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定远的故事,周延公还是知道的。
息自言脸色平静的看着辽国的大于越耶律莫哥捂着脖子缓缓的倒了下去,脸色一点波动都没有。耶律莫哥的咽喉被锋利狭细的长剑破开一个血洞,鲜红色的血顺着他的手指缝隙不断的溢出来。他张着嘴,嗓子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瘆人的声音最终却没有再说得出一句话。
他的眼神中都是深切的恐惧,随着血液的流失,他眼神中的所有色彩也随之流失,逐渐只剩下了一片空洞。或许,在耶律莫哥临死之前所有的悔恨绝望不甘诸如此类的情绪中隐藏着一点点一丝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快意吧,毕竟……他的死不痛苦。有时候,死得很快很快也是一种幸福。
可不可以说,耶律莫哥是幸福的?
当然不可以,无论谁被杀死,而且死的很憋屈,都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身在乱世,死亡是一件普通到和吃饭喝水拉屎撒尿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事。百姓的生死对于那些割据一方的大人物来说如野草一般轻贱,可是,貌似看起来远比普通人生活精彩鲜艳的大人物死的时候,未必就轰轰烈烈壮阔波澜。死,说起来或许只是一个冰冷的字眼,代表着一具或者很多很多具比字眼还冰冷的尸体。
无论谁死了,生前的一切繁花似锦般荣耀都变得淡如尘烟。耶律莫哥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物,在大辽国他的地位尊崇,虽然不能说受万人敬仰但绝对有着普通人遥不可及的权势和地位。但他死了之后终归化作一捧黄土,就好像撒进黄河里的一泡骚黄尿一样随着滔滔大河东去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但人活一世,总会有些亮点闪烁。
耶律莫哥的亮点就是,他死在了大汉和大夏的会盟之地,然后直接促成了大夏无可选择的接受了与大汉结盟的事实。虽然这样的结盟在党项人看来是耻辱的是悲哀的是不可接受的,但事实上很多事并不是以人的喜恶来决定。嵬名曩霄可以对耶律雄机解释,说耶律莫哥的死跟他们党项人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耶律雄机会不会相信他是一回事,嵬名曩霄会不会去解释又是一回事。
春惊雷是个很干脆的人,在看到耶律莫哥倒下去的时候将弯刀收回,漠然的走回烈火王李守身边,戒备着宁欢和那个惊艳出场的美丽女子。
“实在想不到,你的兵器竟然是个人。”
难得的,春惊雷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一句不怎么好笑的冷幽默。
宁欢的回答也很妙:“我保证你看错了。”
他微微晃了晃自己的双手说道:“其实我的兵器一直都在你眼前,只不过你总是盯着那个箱子。”
春惊雷耸了耸肩膀,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上的血洞说道:“你的兵器不错。”
宁欢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开始杀人。
场上还有几个契丹人的武士在做困兽之斗,本来他们的战力与周延公的侍卫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但宁欢的介入将天平彻底颠覆。宁欢很秀气,秀气的就好像是个女子一样。不过看起来,他杀人一点也不秀气。直接而暴力,血腥而果断。以手指捏碎了所有契丹武士的脖子,然后负着那一双看起来依然白皙干净的手回到周延公身边。
息自言收起长剑,淡淡的扫了李守一眼,然后也走了回去,丝毫都不介意将自己的后背对着春惊雷这有的高手,似乎她料定春惊雷不会动手。事实上,春惊雷也是不会动手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挡不住那两个人的联手攻击。他的职责是保护烈火王李守,而不是来比武的,更何况,比武后面不挂上招亲这两个字实在没有诱惑力。
“殿下,是不是可以让你麾下的士兵停下来?”
周延公微笑着说道。
烈火王李守虽然很生气,但在这个时候却不是硬气的时候。如果他不下令西夏士兵停止冲击的话,他麾下的士兵未见得就输给了汉军,但他自己的性命肯定得不到保证。
“都住手!退下去!”
李守鼓足力气大喝了一声,这一声喊竟然十分的洪亮。
周延公站在平台边上也对着指挥作战的汉军将领点了点头,那将领会意,下令汉军士兵撤到一边。双方的士兵戒备着分开,空地上留下了一地的死尸。
“周延公,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就范?且不说孤不是一个受人胁迫的人,难道你以为契丹人会相信耶律莫哥的死有关系?耶律雄机不是一个白痴,再者……”
李守指了指远处的西夏营地说道:“总是会有人会去,将事情的真相告诉耶律雄机的。我不喜欢背黑锅,一点也不喜欢。所以,若是耶律雄机知道了今日之事一怒发兵的时候,为了以示清白我会奏请我大夏皇帝陛下发兵声援。到了那一天,还是两个打一个的局面,你们汉国依然讨不了一份好处去?”
