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头儿？”
姚建平喊了两声后，阎非终于像是回神，从昏昏欲睡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哑声道：“怎么了？”
姚建平看着他难得虚弱的样子顿了顿才道：“还有二十五分钟，我们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头儿你马上从正门进去？”
“恩，确定每个口都有人盯着了？”
阎非远远看着废厂的入口，其实李兴腾会选这个地方不奇怪，这一代离二手车厂不远，同时因为地处荒僻，平时很少有人来。
姚建平道：“一共只有两个可以出入的地方，不过保险起见，路口也安排了人，只要他来了，不可能跑得掉。”
“好。”
阎非戴上微型耳麦：“马上见机行事，只要出现了就抓，尽量不要弄出伤亡来。”
中午十二点，在和萧厉的约定地点外，阎非从车上下来，这一代本就人迹罕至，加上正是午饭的点，洒满阳光的小道上看不见一个人影，他四顾看了一圈，很快便矮身匆匆钻过大门前形同虚设的链条往里去了。
“头儿，信息部那边说，这家车厂是去年歇业的，刚刚联系过，歇业之前的最后一任老板和李兴腾认识，两个人还有点交情，应该是给了李兴腾一套备用钥匙，让他可以把之前收过的一些卖不出去的老车停过来。”
阎非听着耳麦里姚建平的声音，看了一眼手机，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阎非隐约有种感觉，李兴腾并非自己策划出之前那几起砸店的案子，之前他的手法非常谨慎，和如今直接约自己出来见面的莽撞截然不同……很显然，这次绑架萧厉是李兴腾临时起意，他们极有可能直接在这里抓住他，但是想要揪出那个幕后的推手，却远没这么容易。
时间逼近约定的点，阎非站在废厂正中的光区里，凝神等待了几分钟，紧接着他就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按住耳麦轻声问道：“有人来吗？”
姚建平一愣：“现在还没动静，头儿，还没到时间呢。”
阎非眉头紧皱：“不对，李兴腾已经跨过杀人这道坎了，从他绑架萧厉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准备好要谋杀了……如果已经把他激怒到这份子上……”
阎非还没说完心头便是一跳，现在想想，萧厉和他说的话太多了，就算是为了掩人耳目，上来那一连串的要求也有些奇怪，他似乎有意拉扯了很多不相干的东西……
阎非想到这儿忍不住骂了一句自己，只恨他现在因为受伤脑子不清醒，萧厉这样明显的暗示，他到现在才想明白，之前他主动提到了那篇把他气得不轻的稿子，现在看起来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刻意。
为了取证，阎非曾经在萧厉家将那整篇稿子都拍下来，却没想到如今倒有了用武之地，他急匆匆翻出照片，一边回忆着之前萧厉的说辞，一边在大片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寻找着。
“吴严峰事件，虽然公众看到了录像，水军却好像并不买账……”
“这位周宁市的警界传奇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否都是在替父亲道歉，迟到的正义，真的还可以有弥补的余地吗？”
“虽然阎非也曾经听信过一些旁门左道，救赎之路却并不容易，那些猜测最终都指向了死胡同。”
“但无论如今在怎样百般上心，生命都不能重来。”
录像，水军；道歉，迟到；旁门左道，救赎；上心，生命。
“水，迟，救，生命。”
阎非喃喃念着，忽然间只觉得脑中一片雪亮：“水池救命，他在某个水池里。”
“怎么了头儿，我们现在还等他吗？”
姚建平在耳麦里显然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阎非顾不上跟他解释，接通了信息部方面要求调查废厂附近的蓄水设备。顺着对方行动的逻辑往下想，现在是大白天，开着无牌车不可能长时间驾驶，这样即使绑架萧厉的地点和约他的地方不是同一个，相隔应该也不会太远，这样才给了他足够的机动性来变通。
