略,老子在这先给鹦鹉记下一功,回去之后将特别写进报告,呈送给师部!”
黄应武大喜,在弟兄们羡慕的注视中乐呵呵跑去挑选人马准备旗帜。胡子打声招呼前去布置侦察任务,其他七八位连副、教导员和排长也返回各部紧张准备。安毅来到吃饱喝足蒙头大睡的三百俘虏弟兄旁边仔细观察,看看手腕上的表正好七点,于是示意冬伢子等人让这群疲惫不堪的弟兄们多睡一会儿。
安毅四处巡查,走到溪水拐弯处的临时炊事班,就看到黄应武捧着几面旗帜心疼地教训几个新入伙的老兵痞子:“看看……都看看,竟然糟蹋成这样了!这十面旗帜都是昨天上午双港村数十名乡亲辛辛苦苦一针一线缝制的啊,你们这帮孙子竟然用来包腊肉?我的老天爷……老子真服你们了!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让老子怎么教你们啊……战旗你们懂不懂?战旗啊!你们难道这点荣誉感都没有吗……”
安毅忍住笑走到一群低着脑袋的老兵面前:“鹦鹉,旗帜脏点没关系,先撑起来再说吧,弄不好别人看见了还以为咱们的旗帜经过硝烟洗礼了呢,哈哈!时间有限,二排的几个弟兄等着你,快拉上你的人出发,我让冬伢子把那支花机关枪给你准备好了,这里交给我吧。”
听到安毅这么说,黄应武只好抱着十面沾满油渍烟垢的战旗快步离开,跑到前面和挑选出来的七八个俘虏弟兄找来竹竿很快撑起来。抬头一看,面面战旗果然像是经过战火洗礼似的,他咧嘴一笑也不生气了,摇头晃脑吆喝弟兄们一起走向队伍前面。
八点整,一声尖厉的哨声响起,数百弟兄骨碌碌爬起来,在十余名革命军班排长和俘虏中挑选出来的十名老兵代理排长指挥下,有序地走下溪边洗漱,近百人的炊事班已经准备了一桶桶的米饭和一锅锅水煮肉丁。
由于碗筷奇缺,村民们早已砍来一节节竹子破开两半当碗,修整好的上千根细竹做成了筷子,虽然简陋也能保证六七百弟兄能方便地吃饭。为此安毅悄悄给了村老十个大洋买盐巴,作为自己弟兄们打扰乡亲们的一点补偿,让一群淳朴而又贫困的乡亲感动不已。
数百弟兄早饭没吃完,就看到一排的三个尖兵领着七八十个乞丐般的溃兵从北面村口跑步进来。安毅连忙吩咐炊事兵赶快送上米饭和肉,自己放下饭碗领着临时副官冬伢子和新任文书曾长庚大步迎上。
谁知溃兵们看都不看安毅一眼,全都围住四五个送上饭菜的炊事兵,夺过木桶菜盆放到地上就用手抓起往嘴里猛塞,根本不在乎自己肮脏的手和饭菜灼热的温度,个个如地狱放出的饿鬼一样手忙脚乱争夺不休,打翻的肉菜洒了一地他们也不管不顾,连泥带肉抓起就往嘴里塞,看得安毅和数百弟兄目瞪口呆,心酸不已。
安毅听完三个尖兵的汇报,挥挥手让他们离去,拦住就要上前教训一番的班排长们,默默看着七八十人把四桶米饭和两盆肉消灭个干干净净,等他们逐渐恢复理智才上前问道:“弟兄们,有点东西下肚了能不能先说说话?放心,饭菜都有,足够你们吃的,但现在不能让你们再吃了,否则非噎死不可……好了,如果你们想加入我们的队伍,就马上放下身上的武器跳下小溪,把身子和衣服都洗干净,完了再上来集合报到;要是不愿意加入我们,请你们马上离开!”
