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司机和处理事故的交警来了，交警让伤者拿出驾驶证，结果证实，伤者无证驾驶没带头盔，还喝了酒，并且出事故的原因是他违章驾驶。交警说：一切医药费和修车费都由你自己承担。人家是外地车，急着赶路不让你修车就便宜你了。
司机让伤者家人退还我交的钱，那一家人傻了，谁也不吭声。我说算了，就算我们帮助他了。交警说：你看人家像雷锋一样为你们做好事，还不感谢人家。
我和司机又上路走了。司机想不通说我：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做好事的活雷锋。
我说：这和雷锋无关，在没有雷锋之前，古今中外这种救命助人的事就多了，这不是简单的学雷锋做好事，救助生命是人性的本能。
28、唾面自干
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我反复读了一年。春风得意的时候，我不去读它；悲观失望的时候，或者生病的时候，一定要躺在床上，读一天。读黄仁宇先生的书，不像读书，像是听故事。听一位饱经沧桑的智者，给我讲述着四百年前六个人的七个故事。黄老先生有本事讲谁的故事，就像谁在自己述说一样，无论是万历皇帝，还是首辅张居正、申时行，我真佩服他。上通古代的古代，下达今天的今天，谁也逃脱不了肌肤和精神心智上的磨练。走进《万历十五年》这座精神家园，里面像有一面魔镜，会照见你受煎熬后的精神收获。读《万历十五年》时最好心情不好，天气也不好，躺在床上读，这个时候就像给瘪了的轮胎打气，灰心丧气的人很容易获得勇气和信心。
今天读《活着的祖宗》时，黄老先生赞美首辅申时行，用了一个词语叫：唾面自干。因为我不是读第一遍了，我不知道以前读时，为什么这个词会与我的目光擦肩而过？让我今天才受震动、才感慨万千。可能那时我还是没熟的生瓜，无法扑捉住这句老辣的词语。唾面自干，从字面上释义，就是说别人往你的脸上吐口水，你没有擦掉，让口水自己干了，表示受了侮辱，极度容忍，不加反抗。这样做算了不起，有风度，有修养，高人一筹吗？古人就是这样认为的。其实当别人向你的脸上吐口水时，一般你应该有三种反应，一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口就他娘的吐将回去；另一种就是别人吐口水到你的面上，你就赶紧自己擦干净；第三种不吐还回去也不擦，让它自己干了。第一种有一种不甘示弱、勇于自卫还击的战斗精神；第二种充满了悲情，也显示一种忍辱负重的深厚修养；第三种不是简单的大丈夫行为或英雄壮举，有藐视天下的悲壮感，昭示出一种高超的做人境界和风骨。面对别人吐你一脸口水，还有没有第四种做法，我想来想去，这古人的生命体验和感悟，已经全部包罗了，无法创新。
活佛曾对我讲过四字真言：放下、回避。他说你人生的重负背不动时就放下，前面的路走不过去就回避开，绕着走。有时一个人就是另一个人的路障，如果是一块石头，能搬走就搬开，如果是大山，或者是悬崖，就要绕开走，前面还有你的路，不要纠缠。这绕开走路的心理磨练就要自己承受了，就像唾面自干。
29、别打傻子
写完《唾面自干》觉得没过瘾，还有话要说，这里就着上文书接着讲。我总觉得一个人挨了别人吐一脸口水，你让人家忍着，啥也别说，这有悖于法律和人格的尊严，这把人当傻子的事，恐怕现在的人没人干。
小时我出门去玩，我妈总是嘱咐我别打傻子。她说，傻子打你，人家会高兴地夸傻子说，傻子聪明了会打人了，多好呵！你打傻子，人家会说你打傻子，连傻子都不如。难道就是应该傻子打我，我不还手吗？那样我真的会有脸面和尊严吗？古代的人可能会，因为古代的圣人就是这样给我们的祖先定的规则，连外国人的上帝也是给外国人的祖先定的这个规则，当别人打你左脸的时候，你要把右脸也递给他。后来到了鲁迅时代，就不是这样了，那时提倡不要忍受，要反抗。富人打穷人，穷人就打富人，就像毛主席说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但是反抗的方法各有不同，像啊Q，挨了打，不哭，但也不忍受，不唾面自干，而是自言自语地骂，声音大到自己能够听得见：这年头都是儿子打老子，妈妈的！于是就心里平衡了，扬眉吐气地笑了。我忽然觉得这阿Q像广州人，耳语时说话像吵架，吵架骂人时却像耳语。
