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忙。”李寇暂且不说他的打算。
造反?
暂且先求存吧。
经商?
那大钱确是好物件儿,只是安心作富家翁待胡虏入侵当温顺的羔羊?
那倒不如奔山上,大秤分金银逍遥自在。
所以权且作个旁观的,且看这时代有什么机会。
若是有那机缘,抢个皇帝也未尝不可。
只是李寇心下有自知之明,当个副乡长,尚且被那一群老油子排挤得意难平,中国一部历史,半是战史,半又是尔虞吾诈谋权害命的史。
与时代的佼佼者玩弄权谋,他自觉暂且不是敌手。
“正如同与那张大户一般,我不知这时的风物人伦,纵然知道个宋徽宗宋钦宗宋高宗大送山三巨头,难不成旁人没有脑子,见了我只须纳头就拜,我说水里,他们水里去,我说火里,他们火里去?在这时,我反而是个睁眼瞎,他们是掌握着信息,与我打信息不对称战的人。”李寇手抚鬓角暗暗想道,“对付这张大户,朱文也好,无空也罢,朱文为求抱团存活,无空有求于我,他们都肯帮我。只是依靠旁人终究不是道理,我如今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有家,近在三山之外,远在千年之后,不论是个清平盛世,还是个浑浊的乱世,我只能自己一人独闯。”
他又想到自己可以依仗的能耐。
那手提箱空间是固定了的,只有千亩大小,倒有可借力之处,只是倘若那外挂用的多了,他虽能攒下万贯家产,可若是自己头脑不够清澈,谋略不够深远,就凭他似是而非的那点历史知识,纵然提龙头抢,持打将鞭,又能打得了几千几万人?
李寇决心已定有了计较。
老家虽然似是而非,但那是他生下来就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他对那里的寸土也很熟悉,那也是个可攻可守的地方,扼守住那一片山,至少他能静下心来来认识这世道。
那么现在至要紧的就是将玻璃瓶换些大钱,依朱文所说,待这城墙修好,将钱去换些土地,到时如有人愿意随他同去,那也正好组团重建老家,如果没有人去那也无妨,且在那一片山里安下心来,待他立足稳定了再计划第二步路,也就是先生存再生活。
心中计较已定,李寇再看天色,已是大亮时光。
河堤上多有荷担的行人,有的沿街叫卖:“馎饦,羊汤馎饦。”
那叫卖声抑扬顿挫彷佛歌唱也似。
也有人身着长袍手臂下夹着皮子褡裢,许也就是宋代的“公文包”。
李寇油然想起在机关培训期间见过的老干部上班,多也有胳膊底下夹着公文包匆匆赶路的。
也有人拿着荷叶包,缩着脖子匆匆在河堤上跑过,口中忙不迭塞些吃的。
又有早起的小娘子叫道:“卖馎饦的,你且莫忙,沽我三碗。”
又有门扉吱呀打开,里头踉跄出来几个勾肩搭背的浪荡子。
李寇原当是什么酒肆茶馆,定睛看时才知那叫勾栏瓦舍。
这他倒是知道的,小妹曾说宋代的市民经济的确发达,勾栏瓦舍几乎相当于现代的麻将馆KTV,多有有几个闲钱的,宿醉于勾栏瓦舍之中,彻夜不归,天明结伴而去,深夜又呼啸而来,不独在东京汴梁,宋朝的城市里都有这些东西。
李寇又往远处瞧,这时他把河堤上的人家瞧个正准。
河堤东侧高门大院成群,对着河堤开着门,大都是黑色的漆底,上头订几排亮锃锃的泡桐般钉子。
那应当是富商官宦家的居住区。
河堤西岸却是一片低矮的房屋,只是要比东岸人口拥挤。
叫买馎饦的,清早出门蹲在河堤上,双手拢在长袖里瞧着喝道里笑嘻嘻指指点点的,看都不是什么闲人,穿着不是平凡,而是寒酸。
原来这一河之隔住出了两个天地。
东岸的富商官宦家高门大院,院里灯光彻夜不绝。
西岸便是北宋时期的平民区,多是在城市里求存的寻常人家。
忽然,两岸人家齐齐指着李寇一起哄笑。
李寇闪身往旁边一躲,只听滋滋一阵响。
原来不知谁家小儿七八个,竟悄然自桥上两侧蹑到上头,大的约莫七八岁,小的也才三五岁,几个排成一队,年岁甚小也不是富贵家境,都穿着上身一条短打般黑乎乎泛着光的短衣,下头一条臃肿的厚裤子,此刻都解开了腰带一个个嬉笑着,贱么西西的,竟偷偷冲桥下撒尿。
李寇一时避开了,朱夫人却险险教那几个混账尿在身上。
两岸人家眼见着李寇闪身躲开,不由发出齐齐的一声叹息:“可惜!”
朱夫人狼狈逃开,那帮闲人又齐齐叫一声:“只差了毫厘。”
还有端着粗瓷碗蹲在河堤上的西岸闲汉,有几个纷纷叫道:“把你几个鸡崽儿,你何不使些力气?”
便有人叫道:“张三家的,你这厮倒是号称西坊有那物件里的第一个,何不教他们?”
