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彦达有一个特点很不错。
他此时还能听旁人的意见。
李寇得马姑娘提醒便进了院子,他又在院内阴沟看了一眼。
既无血迹也无冲洗的痕迹。
那便有古怪了,那妇人如何处理那些证据的?
李寇看一眼街坊邻居,他们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
只他们看李寇与桥仵作很是愤恨。
李寇全然未将此事放在心里。
便是有甚么缘故也须一是一!
他径直去找慕容彦达,慕容彦达见他神色郑重便知事有转机。
“下官如何分辨?”慕容彦达问道。
李寇有一些话难明说,他只说不如暂且收监看着原告被告。
慕容彦达吃了一惊,总觉着李寇似乎有甚么为难的。
李寇道:“可封锁这里,且叫原告与被告不得相见,此当寻个牢靠地方才是。”
慕容彦达自信笑道:“这倒也不难——却能分辨真假?”
李寇道:“必不让慕容知县为难。”
他今夜须在这里侦察才知。
人多,他的注意力必然落在人的身上。
他又不是专业人员安能知晓谁是真凶?
唯有驱散迷雾才能一窥真相。
李寇目视着所有人都离开了,他在院子里站了片刻。
他在等折彦质回来。
果然,折彦质很快又匆匆返回。
他只问:“大郎不愿查清真相吗?”
李寇看他一眼才说:“我若此时解剖便是真不查真相。”
折彦质为难道:“只是这……”
“折兄若信我,当听我判断,我看那军卒,便是无罪过也有失误,他怕是要有些日子在里头,”李寇道,“若是误杀,何罪?”
“刺配!”折彦质皱眉道。
李寇道:“我知道了,我并不精通破案,今夜怕是又要过来,折兄若有闲暇,可与我同来。”
折彦质叹道:“我也不知大郎在想什么了。”
李寇笑道:“只是要借你家几个家将。”
“这个容易。”折彦质低声道,“然而……”
“军卒最多误杀,那刀怕是有问题。”李寇道,“若要知晓真相,必定要查清半日来什么人靠近过那些人。”
折彦质一愣。
李寇拉了他一下出去,指着那粪堆说了一句话。
折彦质愕然继而大怒。
“还有一事,不便告知你,罢了,你且回去吧,我再看一看。”李寇说着进了门又去那侧屋也便是那妇人的卧室。
那炕似乎要告诉他一些什么。
入夜,李寇自巷外来。
他带着两个帮手,便是姚平康与那周侗。
周侗这几日独处只想李寇的枪法,今日听说李寇要借人一用就来了。
李寇不管他,只吩咐姚平康:“可记住了,莫让旁人靠近。”
姚平康不知他的用意,只好愁眉苦脸答应在门外巡哨。
一夜无话,然而到了次日街坊邻居起来时,却发现李寇坐在巷子口的石头上望着他们笑。
又一夜,掌灯时分,张伯家的门悄然打开了。
火把亮起,姚平康过分凶狠的脸吓得张家一家又退了回去。
此刻,李寇并未睡觉,他掀开炕上的席子迎着灯光看。
那席子显然不是妇人能压出那么深的痕迹的。
然那上头却有很淡的脂粉味,不是那妇人爱用的。
“炕洞里应该可以翻开看了。”李寇取耙子从炕洞里细细寻找。
噗的一声有东西挡住了耙子。
李寇脸上有了笑容。
他果然找到了东西。
那是一把沾满了草灰的菜刀。
只不过那菜刀似乎是外行打造的。
李寇迎着灯光细看,菜刀上果然有厚厚的一层硬壳。
“姚兄,帮我取水来。”李寇在院子里大声喊道。
姚平康立即跳起来窜进门。
他看到李寇手里的菜刀有些奇怪。
“你看这菜刀像什么物件啊?”李寇提着一端叫道。
姚平康看了片刻才道:“洒家看着像是手刀刀头啊!”
李寇笑道:“这便是凶器!”
姚平康啊的一声,几乎盖住了邻居张伯家的重物倒地的声音。
李寇似乎并未听见,只让姚平康依照他的话做。
一盆水,渐渐洗掉刀头上的草灰。
“你看这是什么。”李寇让姚平康从水里拿起一块东西看。
姚平康拿着看一眼大叫一声道:“这是烧过的血——洒家在战场上多番见过!”
李寇起身道:“这便带回去叫桥仵作对比吧!”
姚平康挠头道:“你这家伙怎么断定这物什儿在近处可见?”
李寇道:“简单,巷子里清扫只到一半,而清理过的区域内并无藏刀头的地方,唯有里头和那粪堆,但那粪堆下,不出所料必然埋了一些草灰,那恐怕是掩盖外头滴落的血迹的,他们杀人后用炕洞草灰清理,而后想起此多此一举,因此在县衙差役的记录里,方有现场有一堆血泥的描述。我观察过路上,也找出了耙子找过里头,并无凶器,因此断定必在室内,室内能藏的只有几处。”
姚平康奇道:“他们不能拿出巷子远远扔了?”
“他们当然想要拿出去扔了,然而!”李寇道,“姚兄没发现左邻右舍里差了一户吗?”
是吗?
