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歌的手,还在棉絮一角。
惊呼声里身后侍卫大力扑上。
刷一声棉絮被她大力一扯一抖,如铁板竖起,那华光啪啪的打在棉絮之上,发出沉闷扑扑声响,穿裂薄絮,直射其后之人。
秦长歌却已抓着绮陌离开了原地。
几声闷哼,两个躲避不及的护卫砰嗵倒地,浑身射出无数个透明窟窿,汩汩的冒出鲜血。
好强劲的暗器!
秦长歌冷笑一声,黑丝无声无息飞出指间,刷的缠上那个欲待逃窜的黑影的脖子。
手臂一振,直接将那人如巨锤一般抡了出去,砰的撞上了地窖的墙壁,轰然一声土墙碎裂,原来只是薄薄的一层,满地灰土和弥漫黄烟间,土墙夹层后一人缓缓抬起头来。
文昌。
绮陌惊魂未定的奔过去,大叫,“公主!”
秦长歌黑丝一收,将那人飞快牵回,顺手点了那人穴道,反手抛给身后侍卫,道:“带出去!别让他死掉!好好审问!”
话音未落听得上方洞口有喧哗之声,似乎有人在阻拦什么,随即一声闷响,一条黑影飞快的奔了过来,人还未到便一声急唤:“皇姐!”
秦长歌挑挑眉,萧玦来得好快。
身侧掠过一阵风,萧玦已经冲过来,一步上前揽紧了尘灰满身不住颤抖,几日间已经瘦了一层的文昌,低声道:“姐姐,姐姐,没事,没事了……”
文昌缓缓抬起无神的眼睛,从轮廓和气息中感觉到是萧玦,浑身一阵大颤,蓦地紧紧抱住萧玦,嚎啕大哭。
“阿玦……她要杀你……她要装病诈你去请安然后杀你……我听见了……”
她的手指紧紧扣在萧玦臂上,指上青筋毕露,倾泻的眼泪很快湿透了萧玦黑金飞龙袍襟,她似用尽全身力气,想将这些日子里的惊惶害怕恐惧委屈都拼命宣泄干净。
萧玦微红了眼眶,轻轻拍着姐姐的背脊,眼底却有怒火和杀机熊熊燃起。
秦长歌不去打扰那相拥的姐弟,只将目光投向上林庵西北的晟宁行宫方向,露出一丝森然的笑意。
乾元五年九月十一,阴雨之夜。
秋夜的雨无声清冷的一层层涂抹着大地,位居上林山西北的晟宁行宫的宫墙和御道在雨水浸润下都泛出苍青色的微光,围绕在晟宁行宫一周栽种的柏树被带雨的风吹打得啪啪作响,那单调的声音,反为这寂静的夜增添了几分凄清。
雨中,黑暗之处,静静伫立着五千善督营军士,那么多人风吹雨淋,却连声咳嗽声都不闻,远远看去仿佛一排石翁仲。
两盏红灯笼在雨幕中飘摇而来,持灯者是两个小宫女,后面跟着晟宁宫总管太监,时已近亥时,他是去检查宫中各处的门户的。
老太监的目光在宫外那数千铁甲梭巡一圈,目中微微露出忧色,他抬头看看天色,一点微光都没有的雨夜,令人越发心生压抑。
风雨欲来啊……
这些兵,黄昏时过来,到现在不说话也不动,只将晟宁行宫包围得死死,还不许他们去通报太后,老太监这种在宫里打滚了多年里的老人儿,哪里不知道其中厉害?别说不敢通报,还得约束所有宫女太监,谨言慎行,生怕招惹了一点事儿便惹来杀身之祸。
只是……通报不通报,太后都会知道……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人,有人出不来,有人进不去……今晚注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瑶妃娘娘和淑妃娘娘都在呢,现在出不去,急得热锅蚂蚁似地……
老太监叹息着,正准备转身。
前方突然起了骚动。
急速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快速传来,隐隐出现大片队伍,最前面三十六金甲骑士如三十六道金色旋风飞驰而至。
老太监睁大眼睛--陛下驾临!
自从太后在此荣养,陛下从未来过,如今冒雨惫夜而至,总不会是心血来潮?
