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情势并未有所缓,当强劲的煞气再度破风而来时,我只能撒手那暂充作剑的树枝,往宋钰的位置扑过去。耳后是兵刃入肉声,煞气却未有所减,扑倒宋钰后就地一个翻滚,回头见两道颀长的身影挡在跟前,而其中一人被长枪穿胸而过。
有那么一瞬,我的心静止下来,转而看清被射穿胸口之人是小刀时心跳才恢复,但立生愧意。我自己也控制不了,只是在那瞬间的本能反应,害怕受伤的人是江浔。
小刀怒吼一声,直接徒手劈断了那根长枪,但留了尖锐的枪头在身体里。他大刀一挥,口中边喊:“金无悔,保护军师!”边勇猛地杀了上去。随之江浔也加入了战斗的行列,我正要起身再向前,宋钰拉了拉我,指向前方脚下:“去拿地上的刀。”
我听言一个飞跃而去,就势而滚把刀捡起,这刀与小刀的那把沉刀不同,它造得像剑一样长薄,可却只有一面刃,头部极尖,断可以将之当成剑一般刺进人的身体。而我刀在手后,不知道为什么,脑中闪过的不是刚才使得熟练的剑法,而是那日云星恨演绎给我看的刀术。
身随念动,我揉身而上,没有过多的招式,只有身形的变幻与刀同步。并且,有一股力量从身体里喷涌而出,使得我每一刀挥出都觉轻盈无比。
“凌海一刀?”一个彷如来自地狱的声音沉入耳膜,使我心头一震。不是因为对方识穿了我使得是云星恨的刀术,而是因为那熟悉的气息,熟悉到...让人恐惧的气息。
就说这群人无论是出招还是围攻都进退有度,而那三支长枪从远处疾射而来的劲道又凶猛无比,原来,是遇上了“老朋友”。
山水有相逢,蛰伏、暗杀,黑衣首领。
我已看到了他,就藏匿在一棵树桠之间,如黑暗中的兽窥伺着此处。莫名感到寒悸,无形的杀气在围拢而来,上一次宋钰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将之逼入绝境却终没将他擒获或杀之,这次他卷土重来埋伏于此处,不用脑袋想也知是有准备。
真真是体味到了江湖之险恶,前一刻我还在马车里安睡,下一刻就面临大敌与生死劫难。黑衣首领之狠厉有目共睹,这一次恐难全身而退了。
而在这剑拔弩张的危局中,只有一人是临危不乱的。那就是宋钰。
他突的轻笑了声,带着讽刺与讥诮:“原来韩阳陈家也已投奔了南越。”
韩阳陈家?那不是之前他与江浔在讨论韩阳局势时提起的吗?心头略转而大惊,这场暗夜的击杀难道是那韩阳陈家勾结了南越贼寇来欲图剿灭我们?
激战的人群中有人沉怒:“杀了宋钰,荆州就只剩不成气候的凌子翼了。”
于是,向我们围攻而来的人数呈翻倍增长,护卫们即便有心来营救也只能在外围与之游斗。其实得了宋钰的提醒就能看得分明了,对方看似人数众多,但除去那十来个武功高的,余下的都步伐较乱,但就是胜在人多。而我的全副注意都在那树桠上的首领身上,他才是真正最潜在的危险,他不动让我感到阴森,他动则更让我觉得恐怖。
沉念间,只听一声尖啸划破长空,正是来自那首领。随后十来个人都纷纷向后疾退消失在黑暗中,一瞬间的静窒,当风声鹤唳时我面色大变,居然忘了他们擅长的不止是阵法,还有弓箭!那不是风声,而是箭雨在疾射而来!
黑暗中,箭不长眼睛,于是哀嚎四起;而箭又长了眼睛,它的目标是我们,所以方向对准了我们。我顿然明白黑衣首领为何一直藏匿在树桠不下来了,因为他射了三支长枪后还有箭,而他的箭才是最致命的。
一、二、三,一共三道金箭分射向江浔、小刀与宋钰。我不明白他为何不射我,但在箭雨之中感受到那三股凌厉煞气时,我做了一个最本能的判断,救宋钰!
