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五代十国风云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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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楔子

唐咸通十年(公元869年)。

一支身着黑色甲胄的女子骑兵队伍行走在这个刚经历战火的村庄里。小道两旁的房屋只剩下了用黄土堆砌的墙壁,屋顶原先的茅草被火烧得只剩下灰烬了。村中原先的百姓听算命先生说这里会有兵戈之祸,便早己逃离了这里。

统领这支军队的是一个己经快三十多岁的女人。她长着一幅瓜子脸,弦月眉下丹凤眼,鹰钩鼻下烈焰唇,配上纤细的身材显得异常的高冷。她叫刀玉娘,她带领的这支军队号为“巾帼军。”巾帼军里都是女兵,她们都是沙陀族的女子。

“将军,前方几处一屋舍尚且完好。”探路女兵前来禀报。

“好,”玉娘摘下了铁黑的兜鍪,露出了凌乱的长发,“今夜就在这里歇息。”此时正值残秋时节,秋风吹在冰冷的甲胃上的滋味是不好受的。玉娘虽然平时治军甚严,但对士卒还是体恤的。正因如此,女兵们对玉娘还是多了丝敬畏的。

她们把马歇了,甲卸了。埋锅造饭……

不觉己是夜深,明月高挂寒空。沙陀族虽已汉化多年,但终究胡气未脱。她们几十人挤在一个屋子里休息,很快那群女兵们便已进入了梦乡。

玉娘从军多年,伴随她的始终是那份谨慎。她还没睡,独自一人骑马在村中巡视。

突然,她看见一处倒塌的墙壁旁迸发出微弱的火光。她下马来,脚步轻轻的走过去。只见火堆旁一个男孩子正在烤着一只野兔,那个男孩子头发杂乱,衣服脏兮兮的。他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他面前,慌忙的把手中烤熟的兔肉丢下,撒腿就跑。玉娘骑马便追,不一会儿只见那孩子已在她的怀中。

“将军不见了!”玉娘的左护卫刀娟向熟睡的女兵们大喊。

她们被吵醒,心中不免有些怨气。又听是玉娘不见了,变得惊慌了起来。

“大家不要惊慌!”玉娘的右护卫刀娜推门而入,“将军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小崽子。”她说话时,马蹄声传来。

玉娘把马拴了,将那孩子带入室内。吩咐刀娟刀娜:“给他洗一下澡,换一身干净衣服!”

“是!”俩人带着那男孩走到柴房里,她们在柴房的大灶烧起了火,将水烧开。把热水倒入了水缸里。

“衣服脱了,进去洗吧!”刀娟以命令的口吻向那男孩说道。

“你们先出去!”那个男孩面不改色。

“这小崽子还怕羞。”刀娜大笑。

“少废话!”刀娟上前一把将他的衣服扯掉。男孩拼命的用手护住羞处,刀娟顺手将他丢进了水缸里。

原本清澈的水己经变得污黑,男孩的身子已变得洁白。

“你就在缸里别动,我们去拿衣服去。”刀娟语气明显比刚才变得缓和了许多。

男孩见俩人己走,便想要逃。但衣服己经没了,该怎么办?不管了,先逃出去再说。于是他一丝不挂的爬出缸来,开门想要逃跑。

那知刀娟在此等候已久,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小崽子我早料到你会跑,走!跟我见将军去。”

“放开我!放开我!”男孩大喊,但刀娟却不理会,一直把他拖到了玉娘跟前。

“不要喊了!”玉娘的声音柔中带刚,将男孩吓得只顾遮掩自己的私处。

玉娘亳不在意他还没穿衣服,冷冷问道:“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唐宋。”男孩羞红了脸,“今年九岁。”

玉娘又问:“那你父母安在?”

