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庄河,白天看山。人称此地为“北国小桂林”,山自平地突兀而起,像塔,不同于北方常见的连绵峰峦。
山形如人,奇崛是说骨架,还要有容貌姿色,如树影山岚。峭岩披挂层林,无一地裸露,草木香气无孔不入。游人凝神于这里的寂静时,布谷鸟飘出几声鸣啼,然后静了,仿佛在说梦话。黎明前缠绵而至的白雾锁驻山腰,又在日出时缠绵而散。黄昏将至,这里的华丽中充斥着蛮荒之气。此地名冰峪沟,尚在开发。山之转折处常有一彪人马呼啸而来,纷纷落鞍。但他们不是土匪,邀你上马,按时收费。山民们放弃了土地,投身旅游业。
水是风景眉目。这儿的水清且浅兮,一路蜿蜒,化作瀑,积为潭。潭之深也到了投石回声即“扑通来了”的程度。水漫卵石,遗音潺潺,行路的游人掬一捧可洗暑气——却不能喝,山民说胡桃的青皮泡在水里,毒性大。
和桂林相比,冰峪沟山势更近于戾,也缺少梦一般的漓江。
晚上居木板房,空寂,去户外呼吸过山野的香气后,躺下看月。山中晓月确乎离人间太远,如苏轼称“山高月小”。才睡,被蟋蟀之音吵醒,一翻身它便缄口。睁眼睛等着,渐渐它又响起来。在远离都市的地方过夜,无虫声做伴就有些不相称。睡不着,起来找蟋蟀。当然不好找,为此开灯关灯。静卧着,察觉它在床角,《诗经》的一句不请自到:“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时在九月末。
不可烦,想象这是歌声。
华兹华斯的诗:“杜鹃,我该称你为鸟儿呢还说你是飘荡的声音?”
月色下,蟋蟀飘荡的声音成了夜的花边。世间该出声的不让它出声总做不到,出声了有时不免招冲突。《孙子兵法》云:“水激而鸣”,轰鸣出于水的盛大,可以挟裹木石。蝉也不甘寂寞。虞世南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人说,蝉为人的冤气所化,总在喊冤,待捕蝉人将它捉入布袋,此声才休。台湾的王鼎钧先生在文章中借主人公之口说:“状是不能告的。”
蟋蟀别名促织,雄的才叫,雌蟋蟀不言声。雄蟋蟀的声息,主题明确,孜孜求偶。此举不如人练达,鸣而无应还有别的办法,何必叫到天明?但蟋蟀也不傻,不肯到地中央放喉,像歌星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