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雪山回来之后,乔花很少想起那个少妇和她的丈夫,还有她接生的那个婴儿。
当初她也没想到求血的过程会如此的简单。
她们俩人带着襁褓中的婴儿找到第一个雪人的时候,天快要黑了!
其实雪人的语言并不是那么不同,至少婴儿的年轻母亲可以毫无障碍地跟雪人沟通。
她们很快被带到一处雪人聚居的村子。
在那里,她们找到了跟另外两个寻参人合租一间小石屋的婴儿父亲。
出乎她的意料,进村之后,少妇突然对她变得异常的热情,之前对她的嫌弃和厌恶眼神一扫而光。
她跟自己的丈夫神秘兮兮地描述了乔花救她母子的过程,并把乔花说成是一个行侠仗义医术高明的大夫,丝毫不提蛊女的身份。
乔花是何等聪敏,她马上明白了少妇的用心良苦,也对她的心智之成熟深感佩服。
但自己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女人,她知道少妇内心的真实感受,她只是默默地配合她演好这对感人的恩人戏。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已有几个雪人要争相献血,她第一次看到被那么多人在乎的人有多么的幸福。
她们被雪人们款待一晚,住着烧着壁炉的小石屋,雪域的美食做晚餐。
第二天一早,几个雪人就在她住的小石屋外等着让她抽血了。
雪人们自然知道她不可以久留,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刚刚被他们慷慨救助的女人是骑着九头鸟带着马蜂团来的,少妇的丈夫也自然被蒙在鼓里。
少妇以想跟丈夫团圆几日为由,没有跟乔花一起走走,她抱着婴儿,站在雪人和丈夫身边,在黎明的晨光里目送那个让她胆战心惊的女人离开。
这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但这次旅程和那个少妇与她的新生儿子彻底地洗涤了乔花的心性。
她在雪山上那个不眠的深夜里已经制定了全新的蓝图,一旦跟曲不折断了情愫,她就会重振蛊联。
那之后,她各个击破,说服了其他几个蛊主帮着她打造蛊谷大军。
白山梨花至今还没有在贡谷现身,但她的计划却正常稳步进行。
又是一个适合飞翔的艳阳天,快要入冬了,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少。
这个地方的冬天其实也不长,只有两个月多一些,正好这两个月她可以把蛊军的最后培育阶段完结。
现在,她只差一幅完整的地图,她要想完成计划,这张地图便是缺一不可的一部分。
魔西国其实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北衔雪域,南邻金齿部,东至恶龙涧,西面的几个大小部落又对其称臣,作为魔西国与野心勃勃的骠国之间的屏障。
这么大的领土,又有最为富饶平整的土地。
如今却被她那个奇门歪道的丈夫和魔西国王弄得民不聊生。
一句话,魔西国需要一个贤明的国王,该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前魔西国后贤惠,然而自己的借品术被曲不折那残手一沾染,便减去了七八成的药性。
于是魔西国的繁荣时代大大缩短。
如果那两个男人不行的话,她要把魔西国夺回来,让金月母亲回来治理,让她做给天下人看看,一个国家该如何治理。
魔西国正在水深火热之中,有她一半的功劳,她得开始做些补救。
这个对重振蛊联美名非常有用,她要改变蛊联在世人心中的位置。
飞在空中,她手里拿着羊皮和笔墨,一边欣赏着将来的自己的王国,一边飞速地画着地图,还不忘了标上栈道悬崖池塘和官道,还有魔西国军事设施和兵力布置图。
第一日,她在魔西国的西北边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魔西国最大的屏障蒙舍部已经没有任何烟火味。
于是她缓缓降落,去空城中查看了一番,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一些房屋好像被过路住宿的人糟蹋得肮脏混乱,曾经庄严的蒙舍王会客厅地板和座椅上,到处都散落着吃剩的鸡猪肉骨。
她顺便也在那里过了一夜,但她找了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商户人家的房舍,那里太小,没被那群到处扔垃圾的过客看到。里面虽然结了不少的蜘蛛网,但被她用一个没被主人逃离时带走的笤帚大扫一番后,也就是一处不错的落脚地了!
