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了笑容,文昌淡淡道:“你是走神了,你走掉的何止是你的神智?你丢心失魂,连你主子都不认识了。”她叹息一声,挥了挥手。
秦长歌笑吟吟看着付大全道:“付公公,今日之事……”
浑身激灵灵一颤,付大全急忙躬身道:“回公主,老奴什么都没看见,老奴也可担保她们没看见。”
宫人们哪里还敢说话,只频频磕头。
“不,你看见了。”秦长歌微笑,斩钉截铁。
怔了怔,付大全对上秦长歌目光,明明很温柔平静,却不知为什么,那深黑瞳仁深处一些晶光闪耀的东西,令老于世故的他一瞬间心跳如鼓,腿一软,不自禁的扑通跪下,“老奴……老奴看见了,但老奴以性命发誓,无论看见什么,都烂死在肚里,梦话也不说一句!请公主看在老奴奉差勤谨的份上……不要……”
秦长歌淡淡道:“彩昙得了失心疯,你们可没有得,今日之事,大家都看见了,至于能不能忘记,就看大家愿不愿意好好活下去,诸位在宫中呆得都有时日了,有些事,想必不用我提醒。”
笑了笑,她指了指各人手中的赏赐,“公主善心人,只要一心事主,终究不会亏待你们,记住,公主荣则尔等荣,公主辱则尔等辱,出去吧。”
宫人们慌乱退下,步声杂沓远去,文昌立即直起身来,很无奈的对秦长歌笑了笑,对自己今日出演的阴狠角色,很有些不习惯的样子。
对着纱屏后面色沉冷欲待冲出的萧玦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秦长歌接过金弩,微笑着抵在彩昙额头,轻轻道:“彩昙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里面的东西,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彩昙瘫跪在地上,仰起一张涕泪横流的脸,不住抽噎:“……婢子……不知道……”
“人的死法有很多种,”秦长歌缓缓道:“对付包藏祸心的人的死法花样更多,嗯……剥皮,梳洗,烹煮,抽肠……你喜欢哪一种?”
听着那些残酷刑罚的名字,彩昙的脸色便已发青,浑身颤抖如风中落叶,砰砰的磕头,呜咽:“求求你……杀了我……求求你……”
“杀你是便宜你,你这个要求太奢侈了,”秦长歌微笑,顺手取过桌上烛台,取下尖利的金钎,拉过彩昙的手,端详着她十指,啧啧赞叹:“何如玉节胜凝脂,拈花淡淡春风前,婉转飞落桃一瓣,慵睡方起卷绣帘……真美……真可惜……”
彩昙惊恐而不解的看着她。
秦长歌微笑。
手一沉,一刺,一搅,再闪电般一挑。
一块血淋淋的片状物飞出,落在光洁地面上,轻微的一声,“啪!”
那是被生生挑飞的指甲。
而彩昙的惨嘶未及出口,便被秦长歌眼捷手快的扯下她前襟绣帕,团成一团飞速一塞,生生的堵在了喉咙里。
十指连心,撕心疼痛,彩昙拼命的仰起头,张大嘴,满头汗珠滚滚而下,咽喉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宛如垂死的小兽的哀鸣。
文昌不忍的掉转头去,屏风后,萧玦却缓缓后退,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竟然根本没看那个意欲暗害他的女子,只紧紧盯着秦长歌。
秦长歌对眼前的颤栗呻()吟毫不动容,只平静的将金钎的尖端缓缓靠向第二根手指,彩昙惊惧的瞪大了眼睛,拼命向后缩手,无奈手指牢牢握在秦长歌手中,丝毫动弹不得。
眼看金钎的尖端已经抵及指甲,想到刚才那一刹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彩昙惊恐的嗬嗬连声,无奈之下干脆一闭眼,牙齿深深咬进嘴唇,慢慢的,沁出一线血痕。
她竟宁可自欺欺人的闭目不予面对,也不敢开口招认。
“你看起来并不象意志坚刚的人,”秦长歌停住手,看着彩昙不能忍痛却有所顾忌不敢开口的模样,若有所思,“我看那人也未必值得你效忠如此……你有别的要紧把柄在对方手里,是吗?”
浑身一颤,宛如被击中,彩昙别开眼,默默流着泪,未受伤的那只手,痉挛着抠进了明光铮亮的金砖缝里。
“那个人,是这宫中人,是吗?”秦长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地位尊贵,掌握着你所在乎的人的生死?”
讶然抬头,彩昙连哭泣都忘记了,她嗫嚅着,现出犹豫的神气。
“是家人?”