那名叫唐宋的男孩听完,尽然哭了起来。

“不许哭!”玉娘训斥他。

“我爹娘被官军给杀了。”唐宋梗咽的说道。

“那你平时靠何为生?”玉娘对眼前的这个男孩很是感兴趣。

“我平常是去山中逮点野味,只是现在人都快活不下去了,山中的那些野兔野鸡也越来越少。”唐宋依旧用手护住跨下。

“即然如此,想必你已是朝不保夕。”玉娘注视唐宋那瘦弱的躯体,“不如你来我军中做事。”

“唐宋多谢阿姨!”

“叫将军!在我军中做事要懂点规矩,把衣服穿上吧!”

刀娟拿了一件白色圆领袍给他换上,玉娘又对他道:“今夜你就在我屋里歇息,明天还要赶路。”

朝日东升,阳光唤白了大地。巾帼军的女兵收拾好行装继续行军。

“你待会抱紧我的腰,不要给马颠下去。”因为没有多余的马,玉娘只好让唐宋跟刀娟同乘一匹马。

“知道了。”唐宋回答刀娟。刀娟虽然很不情愿,但玉娘的话便是将令,怎敢违抗。

刀娟本是沙陀族平民之女,多年的游牧生涯使她养成了一副健壮的体格及一身精湛的武艺。玉娘见了,便将她收为义女,赐名刀娟。让她当自己的护卫。虽然她年仅十三岁,但早己久历战阵。

唐宋在上马前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少女。她长着跟玉娘一样的瓜子脸,但跟玉娘比多了一分稚嫩。

数百匹骏马在驰道上飞驰,她们早己习惯了这样的颠簸。可怜的唐宋紧紧的抱住刀娟的腰……

“娟娟,你艳福不浅嘛!”刀娜见唐宋如此,便打趣刀娟。

“休得胡说。”刀娟一脸漠然,“你说将军为什么要把这个小崽子带着?”

“可能是感同身受吧!”刀娜又突然平静,“必竟她也曾是飘零人。”

马蹄发出声响,踏在驰道的黄土上溅起飞扬的灰尘。

经过了连续几天的奔波,她们终于赶到了目的地――驻军灞上的沙陀营寨。

寨门口,早有一独眼少年领兵来迎。玉娘下马拜道:“巾帼军使刀玉娘拜见少主。”

独眼少年将她扶起,“姐姐不必拘礼,父亲己等候多时了。”他命令置酒肉来接待这些劳累多日的女兵们,玉娘与那独眼少年则去了寨内主帐中。

主帐中,一人正在默然注视着行军图。

“父亲,玉娘姐姐来了。”那独眼少年禀道。

那人转过头来,他的眼窝深邃,欢目似鹰一般锐利。他的头发散落搭于肩上,双鬓与颌下留着长长的胡须,俨然一副胡人打扮。再配上修长身材,更是显得不怒自威。他就是沙陀酋长朱邪赤心。

“拜见主公!”玉娘向朱邪赤心单膝而跪。

“玉娘请起。”朱邪赤心己是知天命之年,他的声色很是纯厚。

“玉娘奉主公之命追剿庞勋[1]残兵。”玉娘站起身来,“现己完成,特来向主公复命。”

“好好好,”朱邪赤心连连夸赞,“玉娘此次甚是幸苦,但实在迫不得己,故让冀圣接你来与我商议明日入京面圣之事,劳累玉娘了。”

玉娘此时显得很是谦卑,“主公说的那里话来,玉娘能有今天皆拜主公所赐。何言劳累?”

“明日我们领兵进入长安,陛下要检阅我们沙陀军。”朱邪赤心又对那独眼少年道:“冀圣你领兵吧!”

“谨遵父命!”独眼少年的声音很是洪亮。

朱邪赤心点头很是满意,又问玉娘:“你可知聂隐娘[2]之事乎?”

