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破夜的箭术那是深得兀拉赤的精髓,这一箭射出,顿时划破了僵硬的空气,“咻”的一声,袁天罡身边的护卫想上前救援,却已经有些来不及。
袁天罡显然也被这一箭震住,呆呆地没有动弹,在一阵惊呼声中,羽箭并没有此射进袁天罡的身体,而是从袁天罡的脖子边差之毫厘地掠过,惊出西北军一身冷汗。
双方的将士都知道,这一箭绝非是射偏,而是薛破夜有意为之,目的就是给对方一个震慑。
见到这一箭的楚军将士,纷纷欢呼起来,气势如虹。
“袁天罡!”薛破夜以劲气催声,雄浑的声音远远传了过去:“你这叛臣,犯上作乱,本帅下一箭,便可射穿你的喉咙!”
袁天罡波澜不惊,神情异乎寻常地冷漠,眼眸子带着一丝黯然,也高声叫道:“薛破夜,不要以为西北军是怕了你们,若非明月王下令敲起罢兵号,我敢保证,我西北铁军定能将你们诛杀干净!”
薛破夜哈哈大笑起来,道:“袁天罡,你我口头之语,只是笑料而已。看一看,我们将士手中兵器的血液还未干,若是你们依旧顽固不化,再不投降,本帅毫不介意继续肉搏一场!”
袁天罡脸上现出恼怒之色,但这样的神色终究是被无奈所替代,喊道:“薛破夜,我们大王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愿不愿意听?”
“明月王?”薛破夜淡淡地道:“他若有话要说,让他亲自来说!”
……
“本王正是要亲自与你说。”西北军阵中,传来一个优雅的声音,这声音也不怎么有力,但偏偏却能传到薛破夜的耳朵里,薛破夜只听到这一句话,立刻明白,明月王想来也是一名武者,他说话,也是亦劲气催出,看他说话的劲气修为,想必亦是达到了六道武者的境界。
声音中,就见西北军阵中一阵骚动,很快,在数名铁甲武士的护卫下,明月王穿着华贵的白色长衫,优雅脱俗,施施然走了出来。
“大帅!”薛破夜旁边的钱宏立刻激动起来,低声道:“正是报仇之时,请大帅一箭射死他,为弟兄们报仇!”
薛破夜当然明白,他口中的“弟兄”,绝非楚军将士,而是青莲照的弟兄。
薛破夜转过头,看了钱宏一眼,淡淡地道:“本帅自有分寸,没有本帅的命令,你们若是轻举妄动……不要怪本帅翻脸无情!”
钱宏感觉到薛破夜那犀利的目光,不由心中一紧,生出几分畏惧之心,硬着头皮道:“遵……遵令!”
薛破夜催马微微上前,凝视着西北军阵中的明月王,道:“明月王,你终于露面了,你即有话要说,那便说吧,本帅听着!”
明月王微笑着,摇头道:“本帅说话,向来喜欢饮酒而言,薛大帅可有雅兴与本王共品?”顿了顿,笑道:“薛大帅少年英雄,想必是有这个胆量的。”
……
薛破夜无法想象,明月王的胆子竟然有这样大。
两军之阵中间,只隔了不到三百米,可是明月王竟吩咐部下,在两军之中的空隙之间摆放了一尊精致的小案,上面摆满了瓜果酒品。
无论是西北军还是楚军,都是目瞪口呆。
更让所有人钦佩的是,明月王屏退身后的护卫,从西北军阵中缓缓走出来,犹如一片洁白的云彩,不顾个人之安危,不害怕楚军的攻击,只是幽静地闲庭信步般走到了案边,盘膝坐下。
这份气概,不但西北军奉若神明,即使是楚军,也是钦佩万分。
谁都知道,这一次平叛,最重要的目的是抓到明月王,可是如今明月王如今悠闲地近在眼前,楚军将士却是谁也没有敢动。
如果此时从楚军阵中,选出两名箭术精湛的弓箭手射出两箭,都很有可能立刻射死明月王。
但是在这个时候,双方将士的眼中,除了敬畏,还是敬畏,谁也没有想过在这个时候杀死这样一个犹若天上走下来的优雅之人!
即使是青莲照的人,也是呆若木鸡。
虽万千人,吾往矣!
好气概,好胆魄!
薛破夜将手中的大刀扔给身边的部下接住,拍手道:“好好好,明月王不愧是明月王,这份胆气,天下间就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了。明月王,你可相信,我现在只需一箭,便可射死你?”
明月王微微一笑,拎起案上的白玉酒壶,将自己的酒盏和对面的酒盏倒满了酒,悠然道:“本王相信你有这个本事,但是本王也相信你不会那样做。薛大帅,西北风寒,这一杯酒,可让你身体暖和些!”
薛破夜哈哈一笑,翻身下马,竟也毫不顾忌敌阵中会射出冷箭,更不顾及对方的将士一拥而上杀死自己,在两军数万官兵的注视下,走到两两军阵中的空地处,走到案边,在明月王的对面盘膝坐下,举起酒杯,笑道:“敬你的气魄!”一饮而尽。
明月王出阵,引起众人的钦佩,而薛破夜的出阵,亦是让双方的将士惊叹。
楚军将士本来还为明月王的胆气与风姿折服,这时候见到自己的大帅亦能从容而出,胆气过人,打心眼里骄傲起来。
“你们有明月王,我们亦有薛大帅!”
