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了一场非常非常漫长而孤单的时光,不再加入孩子群里玩游戏,朱丽叶也是。每次走到巷子街街口就远远听到又一代的一群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这样美妙的声音不会随着我们的成长而消失,它温柔的迎接童年的到来,也温柔的目送我们离开。于是我想,我和我的童年真正的告别了。或者说,朝我缓缓而来的即将是人生中最美好而甜涩的青春期。
这样的过渡就像是将我推到风口浪尖,我划着一艘小船摇曳在海浪中,任凭流浪。忍受一浪又一浪海潮,忍受海风狂妄呼啸,忍受一个小身影独自拥有秘密的孤单。这一段成长必经之路却在我心底成为了不堪回首。
高中开始,我十六岁。
我踩着与分数线相同的分数考入县城一中,而朱丽叶落榜。
在十六岁尾巴的年纪,我还剩下什么呢?剩下任人背后指指点点的笑柄,剩下一场又一场未知的秘密,剩下梅姐。偶尔夜晚的梦里,我会梦见那晚沈沉最后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神,不寒而栗。
可是怎么办呢?
我还是得买这个夏末流行的白球鞋,红色T恤,还有一头飘飘欲仙的新发型,我不得不跟随所有人改变。因为我绝对不想变成别人眼中的异类,更不想落伍,被别人取笑。虽然我不美,但我不能被看扁。
朱丽叶的头发越来越长,她有各式各样的漂亮裙子,身材越来越高挑,装扮越来越靓丽。
而我呢?我还是如此,不热衷学习,有点小脾气,跟刘胖子是永远不变的宿敌。偶尔经过夏日午后的老槐树下,依然喜欢偷偷蹲上五分钟躲清凉,耳边传来知了肆意的叫嚣,惹得在石桌上打牌的老大爷们心烦不已。我忍不住笑,就听见有人喊:“林棉,你咋还不去学校?现在都一点了!”
然后我嘭地跳起来,顶着大太阳,一路狂奔。
寒假,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日子。我报名补课,上午数学,下午英语,一大早梅姐买好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放在我书桌上,急匆匆喊我:“林棉!你快起床洗脸吃早饭,今天第一天上数学课别迟到!”
等我起床后,桌上的包子还在冒着热气,豆浆杯下面压着七百块,除了缴补课费,这一百块是梅姐给我的零花钱。自从林先生走后,这是我第一次拿到一百块这么多零花钱。
春节快要到了,梅姐却更忙,晚上回家的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春节前抢劫事件最多,这点我从小就听老人们说,所以这天晚上我穿上厚厚的棉衣,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拿着手电筒,站在巷子街街口的路灯下等她。
没多久,我看见梅姐,她身边还有一个人,他们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直到走到我面前,沈伯才发现我。
他惊讶地问:“这不是林棉吗?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
说不清为什么,我莫名的烦躁,我瞪着梅姐,低声说:“等我妈回家!”
梅姐变得尴尬,她上前拉住我的胳膊,挡在我沈伯之间,笑着对沈伯说:“你说这孩子多傻!这么冷的天还在等我。”
沈伯急切地说:“快走!快走!别让孩子冻坏了!”
我们三个人行走,没有人说话,只听见脚踩雪地发出的声音,直到我和梅姐走到家门口,梅姐对沈伯说:“川哥,你快回家去吧,多谢你了。”
沈伯笑呵呵的看我一眼说:“跟我客气啥,以后别让孩子大冷天又这么晚等你。”
梅姐连说几声谢谢慢走后便快步走在我面前打开门进屋,我低着头目光望着沈伯的身影,脑海里突然碰出刘胖子的那句话:酒店服务员都以为他们是两口子呢。
这几年巷子街对于他们俩的传言越来越多,而我从不跟梅姐提起半个字,这种微妙的感觉常常让我感到恶心。
也许沈伯是好人,可是我讨厌沈沉。
梅姐喊我:“林棉快进屋,外面冷。”
除夕夜这天晚上,我跟梅姐包饺子,这已经是林煦走后我和梅姐第三个春节。其实她上班时我常窝在沙发上拨打林先生的手机号码,从关机变成空号,仿佛我的弟弟早已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不见。
八点时,朱丽叶闪亮登场,她换了一身新造型,很夸张的皮草配一条短皮裙。
梅姐夸她:“瞧瞧朱丽这孩子变成大姑娘了,越来越漂亮!哪像小时候跟毛头小子似的。”
朱丽叶拿起苹果咬一口,说:“哎呀梅姨,不是朱丽,是朱丽叶,这么多年你还没习惯呀?”
梅姐笑着说:“朱丽叶那是外国人的名字。”
“对嘛,多洋气。”朱丽叶凑近我,在我耳边小声说:“你待会能出来吗?除夕夜我带你嗨一嗨。”
我指了指梅姐示意请示一下,梅姐当然同意,因为她有求于我,朱丽叶在门外等我时,梅姐试探地问:“跟巷子街里的孩子去哪玩呀?都有谁呀?”
我正在穿鞋,回答:“不知道呢,听朱丽叶的。”
她走过来,我闻到一股牛肉馅饺子的味道,我抬头一看,果然,梅姐拿着保温饭盒站在我眼前,她笑着对我说:“林棉,去把饺子给你沈伯送去,他们两个爷们不一定包饺子。”
我穿好了鞋,从衣架上拿起棉衣,提醒她:“你是不是忘了那盒排骨?你还没长记性吗?”