事态紧急，张琦方面的反馈来的飞快，虽然没有查到蓄水设备，但是张琦表示在距离不到三百米外确实存在一家歇业很久的洗浴中心，她现在联系不上房东，也并不知道洗浴中心的具体情况如何。
“姚建平你带一队在这儿守着，路口的人不动，二队跟我走。”
萧厉的性命压在手上，阎非不敢耽搁，急匆匆叫上二队的林楠和小唐去往张琦所指的洗浴中心。两三年前，这一代遍地都是二手车厂，一些配套的设施，例如饭馆和洗浴中心也是那时候兴建起来的，然而随着这两年网上买卖二手车的兴起，二手车商的生意不景气，这一代也就渐渐没落了。
阎非神经紧绷，末端涌上来的疼痛刺激着他，一方面让他感到寸步难行，另一方面却也提醒着他事态不妙……他早就应该想到，任何一个犯罪者在迈出杀人这一步的时候，他的危险性都是指数性上升的，李兴腾就算之前只是个涂鸦犯，但现在他已经完成蜕变了。
这个人有没有相信萧厉的话阎非不知道，但他很清楚，萧厉给李兴腾指了一条明路，但是李兴腾多半不会因此就放过他。
阎非想到这儿内心不由焦急，连带着脚步也快了不少，他带着小队甚至还没到洗浴中心门口，远远的就看到那里停着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日产车，一个男人斜靠在驾驶座上眼睛睁的很大，正是李兴腾本人。
“我靠！”
林楠倒吸一口气扑上去，却见李兴腾面色惨白，竟然已经是气息全无，同时车子还没熄火，阎非皱起眉：“林楠小唐，你俩分头去四周看一下，杀他的人应该刚走。”
“好。”
两人动作飞快地散开，而阎非一脚踢开本来被虚掩的门进入洗浴中心内部，大量的拆迁垃圾还被留在原地，但室内却有一股明显的水汽，甚至站在门口就能听到深处传来低沉的轰鸣。
有人把某种机器打开了。
阎非掏出枪，撞开通往内宾的门，这下水声更是明显，在当中还掺着一个男人几近破音的叫喊：“有没有人啊！李老板！他妈谁都行！”
萧厉的声音叫水声冲的断断续续，明显情况不妙，阎非虽然本来就想到他在水池里，但也没料到会是这般情形，他匆忙进了浴池的区域：“你在哪儿！”
萧厉仿佛是抓到救命稻草，他的手脚都使不上力气，只能拼命把口鼻够出水面之外，转瞬间又呛了两口水：“阎非！赶紧把水阀拧上！快到我……鼻子了！”
室内水声很大，阎非借着李兴腾留下的灯光找到被完全拧开的两个阀门，他刚费劲儿地拧上其中一个，池子里萧厉骤然发出一声含糊的叫喊，紧接着就没了声音，像是被水没过了口鼻，阎非不敢耽搁，咬牙飞速地拧上了第二个出水口，翻身便跳进水池。
偌大的池子里几乎一片漆黑。
阎非站在原地，听见浴池边缘的一根铁管发出沉重的敲击，因为高度不够，李兴腾是把萧厉硬生生固定在了浴池的底部，让他跪着无法起来，因此虽然水面的高度如今只到阎非的胸口，对于萧厉来说却已经是灭顶之灾。
“萧厉！”
阎非扑到近处试图把人从水里头拉出来，但是他的手脚都被固定的很死，加上溺水，挣扎幅度渐小，阎非见状一头扎进水里，摸到他脚踝和手腕上的捆扎带，用刀割了十来下，终于将萧厉从桎梏里解放出来，然而这人被他提出水面时已经意识全无，软绵绵挂在他肩膀上，任凭怎么叫没有反应。
这么下去真的会死。
阎非心里一凉，把人连拖带抱地提上岸做急救，好在萧厉溺水的时间不长，吐干净了呼吸道和胃里的水，虽然意识没有恢复，但也很快开始微弱地咳嗽，阎非见状松下口气，脑中的晕眩骤然压过了其他一切，他身子一晃便直接摔在了一边的地上。
萧厉的咳嗽声渐弱，阎非还有些不放心，想把人拉过来检查一下，结果他的手刚沾上萧厉的手腕便觉得不对，借着微弱的光线，阎非看清萧厉手上常戴的腕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扯掉了，就在正下方的皮肤上横陈着几道深色的伤疤，边缘极其整齐，不难看出当初是怎么留下的。
阎非心下发沉，想起之前在萧厉家看过的处方药，想必这就是他口中所说为714付出的代价。
“头儿！你没事吧！”
远处林楠的声音传来，阎非这下彻底松下神经，瞬间只觉得浑身脱力，他疲惫欲死，几乎想要立刻就躺下。
李兴腾很有可能与人合谋犯下案子，可如今他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阎非在随之而来剧烈的头痛里模糊地想到，他一直在找的人，这一次或许真的又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