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淡去,珠帘一阵闪烁晃动,下一步她已经被重重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无论有多少人离去,长歌,”
他灼热的呼吸腻在她细致的耳侧,那热度,似要将世间一切深入骨髓的苍凉怆然狠狠捂热。
“……请相信我永远在你身边。”
乾元五年三月末,在围城长达一个半月后,一直对南闵围而不战的西梁使反间计,命人散布水镜尘与西梁早有勾结,将要里应外合杀大王献都城的消息,使因为身世背景缘故,疑心病极重的南闵王安天庆对上善家族心生疑忌,一应军国重务都避开水镜尘,又不顾水镜尘劝说阻扰,起用自己的姻亲,大司马聂子遐作为主将,聂子遐在南闵朝中号称“儒将”,文人出身,最出名的是曾将一部《兵论》背得滚瓜烂熟,可惜的是纸上谈兵是高手,实战对阵却是白痴,第一次对战便将步兵齐齐拉出,方阵推进,被西梁铁骑以狂飙之势冲散,阵脚大乱之际西梁以步兵掩进,杀了个大浪淘沙。
聂子遐经此惨败却不认为自己的战法有问题,拒绝了水镜尘连续三次的飞马传书,将他的书简拆都没拆就扔进了篝火,还将水家来使棒打一顿逐出营门,继续整兵秣马雄心勃勃的要和西梁对阵。
据说水镜尘闻知,不过平静一笑,在城内最高的君山山顶弹了一天琴,末了推琴而去,笑道:“竖子不足与谋,天下将再无南闵矣。”当日率上善家族退出大衍城。
聂子遐对此则嗤之以鼻,“危言耸听!”三次上表劝说打算换将继续守城的安天庆,称最初那一败不过是偶有失误,再给他一次机会定可大败西梁,指天誓日得恨不得洒狗血,光是“精妙阵法”就推演了四种,每种都“足以将西梁鼠辈毁灭”,安天庆被他的信誓旦旦所动,令他戴罪立功,聂子遐这次“吸取教训”了,特意命钦天监推算了休咎吉日,确定三月二十九日晦日为当月最为不吉之日,此时擅动刀兵万事不祥,三月三十日却是个黄道吉日,好得不能再好,遂决定三月三十日出兵。
不想三月二十九,在那个他所认为的最倒霉,无论谁都不会出兵的日子,西梁悄没声息的攻城,当时软枕高卧,还给将领们轮休好明日备战的聂子遐毫无准备,援军抽调不及,城头守卫也比往日薄弱,而攻上南闵大衍城城头的西梁士兵,不仅带来了染血的刀剑,强悍的投石车,巨木礌石等杀人利器,居然还在每人的衣服上画上了南闵赤螭神教的图腾,当那狰狞三足火色巨蛇扑入眼帘时,很多同样身为赤螭教徒的士兵立刻诚惶诚恐的跪下,满怀虔诚的信仰礼拜大神,然后被西梁毫不客气的俘虏。
兵败如山倒。
当城楼被占,城门被破,西梁铁甲洪流源源不绝的冲入南闵都城,并迅速包围南闵王宫时,大势已去的安天庆怒杀聂子遐,欲待号召全宫侍卫太监拼命死守,却被单绍悍然下令烧宫,火光熊熊而起,满宫惊惶逃窜,陷入疯狂绝望状态的安天庆爬上高台挥舞腰刀,勒令大家抗御来敌,却被大太监鹿成一把推下高台,摔成肉泥,随即首级被割去请赏,尸身在乱军中不知去向。
南闵,灭亡。
“一个国家,从内川舆图上永久消失了。”秦长歌面色无波的看着掌中最新军报,现出一抹毫不意外的笑意,“恭喜陛下。”
“这非我一人之功,对南闵的计策,本就是咱们三人一起商定,”萧玦朗声一笑,“你大可不必谦虚。”
“让安天庆起用聂子遐,倒也不是我的本事,多亏了非欢掌握了灵通的消息,并早早未雨绸缪,在南闵国主身边和朝中聂家都伏有内线,再加上这次机缘巧合,玄螭宫也元气大损,不然那些奇怪玩意用出来,咱们的军队难免要吃亏。”
“不知道水镜尘现在在哪里?”萧玦皱眉恨恨道:“我的明霞剑还在他那里呢。”
“要么去了东燕,要么就和玄螭宫一样,转入山林……”秦长歌慢慢浮现冷笑,道:“阿玦,你相不相信,现在想杀我的人,一定很多。”
萧玦嗤笑,“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秦长歌笑着摇头,“阿玦你像个土匪更甚于像个皇帝。”
萧玦抚了抚她滑亮的长发,轻声道:“你觉得谁会杀你?各国王者?”