“主公莫非是要?”玉娘一脸疑惑。

朱邪赤心大笑道:“我并非是要让玉娘行刺他人,乃是想让玉娘效聂隐娘侠女之风潜入长安。做一棵暗桩,时刻探察朝廷动向。”

“父亲意欲何为?”独眼少年朱邪冀圣不解的问道。

“自我父领沙陀族归唐起,沙陀已习汉化有六十多年。但朝廷却始终不信任沙陀。若朝廷里有奸贼离间沙陀与朝廷的关系,则沙陀危矣!玉娘出身诗礼之家,又兼领兵多年。文能执笔,武能持剑。这棵暗桩非她莫属。”朱邪赤心语重心长的说道。

玉娘听完此语,又拜朱邪赤心,“玉娘愿惜此身以报主公之志。”

朱邪赤心将她扶起,“沙陀之安危皆负之玉娘了。”

“玉娘必不辱使命!”

“天色己晚,你们先回去歇息吧。”

朱邪赤心看着二人离去,心中又想起沙陀族的历史:

沙陀族出自突厥,因此又称沙陀突厥。唐初时,突厥多次袭掠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领兵亲征,突厥乃降。高宗永徽年间,西突厥大将阿史那贺鲁起兵叛乱,沙陀部从军征讨,叛乱平息后,唐以沙陀,金满二羁縻州以安置。后因吐蕃相逼,举族迁至北庭都护府。安史之乱后,北庭与内地隔绝。德宗贞元五年,沙陀依附吐蕃,共陷北庭。后吐蕃又将沙陀迁至甘州,吐蕃袭扰唐边境时,常以沙陀为前锋。

回鹘与吐蕃争夺凉州,沙陀按兵不动。吐蕃乃疑沙陀与回鹘勾结,欲迁沙陀至河西。

唐宪宗元和三年,朱邪赤心之父朱邪执宜率所部三万众投降唐朝,唐将沙陀部安置于盐州,设阴山都督府,朱邪执宜为阴山都督。唐欲以沙陀来防备吐蕃。公元868年,唐咸通九年。庞勋起兵反唐,以康承训为招讨使领兵征讨,承训屡战庞军而不胜,乃上奏遣沙陀骑兵来征剿,朱邪赤心遂率兵前来。

沙陀军没让唐廷失望,数次与庞军战,无一败绩。

虽然这次剿灭庞勋,沙陀族居功至伟。但朱邪赤心明白,朝廷是不会放下对沙陀族的警惕的。

第二天天晓,康承训便带着天子诏书令朱邪赤心领着沙陀兵进入长安接受大唐皇帝的检阅。

当沙陀军的骑兵出现在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时,长安城的居民纷纷惊叹现在的天下还有此等军队。他们都着黑色的甲胄,像一群乌鸦一般。

沙陀军从丹凤门进入大明宫,驻扎在含元殿前广场。

大唐第十七任皇帝李漼端座殿陛之上,身后文武百官,皇亲贵族伫立。

康承训引朱邪赤心至李漼面前,禀道:“陛下,此人便是沙陀首领朱邪赤心。”

“微臣叩见陛下!”朱邪赤心拜道。

“爱卿平身。”李漼平静道:“庞勋平定全赖卿之力,难得见此忠臣舍身为国。”

朱邪赤心起身,“庞勋平定,全仗陛下天威,微臣怎敢贪功。”

李漼早己习惯这般吹捧,示意身旁太监。

太监高声道:“天子检阅,奏乐!”

乐伎们敲着编钟,吹着胡笳。演奏行军乐《秦王破阵曲》。

伴着激昂的乐声,朱邪冀圣拔出剑来,声音洪亮:“全军听我号令,进军!”

“吾皇万岁万万岁。”沙陀大军高声喊道。

李漼看到眼前一支黑色大军驰骋在殿前,心中不由得大喜,又见朱邪冀圣虽存一目,但气宇轩昂。便手指冀圣问朱邪赤心道:“此独眼龙乃何人?”

朱邪赤心答道:“此乃吾之犬子朱邪冀圣。”

李漼听后叹服道:“真可谓将门虎子耳!”