轻功是我最擅长的,于是速度自然为本。拉起宋钰的霎那,金箭擦着我脸庞而过,随即就觉脸上刺疼。然而身后的两声闷哼让我心头如重锤而砸,惊转回头看到小刀魁梧的身体仰面而倒,他的心口插着一支金箭。而还站立的江浔也是一手握住箭柄,腾腾后退几步,撞在了一棵树上才抵住身形。
我只觉脑中轰的一声,霎那间一片空白。愣愣地仰起头,仿佛看到树桠上黑衣首领在冷笑,眼含得意的讥诮。其实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刀光剑影,只看到三支金箭射中了两人,只看到江浔向我看来的眼神沉痛无比。
耳边传来谁的声音:“快走。”
我怔然而望,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有人到了身边在拉宋钰起身,等等,拉宋钰!惊回过神,怒拍掌而去,但听一声痛呼后那人喊:“参卫,是我啊,咱们快先救军师逃出去。”
浑身一激灵,视线终于清晰过来,看清是面熟的护卫,他已经扶着宋钰跑出数米。可对方哪里肯放人,立即就有人追杀过去,我沉闭了下眼用力一咬唇,嘴里满是涩然的血腥味。
下一秒飞身而上,与护卫合力带着宋钰边打边退。余光去飘那边厢,只见江浔又在浴血而战,就好像刚才只是我的幻觉,并没有真的发生过。一个晃神就听身旁传来宋钰的急唤:“无悔小心!”等我反应过来时尖刀已经横劈而来,眼看砍向我的右手,突的一道身影挡住,那刀砍在了其后背。
我定睛一看,正是刚才叫不上名来的护卫,他痛得龇牙咧嘴却口中喊:“参卫,你带军师走,我垫后。”可只在他返身间,胳膊上又被敌人劈了一刀,我看得心中一紧,想要上前营救,却听护卫嘶声喊:“走啊!”
伸出的掌改为握拳,咬断牙根回身拽起宋钰飞跃而起,朝那黑暗的不知名处疾奔。只听身后震天响的呼喊:“军师,参卫,我叫罗五。”
疾掠的风中,我的泪夺眶而出。
罗五,我记起了他。那个晚上带我去城西柳苑的人。
嘶喊声渐渐远了,除了耳旁的风声,只剩干涸了的泪痕。当我终于跑得累了的时候,停下来放开宋钰就单膝跪地埋头沉重喘息,有掌轻拍在我后背,“无悔,这不能怪你。”
心头窒了窒,抬起头看进那双平静的眼中,问:“子渊,你不难过吗?罗五为救我们死了,小刀中了长枪与金箭可能也死了,还有余下的人......”我说不下去了,手撑地起身环看四下后道:“此处离那边已经很远了,你暂且先找个隐秘地方躲一躲。我很快就回来。”
可迈出的身形被从后拉住,宋钰在道:“无悔,别去。”
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回头轻问:“你说什么?”他面色依旧平静,眼神却深幽不见底,“不要回去,那是一场死局。”突然间我徒生出一种荒谬之感,出口时语音颤抖:“子渊,你可知那些人是为谁而死吗?我知你绝顶聪明,布局谋划步步为营,可今晚这局你有否算到?江浔还在那边与人殊死搏斗,我没法如你这般不顾同伴而偷生。假如真的是一场死局,我宁可与他们并肩而死。”
不欲再多言,挥开宋钰的手就要回头,可他却紧紧拽住了我的衣袖,眸色深湛凝于我,“无悔,我不想你去送死。”
我的回应是割断袖子,朝他推出一掌。第一次从那双平静的眼中看到惊愕,我这一掌是使了三分内力的,他被推倒在了地,并未撑住多久就眼睛阖上晕了过去。
此处荒僻无遮挡,我略一迟疑,还是上前将他拖到一块大石背后。回程的路上我想过很多可能,也尽量不往最坏处去想,可上一次密林中深坑掩埋层层尸体的影像始终环绕在脑海。来回疾奔数十里,我纵然轻功卓越也开始感到疲惫,迈出的脚越来越沉。
但我不敢停,怕慢得一分就来不及。
然而当我真正赶到时,眼前的一幕让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住。战斗已经停歇了,战场只剩一片狼藉,横躺的身影聊无声息,空茫中我看到了...罗五,眼睛刺疼。不久之前还拼死挡住追兵,高喊着他的名字,这时却双膝跪地一把长枪将他贯穿钉在了那。握紧的拳,指甲抠进肉里,早知此役必然凄惨,可真正面临战局结果时却仍难缓过来。
目光呆滞地环过四下,很多熟悉的人躺在那却叫不上名字来。心口仿佛中了剧毒在扩散,这些生死与共的伙伴,我居然始终没有将他们的名字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