梅姐哎哟一声,眼带笑意化解尴尬,“那是沈沉误会了,今天过年,他绝不能那样了。”
我没好气地说:“他们过年吃不吃饺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梅姐见我生气,解释说:“你沈伯这几年没少帮我,要不是你沈伯我也不能留在万豪上班,再说你上次跟同学打架我还是跟你沈伯借了钱。”
原来如此,怪不得沈沉瞧不起我,怪不得。
“我不送!”我喊道,然后摔门而去。
人生必须经历无数个第一次才能成长,比如此时此刻,我第一次来到KTV,名叫小丑。在这个县城里,舞厅酒吧夜店这类场所少之又少。在我眼里,进这种地方的人都不是好人。
虽然我有些犹豫,不及朱丽叶大方爽快,但她抓住我的手,劝我说:“我们就是喝点果汁跳跳舞,再说了有我在你怕什么呀。”
看样子这位姐姐倒是常客。
进门时,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我立刻捂住鼻子,朱丽叶在我耳边得意的说:“我有几个新朋友常在这玩,放心,有事我让他们罩着你!”
朱丽叶什么时候这么社会了!
她带我去二楼大厅,穿过一条长长的幽暗的走廊,两旁都是包厢,墙壁上镶嵌着五颜六色的镜子,我左右观看发现自己的眼睛忽然变成了绿色,吓得立刻低下头紧跟着朱丽叶,来到宽敞的大厅,大厅里中间是吧台,有服务生在调酒,吧台后面是舞台,四周都是小桌,只能坐上三四个人,靠墙面的四周是沙发。这里烟雾缭绕,混合各种莫名其妙的气味,舞台上的人群正在欢呼劲舞,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不知朱丽叶见到谁,挥手高呼几声,放开我直接跑过去,跑到吧舞台上拉下一个男孩,那个男孩染着红头发,长长的刘海挡着双眼,对朱丽叶很亲密。
我真后悔跟她来到这个鬼地方。
红发男孩叫阿城,看样子他是这里的常客,看样子他也是不念书的小混混。阿城带我们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俯身对着我笑,说:“你是朱丽叶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想吃啥喝啥随便点,今晚我请客。”
我愣愣的看着翘起二郎腿的朱丽叶小姐,她正得意洋洋的笑,“对呀,让阿城罩你!”
我咧着嘴干笑几声。
阿城坐在朱丽叶身边,两个人开始腻腻歪歪。阿城又叫两个黄毛绿毛的男孩坐我旁边陪我聊天,他们俩再次去跳舞。我举着矿泉水瓶狂喝一通,黄毛头发上散发一股强烈的发胶香味,呛得我难受。
他凑近我,手指弹着我手中的矿泉水瓶,说:“喂,美女肚量不错呀。”
他和绿毛一起笑,叫服务员:“哥们,来三瓶啤酒!”
啤酒开瓶,黄毛递给绿毛一瓶,自己留一瓶,推给我时,我拦住他说:“我不会喝酒。”
“别谦虚了!美女。”绿毛插嘴说。
黄毛再次朝我推了推酒瓶,说:“就是,大过年的,大家第一次见面,给个面子。”
这时,他已经把酒瓶端起,正晃在我眼前,这都无法挡住一双眼睛投来的目光,我看见了他,确切的说是他们,此时正从我坐的沙发前走过,沈沉跟几个男男女女,他不经意间转头发现了我,正好撞上黄毛男孩举起酒瓶劝我喝酒的画面。
我的心忽然嘭了一下,身体绷紧。
他的目光像是不认识我,不,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我鬼使神差地拿着晃在我眼前的酒瓶,听见沈沉喊一声:“别往前面走了,就坐这里吧。”
他说的这里,正是相邻我的位置。他的座位,正好背对着我的位置。
我回过神,骂了一句:“妈的!冤家路窄!”
黄毛眼尖,问我:“怎么了美女?”
“没事。”我说。
黄毛见我接下啤酒,起劲儿的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跟朱丽叶一个学校吗?”
“我叫林棉,我在一中念高一。”
“林棉?棉花的棉吗?”黄毛问。
我点头。
黄毛笑,朝我举起酒瓶,“来,棉棉,干杯!新年快乐!”
干杯!我仰头一口咽下去,酒嗝一个接着一个往鼻子里串。吃了几块水果,又跟黄毛绿毛继续干杯。
我听见身后有人喊:“你们瞧瞧,那个不是朱丽叶吗?小身材真他妈带劲!”
我越来越燥热,脱下外衣,双手捧住炙热的脸蛋,哎,酒精已经开始对我起作用了。
有人喊:“大亮哥,你最近眼馋的梦中情/人是不是朱丽叶呀?”
我稍稍侧过脸继续听,刘大亮兴趣十足的问:“沈沉,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也住在你家的巷子街里?”
沈沉立刻答:“对。”
刘大亮指使他说:“你现在去给我把她叫过来。”
一瓶啤酒下肚,也给我壮了胆,想要祸害朱丽叶,天皇老子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