阅兵式毕,李漼即召朱邪冀圣至御前,问道:“年方几何?”

“己满十七。”朱邪冀圣此言一出立即将李漼及身后的百官惊得半晌无言。

“得此英雄少年,大唐之福!”李漼很是满意,“晓谕宗正司:赐沙陀部族国姓,赐朱邪赤心名李国昌,赐朱邪冀圣名李克用。今后朕视李国昌为御弟,李克用乃朕之侄。”

“吾皇皇恩浩荡。”二人叩拜。他们知道能够被赐予国姓,是一种莫大的殊荣。

李漼又除李国昌为振武节度使,防备鞑靼。

李克用因年少,除为大同军云州牙将。其余沙陀军将领亦予与封赏。

李国昌父子得到封赏后,第二日便出长安赴任去了。

经过一天的劳累,李漼回寝宫休息。今日侍寝的是郭淑妃,淑妃梳洗完毕后被太监们用被子包裹了起来送来寝宫。待太监退出宫外,李漼将被子掀开。淑妃雪白的胴体一览无余,她面带笑容躺在榻上……

“这个李克用真乃虎将。”李漼对那个独眼少年映像深刻,即便在这种时候也还念念不忘。

“怎么陛下选好姑爷了?”淑妃满头大汗。

李漼摇头叹道:“只可惜他瞎了一只眼!否则朕真就把修然嫁给他了。”

淑妃听后大笑,待至平静后道:“修然己快成人,得快给她找一个婆家。”

“马上便要殿试了,不如姑爷就从状元中找。”李漼提出一个建议。

“此计甚妙。”淑妃很是满意。

同昌公主李修然生于唐宣宗大中三年(公元849年),那时李漼还只是郓王。修然出生后一直不会开口说话。这时的李漼子嗣众多,不会很在意一个女儿,只是叫太医好生医治。

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宣宗驾崩。由于太子早亡,诸位皇子皆欲觊觎皇位。自唐肃宗以后,皇帝都是由宦官拥立。皇子们纷纷讨好宦官。

在册立新君的前一天,李漼一夜没睡。如果自己当上皇帝,还可以放兄弟们一马。可如果是遇上哪个没良心的皇子登上皇位,非但爵位无存,只怕性命也难保。

他在佛像前虔诚的祷告,祈求希望明天皇帝的名讳是李漼。即便不是,也希望是一位忠厚仁慈的皇兄或皇弟承继大统。

修然来到佛龛前,柔声对李漼说道:“父王得活了。”

“修然!”李漼很是激动,“你会说话了?”

修然并不答话,径直的跑开了。

第二天,迎候李漼继位的轿子在郓王府前停了下来,连日忧愁的李漼如释重负,喜出望外……

含元殿上,李漼抱起修然,父女二人举目相望,“修然真乃朕之福星也!”

随后,李漼将修然生母郭氏封为淑妃。自此,对修然是百般疼爱。视若掌上明珠一般。

上弦月照亮晚冬的寒空,同昌公主府里的院子里,有一棵柳树。柳树下修然正与一个小女孩静静的观赏月亮。那个小女孩叫李悠然,是修然的同母妹。

“姐姐,为什么月亮是白色的?”悠然开口轻声的问道。

“因为啊!明月呈白,看似冰冷,却给人一种无尽的瑕想。”

月光挥洒在地面上,照亮这个漆黑的长安城。东市上,一家新开的丝行刚刚结束了一天繁忙景象。

这家店铺叫玉娘丝行,掌柜的便是曾为沙陀巾帼军将军的刀玉娘。

那天进入长安后,玉娘便带着刀娟、刀娜、唐宋三人到东市买下了这家店铺。

东市位于长安城的东南方,接近着大唐的三大内[3],居住在东市周围各坊的居民大多是在长安的官员,这也造就了东市的繁荣。史书载:“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玉娘选在这里开店,正是看出往来东市的都是些达官显贵,能够更好的探察朝廷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