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六章
在顾小卿的整个大学生涯中,有一件事情让她一直觉得非常骄傲。那就是开出租车。对于顾小卿要开出租车赚生活费的事情,顾爸爸出于本心来说是不同意的。毕竟这个活赚的是个辛苦钱,而且有一定的危险。干这行的女性并不多。但小卿这个孩子从懂事起就基本没有向他提出过什么要求,作为一个父亲的心理,虽然不愿意但还是无奈的答应了。
顾小卿刚开始开出租的时候,顾爸爸不太放心,打算先跟她一个星期再放手,这一个星期里,顾小卿从她爸爸那里学了不少东西,什么时间,什么地方的客源多,什么样的客人不能接,什么地方有摄像头。大的医院,宾馆之类的地方不要进去等客,因为在里面等客的车都是给里面的保安交过钱的,火车站最好也不要去,那里有很多车匪路霸,不小心得罪谁,会有很多麻烦,还有很多,顾爸爸都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教给她。
顾小卿没想到开个出租车里面还有那么多学问,她爸教她的时候她就认真的学着。一个星期后顾爸爸看她开车还沉稳,也听话,就放手让她上路了。
顾小卿刚自己上路的时候因为不太了解路况,吃过几次罚单。别的大事故她到没有发生过。她好像对这种动手操作器具,需要手脑并用的工作比较有天赋。只开了几个假期,她却能把车开的像老司机一样,快的时候她也能开的很稳,堵车的时候她也不急不躁的,连她爸都夸她性子稳当是个开车的料。几个假期下来,她已经把C城的各个大街小巷跑了个遍。顾小卿觉得说她自己是C城的活地图也不为过。
顾小卿开出租车最喜欢接去城南的活,城南是C城新兴的商业区。那里高楼林立,街道整洁干净。裕隆集团的办公楼也在这里。
正午,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灼热的时候。顾小卿从市区接了一位客人,那人正好要去城南的裕隆集团,顾小卿心里暗暗高兴了一下。客人坐稳后她开着车穿过拥挤的市中心向城南开去。
顾小卿瞄了一下后面的乘客,这人一看就是白领精英之类的,大热的天还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上车就目不斜视的打开笔记本电脑,低头忙碌着。
顾小卿一路熟练的把车开到裕隆集团的大楼前,客人感觉车停稳后,“啪”的一声合拢电脑,从西装内袋里拿出钱包抽出一张50钞票递给顾小卿嘴里说道:“谢谢,不用找了。”虽然嘴里着谢谢,可语气里没有一点感谢的意思,从头到尾都没有把眼光放在顾小卿身上过。顾小卿接过钱后,他动作迅速的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顾小卿目送着昂首挺胸步入大楼的人,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钱,然后默默的收进口袋里。
顾小卿没有马上把车开走,她把车停在路边,抬着头,顶着耀眼的日光注视着大楼的顶端,大楼的玻璃反射出来的光线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想:“它有多高?离我有多远的距离?”
顾小卿正在愣神发呆,忽然被她旁边“砰砰”敲窗户的声音惊醒过来。她回过头看见车旁站着一个拖着个行李箱的男人,这人穿的很朋克,头发都是根根立起来的。
顾小卿看他明明是中国人的样子,却抄着一口英语一脸焦急的朝她喊着,顾小卿虽然英语一般但还是从他一长段流利的美式英语中听出了几个关键词:“去机场,40分钟。”
顾小卿用英语重复了一遍:“您是要四十分钟之内到机场是吗?”
那人露出大大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长出一口气说:“yes!”
“ok,,get on the car。”顾小卿回道。
那人对顾小卿露出一个微笑,打量了她一眼,转身打开后车门,把行李扔进去,然后拉开驾驶座旁边的门,坐了进去。
顾小卿最后再看了一眼裕隆集团的办公大楼,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顾小卿发现这位乘客,似乎很不信任她,她发动车子开出去后不久,这人就在旁边的座位上不停的扭动身体,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又对着顾小卿冒出一长段英语。
顾小卿来来回回只听懂了“四十分钟,到机场这两句。”她有些茫然的看着他。那人又是一番连比带说,顾小卿终于明白,意思是让她快点开。
顾小卿的英语口语很差劲,她磕磕巴巴几乎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往外蹦的告诉他:“这里是市区,不能快,上了高速才能快。”
其实顾小卿要是没有把握在40分钟内把他送到机场也不会让他上车的,她知道出了城南的商业区,就到了古宁镇,那里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上机场的高速公路。她看那人还在旁边叽里呱啦不停的说,干脆不理他了,心想:“有你耽误我的这会功夫,我早到了。”
那人看她不理他,挫败的叹了一口气,掏出电话来,又是一通叽里呱啦,顾小卿估计他是在跟什么人抱怨。
车子开出商业区后,拐入了一条小路,这条路不太好走,路上坑坑洼洼的很不平,不时把旁边的乘客从座位上颠起来,那人不时好奇的看着顾小卿。顾小卿被他盯的没办法,只好扭头抱歉的看了他一眼。
车子开出高速公路收费站后,顾小卿终于松了口气。她脚下一踩油门车子冲了出去。
这一路上,顾小卿见车就超,她知道这条路上什么地方有测速仪,快到的时候就把车速放慢,一过去就把油门踩到底,车子像箭一样的飞了出去,把车开的那叫一个帅。
坐在顾小卿旁边那位,更是兴奋的不行,超过一辆车就欢呼一声。不停的向顾小卿比划着让她快点,再快点。身体还配合着扭来扭去的。
终于再还差5分钟的时候,顾小卿把车停在了机场的候机大厅门口。把车停稳后她不由偷偷的松了一口气,到不是紧张得,她是被旁边这个人闹的。
客人拿钱的时候,顾小卿下车帮他把行李拿下来,那人接过行李后把钱递给她,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顾小卿,然后拖着行李转身往候机楼走去。
顾小卿目送着那人离开,刚准备回车上,结果还没等她转开眼,又神奇的发现那个人又转回身走了回来。
那人走回来隔着车子问顾小卿:“你的名字是什么?”
