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蔡骏24堂写作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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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黄金时代》:要用让人听得懂的词

掌握足够的词语,是写作者的基本技能。一篇小说,短则几千字,长则百万、千万字,没有足够的词语量,怎么去创作?

什么样的词语,才是好的呢?许多人认为,好的词语,必须让人一眼就惊艳。事实并非如此,词语是为小说整体服务。不然,就会出现有名句无名篇的尴尬局面。而写作词语的运用,看似简单实则不简单。而最重要的一条标准就是:精准。小说创作之中,好的词语是精准的,而不是故作惊人之语。

精准,是不管是纯文学,还是类型文学,都在追求的文字境界。精准的文字,会有什么样的标准呢?就像前面所说的,它不一定要用许多非常艰深难懂的文字,所使用的词语,可能是最直白、最简单、人人都能看得懂的词语。所以,把正确的词语放在正确的位置上,这就是精准。

下面给大家念一段我很喜欢的话:“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这是王小波著名的中篇小说《黄金时代》的开头。我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读到王小波的小说,一下子就被他的想象力与语言给震撼到了。王小波的语言,就像是原子弹一样,在脑海中爆炸。他恣意汪洋的想象力告诉我,小说还可以这样写。后来,我就在榕树下发表了一篇致敬王小波的小说,叫作《天宝大球场的陷落》。

仔细分析一下王小波的那句话,你会发现他每个字都很简洁明了,这几句话里也没有任何的偏词、生涩的词,文采也不是很华丽,但这些文字组合在一起,就是能让人感受到诗意。尤其是那句“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自由洒脱的王二,仿佛就在眼前。在那句“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中,一个“锤”字就将生活对人的侵蚀表达得淋漓尽致,生动鲜活。而仅仅“生猛”两个字,一个特立独行、自由恣意的形象就跃然纸上了。

想要做到精准的表达,其实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儿,精准的前提是词汇量的丰富。词汇量的多寡,将会决定创作者的上限。如果词语匮乏,那么形容一件事、一种状态或情绪的时候,会让作者捉襟见肘。比如说“愤怒”这种情绪,有些作者可能就会反复地使用诸如“双目怒张”“怒火攻心”等,形容雨势大,总也离不开“瓢盆大雨”“倾盆大雨”。这样的小说,读起来就比较乏味。

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就要审视一下自己。为什么词语量这么少?一般来说,原因无非有两个:

一、积累太少。

二、不会链接词语,形成了思维定式。

一、积累不够,怎么办?

1.针对性阅读。

这是最便捷、最笨拙的方法,但同时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对于写作者来说,阅读是最好的老师。在阅读的过程之中,我们不但会感受到作者的叙述技巧,也会在故事中感受作者对词语的运用。遇到好句子、好的词语,尽量把它记下来,然后自己写作的时候,可以挪用、化用。我在《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小说中,就多次使用过与名著互文的创作技巧。

2.清晰了解每个词词汇的意思。

这也是精准地使用词语的前提。举个例子,欧阳修在《新五代史》里,用了7个词语来形容战争的性质。攻打一座城池或某个地方,是“伐”;如果对方有罪,比如是叛乱等行为,这样的攻打行为称之为“讨”,讨,体现了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天子御驾亲征叫作“征”,出征、阵容浩大,也体现皇帝的威严;战争获胜、占领了土地,叫作“取”;如果战争艰难获胜,叫作“克”。郑伯克段于鄢,这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一段故事,郑庄公与共叔段的政治斗争,郑庄公艰难取胜,所以叫作“克”;如果敌方有人投降,就是“降”;如果这个人,带着土地来投降,那就是“附”。这个意思就相当于某个领地或小国,归附于大国。每个词语,代表着不同的意思,也表达了战争不同的性质。

所以,同一件事会有许多不同的词语来描述。虽然字面上的意思大同小异,但传达给读者的情绪却是迥异的。

3.将描述同一事物的词汇分等级、分程度积累。

比如,小说中常常会读到的“笑”,作者对笑的描写。我们知道笑有会心一笑、微笑、大笑、苦笑等之分,每种笑都代表着人物背后的情绪。快乐的心情,又可分欣喜、欢喜、惊喜等。再比如,表示好的意思,良好、精彩、惊艳就是三个层级的词,给人的感觉也是全然不同的。所以我们在平时就要有意识地按照不同类型和程度来积累词语。

二、不会链接词语,形成思维定式了怎么办?

这也是很多人写作的共同问题,看到天空,就只能想到一碧如洗,看到一个人快速地走过去,脑海里就只能冒出“步履匆匆”这样的词。这其实就是形成了思维定式。

1.多运用动词。动词是永不褪色的。

美国著名悬疑作家史蒂夫·金,也就是我的文学偶像。他在《写作这回事》中曾经说过,在创作过程之中要多用动词,而少用副词、形容词。当然,这并不是史蒂夫·金的独特见解,很多小说名家都是持这样的观点的。

动词是最有效率的词语,它能迅速地勾起读者的兴趣,唤起读者的想象,让句子更有画面感。在《镇墓兽》民国版中,我是这样描写秦北洋养父仇德生被杀的情形的:“他悄悄起身,推开房门,走进月光清亮的院子。只见书房灯还亮着,隔着窗户纸照出父亲的人影,正在书桌前伏案疾书。那么晚了,父亲在写什么?突然间,书房里浮现第二个人影,幽灵般举起一把利刃。”

举起利刃,刺向仇德生,动作干脆利落,读者也一目了然。

2.在形容词方面推陈出新。

有些时候,普普通通的一个词语,在作者的运用之下,可能就会化腐朽为神奇,令人印象大为深刻。我们还是拿《镇墓兽》中的句子作案例。

秦北洋还叫仇小康之时,他在德国的教会学校上学,放学后的情景我是这样写的:“下课铃声响起,他抓起书包飞奔出学校,脑后细长的辫子,猫尾巴似的飞着。几个中国同学招呼他,要不要去看拉洋片?仇小庚笑着摇头说:‘你们要跟我下象棋吗?’结果无人敢应,因为他自七岁起,下象棋就再也没有输过。平日里,德国同学极少与中国同学往来,双方各自按种族抱团,仇小庚却独来独往。他唯一要好的同学,是个叫赫尔曼的金发男孩,两人经常一块儿下国际象棋。”

注意,“脑后的细长辫子,猫尾巴似的飞着”。猫尾巴与长辫子,组合在一起,给人活泼之感。仇小康跳脱的形象就出来了。

最后提醒一下大家,几个运用词语的误区。

第一,胡乱地堆砌华丽的词语。看似各种高大上的词语堆在一起,语句却没有灵魂,不知所指。这会伤害到作者的表达。

第二,过于追求各种偏、难、生搬硬凑的字眼。有些作者,可能会凸显自己的学识,选择一些难检字,让句意表达不准确,导致不知所云。这种人为地增加阅读难度,对小说创作是一种大忌。

词汇是一切文字的基础,但词语最终还是要服务于情节,服务于内核。这也是所有词语运用的核心奥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