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破夜皱着眉头,若是何通判公报私嫌,为难王世贞的家人,那倒是大有可能,只是自己一个平民百姓,如何有本事去掺合这些事情,看向王世贞,他神色虽然极为平静,但那眉眼间却有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期盼。
薛破夜摊手道:“大人太抬举草民了,草民无职无禄,更没有权势,即使有心,只怕也是无力!”
王世贞喟然长叹,声音有些苦涩:“薛小兄,老夫年过五十,这一生也算是行得端坐得正,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若是妻儿受苦,那也是天理不公。老夫二十七岁入政,二十余载兢兢业业,未尝为了自身琐事而对别人有所求,今日老夫拉下脸来,为了妻儿子女,还望薛小兄能在谭御史面前说上几句话,莫要让老夫家人遭受耻辱,老夫在此谢了!”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薛破夜吃惊不小,这个时代,一个尚未去位的官员向一介布衣行礼,那可是大违尊卑之序,显然是王世贞为了妻儿子女,才会如此礼遇。
那边的杨狱司和兵丁瞧见,都是膛目结舌,只觉得不可思议。
薛破夜急忙起身行礼,连声道:“大人,你……大人,草民受不起!”
王世贞背负双手,沉默片刻,终于道:“薛小兄,老夫虽和你没有什么交情,但是也算是一见如故,只要不为难,还请薛小兄多多照顾!”
薛破夜也是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得王大人看中,草民自当尽力!”心中有些感慨,王世贞不顾尊卑,与自己一番长谈,还声称“一见如故”,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够尽力保全他的家小。
天幕的乌云尚未散去,也许是因为昨天的大雨,天空倒是干净得很,碧空万里,偏偏那几片乌云挡住了太阳。
天幕下,青草林木,微风吹过,空气中便散过清鲜的草香味。
那边杨狱司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叫道:“大人,该上路了,可别误了行程!”
王世贞不屑地瞥了一眼,忽然展颜笑道:“本以为此去定会一路担忧,但是上天待我不薄,竟在此处遇见了薛小兄,将心中所虑嘱托完毕,哈哈……畅快,薛小兄,青山绿水,但愿后会有期,告辞了!”
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草屑,王世贞淡淡一笑,踏着方步,缓缓而去。
薛破夜眼见着他重新上了马车,兵丁护在四周,再次上路,蓦然升起一股萧条之感。
天幕下,马车缓缓行驶在管道之上,沧桑落寞,冷清无比,渐行渐远,最终化为一抹淡淡的黑点,消失在天际。
薛破夜不知他此去会有何下场,但是都察院和刑部联手查办,王世贞的处境极为不妙。
直到马车消失,薛破夜才上马回返。
人生实在是波澜起伏,身处官场更是如此!
王世贞这次进京,突然至极,恐怕没有几人知道,王世贞许多该交代的事情也没有时间交代,遇上自己,也算是运气,将家小的安危托付一番,至少让他自己这次进京的心情平和不少。
家中的月竹只怕是担心要死,她是知道自己出来找寻小灵仙,一直没有回去,自然是担心自己出了什么意外。
快马飞驰,回到揽月轩时,已过了正午。
薛破夜远远瞧见楼前停着一驾华丽的马车,金玉之边,流云绸的幕,健壮的骏马,虽无黄金狮名贵,却也是大楚难得的良驹。
揽月轩的客人不少是骑马坐轿而来,不过通常都会安置在酒楼左侧的草地处,那里适合放马,停在门前的却是极少。
薛破夜瞧着那马车,却极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下马从后院折进,后院有一扇木门,白日都是开着,薛破夜拉马进去,几名厨师正在忙得热火朝天,见到薛破夜回来,都露出欢喜之色。
几个孩子也不在家中,不知道去哪里玩耍,少了小灵仙,他们可是少了一个极佳的玩伴。
“掌柜的,你可回来了!”薛破夜每次见到老宋,他都是心急火燎的样子,这一次依然是急匆匆的。
薛破夜折腾一宿,还是有些疲倦,问道:“又怎么了?”
老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打量了薛破夜两眼,小声道:“掌柜的昨晚一夜没归,没什么事吧?”
“没事!”薛破夜含笑道。
昨晚的事情可是惊心动魄隐秘的很,自己自然是不能透露半个字,即使是面对最信任的月竹,那也是要守口如瓶。
“掌柜的,有……有人等你,都等了大半天!”老宋皱着眉头道。
日啊,每次回来都有事情,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还让不让人活了。
“是谁?谁要找我?”薛破夜终于问道。
“呃……!”老宋慢慢道:“是一位公子爷,很秀气,看起来也很富贵,如今还在三楼雅间呢!”说完,朝楼上指了指。
薛破夜点了点头,便要上去,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老夫子呢?”
