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封信,也足够了。”
刘凌命侍女将大殿里的灯都熄灭掉,他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舒适的座椅里喃喃自语。整个大殿里唯有从门外和窗子上投射近来的浅白月光驱散了一角黑暗,月色漫过纱窗透在大殿的地上,将窗棂的影子印在地上清晰可见。月色清灵,却照不到大殿最深处高高座椅上的刘凌。月光延伸出去,留在地上的印记看起来很抽象却又逃不出规则的桎梏。
大殿的最深处,是龙椅的位置。
“我真的如自己所说那般伟大?”
刘凌自嘲的笑了笑,自语的声音极轻。
“这是龙椅,是地位。”
刘凌拍了拍龙椅的扶手:“我得到了。”
他攥紧拳头,轻轻挥舞了一下:“这是权利,我也得到了。”
“还是力量,我也得到了。”
刘凌皱了皱眉头:“十年前,这是我想要的吗?现在,这是我想要的吗?万万里江山锦绣,倾城倾国的美人,百万雄师,世人敬仰,是我想要的吗?”
“依稀记得,我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遛鸟斗狗,甚至欺男霸女横行乡里?”
沉默了一会儿,刘凌笑了笑:“原来我的野心这么大啊。”
他看着那月色在地上的印记,看着那逐渐放大的形状,心里莫名其妙的想到自己到现在的人生轨迹,其实就是一个放大了的月色照在窗户上留在地上的印记。越来越大,越来越宽。可是即便最后放大到了极致,还是逃不脱那个桎梏。就好像有一个规则,在束缚着天地间的万物。
“这世界,究竟是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世界?这段历史,究竟是不是我曾经读过的历史?”
“我改变了历史,会有什么后果?”
刘凌笑了笑:“最不济,也不会比原本历史上的发展差吧?”
“够了吗?”
刘凌盯着那印记,心里没有迷茫:“快够了吧……其实,我的野心一直没变,只是历程变了。最后的结局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将所有都经历过。十几年前我就想过杀了那个便宜老爹,十年前我就有能力坐上北汉的皇帝的椅子,可我没有,一直在对自己说,珍惜这一点并不浓重的亲情,在这个时代,我真的看重那虚假的亲情吗?”
“不是自欺欺人啊,而是虚伪。”
刘凌叹道:“不过是想做的名正言顺一些罢了,绕了个大圈子。”
他虽然在叹气,却没有一点惆怅:“我是来旅游的,所以总要把好的不好的风景都看一遍。不能只看秀美,也要看看险峻。不能只想着温和,也要有冷酷。沼泽要走走,沙漠要走走,然后走到山巅,最后走到青青小湖边?结果什么的,管他呢,轰轰烈烈的过程才最美吧。”
不记得多久没有带着前世父母的画像了,不记得多久没有算计人后有负疚感了,也不记得利用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折磨了多少人。总之,这世间一切能用在胜利上的手段,貌似自己一样都不少的用了。
“所以,不必内疚啊,你本来就不是一个什么善人,什么好人。你是个恶人,恶人用小手段,未必就不是正大光明。”
刘凌笑了笑:“所以,耶律雄机,你就死了吧。你儿子……我给你养一个老三,让他变成汉人的一条看门狗,你说怎么样?”
刘凌站起来,想起自己在杭州的女人们,笑了笑,当初让她们离开晋州去江南,其实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只是这计划无关与契丹人的战争,而是为了她们的安全。晋州离着太原太近,刘凌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契丹人不会打到那里。万一让自己的女人受到什么伤害,就算杀了耶律雄机也填补不了后悔。
战争,总是男人之间的事。
舒展了一下身体,刘凌微笑着走出大殿。大殿很大,大到就算大声说话外面走廊里的侍卫也听不清。所以,刘凌自言自语的话注定了只有自己能听见。他走到门前的时候,月光开始照在他身上,拖出来一条长长的影子。随着风儿,月色似乎都在摇摆着。侍卫们施礼,等刘凌走远后才直起身子。每一个人,看向刘凌的背影都是崇敬的眼神。
等刘凌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大殿里忽然有一个人悄无声息的从房梁上落了下来。落地无声,如一片飘絮。
这人一袭白衣,在漆黑的大殿里却偏偏那么和谐,一点也不突兀。
身材修长挺拔,面貌清秀俊美,不是聂神剑,还能是谁。
白衣胜雪的聂摄,缓步走到龙椅前面站住,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椅子,嘴角逐渐勾勒出一抹释然的微笑,还有些……小得意。
“若你不是这样真性情的人,而是如外面百姓所说的什么善人,我又怎么会看好你?如果我说,在幻境中早就知道你是一个手段狠辣的家伙,你还会和我倾心相交吗?来看看朋友,没想到却听到你的自语,呵呵,刘凌,你说的没错,过程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结果,诚如你所说,留给子孙后代好了。”
他笑了笑,随即身形微晃消失在原地。
大殿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侍卫按着横刀进来查看了一下。
“好像有个白影?”