“啊?”顾小卿呆了一下才反应出他是在问自己的名字。她条件反射的告诉了他:“顾小卿。”
“顾,小,卿?”中文在他嘴里念起来很生硬。
“恩。”顾小卿朝他点了一下头。
那人伸出食指指着自己说:“欧,临,玺。我的,名字。”他说的生硬,音调还有些怪,但顾小卿还是听清楚了。她楞了一下,多么熟悉的名字,只差了一个字。
欧临玺说完后比了一个开车的姿势,又竖起大拇指说:“酷!”
顾小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谢谢。”
欧临玺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向她挥了挥,这回是真的转身走了。
这一天中这个小小的插曲,都没有给两个人留下深刻的记忆,以至于在多年后两人再见面时都没有认出对方。让欧临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当初他觉得开车很帅气的女孩,会在他以后的人生中留下那么多的隐痛。
顾小卿现在已经上大二了,这两年的大学生活她过的很平淡。一开始她因为在迎新晚会上唱的一首歌,有男同学曾经追求过她。但都被她一句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的话,冷冷得给挡了回去。
过了那段时间后,顾小卿就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她长的很一般,从那以后再没有做过什么特别引人瞩目事情,而且她的功课也很平常,她好像对设计之类的东西没有什么创造力,所以成绩也就是平平。
这两年在学校里和顾小卿深交的只有李喆,她非常热衷于打工,每天都过的忙忙碌碌的。
就在这种平淡而忙碌的日子里,顾小卿的大学生涯跨入了第三个年头。
大三这一年的暑假里,顾小卿依然给她爸打着工,每天开着车大街小巷的转着。顾小卿给她爸开一个月的车,能赚3000多块钱,每年开三个月基本能把她的生活费赚出来,自己这些年还有了一小笔存款。所以她对这份暑期工还是非常满意的。
七月末,又赶上一年中最热的时候,顾小卿开了一天的车,快到交车换班的时候,忽然接到夜班司机的电话,说他们家孩子病了,不能来了。
顾小卿想过会就是下班的高峰期,现在回去也就是歇着,没什么事情,不如多开一会,还能多赚一点钱。
顾小卿那天生意特别好,一直到晚上8点多她的车都没有空过。8点半的时候她把一个客人送到一个小区门口,正准备收车回家,她把车刚掉过头就被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拦了下来。
女人匆匆上车后报了一家娱乐城的名字,看样子似乎很急。顾小卿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了。应该是哪家娱乐城的小姐上班要迟到了。
顾小卿没有多说话,一脸平静的把车开了出去。车开出去了一段路,她一开始因为礼貌没有注意坐在后面的女人,后来无意中瞄了一眼后视镜,才发现了不对。
顾小卿把车慢慢的靠路边停下,她转过身看着缩在后座上,把脸埋进膝盖里的女人开口道:“陈春辉,是不是你?”
女人慢慢的抬起一张惊恐的脸,她颤抖着近乎胡言乱语:“小,小卿,求求你,求求你,别告诉学校,我爸得了骨癌,我没办法啊!”说完终于“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顾小卿从没有见过陈春辉有过这样一张脸,在她的印象里,陈春辉一直都是朴实的,这几年因为一直没有在高原上生活,脸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衣服也是最便宜的,做什么事情都是安安静静,脸上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表情。
现在顾小卿透过车里昏暗的灯光看着眼前这张浓妆艳抹的脸,陈春辉流出来的眼泪带着眼线是黑色的,在雪白的脸上蜿蜒出两条黑线。看在顾小卿的眼里更是带着一种绝望的凄艳。她觉得有什么堵在她心里,梗的她难受。
顾小卿几乎无声的低语:“你一晚上能赚多少钱?”陈春辉没有听清,慢慢止住哭声疑惑的看着她。
顾小卿又问了她一遍:“你一晚上能赚多少钱?”
陈春辉嗫嚅着小声的说:“好的时候,7,8百,1000多,平时也有5,6百。”
顾小卿转身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银行卡又翻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钱,一起递给陈春辉,她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的说:“陈春辉,我帮不了你,这是我所有的存款,里面有12000多块钱,密码是565656,我没资格说你,要求你别做了,你既然说你每天最好的收入是1000多,我求你就10天别做了吧。我没能力救你一辈子,就让这点钱让你歇10天行吗?”
陈春辉楞楞看着顾小卿忽然又一次放声大哭,她抓过顾小卿的手叫着:“小卿,小卿,我,我。”她哽咽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天晚上顾小卿一直等到陈春辉平静下来以后,才把她送了回去。她一直看着陈春辉低垂着脑袋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里面,才开车回了家。
第二天晚上顾小卿交了车后,又自己坐车去了昨天陈春辉说的那家娱乐城。她站在马路边,买了一瓶饮料慢慢的喝着,眼睛注视着对面娱乐城的大门。
七点多的时候果然如她所料,陈春辉走进了那家娱乐城。看着那个浓妆艳抹一脸平静女孩的身影,顾小卿无力的蹲到了地上。她看着自己的手,十天,就让她有十天,干干净净的做人自己都做不到。
顾小卿把头埋进膝盖里,眼泪渐渐润湿了她的裤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