“好,我可以保全你家人的性命,”秦长歌森然道:“条件是你老实说话,你若还冥顽不化,我也不动你,我只会请公主立即驱你出金瓯宫,你相信不相信,只要你今天这个样子跨出金瓯宫,不到半夜,你一定会很难看的死在宫中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而你的所有家人……会和你一般的下场。”
又是激灵灵一颤,彩昙目中露出恐惧惶然无所适从的神色,咬紧嘴唇想了想,低声道:“……你得保证……你保证护佑好我的家人……”
“我不保证。”秦长歌在彩昙的惊愕中冷然站起,淡淡道:“你意图弑君,嫁祸公主,本就是身受凌迟株连九族的弥天大罪,你,和你的家人,本就该是死罪,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讨价还价?你现在能做的,就是诚心俯首交代幕后,换得恩旨从宽发落,陛下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许会饶得你一家性命,轻重利弊,你自己权衡罢!”
“而我敢如此许诺,自然有我的倚仗,”侧头看着纱屏,秦长歌道:“陛下,是吗?”
彩昙骇然回首。
“准!”屏风后快步行出萧玦,怒色已散,明锐双目直视秦长歌,话却是对彩昙说的,“朕无需开导你,更无需乞求你,以你的枭獍行为,车裂了你全家也算轻!怜你尚有诚孝之德,你家人我可以从轻发落,你自己招罢!”
哀号一声泪流满面,彩昙一路膝行扑跪至萧玦脚下,嘭嘭嘭磕头如捣蒜,血肉肌肤生生撞击在金砖地面上,发出的回响空洞而沉闷,“奴婢说……奴婢统统说了……奴婢根本不想那样……”
她捂着流血的手指,断断续续的抽噎着,语不成声:“是……是太后……”
对望一眼,文昌和秦长歌都在对方眼中发现了毫不意外的神情,江太后这个名字,在两人心中早已盘桓了无数次,如今不过是得到证实罢了,
萧玦的身子微微一震,眼光一黯,随即恢复如常,冷冷道:“哦?证据?你要知道,攀诬太后是个什么罪名?”
“奴婢知道!”彩昙又磕了个头,眼见萧玦并未暴怒,她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些,悲凉的道:“奴婢算哪个牌名上的人,敢攀诬太后?奴婢有证据——太后身边的何嬷嬷,就是她两个月前来找奴婢,拿了奴婢娘亲的镯子和小弟弟的记名符儿……逼奴婢接近绮陌姐姐,取了那箱子钥匙的模子,然后开了箱,盗了那金弩去再锁好……送回来的时候也是奴婢去放回的,何嬷嬷关照说不能乱碰,奴婢便知道里面做了手脚……奴婢怕将来东窗事发,自己白白落个死字由得人逍遥法外,便故意装做贪财,索要何嬷嬷头上的珠花钗子,何嬷嬷指望奴婢办事,便给了……后来她大约觉得不对,又拿了几个金锭子来换了回去……可是奴婢已偷偷做了手脚,她那钗子的中段,被奴婢刻了一长两短三道横线……陛下一查便知,那钗子,本就是长寿宫有品级的老嬷嬷才能戴的……”
倒确实是个伶俐婢子……秦长歌看了她一眼,微有些惋惜。
萧玦听完不语,传命宫外等候的侍卫进来,嘱咐了几句,便有一批人带走彩昙,一批人往长寿宫去了。
侍卫的靴声整齐急速的远去,一阵喧嚣后的偌大的宫殿越发沉寂,因为等待,安静的气氛被无限拉长,萧玦斜坐榻上,将一本书翻得哗啦啦的响,不住眼的瞄恭谨侍立在一侧,又恢复小宫女谦卑模样的秦长歌,在一边取了花样描画的文昌,眼神在秦长歌和萧玦身上掠过,忽含笑起身,道:“这花样子实在繁复,我记得内殿存了些简单的,我去找找。”说着便去了。
她走也罢了,竟连外廊下听候使唤的宫女也一起挥退,一时殿内殿外空旷无人,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一个微有些沉重急促,另一个轻细绵长。
“嗒,嗒”,有节奏的敲击声突然响起,打破有点沉闷的空气,两个人都微微一惊,秦长歌瞟了萧玦一眼,萧玦这才发觉,是自己无意识的在沉吟,指上猫眼石扳指一下下敲击在沉香木榻倚上,声音清脆。
至于沉吟的问题……萧玦苦笑了一下,刚才自己想的竟然是——纳她为妃?不纳?纳?不纳?
她是如此的……相似长歌。
但她不是长歌,他终于失望的确定了这个事实。
那日邂逅萧溶,在怀疑那精灵孩子是他儿子的同时,他的心便无一日安宁,总在心心念念的想,那小乞丐是他儿子的话,那么明霜是不是长歌乔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