其中一个侍卫不自信的说道。
“白你个大头鬼!”
另一个侍卫哼了一声道:“如果真有,也是鬼!”
聂摄坐在房梁上笑了笑,心说明天早上再去见刘凌吧,这会,刘凌应该已经睡着了吧。只是,他有些迫不及待,因为他想知道,刘凌所说的十封信是什么意思,更想知道,耶律雄机你就死了吧,又是什么意思。
回到了寝宫,刘凌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忽然笑了笑。
“聂剑神……今晚又要睡房顶吗?”
可惜,他的话聂摄听不见,聂摄的话,他也听不见。不过刘凌没有猜对,正是正月末最冷的时候,就算聂剑神对气温没有什么要求,但他这样的人也不会让冬夜的萧条陪着他入睡。相反,自从头疼的顽疾逐渐好了之后,聂公子的风流倒是越来越犀利了。仙缘人间某个花魁闺房里的软玉温香,总比正太大殿上的瓦楞要舒服的多。
就在这个晚上,刘凌酣睡,聂摄也在酣睡,而耶律雄机,却睡不着。
耶律雄机头疼难眠,甚至疼到有自杀的心思。就算是用冰水浸泡,用头狠狠的顶着墙壁,甚至用小刀在耳廓上放血都无济于事。头疼从十几天前开始,最初只是一天偶尔疼一两次,而且疼的也不厉害。耶律雄机总以为是最近这段日子操劳太多,睡眠不足再加上心中愤闷所致也就没有太在意。可是这几天头疼的越来越厉害,头疼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到了今日,从早晨到现在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那种疼痛的感觉真的承受不住,恨不得立刻一刀捅进自己心脏里才算解脱。
他卷缩在大帐的毡毯上,就好像一只煮熟了的大虾。他的身体颤抖着,汗水已经湿透了身上的衣服。耶律雄机将额头用力顶在床榻一侧的木头上,因为用力,木棱都似乎要顶-进脑袋里似的。他的脸色很难看,并不是苍白,而是一种令人看了会感觉到害怕的淡黑,虽然并不明显,却如同一层阴霾笼罩在他脸上。
咳咳!
耶律雄机卷缩着的身子在咳嗽声中抖动了几下,一股血丝从嘴唇上溢了出来。
耶律雄机用手背将嘴角上的血迹抹掉,看了看,眉头皱的更紧。
怎么会这样?是感染了瘟疫吗?
耶律雄机想舒展一下身子,但手脚才伸了一下就又蜷缩起来。
不能再拖着了,士兵们的士气重要,自己的身体更重要。若是自己真的死在这里,只怕几十万大军立刻就会瓦解。刘凌若是趁机北上的话,大辽真的要遭到灭顶之灾了。还有嵬名曩霄那个奸诈小人,他应该巴不得自己死的快一些吧。还有自己的儿子,太子耶律德光这两天来探视自己的时候,他眼神里那种神采就算隐藏的再好,也瞒不过耶律雄机的眼睛!
装出来的关心和悲伤,遮挡不住他眼神中的喜悦。
是盼着朕要死了,他就能继承大宝了吧?朕若是不死,他就算再心急又能怎么样呢?大辽是朕的大辽,士兵们忠于的是朕,百姓忠于的是朕,朕的乖儿子只能盼着朕早死,不然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这就是朕的孩子啊。
耶律雄机又咳嗽起来,血从嘴角不断的溢出来。
朕还没老!
耶律雄机愤恨的想着,你们谁都别想抢走朕的江山!嵬名曩霄不能,刘凌不能,朕的儿子也不能!
“来人!来……来人!”
耶律雄机挣扎着靠在床边朝大帐外喊着,声音嘶哑的就好像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
“陛下,有什么吩咐。”
两个侍女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躬着身子问道。
“去……去把随军所有的御医都叫来!再把,再把萧肃逊也叫来!”
耶律雄机使劲的喊着,他甚至听到自己嗓音里竟然有着颤抖有着恐慌。他猛的一惊,没来由的想到自己难道真的要死了?眼前一黑,嘴里一大口血喷了出来。耶律雄机身子软软的到了下去,嘴角上的血……漆黑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