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姑娘在门外等了一晌午了。
根生嫂在门口看了几十遍也不敢叫。
她只是叹气。
根生嫂暗暗与根生说道:“只盼咱们娘子这番好意休被辜负了才好。”
根生倒是个憨厚的人,他就笑一笑低头又忙手里的活儿了。
根生嫂很恼火,这厮怎地也不说句宽慰的话啊?
“你这人,便是只说一句李大必定不辜负娘子的心,那也是个好的话。”根生嫂又恼又气当时气鼓鼓出了门。
根生又笑,这些人怎地竟看不出李大郎的心思呢?
“那可是个正想着编织一张大网先求安生的人呢。”根生摇着头又去忙自己的去了。
晌午过后,马姑娘正在闺中烦恼。
她既怕李寇不愿受她的好心,又怕这厮强要自己扛下所有的事。
“这人,一去数日竟也不写个书信。”马姑娘恼道,“有本事你多长几岁,但凡是个十七八的木讷人,你瞧我怎么挠你!”
她一双雪白的爪子在空气里狠狠抓了好几下。
骤然,蹄声在门外响起。
马姑娘一喜,连忙要起身时,忽然想起矜持二个字。
“凭甚么教我这么着急?”她竟一转身,直奔香榻窝着不理。
可她两只精致的耳朵高高竖起。
门外,根生嫂问道:“大人回来了?这几位……怎地也跟着回来了?李大郎也回来了?”
嗖——
马姑娘当即跳起来,竟顾不上穿起鞋子直奔窗下。
这厮敢回来,姑娘挠他一颈子血花才好!
却听忠伯大声道:“大郎还在潘原,当着个县尉官儿做事哩。你们莫要忙,这车里都是精细的好货物,仔细打了去。倒是有书信捎了回来,你拿去给娘子看一下,有甚么话都写在上头了。”
忠伯尤其把“甚么话”说的极其清楚。
便是根生憨厚也嘻嘻笑起来。
马姑娘听着,忽然面上有些热了。
怎地?
他还会在书信里写甚么体己话儿么?
“他哪里是懂这些的人,只要知晓做事须有我去帮着,便已很让我心意满足了呢。”马姑娘暗忖着便要出门。
忽听有个颇为耳熟的人笑道:“我家郎君又能说甚么话,只是叫娘子注意着些,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便是有甚么体己话儿,只怕……”
忠伯笑骂道:“还能憋着等回来说?”
那人笑嘻嘻地道:“咱们只听朱大郎说甚么纸短情长,又说甚么……”
呸!
这人也不要脸!
他家郎君他家郎君!
谁与他有甚么纸短情长?
马姑娘轻蔑道:“这厮只怕还是个一心想与根生家的小子和泥玩耍的,他哪里知道甚么纸短情长。”
心里这般想着,她便打消了开门的心。
转过身,袅袅去了香榻,她只往榻上一卧,心里已然安定下来。
车上带了那么多宝货,必定是了解她的心意了吧?
若不然怎么叫那么多人跟着回来呢?
她心里乱想着,过了片刻竟不见有人敲门。
这下她又恼了。
怎么的,竟不赶紧送信进来呢?
马姑娘一翻身跳下地,气鼓鼓地靸着一双棉拖鞋要出去。
只是她刚一开门,便见到根生嫂手里拿着几张纸,笑呵呵地站在门前,正捉狭地看着她。
这……
“大郎有书信回来了,说得可多了,瞧,这么些字儿哩,不知又说的甚么。”根生嫂醉里说着面上一团欢笑。
马姑娘恼羞成怒,一把抢了书信砰一声关上了门。
根生嫂嘻嘻笑着,连忙又去下那些宝货去。
她看到,一大车都是甚么琉璃珠子,还有一方巨大明镜,竟有一人之高。
“这个莫要放在库房里去,李大郎叫我们送回来,装在娘子屋里,说是更衣沐浴有个对照。”忠伯欢天喜地地赞道,“这是真有心了。”
李寇一个手下笑道:“这几个也是,我家郎君说,既答允要为娘子造个琉璃小屋,必定要做到。只是暂且没有琉璃,那便多装些明镜……还有这些个,这是送给根生嫂的,这个是给秀丽妹子的,还有这个……”
根生嫂一声惊叫,她看到竟有三尺的一个四四方方的明镜,竟这个是送她的。
“这可不能的,多贵,要拿去卖钱,家里那么缺钱。”根生嫂和马姑娘的贴身小丫头吓得只好摇手推辞道。
忠伯点头道:“咱们是要本分的,人家敬重咱们,咱们也不能当理所应当。”
他走到门口沉声道:“娘子快出来看,这些物件,老汉的意思是……”
闺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马姑娘满面欢喜,眉宇之间藏一段羞怯,白玉般面庞微微透着红润,她矜持地道:“都知道,罢了,既然是他送的,你们便受着。多年伺候怎么能没有功劳呢,收着吧。”她看一眼那几个李寇的忠心的手下,点头打招呼,“大郎说了的,以后你们住在家里,有甚么要做的,管与忠伯商议。是了,还有结交什么朋友,那是要花钱的……”
“是。”那几个肃然答应。
忠伯道:“做甚么,都吩咐好了。”
他搬开车上的麦草,将一尊透明玻璃佛像请到桌上。
微微亮光下佛像生辉,远远看去竟彷佛有一层清冷佛光映衬。
这一下,便是看热闹的三个小孩也跑了过来。
根生大吃一惊,险险当地跪着便磕头去。
“这是顶重要的,老汉本说要留在家里,李大郎说,此物最值钱,他要做的都写在书信上了……”忠伯徐徐说道。
这书信两个字,又引得马姑娘俏脸红起来了。
甚么书信,这小子只会撩人。
他先说甚么不必把琉璃宝物、明镜、那几瓶好酒,乃至一些色彩斑斓的玩意当要紧的。
可他接着又说,要注意甚么身子,要放开甚么心怀。
哼,稀罕你的叮嘱么?
而后,他又说甚么合纵连横。
便是说正事的,又说了甚么岁月静好来日方长。
这厮恁的可恶,谁要与你来日方长?
“我都知道了。”马姑娘心里窃喜,拉下脸只说,“这人就是啰嗦,便说答应我的计划,便是几句话而已,啰啰嗦嗦说那么多……”
忽然,忠伯辩解道:“娘子怎么这么说,李大郎写的,老汉可都是知道的!”
呀!
马姑娘羞的回头便跑。
这人,怎么净做羞人的事情哩?
这些话儿怎么能教别人听到?
正此时,忽有人在外头笑道:“妹妹,咱们来看你来了,快使人来抬,有些大钱留着也是留着,嫂嫂们抬过来,要你先急着用去。”
这是姚平康杨可世那些夯货的夫人们。
她们这可真是前来鼎力相助。
马姑娘想起书信里的叮嘱,心里竟一热,这些事儿都在他的预料中呢。
她不由脱口道:“快去开门——小妹谢过哥哥嫂嫂们,我家大郎说了……”
噗——的一声。
门外,刚准备下马的呼延灼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来。
如此快?
竟便是“你家大郎”了?
呼延灼吃惊,总约三五十个妇人尽皆震惊。
她们可知道这番话里的意思是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