江边的夜晚也变得拔凉拔凉的,跟她谷中的秋夜也差不多,不过那夜从江的下游峡谷中刮上来的风分外猛烈,多次吹开了房间的窗户,所幸她那粗大的贡谷特制蜡烛中还熔进贡山的松腊,所以烧得很是强劲。
听着那低鸣着的涛涛江水,她脑海里也是波涛汹涌,经过一天的飞行观察,她把东南西三个方向的地图都已经画好了。一边运筹帷幄,一边在地图上标出只有自己看得懂的注解。
在合适的时候,她一定要抄一份所有人都看得懂的地图,但那要到她跟金月母亲立了国之后的事了。
如今这个世上,还没有一份跟她的地图一般详细的地图,曲不折曾经绘制过两次地图,但根本没有她的这份详细。况且,她是带着很明确的目的去绘制的,又有之前曲不折那个版本的帮助,让她省出很多时间来,去把之前没有的注解都加进去了!
当她纤细的手指移到自己今日的最后一站——蒙舍部时,在江的旁边画了个红色的小圆点。
蒙舍王的宫殿虽然在这里,但整个蒙舍部所属之地,是要往西扩展几十里地的。
再往西,那就是骠国的地界了,不知道骠国现如今已经吞掉了多少旧蒙舍部的土地。
蒙舍老儿肯定是找他的儿子孙子去了,他要是没走的话,就不是乔花认识的蒙舍老儿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能走得如此悄无声息,走得干干净净。
连魔西国王和曲不折也没有觉察。
乔花表面上深藏贡谷,不问世事,但是她对魔西国周边的这些部落和小国的关键人物却了如指掌。她早知道蒙舍一直不让位于他的二儿子,其实就是对那个远方流放的儿子没有死心。
“曲不折,现在你的仇家可已经不再是一个从荒郊野林中跑出来的野蛮小子。那蒙舍老儿可能已经在那里建成了第二个蒙舍部了,要是我没猜错,他们很快就会把蒙舍部改称为蒙舍诏了!”
不过,说实话,她对蒙舍一家人倒是从没有过任何恶意。只是他这个屏障一走,骠国就变成了最直接的威胁。
想到这里,她便在蒙舍部的领地上画了个箭头。
无论夺国成功与否,她绝对不会让骠国前进半尺的。如若得国,她将会有更大的实力去保护好那片土地。因此,搞定曲不折和魔西国王才是第一步。
她决定第二天继续照着原来的计划,往魔西国北部飞行,彻底把曲不折和魔西国王的兵力弄清楚再说。
第二日的太阳光已经比前一日弱了些,只要过了立秋,每天的日光都在以看得见的速度减弱,她的蛊蜂飞行时对天气尤为敏感,从它们的速度上能感觉得出,还有他们改变方向时也变得迟钝了好多。
因此,那一天的进程比预计的要慢了些,要是一直拖下去,再过几日她的绘图计划恐怕是完成不了了!
就在她焦心地等着飞跃一座高山接近魔西国最北边的村子时,地面上腾起的一股浓烟让她提高了警惕。
她促使蛊蜂团下降飞行高度,浓烟越来越近,她开始听到骚动不安的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婴儿啼哭声和一个女人近乎疯狂的叫喊声。
血液马上就要被凝结起来了,她在半空中打了个寒战。
婴儿和女人的声音她太熟悉不过了,是那个助她求得雪人之血的妇人和她的孩子。
来不及犹豫,她催促着蜂团快速靠近目标,就在那群骚动的人群上空,她看到被绑在一堆柴火上的女人和她的孩子。
女人此时已经不省人事,她已经被那股浓烟熏得晕过去了!
被绑在她身上的孩子也没了声息,人群中被一群村夫按住的男人嘴唇都咬出了血,他气愤得两眼流血,然张开的嘴里却已经吐不出半点声音。
看到蛊蜂们安歇在一颗树上,她用飞叶乘风术漂移到放着女人和孩子的火堆上。
女人的丈夫一见她,便马上喊出身来:“请你救救孩子!”