听惯了皇族波谲云诡腥风血雨秘史的老太监吓得手一软,灯笼落地破碎,迅速燃起小小的火头,在凄冷雨夜里,生出一些诡异的热烈。
轰然一声,宫门开启,几乎没有容许任何有任何反应,三十六金甲护卫风似的卷进来,左右一站,随后是御林军,将宫院宫道站得满满,随即,长身玉立的西梁皇帝,快步匆匆迈步而进。
他身后跟着清瘦雍容的黄衣少年,姿态散漫神情潇洒,眉目转动间却有睥睨之气,他温和的目色如明月一般一转,老太监便觉得自己的全身上下连内心想法都被他看尽。
老太监膝盖一软,跪伏在阶边喃喃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萧玦和秦长歌也根本没有多看一眼,他们匆匆行过晟宁行宫的长廊,在宫人的俯身请安声中快速行进,萧玦步伐如此快速,掠动长廊侧草地细密的绒草,那草俯伏于他黑底镏金边飞金龙的锦袍下,如同这江山这天下万民百官俯伏于他脚下。
他用最快速度进入内殿,人还在廊外,一声“儿臣给太后请安”刚刚说完不等人回答,便已冷然推开殿门。
殿内,三个女人同时抬头,两个惊惶,一个平静。
萧玦立于殿门前,目光缓缓从三人脸上扫过,先前勃发的怒气突然沉潜下来,淡淡道:“母后这里,今日倒是热闹。”
他不待江太后回答,直接推门而进,理也不理上前怯声请安的瑶妃淑妃,秦长歌跟随其后,江太后突然道:“皇帝,你越发没有规矩了,这个外臣,居然也带进后宫内殿?”
萧玦漠然道:“回母后,这是赵太师,现在领侍卫内大臣,按西梁律法,但凡后宫涉及谋逆案由,内侍卫大臣有权领皇命出入宫禁参与审理,不知道这个解释母后可满意?”
“谋逆?”江太后平静的声音也有了丝破碎,地下那两个女人也骇然抬头,惊异的看着江太后,瑶妃还不明所以,淑妃脸色已经一片死白。
萧玦冷笑着,大马金刀的往江太后对面一坐,一言不发。
江太后吸口气,双手平平搁于膝上,抬头直视萧玦,慢声道:“皇帝,我江家一直都在你掌心任你播弄,你想要废后就废后,想要弑母便弑母,你将江家赶尽杀绝,你将后妃亲族都削权,你当初专宠那狐媚子,如今遍朝野都是你荒淫断袖之声,这都由你,何须扯出这么个惊世骇俗的谋逆由头,来整治你的母后?”
“母后,”萧玦将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他身子微倾的看着江太后,目光华光厉烈,似想将眼前这个雍容的女人看透一般,用力的看着她。
“既然您今夜想痛痛快快说话,朕也陪着您把话说个明白干净,说不准这也是咱们最后一次这般对谈了——朕倒觉得朕对江家,对您,一直仁至义尽,奈何您苦苦相逼,与其说朕要弑母,倒不如说您一直想弑子,那只金弩是怎么回事?文昌是怎么回事?文昌听到了您的秘密,您不敢杀文昌怕因此惊动了朕,就想活活困死吓死她!您昨夜令人通报凤体欠安到龙章宫,若不是朕忙于国事,于海没敢打扰没有禀告朕,朕知道了前来看您,今日怕已经就是尸体一具了吧?母后,朕若驾崩,您打算立谁为帝呢?想来您一定不会垂顾你那六岁的皇孙的,那大抵您要垂帘?效仿前元高太后?”
萧玦每句话都自齿缝蹦出,字字森冷,句句诛心,跪在地下的瑶妃脸色越听越白,最后身子一晃晕了过去,淑妃勉强掌住自己,伏在地下瑟瑟发抖。
江太后却冷然一拂袖,寒声道:“皇帝,你贵为天下之主,须知不可轻言轻纵,你说哀家谋逆刺驾,证据呢?”
萧玦倒被她问得一怔,他怀着一腔郁愤之气,怀着为姐姐讨公道的心匆匆而来,一时哪里想到搜集证据。
秦长歌不急不忙上前一步,从袖囊里掏出一袋离海明珠,微笑着捧在手心。
淑妃的脸色立即变了。
“这袋明珠,不知淑妃娘娘可认得?”秦长歌蹲下身,将那华光闪耀的珠子一颗颗倒在淑妃面前,笑得温柔。
“本宫……本宫怎么会认得什么明珠……”淑妃掉开眼睛,慌乱得不敢看那滴溜溜滚动的珠子,她对上江太后目中厉色,眼底慌乱的光芒渐渐收敛,沉了沉气道:“不过是一袋普通明珠,你叫本宫认?你这是对本宫的态度?”
“哦?那么是微臣失礼。”秦长歌微笑如故,淑妃见她道歉,胆气立壮,厉声道:“既知失礼,还不——”目光一转看见萧玦恶狠狠的看过来,说了一半的话顿时被吓得吞回了肚子里。
“娘娘不认得,微臣认得,”秦长歌笑意里没有一丝温暖,“这明珠成色极好,只有靠近海岸的仪州才有,因为从离海运过来的明珠,除了贡品外,会最先在仪州售卖,而这般颗颗拇指浑圆的珠子,非豪族大户不能得,何况,这袋子,”她晃晃手中锦袋,“这袋子翻过来,里面的内衬是一种滑锦,也只有仪州才有这种布料……淑妃娘娘,我记得您就是仪州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