放下酒盏,二人互相凝视着。
“薛破夜,你观我西北将士如何?”明月王问道。
“纪律严明,骁勇善战,意志坚韧,对你明月王更是忠心耿耿!”薛破夜由衷地道:“可惜得很,却是一群叛军!”
明月王淡淡一笑,继续问道:“依你之见,我军若是倾力拼杀,谁可胜,谁会负?”
薛破夜沉默着,并没有喊出“楚军必胜”的口号,沉吟片刻,淡淡地道:“我军七成,你军三成!”
“好。”明月王拍手笑道:“薛破夜,你很诚实!”顿了顿,道:“就算你军最后能得胜利,若是我军全力搏杀,你觉得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拿下雍州城?”
“代价不可估量!”薛破夜淡淡地道:“不过我即奉皇命平叛,哪怕最后只剩一个人,也会全力完成平叛之任。”
明月王叹道:“判者,我一人而已!”
薛破夜皱起眉头,看着明月王,却没有说话。
……
“胡人犯边,随时会杀进阳关,你我将士若是在这里互相残杀,那只是便宜了胡人。”明月王斟满酒,缓缓道:“你可知道,本王手下的西北儿郎,那都是一等一的勇士,只要有他们在,只要有他们镇守着雍州,胡人便不敢从阳关攻入楚国。”
薛破夜正色道:“西北军镇守雍州,在此之前,为楚国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功绩,楚国人会记在心中,但是,西北军反叛国家,叛逆造反,这也会被楚国人记住,是非功过,后人会评说,我们要做的,只是尽自己的责任,成为历史推进的一个棋子,一段故事而已。”
“你这个比喻真是不错。”明月王感叹道:“是非功过,任人评说。我们终究只是历史的棋子,一段故事……薛大帅,你有没有兴趣听本王说一个故事!”
在军阵森严的两军阵中说故事?
薛破夜不得不钦佩明月王的雅性。
“本王曾经喜欢上一个女人。”明月王脸色柔和下来,轻轻道:“或许是命中注定,那个黄昏,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本王进了一家酒肆,在那里,遇上了她,从此以后,本王心里便再也放她不下了。”
薛破夜心中清楚,明月王口中的“她”,自然是指京都那位太后,韩敏!
到目前为止,薛破夜和明月王都还不知道,韩敏已经在她自己策划的刺杀事件中,功亏一篑,香消玉殒。
“佛家有言,七苦之中,有爱别离之苦,而本王当年,亦与她有此一苦,所以本王亏欠她的。”
这句话说得有些不明不白,但是深知其中缘由的薛破夜,却是听得懂。
明月王当初为了和谐,忍痛与韩敏分手,而韩敏入了宫,成了皇后,事到如今,明月王心中一直觉得亏欠那个女人。
“本王想要补偿她……你该明白,男人在世间走上一遭,会有太多的恩怨情仇,但是最不能亏欠的,便是女人恩了。”明月王叹了口气,神情黯然:“所以本王一直想找个机会补上我所亏欠的。”
薛破夜皱眉道:“明月王,该不会是为了他,你才举兵造反吧?”
“她见识过世间所有的贵重礼物,所以要补偿她,礼物自然要非同一般。”明月王淡淡地道:“我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想要江山,于是,我就想送一座江山给她!”
薛破夜张了张嘴,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你或许觉得很荒谬,可是在我眼里,江山其实算不得什么……!”明月王苦笑着:“可是当我看到一坐江山需要无数的尸骨去填积,需要无数的鲜血去洗刷,这时候我才明白,天底下最不能送的,就是江山,因为江山,本身就是尸体和鲜血!”
“你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薛破夜眼中带着一丝愠怒:“你可知道,你为了补偿一个女人,为了送她想要的礼物,已经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几万西北军和楚军将士,就因为你的礼物,葬身沙场,你……是有罪的!”
“本王想和你做个交易!”明月王神情严肃起来。
“交易?”薛破夜不明其意。
“以本王的命,换取我雍州子弟将功赎罪的机会。”明月王的神情很疲惫,那双本来如同星辰一般的眼睛,竟然显得颇有些无神:“本王死后,你带着他们,去剿灭胡人,以正西北军之名!”
“什么?”薛破夜大是吃惊,神色变了变,他虽然想过无数可能,但是从未想过,明月王竟然愿意主动放弃抵抗。
“骨肉相残,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因本王一人,使我西北子弟身陷绝境,所以本王现在觉得,本王这一生真正亏欠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整个西北的将士和百姓,是本王让他们陷入了残酷的战火之中。”明月王幽幽道:“本王最应该补偿的,是他们!”
薛破夜正色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西北勇士的战场,本就是面对胡人。”明月王凝视薛破夜:“相比起对你们的恨意,我想西北子弟对于胡人的恨意远胜对你们的恨意,而他们,也更愿意死在与胡人的战场上!”
说到这里,明月王的嘴角忽然溢出一丝鲜血来。
“你……?”薛破夜看到那丝鲜血,有些吃惊。
明月王轻轻用一根手指拂去嘴角的鲜血,将手指放在眼前看了看,轻叹道:“果然是好药,仅仅流出一丝鲜血,让我死后,依旧保有皇族的高贵!”
薛破夜皱起眉头,身躯猛地一震,沉声道:“你……你服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