李寇带着他在门外,指着巷子最外的一户人家让他调查一下。
姚平康恼火道:“早知该把司户找来的。”
李寇便拉着他急忙往外走。
这一走他们并没有回头。
然而,当他们到达县衙时已有几人先到了。
慕容知县坐在后堂假装读书,听到脚步声时跳起来往外跑。
他拉住李寇棉大衣喜道:“李大郎之计成了!”
原来李寇早安排好,他白天蹲守,晚上让姚平康与周侗代班,日夜不息隔开那巷子里几家的交流,今夜骤然翻出炕洞里的凶器,张伯一家惊惧之下,又听李寇要与姚平康回去,便悄然翻过墙头要把另外一些罪证销毁。
这一下,藏在暗处的周侗出手正抓个正着。
直到此时姚平康才知晓他成了李寇的用计人。
“这厮狡猾俺是服了。”姚平康也不恼火却说好话。
他认为此案至今便已经结了。
慕容彦达也觉着案子可以结了。
军卒无辜,杀人者旁人也!
“早得很。”李寇拿着打造成刀头的菜刀心下疑惑更甚。
那妇人为何把火炕浇上水?
不出所料这恐怕是一场为人顶罪的案子。
若那军卒是为那妇人定罪,那妇人为何风传中……
“不对!”李寇忽然醒悟过来,什么风传中那妇人与军卒关系疏远,风传还不是那些街坊邻居传出来的?
李寇想了一下,问慕容知县可曾调查过那巷子最外的人家。
秀才!
又是一个秀才!
便是为那妇人写那状子的秀才。
“盯住此人,他恐怕不是为钱财。”李寇吩咐姚平康。
姚平康下意识地应了,忽然愕然嘟囔一声“洒家又不是你的兵”。
李寇负手在院子里走两个来回,他看到张伯那一家既懊恼又义愤填膺的样子顿时有了主意。
慕容彦达有一些着急了。
他这几日顶着提刑司的压力为李寇争取时间。
李寇考虑再三定下无中生有计,与慕容彦达耳语几句。
慕容彦达错愕至极道:“有必要动用这么多的时机?”
李寇轻笑道:“慕容知县不努力过,又安知渭州同知乃至通判的宝座有多舒坦呢?”
慕容彦达稍稍有些羞耻。
李寇却说:“知县有心为民伸冤不惜得罪提刑司,那同知的宝座,如何觊觎不得?问心无愧便是何必在意细节。”
姚平康长叹一声心想:“这厮真是个地里鬼!”
他就知道要向折可适询问慕容彦达的开价应与否了。
但他想把真相带回去。
“容易。”李寇回头问道,“县衙那帮捕快如今在甚么地方?”
慕容彦达苦笑:“都被某赶了回去,只怕这几日潘原又要‘多’出那么一些狂徒了。”
李寇笑道:“他们的靠山但凡要倒几个盗贼又能起甚么平地之雷?”
慕容彦达双眼大放光。
他颇热切地看着姚平康。
姚平康没好气地道:“官家能容得将门子当一州通判?”
慕容彦达大袖一挥笑道:“通判自有他人同知却可以是个将门子。”
姚平康一愣,下意识地看李寇脸上的表情。
李寇道:“这官场的道道儿你问我我问谁?”
“吓!你这小子就是个祸害,你若不懂这些,老哥把你那一大碗辣子喋光去!”姚平康鄙夷至极。
李寇叫人带上张伯那一家,其中还有两个小娃娃才十多岁。
他们都很愤恨,但却并无太多懊悔。
李寇心下竟莫名有些宽松起来。
姚平康跟着他走了几步,想一下又要先去汇报给折可适。
“大郎何时……请慕容知县开衙?”姚平康问道。
慕容彦达道:“下官于断案并不擅长,李大郎有此能耐,便听他的是,”但他又提醒李寇加快了,“桥仵作这两日便要回秦州了。”
李寇道:“倘若此时还用《宋刑统》今夜便可破案。”
慕容彦达狂喜当即道:“便是用此书定罪!”
《宋刑统》是不断添加典型例子和朝廷法度的。
李寇笑道:“那便明日问案,只是要劳慕容知县后半夜才睡了。”
慕容彦达道:“为民伸冤下官自然——嘿,能当大官儿的哪个熬不得半夜?”
李寇摇着头让人带着那一家直奔县衙大牢去。
折可适此时也并未睡着,他等不片刻便听折彦质来说姚平康要见。
如何?
“自清扫的区域,算定那些人留下凶器在附近,又排查粪堆认为凶器在院内,再以县衙公文记录中只字片语,与火炕上的异常找出凶器,最后巧计诈为那妇人遮掩的邻居,又找出几件凶器,乃是彻底杀死那厮的梳篦之类,方才又激发慕容彦达那厮贪婪同知宝座的心意,这小子真是个当提刑按察使的苗子。”姚平康极力推荐而后说,“小侄看他当个寨主绰绰有余!”
折可适只微微颔首才说:“此乃军法——小儿辈可为将帅矣,但某怕他是个没沉住气跳脱的,你们不可告知他,某看他一月,倘若真能沉得下心去,此番保举他一个寨主不难,那只是个民寨,或许能保他当个不入品的巡检寨寨主。”
李寇并不知这些,他此时只好奇真相。
那妇人若不是传闻中的那种人,而她又是与那军卒没有血缘关系的。
那么这或许……
李寇可记着桥仵作的提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