“那是自然,不过原因未必相同,”秦长歌笑笑,“我已发令凰盟注意近期京城动向,京城善督营加强京城防务,并调派京西驻军进京,与九门提督麾下十六营换防,无论是谁,我要他来得去不得。”
她突然有点好笑的看着萧玦,“京中大约各国密探都有,有几国走的是高官路线,我已经制定了制度,朝中诸般公务,但有泄露者,必有重惩,枢密副使何安先,你知道的,罢职的真正缘由就是这个……说到这里,当初恶少姜川允身边那个使计撺掇他给你灌药的师爷,我们查出来了,你猜是谁?”
萧玦脸红了红,想了想道:“水镜尘?”
“是!”秦长歌冷笑,“黑查山泼风寨剪径毛贼出身的胡师爷,在吏部尚书府中投身报效,做个被人低看的小小清客,多么滑稽的身份,和那个绝世圣人,神山之雪般高贵圣洁的水家公子,真是天上地下般不着调啊。”
“居然真是他……他到底为什么不惜亲自执此贱役,潜伏西梁?”
“我还在寻找原因,”秦长歌沉思,“彩蛊教原先是玄螭宫派出的密探,后来大约是因为蕴华反而爱上了……萧琛,以及后来的我叩阍事件,彩蛊势力撤回,却被黄雀在后的水镜尘趁其孤身在外,杀了个七零八落,但是水镜尘到底是因为看见作为玄螭宫的一支重要实力的彩蛊教落单,趁机下手,然后推到西梁身上,想引起玄螭宫和西梁的矛盾呢,还是另有深意,一时还没查出。”
她大约想到了那晚萧玦的狼狈样子,微微露出笑意,萧玦脸又红了红,一伸手抓住她的手,轻轻道:“长歌,我可从未对不起你过……你可知我寂寞了多久?”
龙章宫烛影摇红,映着他俊朗眉宇,目光里满漾情意,丝丝摇荡。
秦长歌心中一跳,不防这大胆家伙光天白日的就提出这暧昧问题,这个……要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你寂寞多久了。”?
不成,万一他说,“现在让你知道下可不可以?”岂不完蛋?
“我知道你寂寞多久了。”?
还是不成,万一他说,“既然你知道,成全我吧……”,那更糟糕。
“你寂寞多久不关我事。”?
那个……太生硬了吧?
一旦碰上情事就开始智商为零的秦长歌,龟毛而抓狂的思考这句话该怎么回答,最后决定,顾左右而言他。
“那个……我要下班了。”
萧玦却已轻笑着揽住她,道:“就知道你会说这个……长歌,你还会因为我而脸红,我已觉得很开心。”
秦长歌抿着嘴,手抵着他胸膛,抗拒着他的狼爪,笑道:“为什么不会?我是正常女人,看见帅哥都会脸红的,这是生理反应。”
“不懂你在说什么,”萧玦摇头笑,“我不管,你别想逃,别拿什么你现在男儿装扮来搪塞我,你穿什么,你长什么样儿,我都不在意,我只记得你是长歌。”
他叹息的抱紧她,低低道:“每一步都如此艰难……大约我曾经欠了你几辈子,所以要这辈子反反复复的还。”
“我倒觉得是我欠你的,死死生生兜兜转转总没个清静。”秦长歌呜呜噜噜的答。
萧玦微笑轻轻道:“谁欠谁的,也不必计较了,都是命……”
“让我进去!”
尖利的女声,穿透龙章宫内外沉静温暖的空气,带着勃然的怒气,传入两人耳中。
秦长歌抬头一笑,挑挑眉,“看,我说没个清静吧。”
萧玦已经怒道:“龙章宫守卫干什么吃的?不是说任何人不许打扰么!”
“你要人家怎么拦呢?”秦长歌瞟他一眼,“你的宠妃,你的尊贵的老婆要来见她的丈夫,不管不顾要向里冲,侍卫们都是男人,怎么好伸手去拦?触及你的美人们的玉体?用兵器自然更不可能,你的宠妃一句大不敬,他们便吃不了兜着走了。”
萧玦眉开眼笑的转首看她,“长歌你在吃醋吗?”
无奈的望天,秦长歌只好装没听见自恋皇帝的问话,“陛下,你还是想好怎么安抚人家吧,瑶妃的父亲昨日因为贪贿被罢职,她一定要来求情的,你们夫妻闺房之淑,我怕看见长针眼,告退先。”
她也不待萧玦应允,起身便走,身后萧玦恨恨道:“我废了她们。”
秦长歌无所谓的挥挥手,施施然向殿外走,出了龙章宫殿门,前方哄闹处突然红影一闪,啪啪几声脆响,瑶妃何静瑶已经各自甩了几个侍卫耳光,柳眉倒竖的向里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