尤其是现在的国际游戏规则，决不主张唾面自干，即使是傻子，只要他打了人，也要打他。比如拉登，花了那么多钱，用活人作成肉弹开着飞机，去撞世界最强大国家的最高的美国大楼，你说拉登不是傻子吗？以前说一个人傻，我们总是鼓励他说，你有本事去把美国的五角大楼给炸了，因为那是绝不可能的，美国那是啥地方，你去都去不成还要炸人家大楼？谁有这个想法，谁就会被嘲笑成傻瓜，就像嘲笑唐吉诃德骑着瘦马要和大风车搏斗一样。唐吉诃德最后打败风车没有，我们不知道，但我们几乎在电视上亲眼目睹拉登炸了美国的大楼，使我们像傻子一样惊叹。有时傻子是什么人间奇迹都会创造出来的。美国人开始打傻子了，布什这个人决不会按着我们祖先或者他们祖先的游戏规则玩，他把拉登打得更惨，我们能嘲笑说布什还不如傻子吗？我们不能，有的人能，美国说拉登是世界上的最大的恐怖分子，拉登说美国比恐怖分子还恐怖。
30、近视眼放电
清早，大川在五棵松地铁站等车。天很冷，人不多。突然对面电光一闪，他看清了，是一个像歌星李汶的胖女孩向他放电。大川很激动，这半年多来，自己尽遇上倒霉事儿，老板昨天还说：再迟到，再没有成绩就开除他。今天他起得早，没想到有了艳遇。风水轮流转，轮也该轮到我了，大川想。况且，这女孩长得像李汶，李汶正是自己的偶像呀。
地铁来了，大川的精神也来了。他踏着地铁的高亢节奏，雄赳赳地跟着放电女孩上了地铁。女孩离他很近，中间只隔了一个人。那人高大威猛，比大川整整大一号半，长得有点像陕西那个搞小品的喜剧演员，一副傻乎乎的样子。随着地铁的高速前进，大川也加快了节奏。只是那个傻小品，挡着大川的目光，常常让大川看不到放电女孩放出的电光。
随着车的晃动，大川在傻小品的硕大身体左右摇摆中，也跟着左右晃着脑袋去看放电女孩，只是感到很艰难。虽然艰难，大川每看到放电女孩的一次电光，心中都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欣慰。放电女孩每向他放一次电，大川都觉得情深意长，似乎续上了千年等一回的前世情缘。这回爱情真的来了！大川正在陶醉，放电女孩却不见了。女孩正在下车，已走到了门口。大川用自己的铁头猛地撞向傻小品的猪八戒大肚皮，冲了出去。傻小品捂着大肚皮，瞪圆了眼睛，很有舞台感觉地用手指着冲出车门外的大川说：这小子肯定是个偷钱包的贼！
已经进入角色的大川，猛跑着在人群中一手抓住了放电女孩。当然那动作一点都不粗鲁，充满了柔情蜜意。放电女孩是个新人类，见大川很友善，也就没有像她妈那代人一样，一见到这个动作，就大喊捉流氓之类的话，只是很拒绝地说：先生，您认错人了。
大川给了阳光就长草，慌忙说：没错，您不是一路都向我放电吗？
放电女孩破口大笑：又一个受害者，我说一路上有个黑影在我的身边飘来飘去呢，原来是你。
大川懵了：我不明白你说的啥意思？
放电女孩：我是个近视眼，就这样看人。
失望的大川离开女孩，一看站牌是西直门，和自己的公司东直门方向正好相反，再一看表，九点半，快中午了。他撒腿就跑，那个像李汶的放电女孩漂亮的面容飘散了，出现了老板狰狞的嘴脸大叫着开除他……
31、老文人的假装狡猾
老文人是我的老师。老师做了一辈子文化学者，论资排辈靠到老，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文化大师。老文人在当文化学者的年龄段总是长发，一丝不苟的中山装。当了文化大师就剃光了头发，乾坤倒转，留起了胡子还穿上了长袍，一副上个世纪中叶以前，学养饱满的文化大师模样，似乎中国的文化大师，到了老先生这里就是末代，到此为止了。