村夫们一见乔花,便像爆发了火山一样:“看!我们没冤枉你老婆,我们看见她跟着这个蛊女骑上蛊蜂飞上天空的。她不是蛊婆是什么?”
“她跟这个蛊婆的故事,她自己都已经跟你们说了,这怪不得她。”女人的丈夫尽力为妻子辩护。
“就算她不想变成蛊婆,也已经是蛊婆了。”几个村妇尖叫着为自己的恶行辩护。
“被蛊婆接生的孩子生下来就是蛊怪,我们没有其它的办法。”貌似村长的一个老人无奈地说。
乔花听着这些,手下的动作却没慢,用随身携带的小星刀把绑住妇人和木架的绳子迅速切断。
用上这半生修来的内力,抱起失去知觉的妇人和婴儿,幸好婴儿被村夫们死死缠在其母身上。
她要跳下木架时,下面都是刀叉棍棒,应有尽有。抱着一个大人和婴儿,限制了她使用飞叶乘风漂移术,但踏着这些高举的棍棒和高个子们的头颅,她总算来到了暴徒们的外围。
村民们一路猛追,她一路没命地往村口蛊蜂歇息的方向跑去,知道蛊蜂们一定会来接应她的,但她需要拉开一段距离自己才有足够的时间带着这对不省人事的母子乘上蜂团。
到了五十岁,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爆发力远在自己的认识之外。
当她确定她们和暴民们之间的距离足够她完成操作时,吹响了口哨,蜂团转眼就到了跟前,把少妇搬上了蜂团。
她刚坐定,暴民们已在数米之间,蜂团在最后一秒钟离地,慢慢上升。
超负荷的装载和傍晚的夕阳不给力,虽然减慢蛊蜂团的速度,但暴民们离抓到她们还是差了一步。
看到已经够不着蜂团,他们也没有再继续追赶。
只有乔花心里明白,暴民们要是继续追赶不放,他们不需要半个时辰就会被追上了。
她知道自己的蛊蜂可以在那个条件下能坚持多久。
刚飞过一片树林后,发现她们已在暴民的视线之外。
她的蜂团沉沉地着陆。
等她把少妇和婴儿抱下蜂团时,百十只蛊蜂直接坠落在地面上的黄色落叶上,一动不动。
她哀痛地注视了一会那些服侍了她几十年的蛊蜂,知道它们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油尽灯枯,再也不会复活了!
“父亲从没有如此驱使过这些蛊蜂的。”
这里边的很多蛊蜂已是蛊王的坐骑了,而他爱惜那些蛊蜂甚至多过爱他的妻子。
但面前的这对母子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她顾不得父亲在天之灵的感受了。如果他看见了自己正在做的一切,他会同意自己的做法的。
她速速把婴儿从少妇身上解开,把他平放在铺满厚厚落叶的地面上。飞速取下腰间的钢针袋,取出两根钢针,一根插入人中,一根插入心经。
转过身来再取了两根,照样给少妇插上钢针,她闭上眼睛,左手转动婴儿心经上的钢针,右手转动少妇心经上的钢针,感觉着两人的心脉强弱,并根据需要用不同的频率和手上的不同力度来刺激心经。
当务之急就是激活病人的心跳,以便让血液供应到严重缺氧的脑部。
当她开始在左右两颗钢针上探到了律动时,马上把双手移到人中位置的钢针上开始转动,开始刺激。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少妇复苏了过来,呼吸的迹象已是非常明显。
接着她便疯狂地咳嗽起来,但乔花知道她已无大碍,她算是彻底逃离了鬼门关。
于是乔花便不再管她,她咳嗽完毕就基本没事了。
她现在要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拯救婴儿身上了,由于体弱,真正救活他恐怕要费些事。
雪儿的呼吸机制并不像他母亲那般容易唤醒。现在她居然想起这个孩子的名字了,那是她们被雪人招待的那晚,孩子的爸爸亲自给起的名字。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选择用人工呼吸来救人的。
大家都嫌弃她们蛊人肮脏,事实上她们比任何人都要讲究。而且她的母亲告诉过她,嘴对着嘴是传播疾病的最快办法。
但是雪儿就是她的精神救星,犹豫片刻之后,并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救活!
