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大治二年三月初
刘凌率领六万精锐离开幽州,一路缓缓而行往辽国上京临潢府开进。出了北长城之后所看到的景象,已经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去年的大火已经让草原上失去了生机,入冬之后的两场大雪更是在这巨大伤口上撒的一把盐巴。
刘凌知道自己的对契丹的策略实在太狠毒了些,可若是不这样做的话,曾经强大无匹的大辽帝国是不会这么快就衰败下去的。如果契丹人不死的足够多,塞北的威胁就会更加的大起来。
如果仅仅是让辽国灭亡,而不是让契丹一族衰败下去的话,没有了皇权的民族会变得更加散乱狂野,为了活下去,为了生活变得好一些,契丹人会好像蝗虫一样越过北长城,将中原北方的大地啃的光秃秃一片。
可不管怎么说。
确实太阴狠了些。
看着沿路上不断出现的死尸,人的,牲口的,刘凌的心里也会隐隐生出愧疚。表面上能看到的是尸体,而后面隐藏着的或许是一个一个凄凉无比的故事,易子而食,割肉喂母,越是去想,越会觉得有一柄刀子狠狠的在心里一下一下的戳着,戳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死了人,死了牛羊,死了战马,养肥了土狼,养肥了野狗,养肥了秃鹰。
能看到停在人尸骨上的猛禽还在一下一下的啄着,似乎还能从那光秃秃的白骨上撕下来一条条鲜血淋漓的碎肉。吃了一冬天的人肉,土狼野狗和秃鹰看到人也不会再有惧怕,即便汉军的大队人马经过,那些畜生也眼睛冒着光的盯着汉军的士兵,甚至试图从大军中扑杀那些还鲜活的生命。
汉军用弓箭告诉那些畜生弱肉强食的道理,它们扑过来也不过是给汉军士兵们添一口肉食罢了。只是,从出关后走了十几天,还是有人忍不住被眼前惨烈的景象恶心的不停呕吐。随军的军医熬制了大量的汤药给汉军士兵喝下去,因为谁也不知道瘟疫是不是已经开始蔓延。
凄惨的景象让人惨不忍睹,那些白骨也不知道多久之后会化成一抹黄土,滋养出一小块牧草,也不知道,将来有牛羊啃食野草的时候,会不会嚼出来一嘴的血水。
幸好,春天还是来了。
虽然塞北的天气苦寒,但三月初,大地上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绿色冒出了头。去年秋天的灰烬今年会变成养分,让牧草变得更加的茂盛。等到夏天到来的时候,应该又是一副绿野无边的好风景吧。只是,草原上水美了,地肥了,草盛了,牛羊却少了。或许百里之内,都很少能看到挥舞着马鞭牧马放羊的草原汉子。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直接间接的杀死了上百万人,这难道真的都是正确的,不需要感到内疚的吗?
刘凌不知道,他只是知道,自己的心在那一年兄弟对自己扬起屠刀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块坚石。这块石头有火热的时候,但绝不是在战场上。事关成败,这块石头不但坚硬而且还结上了一层寒霜。
如果再多烧几年,只怕草原上再也没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了吧?
刘凌笑了笑,发现自己真的变了。
大军从渔阳出关,走了二百多里才遇到一个规模小的甚至不能算一个村子的草原部落。全部人口都不足二百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妇女,老人和孩子很少很少。斥候发现这个小小的部落的时候,在那脏兮兮的毡帐边上,几个契丹族的妇女正在小心翼翼的从地上将才冒出头来的小草挖出来,然后捧着喂给七八只比毡帐还要脏的瘦骨嶙嶙的羊。她们喂养的时候表情肃穆的简直像是在朝圣,又像是在哺乳着自己的孩子。
二百多人的小部落,只有两匹马,八只羊,一头牛,还有四百多只看到汉军后惊恐慌乱的眼睛,那眼睛中,甚至连仇恨都没有。黑瘦黑瘦的好像从地里钻出来的骷髅一样的妇女们,紧紧的将那几只牲口护在身后。没有人会怀疑,只要有人动她们的牲口,她们会好像护崽子的母狼一样牙齿撕咬敌人。
这无关于仇恨,而仅仅是为了维护生存下去的希望。
汉军斥候没有进入部落,远远的看了看这个令人心酸的地方,然后掉头返回。看到高坡上那十几个盔甲鲜明的士兵离开,那些妇女们才缓缓的松开攥紧的拳头,那一刻,甚至有人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只是,她们提在嗓子上的心还没有放回去,数面迎着风猎猎作响的火红色战旗再次出现在远处的高坡上。还没等契丹人惊恐的哀鸣声响起,数百铁骑已经从山坡上扑了下来。就好像一池黑水从草坡上泼下,覆盖了星星点点的新绿。招展的旌旗,上面那条似乎在游走飞翔着的神龙,在契丹人眼里看来则是一只张着嘴巴能吞噬一切的骷髅头。