李寇心头怒起,这是明摆着欺生了。
他也不与那人们争辩,想起一件玩意儿,于是绕到桥墩下,打开手提箱空间,把他的卧室拉近了,推门往炕头一看,有一个网上买的弹弓果然还在。
那弹弓号称二百步内能打碎猪尿泡,李寇多次试验也只能打出一百五十步去。
他手中掣了弹弓,先试了力道,见弹弓力道未变,便从地上挖出几块泥丸,蹑到桥东侧下,望定那七八个欠打的顽童,正觑着他们解下裤子冲桥下又是扮鬼脸又在挺胸突肚,
这可比直接命中要疼的多,那泥丸既冷又小打出百步的时候怦然炸开,泥星子打在身上,那是一片火烧似的疼!
七八个顽童当时嗷嗷地叫将起来,只见他这个捂着肚子,一个苦着脸,一个先嚎啕大哭起来,一时桥上热闹至极。
李寇并未停歇,他本是个与人为善的。
只是人若与他不善,他便先砸了人的饭碗。
捡起几个石头,李寇望定方才闲话那几个闲汉,百步内也不管打准哪里,只消打在身上便可。
端着碗吃饭的,忽觉手上炙烤似的一疼,那碗当即落下,河堤那么高,落地的碗怎能不碎?
河道里连着三无声脆响,而后便是那闲汉们各自捂着手脸呼痛。
也有桀骜的,瞪着眼指着喝道里破口大骂:“直娘贼,哪个离家的猪狗暗算乃父?”
言毕,嘴上剧痛。
李寇用了河道里的冰块,望定那厮们嘴上便招呼。
他待这泼皮无赖只一招,便是打。
莫道这些是不怕死的,但凡打得他疼了你看他怕不怕死。
所谓不怕死的,大都是未曾真遇到生死选择的。
无非强作声势吓唬人尔。
李寇玩弹弓是一把好手,山里的孩子,自小没有玩具,于是自行车换下来的内胎也成了稀罕,找一个丫字形状的树枝,裁剪两条自行车内胎,再找一块厚布,奢遮些也能找到人造革,取一块两端剪开两个小孔,将内胎条一端扎上,另一端绑在树枝上,一个简单的弹弓也便成了,十数年来,李寇打过百步外的兔子,击毙过百步内的田鼠,一手弹弓神射先打出全村第一神射手的威名。
他只在桥下站着,依着那桥墩支撑,见一个嘴贱的便是抬手一发泥弹,桥下冰多泥多,有用不完的子弹,只消望定那贱人们打去即可。
有人瞧见他在桥墩下弹如雨发,当时叫那闲汉们:“是个小娘养的。”
李寇回头便走,沿着河堤直奔那人脚下,三十步内停下脚,一连十数发泥弹,尽数打在那厮身上,这可是拇指大的泥丸,又冻得生硬,若打在鬓角,是个壮汉也教他打死了。
岸上发一声喊,数人连忙转身便跑,俄而十数人跑,终于闲汉们散尽。
于是有人高声叫道:“你这厮敢得罪我们?”
李寇收好弹弓,怀中取那一摞飞钞,曼声道:“乃父怀揣十万钱,要寻个不要命的,趁夜结果你一条狗命,可够么?”
岸上骇然,指责的老汉也红了面皮支吾着往后退。
生在边城,哪个不知流民如贼多有亡命徒的道理?
果真那厮敢一掷万钱,多的是愿意供他驱驰的好汉。
正这时,自西岸两边奔出数十军卒,并无甲胄,只手持铁头棍,也有提着软索的,奔将过来,劈头盖脸将那西岸的人无论老幼,一股脑先打将过去。
有人喝骂道:“莫不是要请他们上你家吃酒么?”
西岸一片兵荒马乱,有人跑得快,免了军卒们一顿好打,有跑得慢的,只好叫道:“路过,洒家只是路过,饶我一鞭罢?”
军卒们便骂:“把你些猪油蒙了眼的泼才,这里有甚么热闹好瞧?休走看一顿好打。”
东岸此时才有轻轻的笑声,富贵人家们听到喊声,家院们帮闲们乃至于后宅女眷都出来看热闹,见得西岸人仰马翻,他们才都笑了起来。
李寇漠然看着,既不憎恨东岸那些人的嘴脸,也无心怒西岸那些人的不争,心中只是想:“《清明上河图》是北宋风情卷轴,这大观三年春的一个普通清早,一个谁也不会想记录进历史里的清早,这渭州城内河两岸的人家,富者也好贫者也好的日常忽看热闹,这也是北宋的画轴,这样一个宋吹们恨不能举身赴之的宋朝,这样一个宋黑们不屑之至的宋朝,那都是宋朝——我来到了这样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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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麾下敬之如神明,仇雠畏之如虎狼,所谓帝之壮也。此非为帝所有。吾尝从而游汴河,时帝授校书,不乐,苦中取乐,吾邀而游。是日,正上元,河堤有客舟,堤有汴梁小儿,惯欺生,溺舟子首,帝怒,挟小儿立于堤上,手持护堤柳梢殴之,曰:‘识得惯殴小儿李大否?断奶乎?何示溺器于人?独汝有耶?去,溺断汴河,教官家识得一溺之威,好早早切之,以免溺出个天崩地裂,不然,尔等长成时,纵大禹复生,奈一溺之灾何?’吾奇,于是手记,越十年,方得文忠公家京兆府教谕先生告以大观三年时事,由是,可见帝之奇矣,一溺之怒,竟迈十年尤恨焉,奇哉!人谓帝严厉,少知是人常有戏谑语,吾与后自政和六年始,常为之乐,时有时人中伤,初闻,以为意,再闻,已不复为意矣。”
——李清照《易安手记·国朝卷·上集·三千六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