七八十个弟兄相视片刻,全都扔下枪支跳进齐腰深的小溪里,飞快地洗头脱衣服裤子,一个个根本顾不得害臊,全都脱个精光。
安毅满意地点点头,叫来炊事班临时负责的代理排长耳语几句,来自直系第六混成旅的老兵排长频频点头表示马上去安排,临走前还告诉安毅,第一个跳进溪水里的那个老兵他认识,和他一样都是桐柏的老乡,也是第六混成旅的。
下午三点四十分,安毅率领的大队人马终于来到双山南麓扎营,比预计的一点钟到达足足晚了两个半钟头。八百余人的队伍已经增加到一千三百五十余人,黄应武的行动取得了辉煌的成果,他和七八个弟兄一路上吆喝不断,一队队多则百人少则五六人的溃兵闻声之后跑出山林,使得行军的队伍不断膨胀,一次次停下安抚接纳,使得行军速度大减。
令安毅和胡子兴奋的是,半天内陆续归附的溃兵虽然再也没有像凌晨到来的三百溃兵一样,携带着众多轻重武器,但还是增加了七挺重机枪和九挺轻机枪,陆续加入的五百余名溃兵身上保留的长短枪也达到两百七十多支,要是回去允许所有归附的溃兵加入自己部队的话,安毅的工兵营完全可以升级为一个超编制的轻型步兵团。
就在安毅和胡子等人满怀喜悦的时候,侦察小组飞奔来报:驻扎在羊楼司城南两公里的石家桥的第八军何健师两个团,似乎已经发现我部的行踪,正大举向南移动,目前距离双山村北不到一点五公里路程!
安毅和胡子大吃一惊,立刻意识到第八军想要吞并自己辛辛苦苦收罗回来的这群溃兵了!因为在中午一点时分,由一连连副陈侃率领的五名弟兄在羊楼司顺利找到师部大营,两组弟兄在返回的路上先后与驻扎石家桥的何健师值星官打过招呼,并较为详细地告诉对方自己的特遣队共有九百人左右。何健师两个团此时的异动绝对不安好心,他们很可能以没接到任何通知为理由、以清剿残兵流寇为借口,强行抢夺自己的兵员和好不容易缴获的大批武器。
“小毅,不能再犹豫了,实在不行就暂时向南退却吧,我立刻再派出一组弟兄赶赴师部求援。目前的情况很危急,估计对方派出的探子已经发现了咱们队伍的规模和行踪,肯定是有备而来的!否则怎么可能一出动就是两个团?”胡子沉声建议。
安毅望了一眼北面约两百米高的双山坳口,以严厉口气大声命令:“一连、二连的弟兄给老子听着,携带所有的家伙,以最快速度占领山上坳口有利地形,任何人敢冲上来就给老子狠狠地打!”
“是!”
众弟兄大声回答立刻行动起来,一排、二排的弟兄在鲁雄和屈通源这两个愣头青排长的率领下率先冲上山道。
安毅转向胡子:“马上领着你的机炮分队把所有的轻重机枪扛上去,占领制高点给老子全架起来,哪怕没有子弹老子也要吓死这帮狗娘养的!”
“是!”
胡子跑向山脚下的机炮分队,一阵吆喝就把数十弟兄赶起来,扛上二十四挺重机枪蜂拥而上。安毅冲到一块巨石上,向下方惊慌失措的上千俘虏大声吼道:“弟兄们,老子辛辛苦苦从大山里把大家带到这,眼看翻过这座山就能进入咱们的大营,舒舒服服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吃顿安乐饭睡个安稳觉,没想到有人想把咱们一千多号人全都围起来再次俘虏!弟兄们,老子虽然和你们相处不到一天,但是老子自信对得住你们,对得住自己的良心!老子绝不愿意任何人欺负老子的手下,俘虏老子的弟兄,谁他妈敢打老子主意,老子绝对让他有来无回!现在就想听弟兄们一句话,愿不愿意跟随老子一起干?愿不愿意和老子一起同甘苦共患难?愿不愿意——”
“愿意……”
“好!弟兄们,你们绑上了红带子,从今往后就是老子的兄弟,危难关头拿出咱们的血性来,我的弟兄绝不是只会逃跑的孬种!我的弟兄就要在这个乱世里堂堂正正地活着!跟老子上……”
安毅拔出佩枪连开三枪,被鼓动得热血沸腾的上千弟兄鼓起通红的眼睛齐声呐喊,如蝗虫般飞快扑向山顶。安毅用枪指着黄应武:“鹦鹉,把咱们的大旗扛起来,跟在老子背后,把大旗全都插到双子山的最高峰!”“遵命——弟兄们,扛起战旗跟老子上啊……”
黄应武拔出驳壳枪,扛起地上的大旗,领着近百名没有武器的弟兄们没命地冲上山坳。以惊人速度跑上山坳的安毅飞快看一眼占领近两百米有利地形的各部弟兄,放心地跑向两挺重机枪之间的胡子,蹲在他身边凝神观察山下黑压压缓缓逼近的数千官兵。
胡子将望远镜递给安毅:“下方进攻人数约为七千人,呈扇形前进,没有火炮,看来他们想不到我们会有这么强硬的反应。你快看,正前方偏右约两公里方向,小石桥桥头上站着十几个当官的,正在用望远镜观察咱们,他们似乎在争论。”
安毅接过望远镜对准石桥头,嘿嘿一笑,转向身边的机枪排长史俊仁:“老史,老子要警告山下的那帮孙子!听我的,你立刻命令手下有子弹的弟兄们抬高枪口,一声令下就向天射击,把一根弹袋打完才允许停下。”
“遵命!”
