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钟,赵家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值夜的仆人打着呵欠接起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男人冷峻的嗓音,年轻的女仆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匆忙放下电话,轻手轻脚的跑上二楼,敲响书房的房门。
大约从几年前起,赵玉笙夫妇俩已经分房睡,有时赵玉笙甚至连自己的卧房都不回,就睡在隔壁书房。
女仆一字不差转述了电话那头的交待,赵玉笙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斜对面的卧房门打开了,许婉穿着真丝睡袍,褪去妆容的面容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晦暗不明,看不真切具体的神情:“出什么事了?”
赵玉笙转身推开隔壁的卧房门:“欧驰和今天那个姓宁的小姑娘,在回酒店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两个人都在第三医院。”
许婉捂住胸口:“怎么会……我记得欧驰那孩子,晚上并没有喝酒啊!”
赵玉笙从衣橱里拿西装的手停了下,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听说是为了躲避一辆逆行的货车。”
“那……那两个孩子没什么事儿吧?”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所以要去看看。”
“都这么晚了,你身体又不好,要不让书廷去吧。”
赵玉笙系上西装的扣子,转身看向许婉:“欧驰不单是C&;L的老板,他还是欧家的孩子。欧家的孩子在我的地界上出事,你觉得我们家可以坐视不管?”
许婉的脸色在听到那刻意加重的“欧家”两个字时白了白,有些结巴的解释道:“我不是……不是要你坐视不管,都这么晚了,让书廷先去看一看不也是一样的吗?”
“愚蠢。”
赵玉笙吐出两个字,头也不回的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身后,许婉身躯一僵,捂在胸口的手缓缓攥成拳头,精心修剪的指甲在掌心抠出几道弯弯的月牙痕。
“情况怎么样了?”病房外,赵玉笙递给欧驰一杯灌装红茶,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来。
“还不知道。她撞到了头。”欧驰深吸一口气,手指掐着晴明穴,神情阴翳:“我不知道她当时已经撞伤了头,还让她跳车,怕她不敢跳,我还推了她一把。”
“那种情况,跳车是最明智的做法。不然等车子翻了,你们卡在里面出不来,油箱漏油,会更危险。”赵玉笙淡然评断,喝了一口水:“肇事司机已经扣在D区警局,根据现场车轮痕迹,这场事故那个司机可以算全责。”
欧驰抬起脸,眼睛盯住赵玉笙:“让司机负全责,恐怕有点儿冤枉。”
赵玉笙皱眉:“你的意思是……”
欧驰冷笑两声:“以我的车技,那种情况下就是再多转两个弯也没问题,车子会冲出防护栏,是因为我踩刹车时才发现刹车线失灵!”
赵玉笙眉间的褶皱更深,欧驰却压根不打算听他的说辞,一挥手说:“车都烧了,现在说什么也是白搭。”
“欧驰,你是怀疑我……”
“不是我怀疑,赵叔,现在该是你怀疑。我在S市几乎没熟人,几次来都是为了合作案,宁诺这是第一次来,我们出事,合作案进程肯定要后延,这里面谁得利谁受损还用我帮你分析?”
赵玉笙没有再说话,脸色却渐渐阴沉起来。
病房门打开,医生摘掉口罩走出来:“病人右脚踝扭伤,之前应该有旧伤,身体多处擦伤碰伤,这些都还好说。”顿了顿,医生有些寻味的看了看欧驰:“比较麻烦的是她头部的撞伤。我们刚刚为她做过脑部扫描,发现了血块。”
欧驰嘴唇抿得几乎成了一条线,脸上的表情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你的意思是,她需要做开颅手术?”
“目前我们并不建议手术解决。”医生温和的说:“血块不算大,出现的位置也不算危险,而且有可能会自己消融,我们的建议是观察一段时间,病人可以定期到医院做检查,如果日后真的出现比较严重的反应,再考虑用手术解决。”
“会出现严重反应的几率……有几成?”
“这个我们也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一切还要继续观察。”
“她可能会有的不良反应都有什么?”
“头晕,恶心,视力模糊,记忆减退,这些都有可能。”
欧驰垂下眼:“谢谢。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她么?”
“可以。病人清醒后可能会出现呕吐状况,床头有呼叫铃,有什么情况及时叫我。”医生嘱咐完,又朝赵玉笙微微颔首:“赵先生。”
赵玉笙点头:“辛苦了。”
“赵先生客气了,有什么事直接叫我。”
欧驰没有理会两人接下来的谈话,径直推门进到病房里。他一直都很讨厌医院,因为医院到处都是白色。在西方人眼里白色是纯洁的象征,可在欧驰心里,总觉得白色是那么不详,此时此刻,这种感觉甚至将他压得透不过气。
白色的病床上,宁诺已经换下那条湖蓝色的裙子,浅蓝色的病人服清爽干净,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欧驰站在病床前,左手用绷带固定着,另一手轻轻将她脸颊上的发丝拨开。他从没看过她闭着眼的模样,甚至两人亲吻的时候,她最初都是睁大眼睛的,后来她听话闭上眼,他没有那种睁眼接吻的嗜好,自然也是闭着眼的。所以他不知道,她闭上眼沉睡的样子是这个模样的。即便在完全失去意识的时刻,她的神态也不是完全松弛的,眼角眉梢笼着一层淡淡愁绪,宁静却也忧伤,好像有着很深的心结。
床头灯昏黄的光线里,手指从洁白的眉心滑过,到挺翘的鼻尖,再到苍白无色的脸颊和唇瓣,最后停留在嘴角的小小凹陷。欧驰这才发现,两人相识至今,他好像从没见过她开怀大笑的样子。她的笑容可以是礼貌的,自信的,狡黠的,如今想来,却好像统统都是伪装在表面的。
床上的人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嘴唇轻轻动了动,发出含混的轻哼。欧驰仿佛被烫着一般收回手指,这才发现自己失神太久,居然对着一个原本只打算玩玩就算的女人兴起了不一般的好奇和沉思。可是只要稍加回想刚刚在山坡的情形,尤其最后她满脸是血,念着他的名字倒在怀里的样子,竟然真的会产生某种名为心疼的情绪。欧驰摇了摇头,冷漠的勾起嘴角,对女人,喜欢可以,宠爱也没问题,可心疼这种东西就要不得了,动心的下场太惨痛,他不想再尝一遍自作自受的苦果。
最后看了一眼仍在昏睡的女人,欧驰步履沉重的走出病房。
门外,赵玉笙一直没走,也没有朝里张望。欧驰注意到他捏在手里的手机,猜想他应该刚跟什么人通过电话。看对方的神情,欧驰隐约猜到,赵玉笙应该已经在着手调查今晚的事。
“我一直以为你是在做戏给我看。”欧驰没有坐下,而是背对着墙壁站在他对面。一整个白天都在郊外为了设计图忙碌,晚上参加酒会,刚刚又从一场车祸中死里逃生,凌晨快四点的时间,他已经将近24小时没有休息过。可是面对着其他人,依旧能够保持清醒镇定的状态,甚至连下意识倚靠墙壁这样的举动都没有。赵玉笙凝视着这个容色冰冷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心中也在暗暗的赞赏。
或许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在场,欧驰彻底收敛起那套玩世不恭的作态:“赵叔继续这样以为也没关系。”
“怎么?”
“你已经看清楚我是怎样一个人,也知道我和你的女儿不会是良配,公事上我们可以是很好的合作伙伴,私底下或许也能聊上几句,但我不会成为你家中的一份子。”欧驰顿了顿,嘴角泄露了一丝嘲讽的笑:“所以我跟她是不是做戏,现在也没关系了。”