她先在婴儿的肺部有规律地轻压数次,然后马上往他嘴里吹气,如此反复数次之后,婴儿才开始了微弱的呼吸。
这个孩子就算能活下来,也会有很多肺部的问题,被浓烟和高温熏烤让他小小的肺部受到了极大创伤。
如果没有一个医术高明的人经常在身边调理,孩子可能随时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如果孩子的母亲够明理的话,倒也不会是个问题,她的医术绝对能把这个孩子调理得好好的。
怕只怕等孩子娘醒来之后怕是又一番纠缠智斗才能解决。
无论如何,他们现在唯一的活路只有自己的蛊谷了。
等孩子呼吸稳定,她才开始感觉到了自己的疲倦。
她坐在婴儿旁边的黄叶上,感觉着渐渐转凉的秋风,树上不住地飘下更多的黄叶,那时的林子里便只有风吹树林的莎莎声,她连树林的味道都没闻到一点。
要不低下头去在雪儿的衣服上闻到些许烟火味,她几乎快忘掉之前那股使人晕眩的浓烟味了。
早上从旧蒙舍部出发到现在,她一刻钟也没休息过,她要先休息片刻,然后再去想今晚要如何在这荒野中保护好这对母子和自己。
她正要舒舒服服地躺下去,但是看着停止咳嗽后又沉睡过去的少妇,便轻叹了一口气。抱过衣裳单薄的雪儿,把他放在自己的怀中,以保证他不再受冷,这么小的孩子哪受得了这爆冷暴热的!
婴儿在她怀中动了几下手指,然后开始喘了起来。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他的呼吸机制是已经觉醒了,但他的呼吸器官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呼吸起来非常的不顺畅。
她再次打开放在旁边的钢针袋,从那条黑亮的缎带下取出针来,陆续给孩子扎四根针,然后小心地观察着他。
这时她旁边的少妇从昏睡之中尖叫了起来,还是她到达时听到的那种恐怖哀嚎。
她应该马上就醒过来了,乔花知道。她确实随着自己的尖叫声醒了,睁开眼睛之前,她摸遍了全身,没找到孩子,然后猛然地睁开了眼睛。
乔花没有回避,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抱着孩子的乔花,表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她原来黑亮闪烁的头发看起来黯淡无光,刘海到辫子尖端的发梢上到处都是被烧焦的小黑点,连眉毛也被烧去好多。
她是认出了乔花,但是看到她为自己和孩子变成这等模样,便不再说话。
她发现自己其实也跟巫毒女一样狼狈,头发和衣服都有被烧掉的地方,只是自己原来也没有巫毒女那般美丽,那人之前华丽的衣服和保养精良的秀发和脸庞,如今已失去大半的姿色。
看着看着,她开始觉得,那个女人其实和自己也没什么两样。
“谢谢你救了我们!”她终于说话了!
“先不用谢!我还不能保证雪儿会没事。”其实乔花对救活雪儿有十足的把握,但她不想让这个女人再给她找岔子,她已经累得半死,接下来还有很多的路要走,她没有精力和时间再跟女人争辩。
“他怎么样了?他不会死的,对不对?”女人惊恐万分,她凑过去要抱雪儿。
“你不想他有事的话,最好别轻举妄动,他的呼吸器官受到了极其严重的损伤。”她警告女人,女人应声停止了动作,整个人弯着腰僵在她和雪儿的上面,小心地呼吸着,视线却不曾离开雪儿一下下。
“看我正给他扎着针。”乔花见她被自己吓得这般模样,稍稍缓和了语气。
这次,女人恭敬顺从地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