老宋苦笑道:“掌柜的一直没有回来,老夫子一大早过来,一直等到正午,才拂袖而去,他刚走,这位公子爷便来了,一直等到现在。”
薛破夜皱着眉头,我靠,老家伙脾气倒是不小。
望了望楼上,想到酒楼前面的马车,薛破夜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怪不得那马车有些熟悉,仔细想想,不正是那位刑部侍郎柳拓的马车吗?
柳拓登门,究竟是所为何事?
薛破夜根本不想是什么好事,这看起来彬彬有礼的刑部侍郎,内心绝对不会像他的外表这样和蔼。
洗刷一番,先过二楼,却见众才子大少呼声一片,品香阁的姐儿依然在帘子后面唱着《情非得已》,心中苦笑:“我日啊,还有脸在这里,你个死间谍!”来到三楼,就见三楼厅堂正坐着几名强壮的护卫,打扮倒是普通,显然是乔装打扮掩人耳目。
见到薛破夜上来,几名护卫霍然站起,一人沉声道:“何人?”
薛破夜淡淡一笑,悠然道:“主人!”
那护卫还未说话,就听旁边一处雅间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薛掌柜回来了么?嘿嘿……,阁下倒是大忙人!”
薛破夜循声看去,只见旁边的一处雅间房门敞开,一位佳公子正坐在里面,悠闲自得,品着香茗,正是柳拓!
薛破夜哈哈一笑,道:“柳大人大驾光临,在下怠慢,恕罪恕罪!”
说话中,已经走入雅间。
柳拓也不抬头,依旧悠然地品着香茗,放下杯子,以盖抚茶面,淡淡道:“也说不上怪罪,只是听闻薛掌柜的揽月轩生意兴隆,本官特意前来凑凑热闹。”
他自称本官,显然是要以官民的身份相对了。
薛破夜岂能听不出话中意思,悠然道:“承蒙厚爱,草民感激不尽,柳大人要是有兴趣,我让他们做几道菜上来,大人品尝一番,提提意见。”
柳拓嘿嘿一笑,抬头看了薛破夜一眼,轻声道:“本官府上的后厨,颇有一些南北大师,佳肴倒是品尝过不少,所以,你这几道菜,咱们还是不急!”
薛破夜心中冷笑:“在老子面前显威风么?”面上笑道:“那是那是,柳大人身份尊贵,见多识广,我这小小的酒楼……嘿嘿,让柳大人见笑了!”
柳拓嘴角上翘,显出不屑之态,张开直接问道:“本官问你,你和素贞认识多久了?”
薛破夜一愣,料不到柳拓竟然这样直接,错愕之间,瞬间恢复平静之色,微笑道:“大人是以官话问我,还是以私话问我?”
柳拓不屑道:“官话民话,有何区别?难道你还想隐瞒本官不成?”
薛破夜见他那一副样子,心中是怒火中烧,虽然这个时代确实是尊卑有序,但是来自现代的薛破夜却经不起这样的轻视和不屑,也不害怕,淡然道:“若是以官话问我,该当言明拘问,说明问话缘由,至于私问嘛,嘿嘿……大人还是别自称本官!”他侃侃而言,毫不变色,镇定无比。
柳拓冷笑道:“薛掌柜倒是严词犀利啊!”
“不敢!”薛破夜故作恭敬之态:“大人在此,草民不敢失礼。”
柳拓冷冷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终于道:“我这次来,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想告诉你,素贞日后是我的夫人,所以请你没有事……嘿嘿,就算有事也不要再接触!”
薛破夜摸着鼻子道:“柳大人这是警告吗?”
柳拓神色一愣,冷声道:“如果你这么认为,那就是警告。”
薛破夜呵呵一笑,故作恍然大悟之态道:“原来辰隐先生已经同意了这门婚事,那草民恭贺柳大人了!”
柳拓神色立时变得难看无比,冷声道:“你管的事情太多了。”
薛破夜瞧出他脸色,知道辰隐先生那边必然还是缄口推辞的,心里有些舒服,毫不妥协:“柳大人,素贞是草民的世妹,偶尔切磋一些词曲技艺,有何不可?若真是有了婚约,草民自然不敢再去打扰的。”
柳拓冷哼一声,霍然站起,转身便走,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步,冷声道:“也许你还未见识过我的手段!”
薛破夜声音平静道:“草民清清白白,不犯错不触法,只怕是没有机会领教柳大人的手段。”这话说得清楚,你柳拓是刑部的人,老子没犯法,你管不着老子。
“薛掌柜,我知道你是谭御史的弟子,可是你千万别以为抱住了一棵大树,就可平安无事。再粗壮的树,也有干枯的一天!”柳拓丢下这句话,愤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