“哎…...呀……”
周延公拉长了声音假装惊讶的发出两个嚣张的音节。
顺着李守的指点,能看到一名契丹武士骑马飞快的从西夏营地中冲了出去,此时已经出去了很远,很显然,那契丹武士的坐骑也是一匹良驹。那人冲出营地的时候砍死了几名西夏人的卫兵,看他下手不留情的样子倒好像跟党项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有个契丹人冲出去了,怎么办?”
周延公微笑着拖长了声音问。
没人回答他,周延公也知道肯定没人回答他。
“殿下,你猜……为什么我不派人拦截?”
李守眉头一挑,心中一惊:“莫非那契丹将军……是你们汉国安插在辽国中的奸细?”
周延公笑道:“殿下聪慧!”
他笑着问道:“殿下,你觉得耶律雄机是相信你的话,还是相信一个九死一生杀出血路逃回去的契丹将军的话?之所以对殿下没有丝毫的隐瞒,是因为我对于大夏结盟还是抱着十分诚意的。殿下……为什么我们不能坐下来再谈谈?”
李守皱着眉头冷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那个逃走的契丹人,我虽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却知道他是辽国的一名将军,地位颇高。你们汉国的监察院虽然很厉害,难道真的就神通广大到了这个地步?”
周延公一本正经的说道:“殿下,看来你对我大汉的监察院还不是很了解,我知道大夏建立了一个与监察院类似的衙门,叫做一品堂。一品堂的能力殿下应该很清楚,将一品堂的能力无限放大,就是监察院的能力。不瞒殿下说,契丹人那里确实有不少我大汉监察院的密谍。也不瞒殿下说,大夏国内……监察院的密谍同样不少。殿下千万不要说什么监察院的密谍已经被你们一品堂的人连根拔起,不可否认,我们承受了一些损失,但有些人已经在大夏扎根,甚至在大夏朝廷里官爵不低。真正的对大夏有威胁的密谍,我可以保证,他们都还在,一个都没少。“
他笑了笑道:“相信大汉监察院的能力,相信我主汉王的能力。”
李守脸色一变,随即问道:“是谁?!”
周延公哈哈大笑道:“殿下,你着相了。”
李守一窒,明白这是周延公在讽刺自己。
“我不习惯这种被人威胁着签订什么协议,我想,陛下他也不会同意这么做。就算耶律雄机相信你们监察院密谍的话,也不过是不再与我大夏结盟而已,至于敌视,契丹人对我大夏的敌视本来就不少。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三方回到原点,互相提防戒备而已。”
周延公摇了摇头道:“殿下你有件事没有清楚,耶律雄机一定会相信刚才逃走那人的话,如果他对耶律雄机说,大夏的烈火王为了表示与大汉结盟的诚意,故意诓骗辽国大于越耶律莫哥进入会盟之地,然后将其擒杀。殿下……耶律雄机对大夏绝对不仅仅是提防戒备那么简单的事了。”
“耶律雄机就算想倾国之力来攻,如果大夏国身边站着一个强有力的盟友,难道他就不担心,会得不偿失?”
周延公摆了摆手,刚才躲到一边的侍女开始整理打扫平台。周延公的侍卫将那些契丹人的尸体丢了下去,然后打来水将血污冲干净。看他们竟然连水都准备好了,显然早就打算好杀人的。重新摆放好了座椅和桌案,平台上也被清理的十分干净。虽然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只是最起码看上去已经没了之前的惨烈。
“殿下,现在可以将你的副使和诸位大人请上来,咱们详细的谈一谈会盟之事?”
周延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守站在原地足足三分钟,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西夏的官员登上平台,大汉的官员登上平台,两方的人分开落座,美貌婀娜的侍女重新煮茶,香气缭绕。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祥和,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很快看起来颇为和谐的画面就被双方的争吵声打破。
宁欢站在周延公身后,低着头自恋的欣赏着自己的双手。息自言却站在平台的里面,距离谈判的桌案十几米远的地方,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她所有所思的打量着那些在高声喊叫着争得面红耳赤的官员们,想起汉王之前说的一句话,她就觉得身上有些冷。
汉王说过,这时间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在利益面前,敌人能变成亲密无间的朋友,朋友也会变成不死不休的仇敌。
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息自言看着那些人激动的样子,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问题。
如果这时间真的没有永远的敌人,没有永远的朋友……那么男人和女人之间呢?这时间有那种海枯石烂也不变心的感情吗?这时间的女子,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美好吗?或者……若是没有天长地久,轰轰烈烈的爱一场也会很美很美吧?
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心思。就在那些大人们激烈的辩论着诸如什么边界啊利益啊之类的国家小事的时候,息自言正在头疼的思考着儿女情长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