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穿着旧白色风衣背着挎包去找李薇家。文姨看看自己这身衣服,觉得这是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了,应该不会给归归丢人吧。
文姨特意做了这件衣服,是找一个老裁缝做的,是特意按照徐阿姨的风衣样子做的。老裁缝说以前见过这样衣服,都是洋人穿的。文姨就笑笑,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别的什么笑的。衣服做好后文姨很开心,她兴奋地在屋里转了几圈,可惜父亲这几天忙得人影不见,不然文姨会更开心吧。文姨却告诉我不是,她喜欢这个颜色,不是为了让谁看。
这个颜色很不好买。一大街的灰黑蓝,文姨这身确实怪怪的。为什么不买白色呢?这个白不白的颜色,有什么好看的。文姨笑着说就这样才好看啊。我点点头,大概文姨喜欢这个颜色,喜欢猴白色的毛衣,就像我喜欢洗头一样吧。文姨有一件猴白色的毛衣,就像大猴子老了以后的毛色,文姨很喜欢,每年冬天都要穿。毛衣已经穿薄了。文姨还是舍不得拆。就因为她喜欢那个颜色,就可以为此忍受寒冷。
“请问这里是李薇家吗?”文姨问开门的男人。
“嗯,你是?”中年男人打量着文姨,请文姨进屋。
“我是......一个编辑。”文姨自我介绍道。她先没有说我的事,文姨考虑再三,觉得还是不要这样说。
“嗯,我是罗归小姨,李薇同桌的家长。上次开家长会语文老师夸奖了李薇的作文,我觉得她文笔不错,可以投稿,不知道我能不能跟李薇谈谈呢?”文姨礼貌地问道。
“哦,可以可以。”李薇父亲急忙站起来喊李薇。
李薇应了一声,从屋里出来了。
文姨一见李薇,惊讶了一下。眼前这个小女孩柔柔弱弱的,红红的眼睛别着耳后长发。文姨很想俯身下来抱抱这个小女孩,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强烈意愿。文姨走近李薇,不自觉地半曲着腿问:“你是李薇吗?”
“嗯。”她没有抬头。李薇不知道又是谁在相看自己,这个竟然没有上手摸,也没有啧啧赞叹声。这几天不停地被人看,眼里都哭不出来了,只是红红的,带着微肿。李薇脸上不能有一点神色,她得抬头笑。每次被不同的媒人摸,李薇心里都翻上一口血,想吐出来,又得忍回去。她得活着,弟弟得上学。
李薇抬头一笑,竟然是罗归的小姨。李薇在校门口见过这个好看女人几次。她比语文老师还要优雅。李薇问过罗归,罗归说这是他小姨。李薇用手拨拨头发,又把头低下去。她来干什么呢?罗归让她来的吗?
“我是一个编辑。你写的诗很好,可以发表,可以赚稿费,那样会......就是只用你的放学时间写,稿费可以交学费。”文姨想了想,这是最好的说法。文姨不问李薇为什么不上学,也不说这样你就能交得起学费。她要用最委婉的方式,伸出最善意的手。
“真的吗?我写得不好。”李薇小声说。
“不不,你写得很好。风伴着云,树接着雨。思路很新奇。你可以写诗,可以写文章。”文姨将投稿要求整理在一张纸上交给李薇,礼貌地告辞了。文姨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这件事,再多说几句,就是画蛇添足了。可令文姨没有想到的是,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般通透。李薇理解了文姨意思,李薇父亲将信将疑,可她母亲,完全不信。
李薇妈妈拿着文姨整理的一页投稿须知用力摇晃着,嘴里大喊着“胡说!稿费才多点钱,文人早就饿死了。挣不到钱,你弟弟怎么上学?怎么给你交学费?”她已经失了耐心,也没了信心。这几天相看的媒人都没来消息,有几个当场就说不行,都说“孩子太瘦,人家不会满意的,介绍不出去。”
李薇母亲被两个孩子的吃喝,一家人的生计,逼得失了温声细语,已经不想再商量着跟李薇说话了。丈夫有工作时,她可以做一个温柔的妻子,慈爱的母亲,虽然偏疼小儿子但也没有亏待大女儿。但现在,她只剩满腹牢***儿还痴心妄想,家里什么情况她不知道吗?她看在眼里,那为什么还要为难大人,不懂事。
李薇母亲先是大声训斥,咄咄逼人将李薇逼得哭了出来。李薇捂着嘴,说不出一句话。她承认她痴心妄想,她想上学,她想够那些够不到的东西。
“妈,妈。”李薇一声声叫着妈。
李薇母亲突然蹲下来,抱着蹲在墙角的李薇哭。母女两个痛苦成一团。李薇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着痛哭的母女两一直叹气。
李薇母亲抱着李薇问:“薇,小薇,咱们别念了,行不行?别想了,行不行?妈求你,妈求你。”李薇母亲板着女儿肩膀,头抬到女儿脸下。她想让李薇看着她,看她自己妈现在的样子。李薇母亲没有办法,只能让李薇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让她知道家里的不容易。大人的辛苦甘甜,只要她死心了,就好办了。李薇母亲知道自己女儿是懂事的,一定会体谅大人,理解大人的。
李薇流着泪看着母亲,眼里茫茫的,看着前面。李薇看着看着便看到以后的自己,看忘以前的自己。
“妈,我不读了,不念了。”李薇终于下定决心。她要将自己书本都卖了。
李薇母亲从收破烂车上拿下那些课本对李薇说:“”别卖,留给你弟弟。”李薇听到这句话又哭了,手里抓着课本,眼泪一行行地落下来。
李薇母亲抱着李薇的书转身进楼,不看女儿的脸色。
李薇站在楼下哭,脸上沙沙地疼,微微肿起一层。李薇用手背摸摸眼泪,脸上疼疼的。李薇转身进楼,手里抓着这本被风吹撕的书,只看到暗暗的楼梯,走也走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