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黄复彩散文集《心如明镜台》
甲乙
有人说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这被认为是一种崇洋媚外的心理使然,因此受到许多具有强烈民族自尊心的国人的指责。其实外国和中国所共有的都是同一轮月亮,何来大小之别?这一道理明明白白,似乎不须多说。但近日读复彩兄即将出版的散文集《心如明镜台》,却引起我另外一些联想:在一些人眼里,外国的月亮可能就是比中国的圆;而在另一些人那里,他会觉得故乡的月亮比任何地方都圆。这完全是由于身处悠冶之境,一种瞬间审美情感作用的生发,正是“红雨随心翻作浪”的效果。而且关键所在,这都是中国人眼中的月亮。仔细想想,中国人好像历来对月亮情有独钟,有关月亮的佳篇妙句层出不穷。
跟别人又有不同,复彩眼中的一轮好月是在佛地佛境中升出。寺院禅林,云山雾塔,月亮的清纯与圆融溶浑其间。月如明镜,又并非明镜,它所反射出的是我们的心灵与精神。心如明镜台,月如明镜台。月色下的山野佛地,自然呈现出一种大自在的情境。月的含蓄,总让人联想到夜露、清溪、云翳、虫鸣、铎铃、和风等。月夜的静默让我们潜隐于心。月和我们一次一次相对,天上月,水中月、杯中月;从昨天到今天,从童年到老年。它透明润洁又有点神秘玄奥,不免让人心向往之,因而有苏东坡“我欲乘风归去”的遐思妙想。看罢月色,不免浮想连翩,睁开眼,人世已是千年。
月光有时是一种信念,一种追求。复彩在《心月》中这样写道:
“月终于升到正空,山崖下的雾气在变浓,霎时,那集结的浓雾在我的脚下如倒海翻江般地作巨浪奔腾,忽然,那云雾间现出一团巨大的光环,仿佛那一轮月跌落进这雾海云浪之中,然而它却比真正的月更灿然而柔润,象隔着一层清澄的泉水;又仿佛天上的彩虹倒挂长天,那么五彩缤纷,那么令人神往。”显然,在复彩的心中,月早已不是简单的月了。读罢这段文字,我似乎感觉到,复彩文中的那些有着不息追求的僧人,其实就是复彩自己。
这就不难理解,复彩为什么对寺中之月那样情有独钟了:“忽然发现宝塔四周有一团奇特的光晕,那塔在光晕的背影下成一剪影,只见轮廓,不见细节,然而那塔角的风铎却在光晕的衬托下无比清晰,甚至连风铎内的铃片也看得出它在风中摆动的形状一一那么,今日的所见,是佛光吗?但是我随后便自觉否定了,因为随即便有一片月亮从塔的背影中露了出来”——(《塔影》)
当然,月光下的佛寺总是有些缥缈的,犹如夜雾中的卧佛一样。作者更多地是接近各式各样的僧人,这里有得道的高僧,也有才入佛门的小和尚。他关切他们的命运,与他们随缘式地交流各自的心灵体悟,从他们那里获得人生有益的启示,也把自己的思考溪水一样浸润对方。同样,他对待世俗中人,也取这样平等与交流的方式,与相熟的或不太熟的人,甚至与一只朝夕与共的小狗也有着某种难言的缘分。
复彩把这些都原原本本的诉诸在自己的文字里,他让自己徜徉在月光下的清纯与圆融中,这既可以是一种人生的存在方式,也是这本散文集所呈现出的文体风格。散文的清澈与月光的清澈如能合而为一,那该是一种很高的文字境界了。
幼时复彩贫困的家居就在一处街巷小庵附近,他很早就熟悉庵中传出的清幽的木鱼声及浓浓的檀香味。在他过着孤寂知青生活的1968年,春节未能回家,偶尔的一天,他心情灰暗地走在寒冷的雪地里,于是与一座寺院不期而遇。在这座乡村小庙里,他得到片刻的温暖和安宁——这是他和佛光的又一次缘分了。应当承认,佛教思想对他的创作是有着一定的影响的,但复彩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佛教徒,他只是他自己,一位对我们生存的世界有着无穷探求愿望的作家和文化人,他比一般人似乎更多一条认识生活的途径,他用现实的人生去认识佛教,又用佛教的眼光返观现实的人生。他接触高僧,也亲近凡人。其实他最有兴趣的是禅学——溶进了中国精神的佛教。平易、朴实、端庄、亲切,禅宗的意义是让古奥的哲学归回到平常的生活中来,归回到活泼泼的人性中来。它要阐释的是一种真正意义的生活,“让一个在红尘白浪中沉溺的人在庄严和神圣中得以心灵的提升。”
“他们将自己融入自然的山山水水之中,在自然中寻找自己,在自然中融化自己,自然和自在,不仅使他们得到无上的禅悦,也陶冶了他们骨子里的艺术情操。”(《行云流水寂无声》)这也是复彩的心声,以及他所要切入的天地。从某种意义上说,《心如明镜台》是他通往自然和自在的一条路径。
1997.12.2于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