壮实的史俊仁毫不犹豫立刻站起,对左右操控二十几挺轻、重机枪的弟兄们大声下令:“机炮分队全体听令!抬高枪口四十五度……预备……开火……”“嗒嗒嗒嗒……”密集的轻、重机枪震天响起,一股股硝烟从两百多米宽的山坳上升起,山下正在逼近的何健师七千余名官兵吓得立刻卧倒,各部军官只听到密集的枪声没见子弹飞来,立刻意识到这是对方在发出警告,望着眼前呈四十余度倾斜的双山无奈地叹气,知道在如此密集的轻重机枪封锁下再也无法爬上去了,但没有命令又不敢撤退,七千余人只能趴在山脚的乱石堆上焦虑地等待。
枪声停下硝烟蒸腾,一切恢复了平静,双方就这么无声地对峙了近十分钟。石桥头的何健听到手下报告,说驻扎城东的第二师第六团已经全副武装快速开来,其后还有大批部队跑步跟随,前头六辆满载官兵的军用卡车,已经冲过关卡距离指挥部不到一公里了。
何健恼火地放下望远镜,圆睁一双小眼下令撤退,他紧闭上厚厚的双唇,整理一下帽沿,率领十余名下属走过石桥,迎上刚刚跳下卡车车头的刘峙和胡树森等人歉意地笑道:“哎呀!全都误会了,经扶兄……接到大股敌军攻向我军驻地的情报着实令人大吃一惊,兄弟我立刻率领麾下两个团赶来迎战,谁知细细一看山上的旗帜,才知道是经扶兄的队伍,太令人吃惊了!兄弟我已经下令撤退,我部官兵正遵命后撤。还好,及时澄清没形成太大误会,否则兄弟我无颜面对经扶兄和各位同僚啊!哈哈……”
刘峙也是哈哈一笑:“哪里哪里!不知者不怪罪嘛,何况云樵兄所做一切均以革命军利益为重,哈哈……也怪小弟没有及时通知云樵兄,才酿成这一误会,还请云樵兄不必介意!”
“好,既然如此,就请经扶兄迎回自己的队伍吧,以后啊,贵我两军需要多多沟通为好,哈哈……不耽误经扶兄和各位的时间了,误会已除,兄弟我也可以回去向唐长官复命了,暂且告辞!”何健拱拱手含笑而去。
刘峙和胡树森也乐呵呵地回礼,目送何健率领属下打马而去,转向七千名垂头丧气往后撤退的第八军官兵,刘峙等人无奈地频频叹气。
惠东升恼火地骂道:“他娘的太欺负人了,自逞是地头蛇,竟敢欺负到咱们第一军头上,还敢厚颜无耻地用情报有误来搪塞,要不是咱们听到双山密集的枪声全速赶来,还不知道何健匹夫如何欺负安毅所部。”
“算了,这几天从岳阳一路北上,你还没领教够唐生智的卑鄙吗?就连咱们二师包围圈内的数百残敌,他也能以早已提前向他投诚为借口强行带走。如今收罗的地方武装和倒戈部队已达三万五千余人,这次他看到安毅收获如此之大,俘虏的全是劫后余生的老兵痞子,唐生智和他手下大将不垂涎三尺才怪!好在安毅小子有胆有识,率先抢占有利地形并用密集枪声向我等告警,才让何健碰了大钉子。可是他一番托词也让我等奈何不得,值此各方求同存异全力北伐之时,我等就算告到总司令那里,最终也会不了了之的,忍着吧!”理智的胡树森低声安抚身边怒火中烧的将校们。
刘峙叹了口气,指指前方正在下山的安毅部大声说道:“各位,还是先去迎接安毅吧,没想到咱们的一个小小尝试性决定,让安毅领着麾下两百工兵给咱们带来如此收获,要不是听到超常密集的枪声,我真不敢相信他能带回上千人并缴获数十挺轻、重机枪,这几天一定发生了很多事,难为他了!”
刘峙领着二师一群将校快步走向山脚,远远就看到最高处那面火红的旗帜,上书“第一军第二师”六个耀眼大字的旗帜在夕阳下猎猎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