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编辑。”胡柏站在单位门口,专门等文姨上班。
“哦。早。”文姨跟他打招呼,没有停下脚步。两人就一起往院里走。就要到门口时,文姨看着胡记者,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两人不在一栋房子里啊。而且胡记者经常出去采访,极少进办公平房。这是,担心自己的稿子?
“你的诗歌下月发。”文姨对胡记者说。
“哦。谢谢,谢谢。”胡柏连声道谢,好像还有话没说。
“还有什么事吗?”文姨问。
“嗯,想中午约你吃饭。有时间吗?”胡柏看出文姨想拒绝,急忙加了一句“就是上次探讨的那首王维的《辛夷坞》。我觉得我诗歌见解上大有进步,获益匪浅。想再跟时编辑探讨一下,向你学习。”
“可......我中午没时间。”文姨说。
“那晚上呢?”胡柏问。
“也没时间。”文姨摇摇头。
胡柏脸上现出失望的神色,瞬间不高兴了。他蔫蔫地说:“那再约吧。”
“嗯。星期天我可能有时间。”文姨说。
“哦。”胡柏淡淡地答了一句。
“再见。”文姨笑着跟他道别,转身进了平房。
他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样?脸色不是很好。文姨对于胡柏这突然而来的前后诧异,十分不解。但这跟她没什么关系,也就没有多想。大概刚发表诗歌的作者,都会这样敏感吧。为了发表诗歌请我吃饭。他不是那样的人。文姨否决自己的想法,坐在书桌前拿出今天要整理的稿件。她坐在书桌前想起昨天看的那首小诗,忍不住又读了一遍。轻轻的语调飘进文姨自己的耳朵,她觉得无比美妙。
“妙哉,诗也。”文姨赞叹道。
父亲穿着文姨给他熨好的白大褂,其实应该叫实验服,坐在实验桌前继续下一阶段的研究。一切又是新的。父亲先抽出草纸验算,他写了密密麻麻几页纸,发现不对,有一块儿卡住了,推不出来。父亲急忙放下手中的笔赶快翻书。父亲仔细地在满是英文、俄文的书页中翻找。终于找到一段话。父亲急忙和自己的步骤对比,少了一个小数点,多了一次方根。怪不得,父亲心里暗叹,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失误,幸好及时发现了。父亲明白,在物理上,失之毫厘又何止差之千里。他必须仔细对好每一个小数点,方根和算式,脱式,否则耽误的不仅仅是数据的测算,更可能是国家人民的前途。父亲想到这里就紧张起来,心无旁骛地开始第二次验算。他这一算就算到了晚上。
北京黑的早,漆漆的夜色早已爬上天河,罩着这个偶有灯光的大院。有很多人也和父亲一样,留在这里等数据或者是做实验。这是常见的事,保安也已经习惯。父亲坐在实验室里,正算到关键的时候,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珠,头发全湿了,像水洗过一样。父亲头上的热汗干了又出,一直潮潮的。父亲手出汗滑得有些抓不住笔。他伸手在身上擦擦。这就是每次文姨洗父亲衣服时疑惑的原因。怎么会有这么多手印?多大的人了。文姨就得给父亲衣兜里或者裤兜里放手绢。可丝毫没起作用。文姨下一次洗衣服时还是会看到很多汗手印。手绢还是整整齐齐的放在衣兜里,没有打开。文姨这时就问我“怎么不用手绢?”我怎么知道,往往以一句“懒”结束话题。原来不是父亲懒,而是他顾不上,他没有掏手绢擦汗的功夫。至于额头上的汗珠,父亲就让它们一直流,感到痒痒的时候就抬起袖子一蹭。
“文姨。”我在卧室里叫文姨。天很晚了,文姨往常这个时候已经回家了。
“怎么了?归归。”文姨问我。
“嗯。天晚了。”我话说出口才觉得这样不妥,怎么撵人呢?幸好是文姨,应该不会生气吧?我急忙走出来,看文姨的脸色。文姨正看向窗外,确实很黑了。
“你爸爸几天应该不回来了。睡吧归归。”文姨坐下来,对着方桌。
“文姨。”我小声叫了一声,看着文姨的背影。方格子上衣还是那年来时穿的那件,站在校门口接我时的那件。现在衣服有些肥了,文姨套在里面显得不合适。文影脚上穿着一双略带跟的皮鞋,刚过耳边的短发。文姨的头发长了又减,减了又长,已轮过好几次了。每次文姨一剪头发,我就觉得她更利落,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洒脱。但只要文姨双手捧着一本书放在胸前时,我便觉得文姨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