就像善男信女，见了佛就要烧香一样，后学新人或海外学人常常要来拜老文人。我是老文人的学生，就常常起到牵针引线的作用。老文人还常常表扬我是桥。
一次我带一位美籍华人学者来拜访老文人。老文人打开门，和我等几个熟悉了的随行人员热情洋溢地握手言欢。然后转身就带大家走向他的书房。我几次想介绍客人，老文人都不给我机会。可怜那位海外学者，尴尬的跟着我们走，目光中充满了对我们的无限羡慕。他可能在想，这几个家伙在大师面前咋这么有面子。走进书房，大师猛地回头，狡猾的目光从眼镜边框的上边照射出来，盯住客人指责我说：这位是？怎么不介绍？
我连忙双向鼓吹，互相握手。老文人撇下我等众厮，语重心长地谆谆教导起海外学者来了。老文人的学问我基本能够倒背如流，索性也就不参加学习了，落个头脑清净。
过了一会儿，老文人起身走到案几上，动情地表演说一定要写一副字送给客人。那海外学者也就是那客人，红光满面，像蒙上了一层浩荡的皇恩。他听说老先生还会写一手好字，恳求大师，把字赐给他，并且给他一个面子，一定要让他花一万美金来请。我看出来是老先生假装拗来拗去，不肯收那一万美金，对方偏偏执意要送。这时我就像那对缝儿的商人一样，让老师心安理得地收下美金，带着那像获得了圣旨一般的海外学者告辞了。
老文人经历了太多人生的坎坷，他的知识也陈旧了，他就假装很狡猾地经营着自己还没有陈旧的名声。
一年没见老文人了，今年我接到老文人一封信，他说回到七十年前出生的那个小村庄，读书养老去了。我知道这是他的遗书，他已经去世了。老文人假装自己还活着，他的弟子们都没有悲伤，都以为他还没死。这是老文人的最后一次假装狡猾。
32、在桑拿里看一天小说的男人
我去太阳城里洗桑拿，蒸洗完了，在休息室里，见一个肥胖的男人，抱着皮皮的小说《所谓先生》正津津有味地读着。我觉得新鲜，就挨着他的邻床躺下了。这桑拿本来就是一个肉体寻找肉体消闲的场子，尤其男人们脱光了衣服，除了高矮胖瘦的区别，分不出高低贵贱来。可我本来是那种摆弄文字的所谓先生，一见到有人读书，也不管阁下是谁，就胡乱地产生了一通好感。
看小说的人已经入迷了，看着他脸上的肌肉跳动的表情，知道这老兄正在皮皮的叙事中，随着故事的主人公一起喜怒哀乐呢。我在身边丝毫也没有打扰他。书已经读了一半了，显然他已经来了很长时间。我看光线很暗，电视又很吵，就叫服务员关小了电视声音，调亮了灯光。我懂读书人的习惯，帮他叫了一杯茶就拔火罐按摩去了。
我发现服务员为他服务不太情愿，似乎这老兄不太受欢迎。我也能理解服务员的态度，28元又蒸又洗，又免费吃喝，舒舒服服躺在这里看一天书，消费太低。这老兄也满会想招儿的，他肯定是那种经济条件低，心理条件高的人。
我被拔罐按摩蹂躏了两个钟头回到休息室，嘿，这哥们儿还在那儿看书呢。我这次是带着一种崇敬的心理又躺在了他身边。
这回他理我了，问我：按完了？
我说：按完了。
舒服吧？舒服。
我问他：看完了。
他说：看完了。
舒服吧？舒服。
其实我知道，对读书人来讲看书比按摩还舒服。
我说：老兄你真会找地方看书？
他说：家里太烦，外面太浮躁，找不到安静的地方看书就找到这儿来了。手机一关，闻着书香，躺在这里看一天小说真舒服，好久没看小说了，好久没这么惬意了，好久好久了，真爽！
我们几乎一起穿上衣服来到了大堂。买单时，我220元，他才28元，我想一起替他买了算啦，他虽然经济条件不好，但这种读书精神还是很让我感动的。
但他坚决不接受我的帮助，像孔已己似的从包里掏茴香豆般地掏出50大元，啪地拍在了柜台上。
走出了太阳城桑拿，我见那老兄熟练地掏出钥匙潇洒一按，一辆豪华的奔弛S320灯光一闪开了车门。
望着奔驰车远去的背影，我很想说一句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