人群开始四散奔逃,却没有忘记费力的将那几只羊抱起来带上。
她们就算不饥饿,不恐惧,也跑不过汉军的战马。几百铁骑分开好像两条强有力的手臂一样探出去,将那些残活着的契丹人兜了回来。
“不要跑了,不会伤害你们的。”
有精通契丹语的士兵大声的呼喊着,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并没有恶意。
刘凌催马到了近前,默默的看着这些顽强的就好像破土而出的小草一样的牧民。他之前看到,在亡命飞奔的时候,看似杂乱无章的契丹牧民其实保持着一种令人心酸的阵型。老人们自发的留在最后,拿着木棒和匕首试图挡住汹涌而来的骑兵。最强壮的妇女抱着羊和孩子跑在最前面,不断有空着手的妇女自发的离开队伍,朝别处跑,那样做是为了能将那些黑甲骑兵吸引到她们那边去。
汉军斥候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在清冽的春风中香味似乎飘进了每一个契丹人的鼻子里。那是一大块卤牛肉,她们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了。
将牛肉塞进一个孩子的怀里,汉军斥候笑了笑:“我只是想问问,距离临潢府还有多远。”
孩子流着口水直勾勾的看着手里捧着的美食,抵挡不住卤牛肉的诱惑的他低下头疯了一样撕咬着有些僵硬的牛肉。一个契丹族妇女冲过来将牛肉抢过去丢在地上,将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嘶哑着嗓子喊:“请你离开!不要伤害我们的孩子!”
她说的是我们,不是我。
汉军士兵尽力保持着温和的语气,将横刀推到后背上示意自己没有一点恶意。但那些肮脏的却透着一股神圣母爱的契丹女人,手拉着手将几个小孩子护在中央。她们的脸上掩饰不住的是恐惧,同样掩饰不住的是坚强。
“从这里一直往东北方向走,如果你们的马跑的足够快七八天就能看到临潢府的城墙,我求求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匍匐在汉军斥候的脚下,亲吻着汉军士兵沾满了泥土的马靴。
刘凌带着人离开了那个小村落,除了那块掉在地上的卤牛肉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并不是刘凌残忍没有同情心,留下几百斤粮食帮这些牧民渡过青黄不接的春天其实不算什么,但刘凌没打算那样做,谁也不知道汉军此行会不会如预计中顺利,留给契丹人几百斤粮食,或许最后时刻也是汉军士兵的救命口食。
这是一个不算残忍的选择,也不会影响刘凌的心境。
在他看来,这些牧民再可怜,也不如自己麾下的士兵重要。他不是善人,不是伟人,可以说他甚至很狭隘,很卑鄙。因为,如果看到这些灾民换一个地方,在河北,在江南,刘凌做出的选择都不会和今天一样。
那个老妇人说如果马足够快的话,再有七八天就能到达临潢府。
刘凌这次带来的六万精锐,虽然不都是骑兵,但是每个人都有马。如修罗重骑,狂屠重甲这样的精锐队伍,每个人甚至有三匹马。但大军行进不是单人独骑的狂奔,所以按照推测,再有最少十二天最多半个月才能到达辽国上京。所以,刘凌不觉得自己没有留下粮食的行为很残忍,从幽州到上京来回要走两个月,粮草就算足够也要省着用,因为谁也不知道这茫茫草原上会有什么危险。
六万大军,一万辅兵,上千辆大车,还有上万匹驽马驮载着的粮食,是七万人最少要吃三个月补给。
就这样,又走了十天。刘凌下令大军驻扎,然后派徐宣率领一个小旗的骑兵向前探路。茫茫草原,看起来都一样,虽然有向导,沿途遇到残活着的契丹人还能问路,但刘凌可不想出现几万大军迷路自己把自己逼死的事。这是汉军第一次踏上草原,刘凌不想出现什么意外。这将是一次给汉军出关作战留下烙印的战斗,以后,或许会因为这次出关之战,汉人将会树立起绝对的信心。
大军原地扎营休整了四天后,徐宣派回来的斥候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大营。
临潢府已经不远了,再往东北走不到二百里就是大辽上京的所在地。徐宣将军是看清楚了城墙上飘扬着的契丹狼旗才派人回来的,只是……临潢府好像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