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春天,我分配到四川乐山一中的时候,学校并没有安排我做班主任,我只是负责初84届(1)班的语文教学。那时该班的班主任是一位教体育的女教师冯老师。
尽管我只是科任老师,但我和学生的交往之密切,远远超出了一般的科任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也许是我的天性使我很爱和孩子打交道,也许是我教语文更容易走进孩子的心,总之学生就是喜欢我,我当然也很爱我的学生。学校外面就是岷江,我常常把学生带到江边去上语文课,让孩子观察后用笔描绘大自然在春天的每一点细微的变化。我还不止一次把作文课搬到农贸市场,让孩子们观察集市上人们的言谈举止。我利用语文课给孩子们朗诵长篇小说《青春万岁》,这让我的课成了孩子们每天的期盼。
我和孩子们的依恋之情越来越深。星期六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常常怅然若失,因为要隔一天才能见到孩子们。孩子们对我也是如此,他们向我说再见时,我能够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到不舍。因为刚当老师,我不会用嗓子,没多久嗓子便哑了。有一天我回到宿舍,却推不开门,原来门缝被一个纸包塞住了。掏出纸包打开一看,是治喉咙的药。送药的人没有留下姓名,但我可以肯定就是我班孩子放的。第二天,我站在讲台上笑眯眯地问:“是哪个同学昨天给李老师送的药呀?”当然没有一个孩子承认,但台下,每一个孩子都神秘地笑着,而且每一张笑脸上都有一双那么明亮而调皮地望着我的眼睛,仿佛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秘密瞒着我,又好像是他们的一个什么“阴谋”“得逞”了,只有我蒙在鼓里。那一刻,我实在是被感动了。为此,我写了一首小诗,题目就叫“眼睛”,后来投给《乐山日报》,居然还发表了——这是我发表的第一首诗。
大约过了一个月,我想当班主任了,便找到分管教学的赵校长,本来我准备了一大堆说服赵校长让我当班主任的理由,没想到我一说要当班主任,赵校长便爽快地答应了:“好,年轻人应该锻炼锻炼!”于是,我这个班主任走马上任了。我开始书写自己的教育诗篇,这一写,便写到现在……
26年过去了,作为校长的我还做着班主任,同时也做着班主任的“班主任”——我经常培训我校的班主任,我常常给年轻的班主任们讲我刚当班主任时的日子。我告诉他们,正是那时候的成功与挫折、喜悦与忧伤、欢笑与泪水、纯真与苦涩、骄傲与尴尬……以及对这一切的反思,让我对教育、对学生、对自己的人生,有了越来越深刻的认识,我的教育情感越来越丰富,教育给予我的幸福也越来越丰厚。
2008年11月24日
整理附记
重读这篇六年前写的回忆文章,不禁感慨:现在的年轻人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呢?20世纪80年代初期,那时的风气和现在的相比有许多不同。比如,对年轻人好像缺少“激励机制”——除了学校期末评选优秀老师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评优选先,也没有职称一说(中学教师的职称评定是1986年才开始的)。另外,那时候的工资不高,而且是“大锅饭”——无论多少工作量,每个月的工资都不会增加或减少。比如,无论当不当班主任,无论教几个班,每个月工资都是52.5元(四川省当时一位大学毕业生工作转正后的工资标准)。这种体制、这种氛围,不好的方面当然就是干好干坏一个样,让懒人有空子可钻;但好的一面就是让想干事的人心态平静而从容,不浮躁。只要你想干事,就专心致志地去干,别有什么杂念。静下心来,不急不躁,不慌不忙,潜心于教育教学本身,而不是老想着“获奖”“晋升”。这就叫淡定,叫沉静,叫朴素。相比现在,年轻教师机会很多,比如在成都,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教师,在30岁以前,可以争取评“教坛新秀”;35岁以前,可以争取评“市优秀青年教师”,然后还有区市省各级“骨干教师”“学科带头人”“特级教师”等头衔在前面等着;40岁以前,如果想“进入管理层”,还可以去报考“校长助理”……从好的方面说,这是“激励机制”;但事情的另一面则是在某种程度上助长了年轻教师的功利心。现在一些年轻人连参加一次主题班会竞赛都有明确的功利目标,每参加一次教学公开课大赛都非常计较获奖等级,因为他们太渴望“建功立业”了,太渴望“一炮打响”“一举成名”了。不少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都有诸如“三年拿下教坛新秀,五年拿下市优青”的“人生规划”,于是每一堂课、每一次班级活动都有教育以外的目的——“扩大影响”与“提升形象”。教师急切地想“率先创立”什么什么“模式”,或“国内第一个提出”什么什么“理念”,学校也愿意通过媒体宣传、帮助出书等方式“打造”这个“名师”以“提升学校品牌”。怀着这种心态,想从容不迫地做教育,想耐得寂寞做真教育,我认为是不太可能的。因此,我一直坚定地认为,要让教育纯粹一些——这是一个教师最终能够成功的最重要的原因。
2014年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